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云卿知道谢氏一时半会的消化不了,换做是前世的她,她也觉得难以接受,可是再活一世,她觉得李嬷嬷的话是有道理的,她虽觉不忍,但是若是必要,也不在意手上沾染上人命,重生的目的就是让家人好好的活下来,那些兴风作浪的人,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她依旧善良,只是不会再单纯。人可以蠢,不可以纯,认为世界上的东西都是好的,什么都往好的方向去想,从苏眉进门时的举动就知道她是有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的想对付她们母女,她若是生下父亲的儿子,不说别的,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母亲,只有母亲去了,她才能坐上正位。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至于去母留子,究竟去不去母,还是到时候看情况,若是母亲肚子里有了,苏眉的孩子还算什么。
见谢氏还在沉思,云卿与李嬷嬷对视一眼,起身告辞了出去,到了归雁阁,云卿进了她特意开辟出来的小书房,让青莲研磨,提笔写了一封信,待字墨干涸了以后,拿出一个淡青色的玉兰信封来将信纸折好放进去,递给流翠道:“你让人将这封信给安姑娘,务必在明天之前给她。”韦凝紫想在背后做什么动作,她必须要防范着,书院的成绩对于她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流翠应下了,然后问道:“小姐这次去庄子,准备带谁去?”
云卿笑道:“你肯定是不能去的,我没在,娘也没在,院子里必须有个可靠的人守着,还有飞丹的伤也没好全,你们就留着在这里,我带着采青和青莲去就够了。”
流翠应道,便转身去收拾东西,这一来一去,差不多就要两天的时间,若是小姐要摘杨梅,那肯定还要在庄子上多停留两天,就有四天以上了,她得将衣裳随身物品准备好。
有流翠弄这些事,云卿放心,转头便唤了问儿进来,“问儿,这两天水姨娘有没有什么动作?”
问儿早就对面前的小姐心悦诚服了,她看起来高贵大方,温柔婉约,可是脑子里想的东西都非一般人能比,就比如大小姐很少吩咐她做事,让她平日里没事就出去逛逛,聊聊天,让她在口袋里时时都装着些小零嘴,花生,梅干,糖果之类的,在府中与那些小丫鬟,婆子之间搞好关系,以便摸清楚府中的情况。
而水姨娘她昨晚才听到一点异象,小姐今天就开口问了,“这两日水姨娘派了花园里的马婆子出去买脂粉,有小丫鬟出去逛的时候,却看到马婆子上了一辆马车,鬼鬼祟祟的说了半个时辰,才偷偷下了马车,小丫鬟回府之后有看到马婆子手上根本就没有脂粉。”
让一个婆子去买脂粉,这真稀奇了,云卿眉头轻蹙:“马婆子在府中还有哪些家人?”
当问儿说完之后,云卿勾唇一笑,“好了,我知道了。”看来水姨娘还真是有备而来啊,她就陪她玩玩罢,她打着一举三得的主意,眼下,她就要让她第一得不成。
云卿转身进了屋子,拿出一张药单给问儿,让她赶紧拿着去外面的药店里买上三副进来,然后接下来的半天,她就一直在书房里的小隔间不停的鼓捣着,直到傍晚的时候,才带着满身的药味从里间出来,手里拿着一包药粉,两眼里闪着褶褶的光辉。
采青正在听流翠说到了庄子上伺候小姐的时候要注意的东西,看到云卿手中的东西,好奇道:“小姐,你配的什么样啊?”
外面却传来喵的一声,一个黑影窜了进来,往云卿的怀里跑去,问儿急急的跑进来,看到吊在云卿手臂上的黑影,小脸皱巴巴的道:“小姐,不好意思,银耳太不听话了,今天刚拆了木板就乱跑……”
云卿看着抓着自己袖子不松爪子的小东西,是一只两个月大小的猫儿,浑身上下通体发黑,没有一丝杂毛,葡萄一般大的眼睛一只黑中带蓝,一只黑中带碧,正水汪汪的望着云卿。
“你说的银耳就是它?”云卿记得这只小猫咪,就是被韦凝紫拿了猛摔的那只,没想到它好的这么快,还这么活泼。看眼睛的色泽,似乎还是混血种啊。
“是的,小姐让奴婢带它去看了兽医后,就一直在院子里养着,今天刚拆了板子就跑了进来,吓到小姐,请小姐恕罪。”问儿低头道。
“别动不动就恕罪的,我可不喜欢没事就罚下人,它挺可爱的。”云卿将银耳抱了起来,摸了摸它的头,它似乎很喜欢云卿,一对尖尖的小耳朵竖起,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小脑袋蹭了蹭云卿的手,喵喵喵的叫声好似在撒娇,看的云卿心都软了,它似乎很好奇云卿手中的小药包,伸出一只爪子去挠那东西。
这可不是你能碰的东西。云卿避开它的爪子,将药包递给流翠道:“这是我开的补药,明日让厨房里的人放在补汤里一起熬制端给三位姨娘喝。”那些人不是想要趁着娘不在好好和爹亲热吗?她们休想,爹的生育能力恢复了,若是让她们先怀上孩子,对娘就十分不利。一个苏眉已经够了,不需要第二个,第三个来给娘添堵。
她说话并未特意避开采青和问儿,也是想试一试她们是否能靠得住,今儿个屋中就她们在,若是传了出去,很明显是谁泄露出去的,至于这补药,她一点都不怕被抓住,只要有人要泄露出去,她自然有后招对付,简单一手可以试出一个人,岂不是一举两得。
将要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以后,云卿又逗弄银耳玩了一会,夜色渐沉,她要歇息了便让问儿抱它下去,在院子里给它砌个小房子,就当宠物养着了。
一夜转眼过去。
府中的马车已经在垂花门前候着,云卿和谢氏带着各自的东西和丫鬟,安排好了府中的事情,便坐上马车往着庄子的方向而去。
马车里面相当宽敞,足足有两米宽,里面铺着柔软的芙蓉箪,中间是一张紫檀的矮几,矮几上放着一套底部带有磁铁的紫砂茶具,在马车行进过程中保证不会偏移和洒落。
由于从沈府到苏姨娘所在的庄子路程十分远,三个时辰的样子才能到达,当初沈茂送苏眉去那里时,便是不想再看到她,可是老夫人开口了,沈茂也没办法开口,而且谢氏昨晚听了李嬷嬷的话,心里也暗暗下了决定。
虽然马车坐着舒服,可是路途遥远,聊了几句后,谢氏因为早起安排事务,此时已疲累,早早的睡下,云卿却没有心思休息,将窗帘拉开一小半,望着外面的风景静静欣赏。
此时马车正沿着官道而走,官道的两边都是水田,翠绿绿的秧苗连成一片,望不到边际,阳光洒在上面,远远可以看到露珠折射出来的耀眼光芒。
采青见她望着外面,便抿嘴一笑,云卿转头问道:“你笑什么?”
“奴婢见小姐看着外面的水田,样子很专注,像是头一回见到一般。”采青性格偏外向,倒不拘谨,这是云卿当初觉得她不错的地方。
“嗯,你说的没错,我是第一次见到。”上辈子她也没有这个心情去欣赏风景,很多东西她其实都是第一次看,比如外面这些延绵不断的稻田。
“南方的稻田的确很美,看起来有点像草原的感觉。”采青透过窗户看了一眼外头,眼底带着点思慕。
“听这话,你不是南方人?”云卿微笑着问道。
“奴婢家在西北,那边的地不会像南方地肥水丰,奴婢小时候看到的田地,那都是一片片白色的,像雪一样……”
云卿闻言睁大了眼睛,“雪一样的稻田?”她还是第一次听到。
“是,那也称不上稻田,其实就是盐碱地,土里面都是盐,种什么都不行,都会被盐浸死的。”采青说着,脸上的表情渐渐的有些难过了起来。
听她这么说,云卿可以猜出来,她家里大概就是住在那样的地方,种不出庄稼没有钱,所以卖身做丫鬟的,她本来还想问问题的,此时也收了声,再问就等于故意让采青难过了,便移开了目光不再说话,转头看着窗外的绿色。
突然,她的脑袋里闪过一条信息,前世发生的一件事情出现在她的脑中,她想起扬州有一个做茶叶起家的富翁在一次贩茶的路上,顺手买了两百亩的盐碱地,结果过了半年之后,官府好似用了什么方法,让那盐碱地价值一下翻了数倍,那个富翁赚了不少。
她一下激动了起来,转头拉着采青的手问道:“是不是有一种办法可以让盐碱地变成良田的?”
