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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一群小朋友看向贺一晨,惊讶的、艳羡的目光。

    桑渝也看向贺一晨,不过她是不想看贺一晨爸爸,一扭头,恰好看到贺一晨。

    贺一晨也正看着她。

    他挺着胸脯,脸微仰着,眼神向下看她,他在笑,看起来一副对奖牌势在必得的模样。

    桑渝朝他做了个鬼脸,扭过头,温斯择在她另一边,站得笔直,正安静地看着台上。

    桑渝也看过去。

    贺一晨的爸爸在做一套武术动作,流畅有力。

    他的胳膊很粗,一用力就有蓬勃的肌肉鼓起来,大腿很结实,跺脚时舞台上的地板都在颤动,脚边的灰尘能飞起来。

    他的手也很大,看起来一手就能拎起一个小朋友的衣领。

    桑渝缩缩脖子,悄悄回头,去看家长队伍里的温敛。

    温阿姨眉眼温柔,细胳膊细腿,唯一看起来比较厉害的,就是个子很高。

    可是,还是没有贺一晨爸爸高。

    贺一晨的爸爸看起来真的很厉害。

    桑渝内心惴惴不安,小手指去勾温斯择的。

    “温斯择,我们能赢吧?”

    第05章

    长夏

    第五章

    “你是不是喜欢桑渝?”

    满室寂静。

    纪星辰的耳根倏地泛上粉红,站在原地没动,呆呆望着桑渝,喉结不自在一滚。

    桑渝诧异地望过去,目光先落在纪星辰T恤上,点点红色像开在雪地里的朵朵梅花。

    簇簇绽放。

    她目光向上移。

    纪星辰刚换的干净纸巾,又浸了大半血迹。

    不合时宜的,桑渝想到源源不断这个词。

    他的血好多啊,不疼吗?

    桑渝微皱眉头,思维重新跳回到陈远的问题上。

    她和纪星辰才认识几天?

    除了那一砸,也没什么其他交集。

    空调呜呜送着冷风,吹得她脊背发凉,桑渝回头。

    温斯择正坐在她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纪星辰方向,见她回过头,目光垂落下来。

    “我不喜欢他。”

    桑渝说不清温斯择目光中的含义,只是下意识这样开口。

    原本泛着冷的目光一缓,温斯择抚上她后脑,“嗯,你是对的。”

    “卧、槽!”陈远推着纪星辰进门。

    什么叫你是对的?!

    不喜欢纪星辰是对的?!

    桑渝和温斯择几乎是压着声音,只是房间空旷安静,两个人的对话仍是传到站在门口的纪星辰和陈远耳朵里。

    桑渝皱眉时纪星辰已经将它解读成嫌弃,这会儿又被她直接挑明不喜欢,旁边还有一个理所当然赞同她的人,少年的那一点颜面完全挂不住了。

    他拦住要上前的陈远,面色绯红,字音从咬着的齿缝里快速流出,“我也没喜欢你!”

    好像这样说上一句,就能挽回面子,还能将对方一军。

    谁知桑渝回过头,一点也不恼,“那刚好。”

    “……”

    纪星辰一拳打在棉花上,额角突突直跳。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只耳根红透,一手捂着流血的鼻子,狼狈而倔强地站在一边。

    温斯择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长腿随意支着,后背靠向椅背,肩膀微塌,垂着的眼尾潮红。

    早上吃的退烧药过了时效。

    这会儿是真的发起烧来。

    桑渝从包里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温斯择。

    温斯择接过,摘下口罩抿了一口。

    纪星辰睇了那边一眼,胸口一起一伏。

    陈远:“……”

    明明就很在意。

    四个人正无言,后面房间传来动静。

    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里面出来,边走边吩咐:“还是要注意,不能疲劳用眼,眼药水用完就找我来开,虽然没办法恢复到以前,日常生活倒也不会有影响,于老师那边也能放心。”

    跟在后面的年轻男人低头擦着眼镜,应一声,嗓音微哑。

    桑渝站起身喊人,“穆老师。”

