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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十分难过,忍不住侧过头,用绢子频频擦泪,沈青山也是红了眼眶,轻拍妻子的后背安抚。

    谢钰良久无言,半晌才道:“这些...她从未和我说起过。”

    柳氏苦笑:“她刚回承恩伯府的时候,家里人都嫌弃她粗鄙,她也略解释过几句,但那起子没吃过苦的少爷贵女懂什么?他们从小就有父母的疼爱,仆婢的照料,先生的教导,在他们的认知里,乡下就跟田园诗,水墨画似的,他们哪儿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他们一个个居高临下的,觉着她不识字

    YH

    ,不懂礼数,周全不了人情世故,是她太蠢笨无能,是她不够努力。”

    “他们说什么‘就算是从乡下来的也不该如此蠢笨,从来没见过这样蠢的人’,还拿她的伤疤取笑她,从那以后,她就跟谁都不提了。”

    柳氏虽是无意,但她的这些话,无疑是隔空在谢钰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自觉行事周全,但实际上,他和沈府的那些人都是一般的居高临下。

    他不曾过问,不曾了解。

    柳氏略平了平气儿,才恳切道:“小公爷,我今日上门说这些,不是故意来惹您不快,只是想告诉您,阿椿那孩子实在不容易,如果她有什么错儿,请您务必多担待。”

    小人物也自有小人物的聪明之处,他们之前几次递话儿进来,都是石沉大海一般,他们立刻猜出沈椿可能是在谢府出了什么岔子。

    他们挂心沈椿,本来想问问承恩伯要不要出面,但承恩伯也得罪不起谢府,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门来说这一通,就是为了引出最后这句话。

    谢钰并未犹豫:“一定。”

    沈青山夫妇得他这句话,心里终于有了点底气,婉拒了他的留饭,主动起身告辞。

    等夫妇俩走了之后,谢钰目光落在深色的茶汤上,静默半晌。

    过了会儿,他忽的叫长乐入内,问:“我记得之前曾经查出,陈元轶失手鞭死过家中的两个奴仆。”

    长乐颔首,又叹了口气:“虽说如今奴仆的命也受律法保护,但对于官宦权贵来说,到底不是什么大罪,多半是杖责或者打赔钱了事。”

    谢钰轻嗯了声:“既如此,你拿上证据,先将他缉拿。”他解下腰间玉佩扔给长乐:“锁拿他不必派京兆尹的衙差,调动谢家部曲,也不要惊动他人。”

    长乐一惊:“小公爷,贸然行事只怕会打草惊蛇,要不再等个合适的机会?”

    错杀奴仆这个罪责不足以撼动陈元轶,更不足以撼动陈家,他本以为谢钰会查出大案,再一举拿下的。

    他又劝道:“再说陈元轶事王府长史,您贸然拿人,只怕会给代王发难的由头。”

    “无妨,”谢钰振衣而起,淡声道:“我担得起。”

    长乐一怔,却不敢细想这话的深意,欠身去筹办了。

    ......

    陈元轶在城郊置了一处私宅,为了帮代王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差事,所以左右都荒无人烟,他每次也是独自骑马前来的。

    这也方便了长乐行事,直接在路上设了绊马索,把陈元轶打晕又蒙上眼睛,带回了京兆府。

    陈元轶还以为是仇家上门,没想到拉开眼罩一看,谢钰赫然在堂上。

    短暂的慌乱过后,他立马质问:“谢府尹,我可是朝廷命官,堂堂王府长史,你凭什么派人锁拿我?”

    长乐立马呈上证据和口供,冷笑道:“你来长安不过两个月便虐死了奴仆两个,又打伤仆从若干,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陈元轶脸色微变,很快镇定下来,冷笑道:“我是官身,失手打死两个贱奴罢了,不过赔点钱了事,犯不着谢府尹这般兴师动众的!”

    他这人虽暴戾,反应却丝毫不慢,昂了昂下巴:“谢府尹特地将我掳到此处,怕是有旁的事儿吧?”

    谢钰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和内子是旧识?”