采青不知道她怎么一下如此兴奋,不过刚才回忆家乡惆怅的情绪倒是散了去,点头道:“是的,这就叫做淤田,截引浑浊河流的河水去灌溉盐碱地,利用河水浸润土地,利用水中夹杂的淤泥来改善瘠薄的土质,增加土壤的肥力。”
“既然可以如此,那么为何你们那的地没有采用淤田这种办法?一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吧。”云卿很认真的问道。
采青没有想到千金小姐会对这种知识感兴趣,她也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是的,淤田不是那么容易,河水必须要合适,这样才能使土地变肥,而且还要能有渠道,不然水引了进来积在田里也是不行的,工程非常巨大,都是由官府考察了可能性才会实施的。”否则的话,她也不会出来做丫鬟了。
云卿点点头,心底忍不住的雀跃,她上回点算了金银后,一直在想除了开店外,还有什么可以聚钱的办法,毕竟沈家如果要倒了,那么李嬷嬷,流翠她们也要安排好,还有那些沈家的家生子,虽说不能照顾他们,还是要给些傍身银子他们,这些都是要钱,她必须要多赚钱,以防万一才行。
不过她一个深闺千金想要去做买卖田地的事有些困难,她得想办法找个妥当的人来办理这件事情。
当马车到达庄子的时候,沈府后院却听到一声惊声尖叫,接着水姨娘院子里的丫鬟抱着一堆的衣物出来了,院子里的尖叫声一声接一声,几乎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你这是耍我不是,为什么谢氏走了,我身上的气味也没有了,一切的条件都具备了之后,竟然给我提前来了小日子!”水姨娘一双美眸几乎要突了出来,看着手上污脏的裤子气的几乎就要疯掉了。
而秋姨娘的院子里此时也是一样,她看着突然来访的月事,半天无法言语,这……这应该还有五六天才来的啊,现在提前来了……让她怎么伺候老爷嘛!
013
世子百里追云卿
这一天,同样也是书院开学的第一天,韦凝紫坐着沈府的马车来到了书院门前,刚走到门前就远远看到章滢走来,她眼底闪过一抹害怕,匆忙的往里面走去。对于章滢这种爱动手的侯府小姐,她心里有阴影,赶紧避开了才好。
今日第一堂课是书画课,刚进学堂的门,她便看到安雪莹坐在第二排的左手位,想起安雪莹的身份她脸上便挂上了笑容,亲热的走了过去,唤道:“雪莹,你也报了书画课吗?”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安雪莹愣了愣,她与云卿这个表姐连话都没说过,这样称呼她是不是太过亲热了,不过她不是会当面给人难堪的性子,礼貌的点头道:“是的,你也是?”
有了台阶韦凝紫自然随梯而上,自然的撩起裙摆,坐在了安雪莹的身边。
学堂里的位置都是两个两个人坐在一起的,安雪莹一直是和云卿坐在一起,没想到韦凝紫会坐下来,她皱了皱眉心,没有开口说,位置都是自己找了坐下就是,夫子不会管这些,她也不好驱逐韦凝紫。
上课的时辰到了,一名三十岁女夫子走了进来,她姓陆,大家都称呼她为陆夫子。
陆夫子是扬州有名的才女,当年才貌双绝,不少名门公子求娶,可惜她爱上了一个江湖男子,抛弃一切随着那人远走高飞,却不知怎么,过了几年,又孤身回到扬州,可是娘家已经将她从宗谱上去除名字,她便一个人在外生活,靠着一手出色的书画,进了白鹿书院做女夫子,为此还在扬州起了一阵风波,那些名门夫人认为这种私奔过的女子如何能教大家闺秀,还是白鹿书院的邝院长站出来说陆夫子才华当得起这个夫子之位,才暗暗压下这股风潮。
只见陆夫子脸庞圆润,眉目淡雅,虽已过风华正盛之年,却一身书卷气息浓郁,举手投足之间可以看得出大家闺秀的余韵,又带着一点明爽的大方,她身着一袭宽袖的青色对襟衫,系着一条水色绣兰竹的百褶裙,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单凭外表,的确看不出她曾经做出与人私奔之事。
进门之后,她便拿起高案上的学生名册,开始一一点名,当唤道“沈云卿”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连三遍都没有人回答,陆夫子终于抬起头来扫视了下面坐得整齐的学生,问道:“沈云卿为何没来?”
下面的人一片茫然,没有人知道怎么云卿没来,安雪莹则安静的看着前方,余光看着半天不动的韦凝紫,心底有着微微的不悦。
等其他人相互面面而觑够了之时,韦凝紫才徐徐的站起来行礼道:“回陆夫子的话,沈云卿因要去庄子里欣赏山水,特让我给夫子请假,希望夫子可以批准。”
去庄子里欣赏山水便不来参加陆夫子的课?当即学堂里的其他学生就带着几分轻视,沈云卿也太嚣张了吧,竟然敢这样,看山水有的是时间,第一堂课她就逃了不上,要知道,陆夫子教书画,在考察技艺外,还会对一个人的品德进行考察的,因为陆夫子觉得品德好的人才画的出真正的好画来,这下沈云卿可惨了……
韦凝紫看着其他人的反应暗暗得意,她要的便是如此,既然云卿要她请假,那么她就根据自己所知道的请假了,她去庄子里不就等于去游玩,第一天就让夫子不喜,要是能拉下她的成绩最好,她心内暗道,面上仍是恭谨礼貌的样子。
而陆夫子则从她面上掠过,眼眸中带着一丝探究,反问道:“你是今年新来的学生?”
韦凝紫裣衽行礼道:“是的,学生韦凝紫见过陆夫子。”
陆夫子看着她的举止,礼仪倒是不错,看来也是大家女子,她点头道:“你是沈云卿何人?”
“学生是沈云卿的表姐,今年来到扬州的。”
“嗯,我知道了,你坐下吧。”陆夫子打量了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很柔弱,脸蛋也长得秀丽,可是那双杏眸中带着的光芒让她有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别人。只是这沈云卿也太不懂尊师了,开课第一日竟为了游玩而不来上她的课,目光转回高岸上,陆夫子准备拿起毛笔在沈云卿的名字底下记上一笔,却听到安雪莹站起来施礼道:“陆夫子,沈云卿托我带一张请假条过来,请夫子过目。”
陆夫子提笔的手腕一顿,目光里带着疑惑,侧头道:“沈云卿不是让她表姐请假了吗?如何又让你带一张请假条来的?”
安雪莹低头道:“这是她在启程前写下的,因为原因复杂,怕韦凝紫表达不清楚,不完整,不如手书一封,表示对夫子的尊敬,也好讲述原因。”
陆夫子闻言挑眉看了韦凝紫一眼,却是将手中的笔放下,接过安雪莹递来的信封,抽出里面的手工栀子香味筏来,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
陆夫子安:
学生因祖母头疼发作,心急更甚,陪同母亲往乡下庄子上亲取良药,需请假数天,因心顾课程,又忧祖母身体,两难全之下舍一,归来后必将落下课程补上,以谢夫子。
沈云卿敬。
看完之后,且不说内容,说清楚去庄子上是因孝顺祖母而去庄子的这件事,单看上面的字,陆夫子眼底便带上了喜色,好一手簪花小楷,高逸清婉,流畅瘦洁,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婉然若树,穆若清风,如红莲映水,碧治浮霞。在她教的学生里,还没有人能将卫夫人(女书法家)的簪花小楷写的如此漂亮的,看来沈云卿的书法又进步了。
看着陆夫子的神色,安雪莹心里的忐忑就放心来了,昨天下午接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展开一看便知道云卿肯定不会被陆夫子责怪了,这一手书法拿出去谁看了都要夸赞的,而且陆夫子最喜欢的就是卫夫人的簪花小楷,云卿也是投其所好了。
果然,陆夫子拿了信折好放回信封里,放在高案上,眸光却在韦凝紫面上转了一圈,她刚才的预感果然没有错,这个韦凝紫是沈云卿的表姐,给表妹请假却故意忽略重点,直说是去庄子里玩,为的就是给夫子留下个坏印象,在自家宅门里这些学生怎么斗她不管,可是在她的课堂上决不许如此。
于是她收回目光,在名册里“韦凝紫”的名字下重重的画了两行。
“好了,她请假的事我知道了。下面开始今日的书法课……”
韦凝紫刚坐到座位上,想着云卿要被夫子记上一笔正要开心,谁料安雪莹站了起来说了这么一句话,目光从安雪莹的面上划过,见她依旧是柔弱的样子,面色没有任何变化,眼眸微微眯了眯,小声的问道:“雪莹,云卿已经托我请假,怎么又给你那个请假条?”