    穆老师全名穆怀清,是他们班级的物理老师,也是班主任。

    他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相斯文,戴一副金边眼镜,发型茂密,高而瘦。

    是附中有名的有才有颜的高水准老师。

    只是大约命运偏爱捉弄人,在他最春风得意的年纪,安排了一场苦行。

    穆老师今年原本该带高三年级,班级里有状元苗子,却在参加市里组织的教职工篮球联赛时不慎伤到眼睛,视力遭到重创,经过修整和协商,被学校安排来带教学任务不繁重的高一年级。

    他的女朋友于老师,是他们班级的语文老师。

    这些都是江淼透露的。

    她是南礼附中初中部升上来的,小道消息颇多。

    桑渝心里咚咚敲起鼓,在班主任隔壁房间谈早恋话题,饶是她胆子再大,也怕被当场抓包。

    好在穆老师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里,关心温斯择和纪星辰几句,拿了医生开的眼药水,临出门前想起什么,又回头叫了一声纪星辰。

    “你爸爸中午给我打电话说一直联系不上你,昨天晚上他把签名篮球放到门卫收发室,今天应该送到宿管那了,你取完记得给他回个电话。”

    纪星辰顿了一下,点头,他的鼻血还在流着,校医拿了棉球过来,“塞上,压好,先压十分钟。”

    “……”

    纪星辰不情不愿地接过棉球,将沾了血的纸巾团成一团,和手里的那团一并丢进垃圾桶,忙用手指捏着棉球堵在鼻孔那,要往里塞时,他睇了桑渝一眼,而后背过身去。

    校医问了温斯择情况,递一支水银温度计过来,温斯择塞好,桑渝打开手机计时器。

    温斯择小时候身体不好,三天两头跑医院,后来长大一些,去医院的次数才少了。

    再后来……

    “怎么会发烧呢?”桑渝问。

    “昨晚受凉。”温斯择答得很快很顺,像是早已准备好了答案。

    桑渝目光犹疑,却没再追问,低头去看计时器上的时间。

    陈远本该为好兄弟义愤填膺,可看到他怕破坏形象背过身梗着脖子生闷气,而人家女孩一个眼神也没给他,实在是义愤不起来,反而有些想笑。

    他现在只想给兄弟找点场子,能给温斯择添点堵是更好。

    陈远咳了声,“老师,您看看他头顶这包。”

    他说完,眼神往桑渝那瞥,企图唤醒桑渝的那点良知。

    这可是她砸出来的。

    这个包现在事关他兄弟的幸福。

    纪星辰身形明显一僵,拒绝的话没出口,医生已经过来。

    “坐下,我看看,被什么砸的啊?”

    纪星辰被按坐在椅子上,想到当时的情景,红了脸。

    陈远在一旁代答:“被一个女生砸的。”

    他声音故意抬高,生怕房间里的女生听不到。

    女生桑渝瞅瞅这边。

    医生戴着医务手套仔细检查,嘴上调侃:“一个女生从天而降砸他头上了?”

    四下尴尬,没人想接医生的玩笑话。

    陈远:“……不是,是被——”

    纪星辰:“……我没——”

    “被电池砸的,”桑渝飞速接口,见陈远纪星辰一起望过来,她补充:“四节五号电池。”

    医生哎哟一声惊诧,一个没注意指下用力。

    纪星辰吸一口冷气,克制地握紧拳头,骨节泛白,牙关紧咬。

    真特么疼。

    陈远恍然大悟,怪不得砸这么大一包,四节五号电池的重量不亚于一块石头,他兄弟受苦了。

    原本没注意这边的温斯择侧额,目光落在桑渝身上。

    十五六岁的少女抽条般长高,身型接近成年人,只是仍清瘦稚嫩,脸上的婴儿肥退去,小小的脸颊,他一只手掌便能遮住。

    齐肩短发俏丽,眉眼明净清澈,侧过头来弯着眼睛笑时,仍是那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一切都是他熟悉的样子。

    只是这一次,他离开的这几天,她认识了新的人,发生了新的事。

    “怎么啦?”桑渝轻声问。

    温斯择敛去情绪,目光落下,定格在她握着的手机上,“时间到了。”

    体温计取出,38.9摄氏度。

    没一会儿,纪星辰鼻子止了血,温斯择的药也开好,四人一起出门。

    桑渝想把事情一次性解决,嘱咐温斯择先回宿舍吃药休息,把纪星辰叫到一边。

    教师公寓将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分隔为一左一右,温斯择拎着药袋,孤身进了右边楼门,陈远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等纪星辰。

