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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众人越说越发性儿,竟是三三两两地排挤起沈椿了。

    沈椿低头看着地砖不说话。

    每回都是这样。

    她刚被接回家,也是真心想要孝敬这个看起来温柔善良的继母,更何况她还是自己母亲的妹妹,但没过几日,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住的地方是万氏给她安排的,也是伯府最大最宽敞的一处小院儿,但是这里水草丰茂,夏热冬冷,天热的时候蚊虫咬她一身的疤。

    照料她的那些下人也是万氏给她挑的人,总是抢父亲给她的好吃好喝好料子,她做错什么事儿,这帮人不但不提醒,反而当着她的面儿放声大笑,由着她在人前出丑,但她只要跟父亲告状,万氏立马温柔道歉,连连自责,重新安排另一拨人手,却只会比上一拨人更加过分。

    做错了什么事儿受罚的时候,其他人的伤口看着厉害,回去歇半天就好了,她受罚的伤口,面上看着不显,实际上却疼到了骨头缝儿里,疼的她夜里睡不好觉,白天更没精神学规矩学认字。

    这些看着对她慈蔼和善的亲戚,实际上抱起团来排挤她,孤立她,大家凑在一块儿的时候,她有心想插话进去,也被人刻意地无视了,倒逼得她在家里成了个哑巴

    ?璍

    。

    乡下讲的是有仇报仇,有什么污糟事儿当面骂出来就是了,为着这些零碎儿折磨,她没少去跟父亲告状,一开始父亲还帮她出头,到后面父亲公事又忙,底下还有两个儿子要他操心,他也难免有些嫌沈椿不懂事,久而久之,她不孝不悌的名声就传出去了——她怎么辩解也没人信,就连她的夫君都不信她。

    如今她们又来这套,沈椿索性闭紧嘴,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大家见她如此,议论几句也觉得没趣儿。倒是有个堂姐十分不客气,也没拿沈椿当回事儿,直接问道:“阿椿,你这双镯子能不能借我戴戴?”

    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椿手腕上的镯子:“我肤色白,戴白玉的肯定更好看。”这是挤兑沈椿肤色不够白净呢。

    沈椿这才张了嘴,撇过头不看她:“这世上肤色白的人多了去了,我还一人给一对儿镯子吗?”

    堂姐被讥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是戴来玩一会儿,你怎么变得这样小气了?”

    她说完这话,沈椿也不搭理,她自讨了没趣,眼珠子乱转了会儿,忽然起身退出去了。

    等到大家闲话得差不多,万氏才把沈椿叫进了内室,上下打量她几眼,问:“听说你和谢三郎大婚三日未曾圆房?他还发现你不识字的事儿了?听说颇为震怒?”

    沈椿跟她没话说,随意点了点头。

    万氏微微笑了笑:“既然这样,少不得我和你父亲帮你想个法子了。”

    她抬手拍了拍,有个极标致的丫鬟掀帘而入,向屋内三人款款施礼。

    这丫鬟的气韵和沈信芳颇有相似之处,一样的翩然出尘,清丽婉转,更难得的是通身都带着一股书卷气,绝不是寻常丫鬟。

    万氏信手一指:“她名唤君怜,在我身边伺候过几年,只是寻常不叫她抛头露面,你应当是不认得的。她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庶出小姐,因遭了灾才被贬为官婢。”

    她悠然道:“之前教你识字的丫鬟到底只是寻常下人,今后便把君怜指给你,以后由她在谢府教导你读书认字吧,这也是你父亲点头的。”

    她弄这么个貌美丫鬟塞给沈椿,当然不是为了教她认字,她的女儿既然嫁不成谢钰,她总得想想别的法子,好让这桩婚事能惠及她的儿女——这丫鬟是她找着信芳找的,料想应该能得谢钰的喜欢,等她一旦得宠,再生下一子半女的,就更不会有沈椿什么事儿了。

    当然,她在丈夫那头说的自然是为沈椿请个有学识的丫鬟,承恩伯也没多想,便点头同意了,有承恩伯的首肯,她也没过问沈椿的意见,直接让丫鬟随着嬷嬷下去了。

    ......