安雪莹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回道:“写上假条以示对夫子的尊重罢了,夫子开始上课了,认真听课吧。”还好云卿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让她在听到韦凝紫请假内容之后,再根据情况拿出请假条来,果然韦凝紫就没有打算替云卿好好请假,只想着如何让陆夫子对云卿产生不好印象,这人实在太阴险了。
见她不想和自己说话,韦凝紫便坐正了身子,抬眸去观察陆夫子,但见她没有任何异常,心底稍稍放心,虽仍有疑虑,此时还是认真的听起课来了,她初入白鹤书院,一切都要认真追上,不能落于云卿之下。
而站在门外的一袭白色宽袍男子,收回从后门往里探的目光,薄唇撇了撇,又泛起一抹浅笑,眼尾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卿卿去乡下庄子了,这可是不错的地方呢。
随即转身甩着大袖,朝着书院外面走去,一辆由四匹马棕色大马拉着的华丽马车正停在院外,车身通体全部是檀木制成,包着青绿色的锦缎,车顶四角吊着墨色的流苏穗子,赶着的是一个穿着一身臧色锦袍的侍卫,模样威严。
御凤檀坐了上去后,从马车的箱中拿出一壶酒来,高高拎起倒在手中的青玉杯中,浅笑开口:“易劲苍。”
话音刚落,一抹黑色的身影就从马车的帘前进来,跪在地上,冷声应道:“世子爷有何吩咐?”
御凤檀挑起唇角看着跪在面前的易劲苍,眼神里带着凉凉的笑意,“去查查沈家大小姐去的是乡下的哪家庄子?”
易劲苍一怔,抬头望着面前的男子,他靠在马车厢内,宽大的袍子如同一抹月光在华丽的锦缎上,他的指尖拿着一只青玉杯,透明的色泽在窗口阳光射进之时,带出了点点翠绿的光辉在白皙的指尖,宛若那手指都如同玉一般。
“世子爷,你要我去查的沈家大小姐?”易劲苍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世子爷何时对女人上心了,他不是一直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和方小侯爷关系倒是有些暧昧不清吗?
“是啊,怎么,你办不到?”御凤檀一口饮下杯中的酒液,面色含笑,狭眸中的光芒更是流光溢彩,宛若波光。
易劲苍被他望着,只觉得那双狭眸透着说不出的凉薄冷意,不自觉的低头道:“是。”
“半柱香的时间,我相信,以大内第一暗卫的本事,你一定查得到。”御凤檀浅浅的笑着,长长的睫毛半垂着,很肯定的回答道,目光落在了易劲苍腰间的佩剑上。
“是。”声音一落,易劲苍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马车内,只有马车车帘动了一动,显示出方才确实有风吹过。
是的,只是风吹过,因为人的动静,很难如此微小。
半柱香的时间刚刚过去,车帘一动,易劲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马车内,他躬身对着慵懒的躺在马车内,似乎已经闭目而眠的男子唤道:“世子爷?”
御凤檀并不睁开眼,懒懒的开口道:“她去哪了?”
“扬州府东郊,离此处二百五十公里的庄子。”易劲苍依旧是平淡的开口,看了御凤檀一眼,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
“噢,那好吧,逐江,往东郊走吧。”御凤檀对着帘外的马夫吩咐道,面上闪过一丝笑意,舒服的躺在马车内。
“世子爷要去那偏僻的地方吗?”易劲苍皱眉问道。
“你担心什么,反正你时时刻刻都是跟着我的,难道不知道我去是干什么的吗?”御凤檀促狭的一笑,面上闪过一抹讥讽的颜色,两眼紧紧的望着易劲苍,似挑衅又像是玩笑。
“属下不敢。”易劲苍面色一白,虽然是明帝派来的人,可到底指给了世子爷做了贴身侍卫,现在世子爷才是他的主子。
先帝有九子,永辉二十二年,先帝突然将太子一位封赐给一宫婢之子,也就是三皇子,苦等多年无果的皇子开始蠢蠢欲动,不服三皇子出身卑贱,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四王联合起来作乱,大皇子在乱中战死,先帝派当时的九皇子临危受命,平复四王之乱,九皇子一战成名,将四王伏诛,支持三皇子为太子,次年春,先帝病逝,三皇子登基,称明帝,改国号为嘉盛,封九皇子为瑾王,远赴平州,无召不得入京。
嘉盛九年,明帝因思念瑾王,下旨将瑾王世子接入京城王府,至今已经九年,据传,明帝十分喜爱瑾王世子,可是谁都知道,当年四王之乱让明帝有了心结,对曾经鼎立支持他的瑾王都不能放心,瑾王世子明面上受明帝宠爱,实际上就是一个质子,是明帝用来牵制瑾王的一颗棋子。
这次也是世子爷护送汶老太爷到了扬州后,回京城跟明帝说江南风景好,一定要过来游玩,明帝见他玩心甚重,一直不停的要来扬州,便点头答应了,但是除了早就一直跟随在御凤檀身边的他,又派了逐江在身边贴身‘保护’瑾王世子。
可是他即便跟随在御凤檀身边这么长时间,看过他各种风流肆意的模样,却依旧觉得看不透这个表面上无所事事,脾气古怪的世子爷,有时候虽说是监视,倒不如说他被御凤檀用的各种得心应手,将他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属下先退下了。”
只听门帘一阵微细的响动,御凤檀知道易劲苍已经退下,虽然说明帝派了易劲苍明则护卫,实则监视的呆在身边,有时候做事的时候不太方便,可是也挺不错的,易劲苍的打探消息什么的用起来还是挺顺手,而且大内高手做自己的马夫……
御凤檀嘴角依旧是浅笑着,可是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寒意,想要用护卫来控制监视他,只怕没那么容易,物尽其用他倒是可以做到。
由于是当家主母来庄子上,所以马车还没有到达庄子上的时候,庄主就带着几个庄上的管事过来接人,庄子是一个黑胖的中年人,叫做黄大,自看到马车行来之后,便鞍前马后的殷勤伺候着,一直到了庄子前的时候,看得到庄中的下人都在门口候着。
车帘掀开,谢氏扶着琥珀的手,云卿提着裙角由采青扶着走下马车,两边下人跪下道:“见过夫人,见过大小姐,夫人安,大小姐安。”
谢氏微笑着道:“各位起来吧,不必太过拘礼了。”
“谢夫人。”听到她的话,众人这才谢恩站了起来,偷偷的抬眼看着谢氏和云卿,这是她们第一次看到夫人和大小姐,只觉得浑身透着一股子贵人的气息,和他们完全不同。
云卿则没有注意这些,她将心思都放在了眼前的庄子上,这处庄子并不是沈家最大的庄子,此处属于比较偏僻的地方,后面的山都是沈家的,种植着各色果树,云卿第一次来,难免带着好奇,一路上左右看着,也觉得新奇。
庄子并不算大,但是也不小,前院后院还是分的很清楚,知道谢氏要来,庄主便将正院清理了出来给她居住,而云卿则安排在东跨院,虽然不如沈府大,倒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正房,厢房,净房加上耳房在一起也有八间,院子里面栽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一簇簇的拥在一起,像是一朵紫色的琼花开在了地上,散发着花朵特有的清香。
谢氏进了正院之后,琥珀和着另外两个小丫鬟便将随身带着的东西摆好,又将院子仔细的查看了一圈,检查过的确是打扫的干干净净,才让等着的庄主走了进来。
谢氏问了几句话后,便将话题扯到了苏眉的身上,“前两个月来庄子里养身的苏姑娘可在这里?”