    他这般姿态极有压迫力,陈元轶脸颊微微扭曲了下,才冷笑道:“正是。”

    沈椿这几日毫无动静,陈元轶便猜出她出了岔子,对于谢钰这样的人,再否认或者狡辩也没意思,倒不如直接承认。

    他昂首道:“当初我不知沈椿的身份,只当她是乡下农女,见她长得漂亮又会谄媚,屡屡求我将她收房,我当时色迷心窍,居然真的将她纳入府中,谁料没多久承恩伯便来寻人,她自觉得了高枝儿,便抛下我跟承恩伯府的人走了,这次长安再遇,我的身份也不同往日,她又向我哭诉,说你婚后待她冷淡,至今未和她圆房,她想跟我再续前缘,还说愿意襄助我一起扳倒你,又求我娶她为正妻,到时候我二人自便能双宿双栖,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话说的难听,却严丝合缝合乎逻辑,长乐都不禁怀疑起沈椿来。

    谢钰却连眉毛都没动一根,扔下绿头签:“打。”

    陈元轶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那日他为了查验沈椿身上胎记,靠近之时她慌乱无措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就算是神情可以装出来,但眼球的转动,肌肤的战栗,即将溢出喉间的嘤咛,这些生理反应是无法作假——这显然是未经人事的女子才有的反应。

    所以陈元轶这番话,从头开始就是假的,而且他在意的也不是失贞问题,而是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纠葛,那日又为何要私下见面,她为什么会在和陈元轶见面之后来到自己的书房?

    他想知道的是两人曾经到底有何纠葛,既然他不肯说实话,那便打到他说实话。

    部曲抄起刑讯用的板子,一下又一下向着陈元轶重重打去,很快便打的她血肉横飞皮开肉绽。

    陈元轶性子暴戾,但的确是自小娇生惯养到大的,从来没吃过这等苦头,痛得连声大叫。

    但他在长安唯一犯下的罪责就是错杀奴仆,所以谢钰今天最多也就是打他一顿板子,他这个人一向秉持大道直行,信奉律法礼法,这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石,也限制了他的一切言行举止。

    只要他没犯律法,谢钰就是再想把他大卸八块,也不能拿他如何。

    想通这节,陈元轶反倒被激出了骨子里的狠厉,没说出半句求饶的话,反是吐出一口血沫:“好好好,你要听实话,我就告诉你实话!”

    大不了他拖延时间,等待代王来救,只是此举必然是把谢钰得罪很了,但也无妨,反正两边都是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

    他满含恶意地看着谢钰:“我当初看上她是她的福气,我想纳她为妾,她却死活不从,所以我就串通里长强夺了她辛苦攒下的积蓄,在她去县衙告状的时候,我又让县令反咬一口,把她捆起来送到我府上为奴为婢,当天我便强占了她的身子,她最开始还极不情愿,后来你那夫人被我弄得欲

    仙

    欲

    死,好不快活,说明她骨子里便是淫

    贱放

    荡...”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着胸口一凉,他怔怔地低头瞧去,就见一柄秋水长剑从后背贯穿了他的胸口。

    他喷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看向谢钰:“你竟敢,竟敢私,私杀朝廷官员...”他边喷血边断断续续地道:“你,你身为京兆尹,这般动用私刑,我犯哪条死罪...”

    “你并未触犯任何一条死罪。”

    谢钰慢条斯理地旋转剑柄,长剑在陈元轶的心口慢慢绞了一圈,血肉横飞,他此刻尚未死全,禁不住发出一声非人的凄厉惨叫。

    谢钰拇指拭去下颔的一滴血迹,垂眼:“但我是她的夫第013章

    第

    13

    章

    谢钰猝然出手,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长乐甚至没有问一声,陈元轶已然气绝。

    长乐看着满地血愣了片刻,才惊呼了声:“小公爷!”

    贸然杀陈元轶可能会被代王抓住把柄不说,查陈家的线索也被这一剑斩断了,这可万万不像是谢钰平日的做派,他绝不是那种为了一时之气就乱了大局的人,暗杀也一向是他最为不齿的下策!

    谢钰并未理会,用帕子擦干净剑上血迹,方才看向陈元轶的尸首,漠然道:“找个地方埋了吧。”

    谢家豢养的部曲都是几代培养的死士,倒不必担心他们走漏消息,长乐先吩咐部曲小心处理,又频频看向谢钰,欲言又止。

    终于,谢钰开恩赏了他一个眼神,淡淡解释:“我不能留下后患。”

    在把陈元轶抓来之前,他已经查到他手里有一封纳妾文书,上面印着沈椿的指印,再结合陈元轶方才说的话,他大概能推断出,当初应该是陈元轶强行纳她为妾,但不知为何当时没能得手,等到长安之后,他又试图用这封纳妾文书威胁她就范。

    陈元轶只要活着一日,沈椿的死穴就被他捏在手里,更别说今天此事已经被谢钰捅破,再没了胁迫她的价值,他如果今日将陈元

    弋?