    好不容易得了谢钰这么个贵婿,承恩伯府上下都颇为重视,承恩伯有求于谢钰,更是殷勤陪酒,显得谢钰才跟老丈人似的。

    谢钰从容应答,不骄不馁,一派君子如玉风度。

    承恩伯和万氏膝下共有二子二女,二女分别是沈椿和沈信芳,长子资质平平,一把年纪连个秀才都没考出来,靠着恩荫陪都领了个闲差,倒是小儿子天资聪慧,是块读书的料子,奈何承恩伯府只是靠着贵妃上位的暴发之家,便是想给幼子择一名师都找不着门路。

    幸好如今得了谢钰这个贵婿,谢家的学堂更胜太学,故而谢家才能人才辈出,酒过三巡,承恩伯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谢府学堂的事儿。

    ——其实他倒是没想这么快就去沾谢家的光,占便宜的嘴脸若是太过,长女以后在谢家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但万氏昨晚与他分析了一通利弊,又说稚子开蒙耽搁不得,承恩伯犹豫一时,在长女和幼子之间摇摆许久,到底还是偏向了儿子。

    承恩伯组织了半晌语言,才陪着笑提出能不能让小儿子去谢家学堂开蒙。

    谢钰脸上未见不愉,却也并未直接应允,只淡淡和他闲话,直到承恩伯屡屡劝酒,他方起身:“我酒量不佳,方才薄饮了几盏,不知是否方便小憩片刻。”

    承恩伯满口应下,让管事陪他去后面花厅歇息。

    ——在没人瞧见的地方,沈家的一位叔父竟给那管事打了个眼色,管事引着谢钰往堂后走,忽然听见一棵桂花树后面传来少女娇媚的吟诵声:“...万里思寥廓,千山望郁陶,香凝光不见,风积韵弥高...”

    这诗是谢烺少时在边关时所作,他外传的诗作不多,这首诗颇为冷僻,知道的人甚少,他脚步一顿。

    只是这首诗清明爽朗,女子嗓音却刻意柔媚,念出来十分别扭,他不免拧了下眉。

    在他稍顿的时候,一个俏丽少女从树后绕出,他手捧一本诗集,款款向谢钰施礼:“见过谢小公爷。”——正是刚才开口问沈椿要镯子那个。

    谢钰这才依稀记起,这女子好像是沈椿的堂姐还是堂妹,方才在门口似乎见过。

    他神色淡淡,静默地看向她。

    沈四娘见谢钰毫无反应,素手掩饰般掠了掠发丝,主动开口:“我仰慕小公爷的诗作多年,尤其这首《鹤鸣九皋》,我最为钟爱,只是中间有几处不解,可否请小公爷为我解惑?”

    谢钰波澜不兴:“沈家请不起先生吗?”

    沈四娘笑意滞了下,仍道:“我只是觉着,由本人来解惑会更好。”她不再拐弯抹角,比了个请的手势,嗓音柔腻:“我在望月阁泡好了茶,可否请小公爷前去一叙。”

    谢钰神色已经彻底冷淡下来:“你身为堂姐,这般做派可对得起你堂妹?”

    沈四娘心思被直接戳破,脸上火烧火燎的,忍不住道:“堂妹出身乡野,目不识丁,行止做派又粗野没规矩,小公爷何等人才品貌,娶她本就是委屈至极,您又何必处处替她考虑?”

    谢钰是何等的品貌人才自不必说,就是那泼天的富贵都看得人眼热,论及文墨,沈椿可比她差远了,凭什么沈椿可以,她却不行?

    她飞快扫了眼谢钰,又被他容光所慑,不免低下头去,含羞带怯地道:“我对诗词曲赋也略通一二,愿意效仿那娥皇女英,只求能侍奉小公爷...”

    谢钰不再多言,直接转向伯府管事,淡淡嘲讽:“这儿是承恩伯府还是秦楼楚馆?”

    他话说的云淡风轻,字字却诛心至极,沈四娘被刺得脸色煞白,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当场。

    管事也是冷汗直冒,忙行了个大礼:“是四娘子冒失了,老奴去请伯爷做主!”