庄主脸上带着笑容,连连点头道:“自然是在的,她住在西跨院里,庄子上一直都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琥珀闻言却是皱眉道:“她不知道今日夫人要过来吗?”
按规矩,夫人来了,她一个通房也是要过来拜见的,如今夫人都进来这么久了,却迟迟没有看到她的人影,在庄子里住了两个月,还是那样嚣张,一点都没磨掉吗?
庄主脸色便有些讪讪的,垂头道:“苏姑娘身子不大好,很少出西跨院,昨儿个得知夫人要过来,小的便吩咐人通知她了,刚才也已经使了人去唤她,可能是在路上耽搁了吧。”
她不来,谢氏也不急,她是不会去西跨院看苏眉的,以免那边出了什么事,又赖在她头上,要知道这一趟出门可是要做足十倍的防范心,她就不相信苏眉会愿意一直在庄子上呆着,而不想回到沈府去。
定了定神,谢氏道:“无妨,她身子重,疲乏也是有的,等她愿意来再说罢。”
庄主连连应下,谢氏又接着吩咐道:“最近我口味不大好,想吃的清淡点,就不在庄子上做吃食了,你们还是按照以往的做,我和小姐的便由我院子里做好了,免得麻烦你。”
这是为了防止她们在大厨房吃饭,到时候西跨院的不小心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往谢氏头上赖,首先她们的吃食就分开了,各管各的,谢氏的丫鬟也不用去大厨房,如此一来,至少查起来的的时候,就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可以栽赃了。
将事务吩咐了之后,庄主就带着琥珀将庄中一些常去的地方一一介绍了,还派人将主院里的小厨房也一并整理还,给谢氏使用。
此时已是下午,谢氏一行赶路还未用食的,黄大家的便帮忙过来做了一桌子菜,虽说比不得沈府里的精致,却也有一番农家的风味,特别是鱼肉,都是即刻打上来即刻杀了煮的,煮出一锅奶白色的鱼汤再撒上翠绿的芹菜,闻起来便鲜甜美味,云卿一路上也饿了,又看菜色新鲜,一口气吃了两碗饭,还用了一碗鲜鱼汤。
晚膳的时候,因为黄大家的看到夫人和小姐都吃的如此开怀,又自告奋勇的做了一顿,加了乡下的野菜,素淡清香,惹了云卿又多吃了一碗,直看的谢氏说少吃点,夜晚积食,才收了筷子。
这边谢氏和云卿是吃的欢欢喜喜,西跨院那边有人却按捺不住了。
一个丫鬟打扮的模样的人偷偷摸摸的进了院子,匆匆的走到屋内,苏眉坐在正房里等着,一看到她,急忙问道:“春巧,怎样?”
苏眉早就知道谢氏到了,她想起这两个月呆在庄子上的生活就郁闷不已,庄子上住的都是农人,最体面的也就是庄主和几个管事了,可他们实际还是农人出身,朴素的生活是他们的标志,这一切落在苏眉眼里就是土里土气,泥腿子,她好歹也是官家千金,和这些下贱的人生活在一起,只觉得掉了身价,而且庄子偏僻,处处都是树啊,河啊,根本就没有她喜欢的绸缎铺子,成衣店铺,金银首饰,满眼不是绿,就是黄,看的她烦闷不已。
可是她让人递了几次信去沈府,每一次都没有回音,渐渐的她都要死心了,只有陈妈妈在身边劝着她,只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到时候生下男孩,还怕老爷不心软,接了她们母子回去?
就这样,她才忍住了一口气,耐心的在这庄子里住着,因为不喜那些庄上的人,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西跨院里呆着,一天一天的磨时间。
好在两个月过去了,老爷终于想起她来了,还派了谢氏来接她,当家主母来接个通房,这可是给足了她面子,她骄傲的摸了摸肚子,她相信她一定能母凭子贵的,只要这次回了府,她就按照陈妈妈的话,低调点,不惹事生非,等生了儿子,再做其他也不迟。
可是终究是一口气难以吞下去,她不愿意主动去见谢氏,既然是老爷让她来的,自己不去,她总不能就一直等着吧,谢氏只能上门来见她了。
“夫人和小姐又用起了晚膳,吃完饭后,小姐同夫人在后院里散步消食,不知道多轻松呢。”春巧面色不大好看,她当初被安排伺候苏眉,苏眉被打发到庄子里来的时候,她也一并被安排了过来,一心盼着能早点回去,偏生苏眉还要摆款,谁知道夫人在听到她没有过去主院拜见时,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跟着大小姐两人吃得相当开心,食欲还非常好的样子。
“看来夫人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姑娘,你看还是明日主动去请安吧?”陈妈妈颇为担心道,她不比苏眉喜欢争一时之气,看问题也看的长远,赚的这个面子算什么,还不如早点回府去,好好养胎才是对的,这庄子上很多东西都没有,没有好东西养着,孩子生出来哪能聪明伶俐又好看呢。
苏眉美眸眯紧,手指紧紧的掐着帕子,一手抚在腹部,她都如此不计较了,只要谢氏请她回去就好了,她咬牙道:“再等一天看看,看她能不能沉住气。”
014
断了韦凝紫的靠山
一大早云卿起来,采青和青莲就开始忙活着给她准备衣裳,云卿一瞧她们拿出来的软底绣鞋,绣花夏绸褙子,摆了摆手道:“采青,我不是让你准备了一套骑马服吗?拿出来给我换上。”
采青想着那一套衣裳,再看看手上的褙子,开口道:“小姐,你要出去骑马吗?”
“就这里怎么骑马?”云卿瞧她发呆的样子笑道:“今天不是要去摘杨梅吗?穿这个裙子去果园岂不是碍手碍脚的?”
“咱们亲自去摘?”采青一听,眼睛睁的老大,不敢置信的望着云卿道:“小姐,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让你带上骑马服了。”云卿笑道。
采青到底进府不久,听到能出去走走,反应很兴奋,“那好哇。”说罢,就回身去拿出那套骑马服来。
倒是青莲在一旁看着,开口道:“小姐,你上山之前要跟夫人说一下吗?”她性子沉稳,虽然听到能出去走走内心也一样兴奋,可是首要还是考虑云卿的身份问题。
身边的丫鬟里流翠最为老练,性格也泼辣,平日里还好,若是惹了她,也是个胆子大的,问儿人小灵活,最会在府中搞好关系,打听消息很合适,而采青,接触时间不长,还算是比较规矩的,青莲则是细心谨慎,平日里沉默寡言,几乎可以当作不存在,遇上事却会考虑的比采青和问儿多。
丫鬟的性格不同,呆在身边才有生机,她也不喜欢都是死死板板的如同一汪似水,也不要过分跳脱不考虑后果的,如今这种搭配,她还是比较满意的。
云卿转过身来,点头道:“自然是要去与夫人说明的。”
采青拿了一套冰蓝色的箭袖马服出来给云卿换上,又拿了一对软皮靴子给她穿上,腰间束了一根杏色绣蝶穿花的宽缎腰带,再给她挽了一个利落的圆髻,用同色的丝带缠绕绑紧,准备好这一切,她就带着采青和青莲往谢氏的院子里去了。
而黄大早在谢氏的院子候着,一看见云卿进来,连忙低头行礼道:“小的见过小姐。”
“嗯。”云卿点头往里面走去,瞧着门口的小丫鬟正端着水走出来,问道:“夫人醒来了?”
“是的,小姐。”小丫鬟回道。
云卿顺着掀开的门帘走进去,谢氏正坐在桌前梳妆,一看到女儿的装束,面上带着惊讶问道:“怎么今日穿成这幅样子?”