    轶放归,他回去之后必定将此事公之于众,那就是置沈椿于死地,再者说来,就是为了谢家的声誉,陈元轶今日也非死不可。

    三份纳妾文书他已经派人前去销毁,官府留下的存档他也会悉数抹去,从此之后,她为陈元轶妾室这件事将不复存在。

    他说的简略,长乐却一转眼就明白他的意思,佩服道:“到底是您思虑周全,此獠今日不除,日后必定遗祸无穷。”

    他又犹豫了下:“但我还有一些事儿不明...”他偷瞧了眼谢钰,难得有些吞吞吐吐:“如果夫人真是被陈元轶逼迫为妾,自己全然无辜,为何不直接告知您,反而任由他胁迫?还有夫人,夫人做没做过对谢家不利的事儿?”

    陈元轶一死,这两个疑团都死无对证了。

    谢钰长睫一掠:“我想听她自己说。”

    长乐说的这两点,也的确是他心头始终存疑的地方,如果是和沈青山夫妇聊她过往之前,等陈元轶伏诛,谢钰必定已经着手处置他了,但现在,他想听听她会怎么说。

    谢钰是个擅于自省的人,在收敛了傲慢之后,他尝试调换双方角色,错愕地发现,即便他天资过人,心性超群,只怕过得也不会比沈椿强太多,首先他连识字都很难做到,在边陲小城,能找出几个秀才举子都是不易,笔墨纸砚更无异于天文数字,这并不是天资聪颖或者刻苦努力就能弥补的,生长在那种地方,温饱才是人生难题。

    所以,即便她真的做错,谢钰也想听听她怎么说,她的‘不得已’是真真正正的‘不得已’,世道千条,她却没有别的路可走。

    等此间事了,他也许会和她和离,再将她认为义妹,想法儿为她谋得一个县主的身份,日后她若想再嫁,他也会添上一笔陪嫁,将她从谢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确保她一世安稳无虞。

    陈元轶的尸首很快料理好,谢钰刚回到府里,长乐又来报:“小公爷,陈侍郎的夫人周氏求见。”

    谢钰有些讶然,然后才道:“请进来。”

    他之前想把周氏作为代王一案的突破口,还特意请她来谢府教书,但周氏为了保全女儿三缄其口,对谢钰也是一直避讳,今日主动上门求见,倒是难得。

    周氏不愧是世家妇,刚一进来,目光先四下扫了一圈,谢钰立刻会意,吩咐长乐:“带人出去,把外面守好,等闲人不准进来。”

    等清空了屋里,周氏才温声开口:“我的来意想必三郎也能猜到几分,之前你和公主都来探过我的口风,我今日便给你个明话儿,是,我当初为了自保,手头是存留了不少陈炳然为代王办那些脏事的证据,只要你需要,这些东西我可以如数交给你。“

    谢钰兜兜转转查了半个月的案子在此刻峰回路转,他神色却依旧稳当,用碗盖拨了拨浮茶:“夫人可有条件?”

    “有,”周氏嗓音虽温和,说话却掷地有声:“我想见一见阿椿。”

    谢钰手腕一顿,眼神陡然锐利起来,直直地看向周氏。

    周氏不避不闪地迎上他的视线:“我知道这是谢府家事,但阿椿救过我的灵姐儿一条命,她有什么事,我总不能问都不问一声。”

    这几日沈椿被谢钰禁足,除了关心她的沈青山察觉到之外,再就是周氏也觉出不对。

    她本就对陈炳然死了心,想着把证据交给谢钰,谢钰拿了证据之后,也能名正言顺地出面保下她们母女,但还没等她下定决心,就遇上了沈椿被禁足的事儿,她未多做犹豫,当即来谢府和谢钰谈判了。

    她叹了声:“她实在是一等一的实心人,那日那么大的火,多少仆妇都不敢冲进去,只阿椿肯拼命救护,说来我不过给她讲过几节课,也不是什么过命的交情,她肯这样舍命救护吾儿,我若不为她做些什么,那真是不配为人了。”

