第8章
曾经在燕渡那里,我看过上京城外的地图,我依稀记得,现在这条路的尽头,是一条断崖。头脑越来越清醒,我死死盯着前方,算着和断崖的距离。
然后伸手卸下发间的长簪,狠狠刺入马的后腹部,自己护住头颈,顺势从一旁的缓坡滚落到茂密草丛中。
马儿嘶叫一声,加速往前冲去。
落入茫茫江水中。
10
拿到户籍路引,我就急忙离开沧城,坐船南下,好离上京越来越远。
我在脸上抹了草药汁,让肤色变得黑黄,看不清面貌。
世道太乱,一路行来,我看到有人卖儿鬻女,只为换一袋米粮,然后官府再以「税收」的名义夺走。
田野边支起的锅里,累累白骨格外刺目。
我只能小心再小心,躲避着路上遇见的所有人。
最后,我落脚在靠近南边的一座小城里,这里还算安定。
因为孤身一人的女子过于奇怪,我借着能识字写药方的本事,找了间医馆给郎中打下手。
郎中是个很和蔼的老者,姓白。
我沉默寡言,拒绝和别人有接触。
白大夫照样接纳我,从不打听我的来历,只是看向我的目光有微不可见的怜悯。
医馆门口,百姓来来往往,笑着闲谈。
听说南边的越国陈兵边境,战事将起。
他们并不慌张:「咱们这虞城地僻偏远,怎么也打不到这来。」
我单手撑着脸,静静描着褚明光的模样。
他穿来的时候才十九岁,不知道他现在长什么样子。
那些一起逃课、打游戏、捉弄彼此的时光已经太远太远。
如果找到他,我又该怎么带他回家呢?
想到「洄游」,我猛地手抖了一下,废纸上墨渍晕染,模糊了少年人清润带笑的眉眼。
越军破城,来得突然。
守卫不足、毫无戒备的虞城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陷落了。
百姓们闭门不出,惴惴不安。
越军残暴,所过之处烧杀劫掠,常常只余一座空城。
白大夫也关了医馆,抚着胡子长叹气,神色凝重。
我知道,他其实在后院藏匿了几个守城的伤兵。
越军一户户搜查的时候,白大夫知道藏不住了,他走出去,把医馆的药材和这些年攒的银两献给越国的人,脸上陪着笑。
越军笑着收下那些东西,转身离去。
隔日,他们又上门搜查。
见白大夫拿不出,就冲进医馆,把搜到的所有人,包括那几个伤兵,带到城中集合。
我低眉敛目,听话地跟着越军走。
心里却一沉。
有种被命运玩弄的荒谬感。
真倒霉啊,林不秋。
城中燃起了篝火,我与一众俘虏被绑在一起。
越军士兵手持兵刃,凛冽的寒光闪过众人双眸,已经有俘虏哭出了声。
我把头压得更低了些,尽可能地让自己在人堆里不起眼。
火焰随风摇曳。
一声马嘶划破浓墨般的长夜。
赤袍银甲的将军干脆利落地下马,目光漠然地扫了眼地上的俘虏。
「将军,这些俘虏如何处置?」随从上前恭声问道。
我悄悄抬眼去看那将军。
夜风寒凉,送来一道不含一丝感情的年轻声音:「杀。」
我眨了下干涩的双眼,火光照亮了将军的侧脸,鼻梁高挺,下颌消瘦,眼下有一道伤疤。
那里本该有一颗泪痣的。
泪痣的主人很喜欢挑眉笑,于是整个人看起来贱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