“我不是和娘说了么?今日要上山去摘杨梅,当然要穿的清爽些了。”云卿站在谢氏旁边,看看她的衣裳,拿了一只翠玉錾银蝙蝠钗子给她簪上。
“你要亲自去?”谢氏望着镜子里面装扮的干净清爽的女儿,微蹙着眉头问道,显然她没有想到云卿会想要真的去果园亲力亲为,以往都是下人将杨梅摘好了,再挑选出上等的送到沈府去,哪里会小姐亲自上山去摘的。
“当然。”云卿满脸笑容道,期盼的看着谢氏,“女儿从来都没看过自家的果园是什么模样,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总也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就走了吧。”
谢氏斜看了她一眼,不赞同道:“你是什么都好奇,摘杨梅也值得你亲自上山去,坐在这里,等会他们采摘了,你再挑选就是。”
“那还有什么意思,都是一个个摘好了放在筐子里的,和去果园能一样吗?”云卿依旧笑嘻嘻道。
“那你一个小姐跟着下人去果园,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谢氏蹙着眉间道。
“谁说名声不好了,且不说在这偏远的庄子里,没有人会传这种事情,就算传了,我是为了给祖母做腌制杨梅,亲自上果园去挑选最好最新鲜的杨梅来,是一片孝心,怎么会毁了名声呢?”云卿颇为有理的反驳,直把谢氏说的带上了一分无奈,现在女儿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了,她倒是说不过,只好劝道:“你贪图新鲜想要果园,可是山路不好走,你知道不知道,别走了两步,又说磨着脚疼?”
“娘,你就答应了女儿吧,天天束在府中,外面什么都不知道,书中不是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么,女儿就想要亲自去看看外面的山水,以免除了享受锦衣玉食外,就没有一点见识了。”云卿伏在谢氏的背后,镜子里两母女的脸并列在一起,同样的肌肤白皙,只是一张稍微嫩些,面上有一双颇具区别性的凤眸,在这张柔美的面容上添上最浓丽的一笔,让整张脸明艳了起来,可是嘴却是微微嘟着,带着小女儿的调皮。
这张结合了自己和沈茂所有优点的一张嫩容看的谢氏心头都软了,抬起左手反摸了摸云卿的脸,“你呀,来庄子里说是为了祖母和娘,其实就是想出来走走的吧。”
听谢氏的口气松动了,云卿眼角含笑,立即否认道:“哪有,我是为了祖母和娘而来,顺便摘杨梅的时候,欣赏一下风景嘛。”
谢氏被她这小无赖的样子逗笑了,抿着唇笑道:“好了,娘知道了,”她转头吩咐道:“让黄大进来吧。”
黄大进来的时候,谢氏已经坐在了主厅的椅上,对着他道:“今日去果园,小姐也与你们一同前去。”
“小姐也要一起去?”黄大惊讶道。
“是啊,我亲手摘杨梅给祖母腌制,要挑最大最好的。”云卿笑的很开心,语气里透着一股活泼劲,感染了黄大,他头也一直没有抬起,道:“若是小姐一同去,也是可以的,只怕山路崎岖,不便行走。”
“无事,我都准备好了,到时候走慢点就行了。”云卿早有打算。
黄大见谢氏并未出口反对,想必小姐此言也是得了她的允许,便应道:“若是小姐真是想去的话,小的先下去准备一番。”
“那你赶紧去,好了让人通知我。”云卿听到后,喜得眉眼弯弯,连忙让黄大下去。
谢氏瞧着她的模样,兴奋里带着满满的期待,小小的脸上闪耀出的光芒和平日在沈府中的完全不同,心中微有触动。沈府里不如表面平静,虽然人口不复杂,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也不少,云卿天天生活在其中,应对老夫人和其他姨娘,也快活不了多少的。这两日既然来了乡下,就让她好好的玩一会吧。想到这里,谢氏便开口道:“你们两个多看着点小姐,别让她摔着碰着,出了事可唯你们是问。”
采青和青莲两人忙应下。云卿看着谢氏道:“娘你放心好了,女儿会小心的。”
过了一会,便听到外面传来黄大的声音,“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
云卿带着采青和青莲出了院子,却看见外面站了以大群人,黄大站在最前方对着云卿拱手道:“小姐,请上滑竿。”
他的身后站着六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三个滑竿在他们的身后,摆放的整整齐齐。
云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黄大说去准备东西,就是准备这个啊,他倒是有心,可惜今日她是准备走路去的,今日这个出行,十分的必要,她不想坐着滑竿让人抬着走。
黄大本科定云卿是干金小姐想要去果园玩一玩,谁料她连滑竿也不坐,竟是真的要走去吗?虽说此处山路并不陡峭,走起来也不费力,但是对于从小养在深闺的小姐来说,路程也不算近,还是有挑战性的。不过看她身上的穿着倒是干净利落,像是早就准备好的,黄大便应道:“如此也可,小的让人抬着滑竿在后头,若小姐走累了,便可坐上。”
如此考虑倒是周全,云卿知道他肯定不会认为她是要真的走路的,便依了他的建议,由黄大领着,从后院角门走了出去。
乡下的庄子比起沈府来修的简单多了,没有高墙大院,从后院的角门出来后,便是一条清清的小溪,水流不急不缓,淙淙的流水声如同一首欢快的歌曲,沿着小溪往下而去,就到了种着秧苗的稻田旁,稻苗上滴着水珠,绿油油的好的一块巨大的翡翠。
云卿跟着他们前行,虽说步子不算大,可是黄大照顾她,将速度放缓,她也没有落下,虽然知道周围景色怡人,她却无心欣赏。
这次来乡下庄子的主要目的,其实除了陪同谢氏防止苏眉生出什么诡计外,还要找一个人。若是她的记忆没有错的话,前世里她和韦凝紫也同样来了这个庄子里,为祖母摘葡萄,只是那时候因为她害怕被人指指点点,是戴着着纱巾而出来的,当时,就是在这条路上遇见了那个人。不知道这一世这一切还会不会发生。
一路走下来,却是只闻花香鸟啼,遇见的都是庄上的农人。云卿眸中带着一抹深思暗道:今日还是先去摘杨梅,但是找人事情也得赶紧。若是遇不到的话,她便上门去寻,毕竟她呆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她得马上利用起来才是。
顺着田间小路走着,路是泥路,倒不难走。云卿因为重生后无事经常在屋内站立,比起一般的千金小姐脚力也好了许多,待过了一处桥后,远远的就看见一个红墙围成的果园。
待进了果园,满目都是枝繁叶茂的杨梅树,一棵棵的站立在园中,颗颗饱满红艳的杨梅挂在树叶间,如同一粒粒的红色珍珠串在枝头上,煞是好看。
云卿毕竟是重生后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本还有些疲惫,当看到满园的杨梅时,闻着清风送来的果香,顿时觉得一股清新的味道顺着鼻下流到了全身,人也轻松许多,对着黄大问道:“如今这些杨梅都可以摘了吗?”
黄大是此庄的庄子,对果树当然有很有经验,回道:“是的,小姐,此时正是杨梅成熟待摘期。”
“那好,我便进去摘杨梅了。”虽说没有亲手摘过杨梅,可是云卿吃过杨梅,知道什么样的杨梅吃起来又甜又香,一手接过黄大递来的小篮子,朝着园内走去。
采青跟在后头,目光在园中扫来扫去,感叹道:“小姐,这杨梅好大一颗啊。”便是青莲眼底也有着惊叹,这么大的果园她也是第一次看到。
为了照顾云卿,黄大也是跟在她们后头的,听到采青的感叹后,笑道:“姑娘不知道吧,咱们庄子的杨梅是东魁品种,乃杨梅果型中最大的,果汁丰富,酸甜适中,在扬州城里是赫赫有名的,每年庄上的杨梅还未成熟的时候,就早早有人下订单要了。”
说起自己熟悉的东西,黄大的脸上带着一种深深的自豪感,晒得黝黑的脸上泛着光泽,整个人显得精神又骄傲,云卿被这种淳朴的情感所感染,转身到了一颗树下,笑道:“那我可要好好挑选几篮好的。”
“小姐尽管挑就是,保管老夫人喜欢,她每年都是吃的我们庄子里出的杨梅呢。”看到云卿是真的对杨梅感兴趣,黄大也发自内心的说道。
云卿走到一棵树下,伸手摘了两颗紫红色的杨梅下来,鲜艳欲滴的色泽盛在她白皙的掌心,更觉得诱惑,她忍不住的拿起来放在口中,顿时酸甜的汁液充满口腔,津液不由自主的流出,比起望梅止渴更要有效。
青莲一看云卿摘了杨梅直接放入口中,急道:“小姐,杨梅还没洗的,你直接吃进去万一闹肚子怎么办?”