    纪星辰鼻血已经止住,鼻翼上淡淡的血迹还没来得及清洗,从校医那拿了一只一次性蓝色口罩戴上。

    他的长相就像他的名字,灿若星辰,甚至有几分“漂亮”,是个眼神干净明亮的男孩子。

    所以就算他在军训时违反纪律一次次被罚,偶尔拽得二五八万,还会故意吓唬人,桑渝也从来没把他和“坏学生”联想到一起。

    纪星辰站在桑渝对面,侧着身不想看她,目光落在远处虚无的一处。

    “叫我什么事?”

    他语气如夏末正午烈阳下喧嚣不止的蝉鸣声,烦躁难安。

    “我是想和你解释清楚,用电池砸你的人是我。”

    纪星辰倏地回头,“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军训结束前一天晚上,桑渝和卓一一结伴去便利店,一个为电蚊拍买新电池,一个买卫生巾。

    基地里草木繁茂,蚊虫众多,桑渝带来的电蚊拍救了整个宿舍的大命。

    那一晚便利店主家里有事,早早关了门,要出军训基地买东西需要找班主任老师开外出条,但要在晚上九点前回来,不然会扣班级分。

    两个人以买电池名义开条出去。那边小路岔路很多,回来时迷了路,眼看赶不及时,卓一一想起班级里男生们神神秘秘地聊过,基地南墙那可以翻过去,有同学亲测安全,卓一一便拉着桑渝过去。

    两人为了爬墙方便,先将买的东西齐齐丢了进去。

    “那天我扔的是电池,一一扔的卫生巾,就很巧,都落在了你头上。”

    女生们羞于提及的词汇被她落落大方讲出来,反倒让纪星辰再次耳根发红。

    桑渝继续说:“然后你就在里面吓唬我们,让我们跳进去自首。”

    正直正午,炽烈的阳光扭曲空气,氤氲出一片模糊光景,纪星辰有几分朦胧的不真实感。

    他额角的青筋嘣嘣跳着,头顶的包又开始疼。

    他那天要出去吃夜宵,还没走到墙根,就被一软一硬两样东西砸了头。

    软的是卫生巾,砸到他后从袋子里滚了出来,硬的不知道是什么,袋子系着口,看不到。

    陈远只看到他嘶了一声,手掌虚虚贴着发顶一副懵了的表情,和地上的卫生巾,当即认为他被卫生巾砸到懵,在旁边不客气地大笑调侃。

    “这是新的大搭讪方式吗?你别说,准头还挺高。”

    他的面子完全丢光,咬牙切齿威胁外面的人赶紧跳进来自首。

    先是一个身形娇小的女生被托着,手脚并用攀上墙头,看一眼围墙高度后吓得趴在上面不敢动,再是一个齐肩短发女生利落地攀上墙头,他知道她的名字,桑渝。

    桑渝利落地跳下墙,去接胆小女生。

    只是因为她身高不够,娇小女生仍不敢下来。

    最后是个子高的他将人接了下来。

    都是他班级里的女生,他被砸后又帮了忙,完全“教训”不起来。

    “一一被你接住下来后,不好意思去拿卫生巾,跑去捡了电池,我只好去……事情就是这样。”

    桑渝朝他笑,弯着的眉眼像弦月,明亮清澈,却也有着小小狡黠。

    “所以不好意思啊,让你误会了。你的‘缘分女孩’其实是一一。”

    纪星辰眉头拧得死紧,才闹清楚情况,没听清桑渝的话,低着头问:“什么女孩?”

    桑渝咬了下唇,刚把脑子里卓一一听到那个词联想到它背后含义后双手掐着她脖子痛扁她的场景摁住,又蹦出一个暴跳如雷的卡通小人纪星辰。

    卡通小人纪星辰头顶三把火,脸皮红透,手握成拳……

    桑渝迟疑开口,尾音不自觉上扬,“缘分女孩?”