    虽然谢钰已经有好些日子未见过沈椿,但她这些日子,实在带给他太多意外。

    周氏见谢钰不言语,禁不住道:“三郎,我知道你娶阿椿之后,长安城里闲言闲语颇多,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该如此,我和陈炳然已经闹到几乎反目成仇,他也没有说随便将我禁足,发妻毕竟是发妻,并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下属或者奴仆,你这般,未免也太过凉薄无情了些。”

    她是从女人的角度看待此事的,加重语气:“我虽不知道你们闹了什么不快,但你想过她日后出来该如何在家里立足呢?她本就出身不高,背后无人仪仗,从今往后,莫说是谢家那些亲眷了,只怕连略体面些的仆妇都会看不起她,这些你可都想过?”

    谢钰闭了闭眼,蓦地振衣而起。

    恰在此时,长乐匆匆闯进来,有些惊愕地道:“小公爷,方才内院来传话,夫人她不见了!”

    第014章

    第

    14

    章

    刚被关起来的那几天,沈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甚至有闲心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施肥。

    她这人一向心大,虽然不能随便出入谢府,但是在这儿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她之前在乡下的时候做梦梦不到这样的好日子。

    她对骗了谢钰的事儿十分愧疚,可她如果不否认和陈元轶认识,她更没法儿解释怎么婚后突然冒出一张纳妾文书,而纳妾文书上怎么会有她的指纹。她只能寄希望于谢钰查清楚真相——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愿意站在她这边。

    她在纸上画正字算着日子,直到第十天,她听到了院子里沈府两个下人的闲聊。

    “...你说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儿,这都被关了多久了?”

    “谁知道呢,出事儿那天只有谢府的人在,但是谢家上下都嘴严,一丝口风也打听不出来的。”

    “哎,你说她也真是的,自己犯错也就算了,连累咱们底下人也不能随意出入这间院子...等等,她犯得不会是什么要命的大错吧?”

    “嘶,没准还真有可能,听说之前誉王一个侧妃跟人通奸,也是被关了几天,最后传出了暴猝的消息,伺候她的下人也都被勒死了,还有咱们承恩伯府之前有位堂夫人和马夫不清不楚的,搁在祠堂里看管了三日之后,直接被拖去浸猪笼,听说伺候她的下人都打死得打死,发卖的发卖,为的就是不让丑事宣扬出去。”

    听话的那个打了个哆嗦:“难道她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谢家最重规矩,要不是她真的犯了天大的错儿,怎么会把人直接关起来?”开口那个神色恨恨,语调透着几分狠辣,往地上啐了口:“本来以为跟着陪嫁到谢府以后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没想到她自己行事不检点,倒累的咱们跟着倒霉,真是扫把星!”

    “既然如此,还不如咱们先下手为强,没准还能将功抵过!”

    这俩人虽然说的是一时气话,但越说神色越是愤慨,沈椿感到口舌发干,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谢府的人只负责把守院子,院里留下伺候的都是她带来的陪嫁下人。

    接下来的几天,她总能感觉到几束恶意满满的目光不分昼夜地向自己投来,她几乎能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谢钰出现,也许会为了保全名声处决她,但谢钰不出现,把她关起来由着她自生自灭,她没准就要被这些人给害死了。

    她让人传了几次话给谢钰,从满怀希望等到忐忑不安,他还没回哪怕一个字的消息,她能感觉到,院里的那些下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这些人像是山里游荡的野狗一样,看她的眼神几乎冒着凶光。

    谢钰的不闻不问和下人的没安好心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她甚至能听到这些人商量着怎么勒死她。

    不行,不能光指望谢钰了,小时候日子那么难她不也活过来了,她现在真是被好日子糊住了眼,怎么能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沈椿翻出了一些现银和细软贴身藏好,等到第二天傍晚,她用花瓶敲晕了一个身量矮小的小厮,捏着鼻子换上了他一声酸臭味儿的衣服,刨开前几天侍弄花草发现的一个狗洞,趁着夜色悄没声儿地钻了出去。

    她自己都没想到会出来的这么顺利,她一路东躲西藏,按照记忆里的路径往外跑,眼瞧着就要走到内院和外院交接的垂花门处。

    ——但这回她的运气可就没这么好了,还没等她跨出门儿呢,谢府忽然就传出了封府的

    铱驊

    消息!