可惜她来不及劝阻,云卿已经拿起帕子接下吐出来的杨梅核,闻言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直接摘下果子就往嘴里塞,的确有些过了,大概是在乡下,人也放松了,露出了小女儿的一面,略微有些羞赧道:“因为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所以忍不住摘了一颗放在口中,不过真的很甜很可口哦。”
她一个千金小姐一路自己走来果园,路上没有任何抱怨和娇气的行为,黄大和下人心里对她的看法就有些改变了,此时见她羞赧的笑容,如同一般少女天真明媚,顿时就放松了下来,全部低头笑起来。
黄大更是开口道:“小姐可以放心,平日里小的们摘的时候,也会直接吃,没有人闹肚子。”
“那就好了。”云卿又是一笑,凤眸笑出一道弯的弧度,染上了金辉的灿烂,这一刻的她真的如同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一般。
园子里的杨梅质量很过关,不到半个时辰,云卿就挑出了三小篮子的上等杨梅,而其他的下人和她不同,还在辛勤的采摘着果实。
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将三小篮子的杨梅放在阴处,走出果园到了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歇息。
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少女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三个小瓷杯,一个白瓷茶壶,喊道:“小姐,你们喝茶吗?”
采青一听她说话便笑了起来,指着云卿道:“她才是小姐,我们是丫鬟。”
少女一看,眉头皱了皱,在三人之间打量,最后道:“你们穿的这么漂亮还是丫鬟啊,可比我们这里的地主小姐穿的都要好。”
她说话天真直接,采青都笑了起来,“这里的地主当然和我们沈家比不得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我爹是黄大,我是黄小妹,爹让我过来看你们口渴了没?”她说着将三个杯子放在云卿和采青青莲的手中,倒满了水后,自己也坐下来眼睛看着她们的衣服,写满了喜欢和羡慕。
云卿看着粗糙的白瓷杯,忽然开口问道:“小妹,这乡下住的都是农人吗?”
“大部分都是,也有读书的。”黄小妹抬起头来,直视云卿,并没有扭捏和不自然。
采青听到这偏僻的地方还有读书人,挑眉问道:“你们这读书的厉害吗?”
“当然厉害,秦大娘家的韦哥哥读书可厉害了,就连乡里的夫子都夸他,可惜他家里没钱,要是能去城里……”黄小妹说出这句话时,云卿的眼底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这就是她要问的东西了,好在韦沉渊上世的时候就是以才学在乡中出名,这一世也没有改变,这个人依旧存在。
就在此时,忽然从旁边的小路处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透过茂密的树叶,两人的声音都十分的清晰。
“叔父,我娘已经多日未喝药了,你能否借我十两银子买药?”这是一个还带着变声期鸭公嗓的少年发出的声音,话语声带着迫切的请求。
接着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你娘那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那是富贵病,每天都要用参片养着,我借你这一次,那下次你又怎么办?”
听的出男子并不想借钱,但是少年似乎没有办法了,继续道:“叔父,大夫上回来说我娘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只要坚持吃药,就会好……”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上了苦苦的哀求了。
可惜半路就被中年男子给打断了,“我借你可以,但是你什么时候能还?只要你能说出一个时间来,借你不难?”
话说到这里顿了许久,似乎是少年没办法说时间,然后听到啪的一声,似膝盖直直跪下的声音,少年似乎咬牙求道:“叔父,我知道现在家中是穷困,可是我娘又开始吐血了,求你了!”接着便是磕头的声音。
中年男子这次语气带上了高高在上的得意,却偏偏还指责道:“不是我不肯借你,而是我借了你之后,你没有办法还我,你看看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家中情况还不错,可惜为了养你娘的病,是越来越穷,如今你那屋中还剩下什么?你帮人家做工一月赚的钱还不够你娘吃半个月的药,我也知道你是没办法才来找我的,可是借钱给你娘那个无底洞吃药,这种有去无还的事,没有人会做!你还是早点替自己打算,你那娘就让她这么死了算了,免得拖累你!”
“够了!叔父不肯借钱也就罢了,请不要咒我娘!”少年鸭公嗓子一吼,将坐在一旁不小心听到这对话的四个少女皆吓了一跳,显然那中年男子也吓得不轻,直接甩了一句,愤声道:“就你这态度也想借到钱!哼,你们就等死吧!”
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路后边出来,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中年满脸怒色的走出来,朝着云卿望了一眼,脸色又带着尴尬的急匆匆走远了。
“那就是秦大娘家的韦哥哥,他学识好,人又刻骨,为了省钱给秦大娘看病,一天只吃一顿饭,纸笔也从来不买,经常蘸水在池子边练字,在学堂靠着替人做作业换来笔墨纸张,他本来早就可以考秀才了,却因为没钱不能去。”黄小妹似乎十分愤怒,小嘴抿紧瞪着中年男子的背影。
而云卿嘴角却慢慢的浮上了一抹笑容,这一世,韦沉渊还是出现了,并且是以这种一模一样的方式,事情的发生只不过换了个地点而已。
她扶着青莲的手站起来,采青连忙将她裙上沾的青叶子摘下来,而云卿让采青和青莲,还有黄小妹站在此处不要过来,自己则是朝着那个少年走了过去,站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不声也不响,默默的看着少年那张倔强又苍白的脸。
此时的韦沉渊还不是前世那个受四皇子重用的天子近臣,这个时候的他和母亲在乡下相依为命,而韦沉渊是个骨子硬脸皮薄的人,不会轻易开口求人,就算一边读书一边做工,他也要凭着自己的能力养活母亲,今日能如此给中年男子下跪,肯定是没有办法了才会如此。
想起上一世的时候,她和韦凝紫路过,也是听到了这么一段对话,当时便动了恻隐之心,要帮助这个少年,韦凝紫当时还说她太过好骗,不肯让她援手,后来自己就说这样一个厉害的读书人,不应该埋没,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也许是这句话打动了韦凝紫,韦凝紫拿了云卿的二十两银子去给了韦沉渊。后来,韦凝紫回沈府几天后,谢姨妈又和韦凝紫去看望了韦沉渊,没多久之后,韦沉渊的母亲秦氏就病死在床头,谢姨妈善心突然发作,将韦沉渊过继到了她的名下,做了她的儿子。
而韦沉渊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感激谢姨妈和韦凝紫两人的相助,努力发奋读书,在当年考上秀才,三年后中了举人,同年明帝加开恩科,他一举夺得三甲中的探花之位,从此进入了仕途,官位节节高升,势不可挡。
前世时,虽然韦沉渊并没有参与什么韦凝紫谢姨妈的阴谋,一心读心,读书之后一心当官,可是不得不说,韦凝紫也是靠着他,才能在最后将云卿推下侯府夫人之位,自己坐了上去,若是没有了韦沉渊这个靠山,韦凝紫还能随随便便的坐上侯府夫人之位吗?
想来也可笑,当时明明是她好心要帮助韦沉渊,还被韦凝紫骂她烂好心,结果呢,韦凝紫拿着她的银子,拿着她的好心,却换来了一生的支柱,害了她一辈子。
中年男子走后,少年依旧跪在地上后,清瘦的身躯藏在一件蓝色的布衣里,布衣已经洗的发白,布料也变得软皱,将他单薄的肩膀衬得越发的瘦弱,甚至可以通过布料的形状,看到他高耸的肩骨。
他跪在那里,低垂着头,纤细的颈部弯曲的弧度显出一种重重无力感,突然他手指握拳,狠狠在草地上捶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吼声,发泄心中的气怒和沮丧。
“男儿膝下有黄金,几两银子而已,犯不着你对他下跪。”柔软中带着清冷的嗓音进入耳中,韦沉渊抬起白中带黄的脸,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天一样纯纯蓝色箭袖裳的少女,站在翠绿草叶之间,风吹起长幅的下摆,一股蓝色的波浪涌起在起伏的青草上,霎那间,少年的脑中涌上了“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
可是他却发出了两声冷笑,望着这一看就知道是千金小姐的少女,撑着站起来,身姿笔直,讽道:“你当然是说几两银子而已,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大家千金又懂得什么叫做民间疾苦!”
