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直饮水在一楼,宿舍的水瓶是空的,她不想下去打,见卓一一杯子里有水,便倒了一些在自己杯子里。卓一一被她这一串操作搞得迷糊,手里捏着棒棒糖慢慢转着,“不喝你自己的,是我的剩水香吗?”
圣水?
桑渝差点一口喷出来,勉力咽下,长长呼了口气,“那瓶温斯择喝过。”
“哦~~”卓一一拉着长调,含了一口棒棒糖,凑过来问,“你都上手了,还介意上嘴啊?”
她是看到桑渝去摸温斯择的额头,而传言中的冷面王子就那么站着由着她闹,而自觉退避三舍的。
她可不是没有情商的电灯泡。
一想到温斯择被哄好了,两人重新恢复邦交,桑渝心里就像小鱼吐出的快乐泡泡,飘着上升,冒出水面,啵啵碎掉。她没再计较卓一一的用词,和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卓一一早就猜到桑渝要哄的人是温斯择,此刻装作了悟的样子,见对方眉眼飞扬,又忍不住想逗她。
“他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你啊!”
“是呀,不拍我拍谁?我和他关系最好。”
他坏掉的dv中,她的录像占比和温敛阿姨的一样多。
“哦~~就是关系最好啊?”
桑渝点头,问卓一一借了一套卷子,重新收拾书包准备去考场。
卓一一坐到桌子上,看她低着头忙碌。
“桑渝,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温斯择有了新相机会先拍别人?”
“别人?什么别人?”桑渝没抬头,手上动作继续。
“比如,女朋友?”
桑渝很快地皱了下眉,抬头看她一眼,没有反驳。
她将书包拉链拉好,“那是以后的事了,就算他有女朋友,也会在第二张拍我的。”
她背上书包,手放在卓一一的肩膀上,歪头时及肩短发轻晃,粲然一笑。
“一一,不要给我找事了,你的事来了。”
卓一一直觉不会是好事,捏着棒棒糖往后蹭,伸手推她,“你快走啊,我不听!”
桑渝哈哈笑着退到门口,出门后探出头来,恶魔低语。
“我已经和纪星辰解释清楚并再次道歉,现在我要将指针拨回原点,叮,我跳下墙后拿起电池转身就跑,你等着他接你下墙等你捡起卫生巾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尴尬望天吧!”
说完转身就跑。
卓一一脸色涨得通红,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等她跳下桌子追出去时,只看到桑渝飞扬的发尾一闪即逝。
“幼稚!”她低骂。
怕被卓一一抓住一顿乱打,晚饭时桑渝连温斯择也没找,只发消息问了他的体温,去校门口的罗森买了饭团便独自返回考场。
今天中午刚和温斯择吹牛要在这次考试中惊艳所有人,为了自己的信誉值,桑渝打算临阵磨枪。
考试按入学分数排布,十六考场几乎都是擦边入学的学生,桑渝到考场时,有几个同学已经在温书。
在这所人人都仰望的学校,没人愿意落后一步。
她不好意思在教室吃东西,放下书包后去了走廊。
暮色氤氲,和风流序。
金乌被遮去半张俏脸,鱼尾形的云朵从西部天空甩出,金色加身,华目绚烂,天空中大片鱼鳞状的云朵染上绯色,迎来一场盛大的火烧云盛景。
桑渝吞下饭团,拿出手机。
还没找到合适角度,楼梯转角处出现一道细瘦身影。
卓一一扶着走廊栏杆,呼呼喘着粗气,声音却难掩兴奋。
“桑渝,快走!温斯择和纪星辰要打起来了!”