    ......

    沈椿这些天已经给了他太多意外,但听说沈椿不见的时候,谢钰脸色还是没能绷住,难得讶然:“不见了?”

    长乐也是一脸匪夷所思:“夫人好像是...跑了?内院的草丛里有个被扒了外衣的小厮。”

    不管沈椿逃跑得动机是什么,在这个时候看都很像畏罪潜逃,谢钰捏了捏眉心:“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几个门是否有可疑的人进出?”

    长乐立刻回道:“应该不到一盏茶。没有。”

    “那她还没出府。”谢钰决断迅速:“封府。”

    如果在谢府里还找不到人,谢钰这个京兆尹也不必干了,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找出了藏在草丛里的沈椿。

    她为了躲避来追查的人,整个人蜷缩在草丛里,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身上滚得全是草屑和泥土,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蹲在草丛里就像一只无主的猫儿,看着可怜兮兮的。

    谢钰缓缓出了口气,压下到嘴边的严厉质问,向她伸出手:“你...”

    他本来想拉她起来,她却慌慌张张地向后躲了下,横臂护住脑袋这样的要害,那动作就好像...他会伤害她一样。

    谢钰皱了皱眉,有些不解:“你这是在干什么?”

    然后,他听到她有些惊恐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谢钰愕然。

    他自问没有半点薄待过她,哪怕是在她禁足期间,他都特意吩咐了下人,一应份例衣食皆比照之前的给她,不得短了她的吃喝,所以她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底下人见势不好,立马转身离开,把这片地方留给这对儿年轻的夫妻。

    沈椿表情明显更加惊恐:“我,我不是故意说谎骗你的,我之前在长水村的时候,陈元轶非要让我当她的小老婆,我不干,他就串通县令和里长说我偷窃,县令绑着我去了陈府,我在柴房里被关了好几天,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我反抗的时候衣服裤子被扯破,又不慎打翻了烛台,火苗燎在布料上着了火,陈宅整个被烧,我趁乱跑了,我没有当过他的妾室,他也没有碰过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我的指印,前几天在陈府的时候,他把纳妾文书拿出来威胁我。”

    “我想的是死不承认和他认识,这样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的,但我真的没有做对谢家不利的事儿。”

    她的语速又急又快,好像晚一瞬就会被他下令勒死,说完一长串之后,被呛得重重咳嗽了几声。

    她又连忙捂住嘴巴,明显谨慎地看向他:“你会杀我吗?”

    前因后果合情合理,就算那天沈椿没有骗他,但她解释不出纳妾文书上怎么会有她的指纹,谢钰大概还是会将她禁足。

    如果是谢钰换成她,大概也会是这个做法,大不了日后再徐徐谋划怎么除去此人。

    谢钰原本想不通的地方在此刻彻底圆上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觉得释然。

    他抿了抿唇,心里罕见的生出一丝恼意:“既然你没做错事儿,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杀你?”

    他并非残暴不仁之辈,她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怕他怕到想要逃跑?

    沈椿飞快地抬眼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像不是要杀自己的意思,语速放缓了点,手指还是紧紧攥着衣裳下摆,神色局促:“我听其他人说有钱有权的人家都是这么处理的,先关起来等风头过去,然后对外说是暴病病死的,他们说不想给我陪葬,就开始商量着怎么勒死我...”

    谢钰略一转念,猜出这里的‘他们’是她陪嫁带来的那些下人。

    “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他打断她的话,面色极冷:“奴大欺主,你为何不告知我?”

    沈椿被他凶德神色又开始不安,她呆呆地道:“我让人传话给你,你说了不见...”

    她垂下脑袋,垂头丧气:“我没办法呀,我昨晚上又听到他们商量怎么杀了我向你请功...我本来也不想偷跑的。”

    她当然知道偷跑会罪加一等,还会显得自己像畏罪潜逃,可她总要活命啊。

    谢钰面色滞住。

    他当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他当时以为她是想要求情。

    他很难想象,她是怎样惶惶不安地度过这几天的,又是在怎样的无望中做出逃离的决定。

    也许再晚上几天,沈椿可能只有一具尸首了。

    周氏对他说的那些事儿,他初时还不以为然,现在看来,她被禁足的处境只会比周氏描述得更加恶劣。

    虽然谢钰说了不会杀她,但沈椿在他的沉默中再次变得拘谨,她咬了咬牙,双腿一弯,歪歪扭扭地想要向谢钰行蹲身礼。

    “对不起,”为了避免再被惩罚,她再次道歉并且解释:“我是没办法才偷跑出来的。”