    沈四娘做这事儿还真不是承恩伯所为,是他二弟一家串通好算计谢钰——当然这也不怪旁人惦记,人人皆说谢钰必定厌烦沈椿至极,长安城甚至开设了赌局,赌谢钰会多久休妻,自然有不少人觉着自家有望了。

    承恩伯大为光火,先是把二弟和沈四娘拖去后院禁足,又当场把管事发卖,最后他这个做岳丈的亲自陪着女婿去了花厅,还得连连向女婿赔礼道歉,见谢钰无甚反应,他心下更为忐忑。

    谢钰在思量一件事儿。

    他本来觉着承恩伯府对沈椿还算不错,倒是沈椿待父母亲人冷淡,不是个懂事的孩子。

    但方才她那个堂姐张口便说沈椿出身,话里话外满是轻蔑,在沈椿的回门礼就敢蓄意勾引,显然是没把她放在眼里的。

    所以沈家真的对沈椿好吗?他做出的判断是否正确?

    谢钰皱了皱眉。

    大概是他想的太过入神,不知不觉天色黯淡,外面竟淅沥下了场秋雨,他就势起身:“下雨道路湿滑,只怕马车难行,我先告辞。”

    承恩伯也不敢强留,只得依依不舍地起身:“我送贤婿。”

    他到底按捺不住,又开始询问能否让幼子进入谢家学堂念书。

    正巧这时候女眷走过来,谢钰一眼扫过去,因着下雨,女眷身上都披了斗篷,沈椿身上只有万氏给她的一件雀羽的深色披风,瞧着光鲜亮丽,实际上却不防水,倒是引来周遭不少嫉羡的目光。

    她自己撑伞顶风往前走,斜风细雨从脖子灌入,打湿了她的几缕发丝,湿哒哒地黏在肌肤上,却也无人在意。

    谢钰把一切尽收眼底。

    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他看向身后下人:“去把我的斗篷取来。”

    下人很快递来一件松鹤纹的斗篷,他抖开罩在沈椿身上,将她整个人遮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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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量比沈椿高大很多,还有一截拖在地面上被泥水沾湿,他也不在意。

    倒是万氏微惊,有些讪讪的:“方才只想把最好的拿给阿椿,是我疏忽了。”

    她为了掩饰尴尬,又转向沈椿,嗔道:“你这孩子也忒老实,怎么不吭一声。”

    “我若真是想给人最好的,便不会有所疏忽。”

    谢钰说完这句,再未理会她,又转向承恩伯:“方才承恩伯所说,让令郎来谢家上学的事儿...”

    他语气随意:“我认为还是不便。”

    承恩伯愣了下:“为,为何不便?”

    方才谢钰口气明明有些松动,怎么这会儿又不便了?承恩伯和万氏齐齐一惊。

    谢钰从从容容答了六字:“因为是我说的。”

    因为是他说的,所以不容质疑,也不会更改。

    第006章

    第

    6

    章

    沈椿拢紧了谢钰给的披风,直到坐上马车,她还觉得有点飘飘然。

    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第一次遇到谢钰的那几天。

    有人照顾,有人给她吃喝,有人知道她的苦难,为她出头,帮她赶走村里的恶霸。

    不用担心被打骂被欺负,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不用去想那些干不完的活儿。

    尽管只有短暂的几天,但她第一次知道了被人在意,受人保护的感觉。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所以她喜欢上了这个人,即便过去这么多年,这种被人关爱的感觉她依然记得很清楚。

    这么多年之后,依然是谢钰照顾了她,以丈夫的身份照顾她。

    两人面对面坐着,谢钰沉吟道:“之前承恩伯夫人便是如此待你的吗?”

    他出身世家,今日打眼一扫,便知道万氏走的是什么路数了,真是上不得台面。

    沈椿点了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谢钰想了想:“你如今已为谢家妇,在她面前守礼即可,其余的不必再操心。”

    听到‘谢家妇’三个字,她心跳又有些加快,紧张得用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脑子里过了几遍,才终于开口搭讪:“今,今天晚上...”

    她这边才说了一个字,马车从外被轻轻叩响,谢钰一顿,放下手里的书本,竟直接起了身:“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晚上早些睡吧,不必等我。”

    方才敲打沈家的事儿,他竟是一字未提。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说的,夫妻俱为一体,沈椿既然顶着他妻子的名头,那他就不会容许她在外被人轻慢——不论他的妻子是谁,他今日都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这话是告知,而非商议,不等沈椿回答,他便径直下了车。

    沈椿想了想,觉得还是等他回来比较好,没想到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她抓了谢府的下人一问,才知道谢钰又在外院忙公事——看来今晚上同床又没戏了。