“你说什么!我家小姐怎么只知道吃喝玩乐了!”采青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知道云卿对身边人宽厚,性格也亲和,没有了刚来的拘谨,开始显现出本来的性格了,此时一听到有人指责云卿,便出言反驳。
仅仅如此就愤世嫉俗了?想起日后那个京中风头无两的京中新贵,再看看眼前眉眼里还有着青涩,因为母亲失去救助而变得愤慨的少年,云卿浅浅的笑了,她们这些大家小姐还真如他所说的,每天可不就是吃喝玩乐,两手不沾阳春水,可是这就是人的命,生在什么样的家庭,就有什么样的生活,各有各的苦,所以她浑不介意他所说的话,凤眸如同两汪墨泉,凝视着他道:“我可以帮你。”
韦沉渊一怔,眸中先是闪过一抹惊喜,虽然他不懂什么绣工,可是眼前这个小姐,光看她腰间的腰带,他也知道肯定不止十两银子,若是她真要出手相助,对她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那么娘的药又可以买了,但是他与她才第一次相逢,她为何要如此?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容沉静的少女,咬了咬牙齿,既然他今天能给叔父下跪,就是豁出来求得母亲的治病银子,只要有人肯援手,他就愿意答应任何条件,“你说罢,要我卖身还是做奴才,我都愿意的。”
望着他视死如归的表情,云卿的嘴角微扬,平静的开口道:“我既不要你卖身,也不要你做奴才,还要让你好好的上学,参加科举,以便可以完成你母亲的愿望。”
“你如何知道我的情况?”听到不要卖身为奴的时候,韦沉渊眼底明显一松。
云卿则是淡淡得一笑,眼眸往左方后侧扫去:“方才我听黄小妹说了你的情况,你既然是读书的好材料,那便不要因此而耽搁了。”
他顺着树干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那边还站在三个少女,一个是庄上的黄小妹,还有两个,看来就是这个小姐的丫鬟了,她让她们站远点,是不想她们看到他狼狈的模样,听到两人的交谈,给他保存脸面吗?这样的举动的确十分贴心,让想起刚才自己对千金小姐的评价,脸不由的微微一红。
“就是如此?”
“就是如此。”任谁对于天上突然降下来的好事,都会存上戒心的,何况是一个刚被叔父拒绝支援的少年,云卿微笑着回答道,“不过,你若是良心不安,我倒还是真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如此一说,韦沉渊便轻松了许多,他不喜欢白得人家的援助,便深深的对着云卿作揖道:“若是小姐能借给我娘治病所需的银子,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脏活累活,我都可以做,请小姐先将账目记录在账本上,我现在也许还不了,以后都会还的,保证绝不少一分银子。”
这一番话倒是十足韦沉渊的作风,前世他也是倾尽一切的帮助韦凝紫谢姨妈两母女,只要她们开口,他能做到的一定去做,只是最后云卿让韦凝紫去求他的事,韦凝紫没有去求吧,她巴不得沈茂谢氏早点死,如何会开这个口,可惜她蠢笨不自知,还以为蛇蝎表姐是个好人。
云卿淡淡的道:“银子对于沈家来说不算什么,待你有了剩余银子的时候,再还也不迟,我眼下暂时还不需要你帮忙,到时候若有,我会找你的,还有,今年你十四了,可以参加乡试,你虽然成绩不错,可是乡下的学堂夫子水平有限,我回去后在白鹿书院给你报名,你一并过来吧。”
比起刚才的话,这句才是最震惊的,白鹿书院乃扬州最好的书院,里面的夫子都是扬州最好的老师,若是能进去,对于个人文章诗词等方面的造诣定然能得到大的提升,可是同样,白鹿书院的束修也十分昂贵,一年需要五十两银子,对于一般人家来说,实在是太贵了。
“可是我娘还在乡下,恐怕是去不了。”韦沉渊心内早就向往,无奈身无此力,只能空遗憾,他不能抛弃娘亲去城内,每日来去需要十二个时辰,娘躺在床上,有谁可以照顾呢,即便是有人能照顾,他也放心不下。
这点云卿当然也想得到,韦沉渊是个大孝子,若是不能安置好秦氏,他定然无法安心读书,便从荷包中拿出十两的碎银先给他,道:“住宿的事情,我不能安排,但是我娘能,你先回去让大夫开药,下午我让我娘去你家中看看。”
韦沉渊听她似乎早有打算,又心挂屋中秦氏的身体,也不多说,接过银子后,深深的作了一揖,连忙朝着村落的方向奔去,林风吹起他旧旧的衣袍,却比刚才要轻快了许多。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云卿才缓缓转身,韦凝紫,韦沉渊这支臂膀我一定会砍掉你的,这辈子,看你用什么和我争!
待她出来后,便唤上了采青,青莲回了山庄,云卿便将今日遇见之事说给了谢氏听,“听黄庄主的女儿说,他虽然人穷,志却不穷,每日晨起砍柴做饭,然后读书,再去学堂听讲,下午回来熬夜给娘亲喝,是个极为孝顺的人。”
谢氏听了虽然心头动容,可是这善事做下来,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毕竟秦氏得了重病……
云卿看出她的疑虑,蹙眉道:“娘,父亲不是说要开如善堂,就是想积善么,本来善事就不是那么好做,否则女儿也不会想出请人教手艺的点子,可是今儿个韦家的事女儿没看见也就罢了,这都在眼底下了,若是视而不见,那还谈什么做善事,人家还不说我们是伪善,再说,咱们家别的不说,银子总是不缺的,她母亲的病虽然是养着,可是他也说了,大夫说一直吃药,也就会好了,说到底还不是穷出来的,这一点银两,我们随便省下点什么都能出了,为什么不做呢?”
听着女儿的话,谢氏也觉得有些道理,既然要做善事,那便不能看到了也不管,只是女儿说上学堂什么的,“我们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还管着他上学堂的事情?”
“娘,你都伸手救人家了,干嘛不帮忙帮到底,夫子都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若是就这么浪费了,岂不是暴殄上天给他的好脑子,咱们既然救人,那就帮帮他,要是他能考上了,以后指不定当了官,哪还用上咱们家救助他了?”云卿拽着谢氏的胳膊,苦心的说道,“而且看这情况,若是没人伸手的话,他娘指不定哪天就熬不过去了,到时候就变成了没爹又没娘的孩子,那情况不是更苦。”
大抵是云卿说‘没爹没娘的孩子可怜’这句话,让谢氏踌躇许久后,终于答应了,“好吧,我下午便随你去他家中看看,若是没问题,咱们在扬州还有空的小院子,让他们搬去就是。”
其实除了这一点,还有一点谢氏没有说出来,这几次回柳家,她总觉得看柳家的一切都有些变了味,也不知道是柳易青那件事让她觉得其中有古怪,还有上次在林中听到柳易青的辱骂,她对大表嫂一家心里存了芥蒂,再加上这次看到柳老夫人对谢姨妈韦凝紫的态度,她心里再不是那么百分百相信她们的亲情。沈茂一直给银子柳家大表哥铺路,就是想借助他在官位上有事好帮忙,可是如果柳家不那么值得倚靠的话,他们就等于白投了钱财。
如今听云卿说这个韦沉渊读书拔尖的,若是支援些银子,他能读出些成绩,有了出息,又多了另外一条途径,虽说想的长远了点,可是总比一心死在一条路上的好。
于是用过午膳之后,云卿和谢氏换了一身得体的衣裳,便唤了黄大,派了两顶软轿,让黄小花领着往村落里走去了。
待到了村中一间茅草泥房前时,云卿和谢氏两人都怔住了,她们是想过韦沉渊家穷,可是未曾想到有这样贫穷,泥土和麦梗和在一起做成的墙壁,枯黄的稻草铺成的屋顶,整个屋子的大小一眼便可以打量出来,还不如云卿归雁阁一半大。
她们两人进了村口后,便有人通知韦沉渊,一下轿,便看到他站在木门前,换上了一身青色的学子长袍,虽说半新不旧,可也是他最好最得体的衣裳了,见到两人后便作揖道:“沈夫人,沈小姐。”从山中回来后,他才知道,原来是庄子里的东家夫人和小姐来摘杨梅了,而今日遇见他的时候,正是东家小姐摘杨梅出来歇息的时候。
谢氏自是对他一番打量,见他人虽清瘦,却骨骼坚节,举止有礼,面色清然,心里便有了好感,一个人的风度可以从气质上看出一二的,她点头道:“令堂的身子好些了吗?”