第06章
引
第六章
桑渝用的是“我们”,这让没什么底气的温斯择出声安慰:“能。”
为了保证每一位小朋友都能参赛,幼儿园运动会项目是“分配制”,老师将几个项目分为一组,小朋友选择其中一组报名。
桑渝这个时候才发现,贺一晨和温斯择一组,而自己选的是另外一组。
这一组本来都是她平时爱玩的项目,这一次却没有什么兴致,急匆匆拉着容筱签到、比赛,结束后结果也没看,就跑去找温斯择。
找到温斯择时,他正进行“夹球接力”,小朋友用筷子或勺子将乒乓球运到小碗里,家长运送,依次轮换。
这是桑渝最不喜欢的游戏,她筷子用得不熟练。
温斯择玩得却很好。
筷子精准地夹住乒乓球,运送,温阿姨接上,温斯择继续。
另一桌的小朋友她也认识,是同小区的程子浩,因为从小就胖,大家都叫他小壮。
程子浩用勺子“挖”起乒乓球时,温斯择已经第三次夹起乒乓球。
“温斯择,加油!”桑渝忽地一声吼。
清脆的童声引得一圈家长和小朋友看过来,温斯择望过来一眼,继续低下头,静心比赛。
反而是程子浩意识到追赶不上的差距,丢下勺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温斯择,加油!”
“哇!”
“温斯择,加油!”
“哇!”
“温斯择——”
容筱一手捂住桑渝的嘴,朝对方家长歉意地笑笑,低下头,“宝贝别喊了。”
桑渝一张小脸被盖住大半,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她眨眨眼,容筱的手心被睫毛划得直痒。
眼前露出一点缝隙,温斯择已经放下筷子。
赢了!
桑渝高兴得跳起来,上前抱住温斯择,吧唧一口亲在他脸上,“温斯择你好厉害呀!”
家长们完全笑开,哭鼻子的小朋友也停了声音,眨着眼睛看向这边。
温斯择被这么多人同时注视着,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蛋,嘴唇动了动,看向桑渝亮晶晶的眼睛,没说什么。
温斯择的最后一个项目是50米跑,这是小朋友单独完成的比赛。
温斯择和贺一晨在相邻跑道。
桑渝早早地等在对面终点处,从老师哨声响起温斯择迈出第一步的那一刹那起,双手拢在嘴边,声音响彻整个运动场。
“温斯择,加油!”
“温斯择,加油!”
容筱站在跑道外,歪头和温敛打趣,“全幼儿园只有小择有啦啦队。”
温敛笑着看向儿子。
早产的关系,温斯择身体一直不算好,认识的医生比老师还要多。他和桑渝在班级里的年龄偏小,个子也偏矮,比贺一晨矮上半头。
贺一晨从起跑就在领先,温斯择咬紧牙关,仍然被他落下两个身位。
贺一晨回头,还没看清温斯择的位置,就被爸爸一声吼,“看前面!”
他吸了一口气,努力向前跑,可是,余光中有人追了上来。
胜负心让他再次偏头,温斯择像是一名英勇的小战士,握着拳头,目光向前,在拉近和他的距离。
“贺一晨你看哪里?!让你看前面懂不懂?!”
“温斯择,加油!”
爸爸的怒吼和桑渝的加油声让贺一晨脚下慌乱,心底焦急。
温斯择要追上他了,他要拿不到奖牌了。
爸爸期望过高而成的负荷,同学奋力追赶的恐惧,沉重地压在贺一晨小小的肩膀上。
红色冲线带就在几米外,贺一晨咬紧牙拼尽全力,脚下却是一绊。
一道小小的人影从旁边冲过,视线压低,红带被撞断,被灰尘和雨水冲刷过无数次的老旧红色塑胶跑道出现在眼底,贺一晨手掌痛,膝盖痛,侧脸也痛。
他重重跌在地面上,桑渝兴奋地祝贺声也递进耳膜。
“温斯择,你是第一名!”
贺一晨趴在地上,微微侧头。
爸爸站在几米外,冷冷地看着他,像以前他无数次跌倒时一样。
视线内闯进了一双双不同的鞋子,又消失,本来落在后面的小朋友赶上来,从他身边跑过。
世界成了一部静音的黑白动画片。
他抬头看向终点。
那些孩子在雀跃。
桑渝在抱着温斯择。
温斯择在笑。
他赢了。
也有人在看他。
他输了,也丢脸了。
贺一晨低下头,眼泪憋在眼眶里,擦痛的手掌握成拳头。
视线内多出一双白色运动鞋,鞋子的主人站在他前面,不多时,一双小手伸到他眼前。
“贺一晨,你要站起来跑完吗?”