    她随便抹了把脸就要睡下,新来的君怜突然向外瞄了眼,忽然对她道:“娘子,小公爷忙于公事,此时怕还是未用过宵夜,您亲手做些甜点汤羹端去外院,也免得小公爷饿着肚子办差啊。”

    她这话说的,甚至隐隐带了责备之意,倒跟她才是谢钰的妻子似的。

    她当然知道万氏派自己来的意思,她很自信能够得宠,也没把沈椿当个主子看待。

    沈椿听她这口气就不太舒服,不过她对别人的冒犯一向不是很敏感,还解释了句:“之前他说过,其他人不能随便去外院。”

    沈椿到现在也没习惯被人伺候,跟谁说话都没什么架子,君怜便更加理直气壮,甚至抬出万氏来压她:“您怎么能是其他人呢?您可是他的妻子,关心小公爷也是理所应当的,您忘了夫人是怎么叮嘱您的吗?”

    她停了一停,试探道:“若您不放心,婢陪您一道去便是。”

    假如谢钰允许了沈椿送吃食的行为,她刚好能捎带着在他面前露个脸,如果谢钰不允,被斥责厌弃的也是沈椿,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倔脾气上来,干脆背过身:“反正我答应过他不能随便去外院,你要想去自己去好了。”她说完直接起身上了床。

    君怜是一心在谢钰跟前露脸的,见她油盐不进,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微微哼了声。

    第二日早上谢钰才回寝居,不过忙人就是忙人,他刚和沈椿落座吃饭,常随长乐便在外道:“小公爷,外院方才送来了两张拜帖。”

    谢钰放下筷子:“进来。”

    长乐捏着拜帖走进来,神色却有些不对:“...是代王寿宴的帖子,请您后日前去王府。”

    谢钰见他神色有异:“还有呢?”

    长乐瞟了眼沈椿:“代王特意下了两张帖子,让您随夫人同去。”他替谢钰着恼:“他这分明是存心想看您出丑,明知道夫人不...”

    谢钰冷冷一眼掠过,长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一下子噤若寒蝉。

    沈椿来长安一个多月,就参加过一次宫宴,还闹出了跳到水里的乌龙,这经历可实在不怎么美好。

    她抓了抓头发:“要不然我就不去了吧?”

    谢钰却道:“无妨,你以后总要出门应酬的。”

    他从不觉得一个男子会因为妻子而受辱,只会因为自己的无能而受辱,相反的,只要男子的地位能力足够,即便妻子有何错漏,又有谁敢当面给她难堪?

    沈椿还是紧张兮兮的:“有什么需要我提前准备的吗?”

    “有。”她小脸紧绷的样子非常有趣,谢钰难得带了点和缓神色:“代王的家宴素来出名,你可以提前空好肠胃。”

    沈椿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郁闷道:“你是不是在逗我?”

    谢钰不说话,闲闲翻过书页。

    沈椿学习态度积极,三两口吃完早膳便去习字了,等他走了之后,谢钰才转向长乐,一脸云淡风轻:“从今日起,你去马槽刷半个月的马。”

    长乐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遭难了,愣了愣才想起来,哭丧着脸认错:“小公爷,我刚才只是一时失言,并不是有意令夫人难堪的,求您...”

    谢钰面不改色:“一个月。”

    长乐给吓跪了:“小公爷,我真不是故意...”

    谢钰:“两个月。”

    长乐窝窝囊囊住了嘴。

    ......

    代王是今上同母的亲兄弟,又是诸位皇叔中年纪最小的,素来最得今上疼爱,他的寿宴也一向是最热闹的,还未到时辰,王府的葳蕤楼已是宾客盈席。

    这人一多,闲话就多,众人七嘴八舌的,难免讨论起如今长安热度最高的八卦来。

    “...说来也奇,谢小公爷都大婚了,竟没几个人知道他那夫人生的什么模样。”

    “谢夫人出身乡野,应当也就是乡下农妇的模样吧,面目黢黑,膀大腰圆,五大三粗。”

    “那真是可惜了谢小公爷那般品貌,好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代王坐在上首,人斜斜靠在软榻上,懒洋洋地笑:“急什么,人马上就到了,有你们瞧的时候。”