    她刚才蜷缩得太久,双腿发麻,一弯曲就忍不住半跪下来,膝盖不留神磕在蝙蝠纹的石砖上,疼的她嘶了声。

    谢钰看向她,这才发现她虽然看起来高挑,其实脊背非常单薄,看着比刚大婚那会儿更削瘦了。

    没等她整个人踉跄倒地,他忽的伸手,将她整个人扶了起来,她被他撑着,挺直了腰背。

    他低声道:“你不必向我道歉。”

    他眼底的情绪过于复杂,仍一字一字地道:“只要你还愿意,从今日起,你依旧是谢国公府的夫人,谢家未来的宗妇,往后余生,我会护你敬你,尊你重你,直至你我寿终。”

    沈椿有些迷惑地看向他,随着他的话慢慢出口,她不由瞪大了眼睛。

    第015章

    第

    15

    章

    沈椿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向自己道歉:“可是陈元轶手里还有纳妾文书,他,他万一把这件事说出去...”

    “你不必担心,陈元轶...”谢钰本来不想透露陈元轶已死的消息,但为了避免她今后活在受人胁迫的阴影里,他轻描淡写地道:“我已经处理好了。”

    他顿了顿:“纳妾文书的记档我已销毁,你只需记着,你是承恩伯府的嫡长女,和陈家从无半点瓜葛。”

    也就是说,在这半个月里,他摆平了陈元轶,销毁了那张纳妾文书,像以往一样,他又一次帮了她,他跟她记忆中的一样好。

    沈椿低下头,用肩膀擦了擦眼泪:“谢谢。”

    谢钰唇角动了下。

    若非沈青山说明她的过往,谢钰根本不会有耐心了解事情的全貌,他现在应该已经签下和离书,让她离开谢府,从此一别两宽了——这还是建立在她没有做对谢府不利的事情的前提下,否则他定会让她付出代价。

    他稍稍侧脸,避开她的道谢:“如果此事传出,对你我都是不利,夫妻俱为一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我料理他也只是为了谢家声誉。”

    既然谢钰都这么说了,沈椿也没什么不愿意的,她小声道:“我还愿意。”

    她不怎么流畅地补上称呼:“夫夫君这种称呼在纸面上或许温雅,但真正称呼起来总透着一股僵硬和别扭,谢钰看了看她:“长辈或是同僚会唤我小字莲谈。”

    这个称呼放在夫妻之间似乎也不合适,他斟酌了下,方缓缓道:“当然,你也可以唤我三郎。”

    这个叫法儿长安女子多用来称呼情郎,夫妻之间这般称呼并不为怪,但以谢钰的眼光看,这样叫总显得过于狎昵,他岔开话题:“你可有小字?”

    沈椿怔了怔:“小字?是小名儿的意思吗?大家都叫我阿椿。”

    “小字是大名之外另取的称呼,也有以单名作为小字的。”他想到她名字的来历,缓缓问:“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那个买下她的泼皮很快就死了,没给她落下什么心理阴影,只是从小到大也没人给她取个正经名字,她多少有点遗憾。

    她犹豫了下,才道:“还成吧,反正大家都这么叫我,我也习惯了。”

    谢钰问她:“你可知道何为待字闺中?”

    沈椿摇了摇头。

    他道:“女子未出阁之前,多不取小字,等到许婚之后,小字会由丈夫来取。”

    沈椿眼睛一亮,看向他。

    谢钰垂眼思索:“煌煌竟夜,照临四方;天璇幸祥,昭昭光明。”他问她:“就取昭昭二字,如何?”

    “赵,招,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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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椿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是哪个昭。”

    谢钰似乎是迟疑了下,才抬手,捉住她的手腕,让她掌心向上。

    他修长手指在她掌心写下一字:“昭阳的昭,亦是此昭。”

    沈椿感觉掌心痒痒的,好像有细纱拂过,虽然他动作很轻,但他的一笔一划好像都烙在她掌心一样。

    她感觉脸有点发烫,重重嗯了声。

    谢钰收回手,略微拧了拧眉:“有些事儿还需要你处理一下,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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