“大夫正在里面把脉,沈夫人请里面坐。”韦沉渊有礼的回答,面色带着恰到好处的谦恭,又不显得卑贱,云卿一旁看的暗自微笑,果然是二十岁坐上尚书职位的人,如今虽未成熟,已经看得出日后的举手投足的风范了。
进了屋内,先是一个小屋子,摆了一张原木木桌和四条长椅,一张方桌靠墙摆放,上面摆了四只杯子和一个茶壶,显然是客厅,而往左边的内室,就是秦氏所居住的房子,隔着一块陈年花布帘子,听得到里面正发出女子沉沉的咳嗽声。
云卿一进去就看到了那个日后可以使耿佑臣人生发生巨大改变的病容女子正半靠在大红色的枕头上,一个老大夫正坐在床头替她把脉。
015
世子云卿小溪约会
妇人秦氏看到谢氏和云卿的时候,微微的挣扎了一下,韦沉渊连忙过去扶着她,要起身见礼,谢氏见她如此,道:“你身子不好,无需多礼,赶紧躺下让大夫把脉吧。”
秦氏这才又重新靠下,韦沉渊给她被角放好,站在一旁等候大夫的把脉结果。
谢氏则发现,虽然秦氏一直病重,身上的外衣色泽虽旧也干净,被褥枕巾都无污脏,可家中却没有那种贫穷人家病重时所发出的浓烈的恶臭,反而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顺着香味望去,在秦氏床头的一个小木柜上,有一个竹筒做成的花瓶,里面插着三五支桃花,将房间点缀的明亮起来。
秦氏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我让小渊摘进来的,显得房间生动点,免得死气沉沉的。”
在病痛的时候还讲究这些布置,可见秦氏心态是极好的。再看屋里的一切都是干干净净,摆放整齐,韦沉渊在平日整理方面很上心,虽然这个小家贫穷,家教却很不错。
过了一会,大夫站了起来,拱手道:“令堂此病与前些日子诊断一致,乃是生子时身体大亏,后期又未及时养好,导致内力元气亏损,只要一直有好药养着,按照老夫前次来时开的方子将养着,并无大碍。”
听到这个诊断,韦沉渊则是眼睛一亮,娘的身体无大碍就好,他拱手道:“谢谢大夫。”
“无事,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去下一家了。”大夫开始收拾箱子,背在肩上,站起来告辞道。
“好的,您请慢走。”韦沉渊送大夫出门,屋中便剩下秦氏和谢氏母女三人。
秦氏这才对着谢氏道:“我听小渊说了,今日多亏了贵母女帮忙,大恩不知如何感谢。”她坐直了身子之后,对着两人道:“看我糊涂的,进来这么久都没让你们坐坐。快快请坐。”
谢氏目光移到她房里的两张简陋的凳子,上面的漆都掉了,七零八落显得斑驳陈旧,犹豫了一会,还是坐下来道:“贵公子很是知礼懂事,我沈家一直都有支助贫苦人家,今日小女知道你家中之事,便回来与我说明,我便来看看。”
秦氏看到站在谢氏身旁的云卿,穿着云雁纹锦广陵对襟长衣,配了条妃红蹙金海棠花襦裙,头上挽着圆髻,戴着三翅莺羽朱钗,三只碧玉云纹六菱长簪,打扮的随意,却大方得体,来探望病人,衣着色泽也选得比较讨喜,再看面容如月,皮肤细润如温玉,比起以前她见过的京中小姐都要好看几分,再想起儿子说起的事,发自内心的赞美道:“贵千金真是生的花容月貌,娴静大方,心肠又好,夫人真是好福气。”
听到有人夸自己的女儿,比起直接夸她自己,谢氏心内还要高兴,客气道:“哪里,这是在外人面前便如此呢,比不得你家公子。”
两人客套了几句后,韦沉渊从外头走了进来,对着谢氏和云卿深深的鞠躬道:“多谢沈夫人和沈小姐相助。”
“无需多谢,也是看你一片孝子之心。”谢氏道:“听说你在书院成绩不错,如今也有十四之龄了,若是可以,你愿意去白鹿书院就学吗?”
“当然愿意。”韦沉渊低头应道,目光掠过云卿淡然的面容,又赶紧收回,“只是母亲身体抱恙,恐怕无法离开。”
秦氏听到有人愿意赞助儿子去白鹿书院,又听儿子因为自己的身体不去,面色急切,连忙道:“你去便是,娘的病无碍的。”
谢氏看她的表情,显然不愿为了自己的身体,耽误儿子的将来,倒是个护子的母亲,倒是产生了母亲和母亲的惺惺相惜之心,笑道:“你不必着急,既然令公子愿意去,如今书院已经开学,我在扬州有一个空置的小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两进的,倒也算清静,离书院也不远,可以带着你一起过去,他上学和照顾你这样两不耽误,不知道你看如何?”
秦氏听到这样的话,眼里说不出的激动,拉开被子就要下床给谢氏跪下,感激的泪眼婆娑道:“夫人的大恩大德真的无以言报,借了银子给我们也就罢了,还提供院子和书院,我一个乡下妇人实在是愧不敢当。”
谢氏连忙站起虚扶道:“不必,我们沈家一直都做善事,夫人家中情况沈家知道了,必然要伸出援手,千万莫要行礼,你身体还虚弱,经不起大动作,多多休憩才是。”
一番劝导之下,秦氏才上了床,大概因为刚才一番动作太猛,心情又太激动,又开始咳了起来,韦沉渊连忙给她抚背。
谢氏微微皱了皱眉,道:“我后日动身回扬州城,若你们愿意,便与我们一起上路,一来有个照应,二来书院已经开学,莫要耽误太多课程才好。”
秦氏捂着嘴,深呼吸了一口气止住咳道:“多谢夫人关心,后日我们会收拾好一切,现在夫人和小姐还是别呆在此处,过了病气倒是我的罪过了。”
谢氏刚才所想便是如此,见她先开口,便开口道:“那我也先回去让他们安排一番,那院子一直都有人打扫,估摸后天去就能住了进去,你且宽心,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好的,小渊,去送送沈夫人和沈小姐。”
“沈夫人,沈小姐,请。”韦沉渊微躬身,送了两人出去。
两顶软轿还在外头候着,谢氏上车之前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将必要用的东西收拾好便可以了,本来不用这么急的,看你母亲的身子不大好,沈家的马车总是要平稳些,不要受那样的颠簸。”
韦沉渊闻言,心中更是一悸,这些年受人白眼多了,被人看不起也已经习惯了,未曾料到沈夫人还会替他考虑这些,能想到马车的问题,便是真正的心善人才会如此,胸口哽咽,本来在变声期的鸭公嗓更是沙哑道:“沈夫人,大恩不言谢。”
谢氏微微一笑,也没客气,点头上了软轿,因在大庭广众之下,云卿也不会与他多交谈其他,点了点头,也转身上了软轿。
韦沉渊待软轿消失在村头,才转头进了屋子,秦氏此时已经不咳了,靠在床头似已经睡着,韦沉渊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想扶着她躺下,不料刚一走近,秦氏就睁开了眼,轻声问道:“沈夫人她们走了吗?”
“已经走了。”韦沉渊道,“娘若是要歇息,就躺下吧,以免着凉。”
秦氏摇摇头,看着面前清瘦得如同风中竹子的儿子,叹了口气道:“都是娘身子不好,让你一同受罪了。”
“哪里,侍奉娘是儿子愿意做的,心甘情愿做的。”韦沉渊笑道,“娘又多想了,再说现在沈夫人愿意帮助我们,以后娘的药能不断,身体便能好起来了。”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接受别人的资助?”秦氏脸色却是忽然一板,虽然一副病容,却有着几分的威严。
韦沉渊立即道:“没有,儿子说了,这用的每一笔银钱都记在账上,日后儿子成人了,必定一分不漏的还给沈家。”
见他这样说,秦氏心中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儿子认为这世上的援助都是理所应当的,声音便软了下来道:“你能这样做是好的,另外还有一点,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上秀才才是,这样才能真正的报答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