    他年不过二十五六,眉眼艳丽,衣裳半敞,黑发从金冠中泻出来几缕,神情慵懒,很好地遮住了黑眸里的几许戾色,似一匹餍足的黑豹。

    众人话音刚落,外面太监通报:“谢府尹携夫人到——”

    话音刚落,四面环水的大堂内霎时一静,不管方才讨论谢钰讨论得多么兴起,这会儿竟是一丝声儿也不敢让他听见。

    在满室诡异的寂静中,众人抻着脖子看向谢钰身畔站着的少女,只见她脸颊丰润,肌肤是诱人的蜜色,一双眼睛尤其吸引人,黑色的眼瞳又大又圆,眸光清明若水,给人一种天然纯稚之感,竟是个十分娇憨明艳的少女,单论颜色,和谢钰也不算十分不相配了。

    代王不觉微微挺身,又笑着让谢钰夫妇落座。

    他正要示意下人传菜,外面太监忽扬声道:“陈元轶贺礼至——”

    代王有一位得宠侧妃就出身陈家,这陈元轶就是陈侍郎家新入族谱的私生子,据说才从边陲小城接回来,他虽然出身不大光彩,但不知怎么的,近来居然得了代王的赏识,还谋了个五品的王府长史的闲差,一时间颇受瞩目。

    倒是沈椿听到陈元轶三个字,身子不免僵了僵,想起一个噩梦似的人来。

    不过她很快放松下来,她都已经在长安了,陈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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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轶怎么可能跟过来?而且他没准都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应该只是读音相同。

    代王在上首已经挺起身,饶有兴致地道:“他又寻到了什么新鲜玩意?快呈上来。”

    下人很快推着一只半人高的铁笼,里面装了一只未足月的小羊,还在咩咩评叫,铁笼最下面是一块铁板,铁板下置碳炉,铁笼外挂了一圈食槽,里面盛放的居然不是草料和水,而是满满当当的调料水。

    代王挑眉:“这是什么?”

    一花貌雪肤的少年撩袍入内,笑吟吟地一拱手:“回殿下,这是一道儿新菜,活炙羊,下置碳火,活羊受热便会去水槽饮水,正好喝下水槽中的料汁,渐渐被烘烤的过程中,毛发脱落,肉质酥软,这样烹出来的羊肉鲜嫩入味,最美味不过。”

    代王一笑:“果然新鲜。”

    等沈椿目光落在那少年脸上,整个如遭雷击,表情一片空白,身子下意识地往谢钰身后藏了藏。

    伴随着羊羔的咩咩惨叫声,一道活炙羊很快做好,烤羊的香味儿很快飘满了整个阁楼。凭良心说,这道菜的做法真是残忍又诡异,且烹制出来未见得就比寻常烤肉好吃,毛发不一定能脱落干净,内脏也未见得能烤熟,偏权贵都认为这种烹饪方法能保障食材原味,活吃之道大兴,饶有兴致地等着笼中羊羔被一点点烤熟。

    沈椿自己杀过鸡宰过猪的,本来也不害怕杀生,但一刀了结和这种当众虐杀区别可大了,她目光扫过陈元轶含笑的脸,只觉得恶心又反胃。

    等羊羔彻底烹熟,陈元轶削下几片羊后腿上的肉,亲手奉与代王。

    代王却指了指谢钰夫妇,笑道:“贵客先用。”

    陈元轶转脸看过来,目光落到沈椿身上的时候,极细微地停顿了下,唇角浅浅勾出一个略带了然的笑意。

    这也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便装作全然不识,把还带着血丝的羊肉分成两碟奉上:“请谢府尹和夫人请用。”

    他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沈椿,似乎好心叮嘱:“炙羊肉冷了有股子膻味,可趁热试试。”

    他一靠近,沈椿就本能地挺直了脊背,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在拒绝着他的靠近。

    似乎看出她的怯意,陈元轶唇角扬起,把漆盘往她面前推了推,状似恭敬:“夫人可是怕腥膻?可蘸些料水试试。”

    “我不吃。”

    一字一字的,沈椿双手握拳,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吃。”

    这里不是三水镇,她也不是那个什么任人揉捏的小丫鬟了,她才不要一辈子活在陈元轶带给她的阴影里。

    代王在上首眯起眼笑了下:“谢夫人就这般不给本王面子?”