    怕他不好意思,她大方地表示理解,“我懂的,那种情况下,年轻的肢体接触,以及……”

    有着性别特质的物品加持。

    双方的心跳她听不到,脸红她可是看得清楚。

    纪星辰这次听明白了,狠狠咬了下后槽牙,“桑渝你懂个屁,我说了——”

    “好好好,”桑渝连声应下,少年的面子比纸还薄,最怕捅破。

    她跑开几步后朝他挥手,“反正我解释清楚了啊,你以后别再找我的茬了。”

    纪星辰看着她就这么撇清关系后跑远,气笑了。

    南礼附中可走读可住宿,送走了一批批学子的三栋教学楼留下了太多青春印记与沉淀,每个转角都能藏起一段年轻心事。

    它包容所有,来迎去送,终年不变,慈爱深沉。

    宿舍楼是近年新建,四人为一间。

    温斯择站在窗口,低头抠下一粒退烧药,就着温水服下,目光又落回到梧桐树下站了许久的两人。

    等桑渝摆着手跑进女生宿舍,纪星辰和陈远结伴往回走,温斯择盖好水杯,出门。

    楼梯间空旷,除了不知道哪个房间传出来的莫名嚎叫,就是那两人的声音。

    “没什么原因,有些人天生就是烦。”这是纪星辰。

    “懂了,有些人天生就招人喜欢是吧,桑——”这是陈远。

    “你懂个屁,以后少提她。”纪星辰打断他。

    陈远啧了一声,没再说。

    温斯择垂着眉眼,从两人身边走过时,被纪星辰叫住。

    “温斯择。”

    楼梯间空旷明亮,两个身高相仿,容貌同样出色的男生隔着两节台阶,一上一下对峙。

    纪星辰低头,转了转掌心的篮球,“听说你篮球很好,等你病好了打一场?”

    这是今天中午打球时,一个叫程子浩的男生说的。

    当时两队比分相差悬殊,对方已经不可能追上,短暂的中场休息喝水时,程子浩站到他身边。

    “你是一班的吧?你这打球的劲头,我估计只有你们班的温斯择能接住。”

    又是温斯择。

    纪星辰打球一向很猛,他技术过人,又不搞犯规的小动作,常常成为对方球队的“眼中钉”,初中的时候,还因为这事被人私下堵过,要在球场下找他切磋。

    纪星辰低头将水瓶拧紧,像是随便一问,“他打球还行?”

    “那不能叫还行。”程子浩竖起大拇指,“我们学校那群打黑球的混混都——”

    程子浩没再说,目光越过他看向远处,“嘿,这俩人真是长一起了。”

    纪星辰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梧桐树荫遮天的学研路上,浓绿之下,桑渝跟在温斯择身边,眉开眼笑地说了一句什么后甩开他走在前面。

    她身影轻快,像林间的小鹿。

    “你们认识?”陈远站过来问。

    “我们都是灵溪的,”程子浩说,“不过他们两个关系更好,青梅竹马啊,我觉得他俩迟早得谈……”

    后面的话纪星辰没再听,他只看到温斯择拿起相机,等桑渝回头时指尖轻动。

    咔嚓。

    纪星辰仿佛听到了快门声。

    那一声定格下他们的默契,还有他的眺望。

    站在低他两节台阶上的温斯择抬着头,却完全没有仰望的低姿态。

    锋芒从温斯择眉目间漫出,长出根根铁骨,全然不若中午在校医室时那个病弱少年。

    他目光在篮球上滑过,并未多做停留便转身下楼,只留下一句。

    “晚上球场见。”

    很淡的语气。

    十足的嚣张。

    少年人谁能服谁呢?

    倏然间,纪星辰心里升起一团火,笑了声,转身上楼。

    跟在他身后的陈远摇了摇头。

    他算是明白了,有些人是天生的磁场不对付,且是相互的,你看他烦,他看你也烦。

    -

    桑渝推开宿舍门时,宿舍正中间摆着一把椅子,卓一一双手环胸翘着二郎腿稳坐着,嘴里的棒棒糖棍露在外面,一副审问的姿势,吊儿郎当的开口。

    “说吧桑酒酒,温斯择还是纪星辰?”

    她喊着棒棒糖,话音并不清晰。

    “什么?”

    桑渝一路爬楼上来口渴得很,掏出背包里的水瓶拧开,拿到唇边时停下,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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