贺一晨抬头,阳光灼眼,温斯择正俯身,他的眼神清澈沉静,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
他向侧面看去,爸爸已经不在那了。
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他大声喊:“要!”
温斯择的手掌温润,贺一晨握住它起身。
他的膝盖和手掌火辣辣的痛,脸颊也痛。
贺一晨站在原地没动。
“贺一晨,加油!”
贺一晨抬头,桑渝站在几米外的终点线处,黑葡萄似的眼睛朝他弯了弯,又喊了一句,“贺一晨,加油!”
“贺一晨,加油!”其他小朋友也喊起来。
贺一晨松开温斯择的手,抹了下眼泪,朝终点跑去。
这一天,参与比赛的小朋友都获得了奖牌,只不过有人是“运动宝贝”,有人是“健康宝贝”。
大人们懂得其中的差距,小朋友们则沉浸在我也有奖牌的喜悦中。
桑渝将健康宝贝奖牌挂在脖子上,挺着小胸脯走在温斯择旁边,不时歪头看看温斯择的。
温斯择是最后一个领奖的,他的奖牌是全幼儿园唯一的一块,“全能宝贝”。
-
运动会过后就是周末,容筱和温敛值班,桑渝带着她的娃娃和小兔子一大早就到了温家。
将兔笼交给外婆,桑渝脱掉鞋子,光着脚丫哒哒哒地跑去温斯择房间。
从幼儿园开始,她和温斯择都有了自己单独的卧室。
她的卧室,单人床靠窗放着,窗外是没封闭的阳台,和温斯择家的阳台只有半臂之隔。
阳台上有一张小板凳,她经常踩在上面,露出头,去喊住在隔壁的温斯择,有时还能闻到他家的饭香。
她很喜欢温斯择外婆做的饭,很香。
温斯择的卧室,床靠近门边放着,床上两个小枕头。
容筱休完产假上班后原本请了阿姨照顾她,只是阿姨不大尽心,换了几个都不如意,后来她大一些也好照顾,温家外婆干脆带着她和温斯择一起。
温斯择床上的小枕头,其中一个就是她的。
温斯择的窗边摆了一张宽敞的纯白色书桌。
“温斯择温斯择,你看我的新娃娃!”
桑渝跑得快,趴在书桌上时微微喘着气,大大的眼睛弯着,将娃娃怼到正在写字的温斯择眼前,一副求夸奖的样子。
小小的温斯择腰杆笔直坐姿端正,挺直的后背向后靠到椅背上,垂着睫毛看了一眼她举着的新娃娃,“粉色裙子。”
桑渝把娃娃收回来,眼睛更亮,她就知道她的好朋友和妈妈不一样。
温斯择能记清她每一个娃娃的裙子颜色。
“它们是三胞胎,”她举着新娃娃认真介绍,“它叫杰西,是最小的妹妹。”
温斯择拉开旁边的粉色儿童座椅,他还记得桑渝上次拿到和这个长得一样的娃娃时说它是双胞胎里的妹妹。
他拿出她的水彩笔和作业本,“你的作业。”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本子上晃了晃,桑渝拉上温斯择的手,眼睛弯成月牙儿,小声邀请:“我还带了小兔子来,爸爸送给我的,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呀?”
“作业本周一要交给老师。”
桑渝放下娃娃,双手抱住温斯择的手臂,脑袋往他身上歪,“哥哥,我们一起给小兔子起名字好不好呀?”