    长安权贵沈椿认识得不多,但也知道代王是皇帝的亲弟弟,他一说话,沈椿明显紧张起来,担心自己给谢钰捅了篓子。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补救,谢钰已在身畔接过话,不疾不徐地道:“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内子心存仁善,不忍食之。”

    他略一拱手,风度翩然:“还望王爷见谅。”

    这话不光点出代王的不仁之举,还赞沈椿是君子风度,令代王脸上咄咄逼人的笑意都淡了点,扯了扯嘴角:“谢大人说得在理,是本王欠考虑了。”

    谢钰轻飘飘一句话弹压了代王气焰,接下来的席面吃得十分安生,沈椿来之前还担心自己又出什么岔子,没想到开席之后,不光没人挑她的错处,反倒是有不少贵妇贵女轮番上来搭讪奉承——她在沈家的时候都没这待遇,让她还有些不大适应。

    等席面接近尾声,代王出言留下了谢钰,似乎有话要问他,谢钰示意沈椿先行回去。

    宾客入王府不准带太多下人,君怜说自己身子不适,寻地方方便了,便由王府的一个侍婢给沈椿带路,沈椿跟她走了没出两步,就见陈元轶身影立在垂花门前,手持一把玉骨折扇,倒真有点风流公子的做派。

    沈椿顿觉不妙,张嘴就想喊人。

    陈元轶却摆了摆手,笑:“别这么紧张,你如今是谢府夫人,这又是在王府里,我一小小长史,能拿你怎么样?”

    他说完着意停顿了下,上下打量沈椿几眼,沈椿只觉得像一只黏腻的毒蛇从身上游走而过,被他扫过的地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人,陈元轶却将折扇合拢,往手心一敲,笑眯眯地:“见着故人就是这般反应吗,小蜜儿?”

    沈椿听这称呼就觉得恶心,她努力对抗着身体里残留的恐惧,一脸厌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再乱叫一声试试!”

    陈元轶悠悠一叹:“果然是攀上高枝了,对爷也轻慢起来,真是让人伤心啊。”

    他揉了揉额角,佯做伤心:“好歹你也做过爷的爱妾,真是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番情意。”

    沈椿恨不得拿鞋底子抽他,想也没想就道:“撒谎,你胡说!”

    她非常确定自己从来没向陈元轶屈服过,最难的那段时候,她动摇过,也想过跳井想过投河,但她的的确确没有从了陈元轶。

    陈元轶唇角仍挂笑:“哦?我胡说?”折扇在他指尖转了转:“白纸黑字的纳妾文书,上面有你的手指印,有官府的记档,小蜜儿还不承认吗?”

    他戏谑地问:“你贪慕富贵,不知廉耻地爬上我的床当了我的妾,后又隐瞒身份成了谢家妇,不如你猜猜,这事儿如果让谢家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

    第007章

    第

    7

    章

    沈椿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他,抄起脚边的石头块儿就冲他砸了过去:“你再敢胡说一句试试!”

    陈元轶侧身避开,唇角一挑,还想说话,沈椿已经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

    他下意思地抬步想拦,但想到她如今身份今非昔比,稍顿一下之后,又按捺住了。

    不过片刻,代王从垂花门后绕了出来,饶有兴致地问:“我方才瞧你和谢家那位小夫人聊的火热,怎么?你竟和她认识?”

    陈元轶一笑:“王爷忘了,我们是同乡。”

    代王上下打量他几眼,笑着摇了摇头:“只怕不止是同乡那般简单。”

    陈元轶道:“王爷英明。”他附耳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代王眼睛一亮,笑容玩味:“你和那位谢夫人竟有这等渊源。”他哈哈一笑:“上回是我疏忽,这把合该他谢钰栽我手里。”

    陈元轶迟疑了下,似乎有些不情愿:“王爷的意思是...要把谢钰夫人曾为我之侍妾的事儿公之于众?”

    代王轻轻摆手:“那多无趣,最多是让谢钰丢些脸面罢了。”他手指轻点下颔:“让我想想,怎么走这步棋。”

    他又问:“她曾为你侍妾的事儿,你手头可有实证?”

    陈元轶拱了拱手,微笑:“王爷放心,我当初为了让她妥协,自然费了一番手脚。”

    ......

    回去之后,沈椿就有些心神不宁的,但她现在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啦!她现在是谢钰的夫人,见过皇帝大老爷,见过王爷,早已经不是当初乡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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