那时候桑渝还不懂“屡试不爽”这个成语,践行起来却丝毫不含糊。
小女孩身上总是一团软乎乎的香气,像她软乎乎的小手。
被叫哥哥的温斯择心里也软乎乎的,拉开座椅,被小手拉着去了客厅。
厨房方向哗啦啦的冲洗声后,咔嚓咔嚓的切菜声清脆得像滴水的芹菜。
外婆背对门站在窗边,头发盘在脑后,像电视剧里那些穿着旗袍的精致漂亮的奶奶。
不过她今天没穿旗袍,她的腰上系着一条灰色格子围裙,低着头,手腕一下一下下压。
粉色兔笼被搁置在客厅,白色小兔子蹲坐在自己的小窝里,耳朵竖着,眼睛一动不动。
看起来有点可爱也有一点呆。
桑渝蹲在兔笼旁,打开兔笼的小门,像个小老师一样有模有样介绍:“它不是小白兔哦,它是猪猪兔——”
可惜一开口就垮掉。
温斯择绷着小脸,开口纠正,“侏儒兔。”
桑渝一愣,丝毫不怀疑温斯择的“权威”,“对,它不会长大,”她伸手过去摸了摸它的毛。
“温斯择你摸摸看,好软好滑呀,像奶油泡泡。”
桑渝的比喻总是这样毫无联系又莫名可爱,温斯择已经习惯。
他看一眼缩着脖子,眼睛瞪着更大,被吓呆了的小兔子,抿了抿唇,“取名字吧。”
桑渝吸了吸鼻子,“叫红烧肉怎么样?”
外婆中午会做这道菜。
温斯择看一眼她,又看一眼小兔子,“它会以为你想把它吃掉。”
这太可怕了!
桑渝慌忙摇头,又努力想,“那叫奶油呢?”
“好。”
“不行不行,奶油也是吃的,要不叫小白吧?”
“好。”
“不行不行……”
“……”
小兔子的眼睛是黑色的,还有漂亮的黑眼圈,白色的耳朵上也有一块黑色,最终,桑渝叫它“斑比”,和小鹿斑比一样的斑比。
取名完毕。
温斯择终于可以拉着桑渝去写作业。
幼儿园老师留了观察作业,要大家每人种上一种植物,观察它们的生长并记录。
桑渝跟着外婆认了一些字,但是并不会写,作业本上工整的名字是温斯择帮她写上去,她自己又跟着描了一遍的。
观察作业是三周前留下来的,每周末记录一次,周一上交,周五再发下来。
桑渝打开自己的记录本,歪过脑袋去看温斯择的。
第一周,温斯择画了一个秃秃的花盆,和她的一样。
第二周,花盆里冒出一棵小苗,有两片绿绿的叶子。
第三周,叶子变成五片,更大更绿了!
第四周,温斯择正在给第九片叶子涂颜色。
桑渝回过头,握着铅笔,一笔一笔地画自己的。
温斯择那边画完,合上本子,见她还没画完,看过来一眼。
就这一眼,他呆住了。
桑渝画了四个秃花盆。
“你种的葡萄还没发芽吗?”
似乎是感受到了差距,桑渝伸出小手,啪地一下盖住自己的本子,眼神无辜又委屈地看过来,声音也委屈巴巴的,“我每天都有认真地给它浇水。”
温斯择面无表情一秒下结论,“你把它淹死了。”
“啊?”
桑渝瞪圆了眼,抿唇瘪着嘴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后“哇”地哭出声。
“那怎么办呀?我要怎么交作业?”
她感觉天都要塌了。
温斯择拿着纸巾往她脸上抹,“不是所有种子都能发芽。”
他想了想,试图安慰,“坏种子不能发芽。”
完不成作业可是天大的事,桑渝哪里听得进温斯择的大道理和安慰,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鼻子也要堵了。
外婆从厨房赶过来问清情况,跟着一起哄,桑渝始终沉浸在交不上作业的小小恐惧中,哭得稀里哗啦。
最后是温斯择说,“程子浩的种子也没有发芽,”桑渝一秒止哭。
温斯择又说:“他上周没交作业。”
桑渝打着哭嗝,努力记起上一周老师并没有批评程子浩,吸吸鼻子,因为有人垫底而放下心。
她的作业起码能交上去。
哭了这一场,还没到午饭时间,桑渝肚子已经饿了。
她看向一旁正看书的温斯择,偷偷溜下座位,跑去客厅。
客厅的电视柜抽屉里有零食。
温斯择看完两页书,桑渝还没回来,他将一只千纸鹤夹进书页,出去找人。
桑渝正窝在阳台上,一整袋果干只剩最后一片。
那一片果干,她“贿赂”给了他,让他不要和外婆讲。
拜一袋果干所赐,午饭时,桑渝还不饿,她费力地拿着筷子慢慢夹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