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剑锋一挥,几个校尉以为她动真格,连忙后退,甚至有两个互相绊了脚,四脚朝天摔倒了。被踹飞的赤膊校尉,上身摩擦着地面的砂石,后背刮伤一片,冒出了血珠,他嘶一声后,为保尊严没再发声,欲爬起身与谢昭理论,“你怎么偷袭?!”
上半身刚起来,就被谢昭迎面一脚又踹到地上。
若非要说刚才是偷袭,那这回可是正面,赤膊校尉惊讶于她的速度与力气,根本不似寻常人,难道还真叫她得了太子真传??
正想着,他赤膊的胸膛被碾上一只脚。
这只脚,属于谢昭,她低着头,没有刻意用鼻孔视人,但无疑,这个角度很难不让对方看见她的鼻孔。
她轻松地踏在男人引以为傲的肌肉上,嗤之以鼻,“原来是个靠脱衣上位的?怪不得,在大庭广众下脱衣叫你如此有优越感。”
“不过,你的皮肉不过如此,的确是很难靠此晋升了。”
说话时,谢昭的脚又踏了踏。
“嗷呜。”赤膊校尉没忍住发出奇怪的呼痛声,立马捂住嘴,被踩踏在地根本起不来,尊严也跟着碎了一地,不敢去看围观的羽林卫们的神色。
“谢校尉,你在干什么?”副统领走近两步想要阻止。
谢昭一脸冷漠,“余副统领,你金口玉言我今日不用当值了。”
“是啊,那你走啊。”副统领脸上茫然又着急,不懂她闹哪样,也没想过她真能闹起来。
一个空降的校尉,其他人有几句怨言,不是很正常的嘛!
这就受不了了?真是没有格局!成不了大事的!
谢昭丝毫没有刚才的谦卑,眼神反而是高人一等的睥睨,“既然这样,我此刻就不是你的下属,你管教不好你下头的人,我便替我义父管教一二,有何不可。”
副统领惊讶于她的逻辑与思路,瞪着眼睛无话可说,“你,你……”
此时,后方传来短胡子校尉懊恼的声音——
“你不就是仗着太子殿下吗!郡主如此胡闹,就不怕卑职高到陛下那里去?陛下最厌恶以权谋私不辨是非的权贵宗亲!”
谢昭果然是松了脚,淡漠地往后面看去,刚才右脚踹的人还起来得挺快,看来她的脚劲,还是得练。
她心里记下,嘴角勾出一抹毫无人味的笑,“来,使出你的浑身解数,取悦我。”
“什……”什么?短胡子校尉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怎么也不避着点人说呀!
谢昭皱眉,“我说比武,你在想什么?”
短胡子校尉当下臊红了脸,这光天化日的,反被空降的女人调戏,左右看看兄弟们的神态,他自觉没脸没尊严,举起大刀冲上前去。
谢昭手一挥,利剑入剑鞘,在对方靠近时,她取剑鞘与之对抗,后灵活地闪身到对方身后,剑鞘敲击对方的右肩,在对方持刀转身时,身体一侧往上一跃,正面右胸再踹一脚。
不出两招,短胡子校尉的视野上移,看见一片蓝天。
只觉得胸口好疼。
“啧啧,”谢昭面无表情地抬脚踩上他的胸膛,“你若有本事便也去东宫认个爹,就不知我爹认不认你。”
她的脚用力碾在男人胸膛上,“既然你的武功不如我,你爹实力也不如我爹,那你是如何有底气议论我的?”
谢昭眉头微拧,作一副思考状,她忽然恍然,脸上仍是一片冷意,手执剑柄,用剑鞘的另一头敲向男人的跨下,“靠这个?”
“啊!”短胡子校尉身下被撞击,不重,略疼,更多的是害怕,觉得底下冰凉一片,“郡主我错了,我打不过你!”
他夹紧双腿,差点把谢昭的剑给夹了。
好在是谢昭眼疾手快抬起。
谢昭不语,回眸一眼,将剑鞘在男人裤腿上摩擦,想擦干净些,“我都没用力,你就疼了?啧,这真是多余的玩意,原是个天生该当太监的。”
语毕时,剑身再次出鞘,欲挥向短胡子校尉跨下。
本就只是想吓唬人,她才干不来刽子手的事,也不想弄脏了自己的剑,岂料对方一声喊叫后吓晕了过去,身下出了水渍。
谢昭嫌弃地退开两步,警告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人。
此时再看,可没有谁有露出轻蔑目光,都低下了头。
谢昭的视线兜兜转转,高声告诫道:“往后若再敢议论我妹妹,我绝不手下留情,我一个孤女不怕诛九族,不知你们怕不怕。”
练武场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回答。
谢昭的目光扫向副统领,“统领,我可以回去了?”
副统领也吓得够呛,“可以可以,您回您回。”
而后,谢昭头也不转地离开。
不远处,躲在暗中的杜校尉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还好自己穿好了,不然也成了她口中靠脱衣上位的了?
思及此,又拢了拢衣衫,朝着东宫的方向去了。
彼时,东宫内,谢欢想与镇国公说正事,镇国公想与谢欢叙旧,一番话说尽这些年来的不易与心酸。
一个曾经叱咤战场的武将,将近五十岁的年纪,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叫谢欢劝了半天没劝好,实在忍不了,他大声一吼——
“收!”
“哎。”镇国公擦擦眼泪。
彼时,宫人通报,“太子殿下,杜校尉求见。”
镇国公在一边提醒,“殿下许是忘了,臣有两个儿子,老大杜承匀刚从军营回来,今身居校尉,老二杜承州,前一阵从扬州回来,被陛下调去司药监做监正了。”
第514章
抄家小队到金陵
镇国公其实不想儿子司药监的,他想让儿子进朝堂,可陛下好说歹说,非说他儿子是千年难一遇的制药天才,给他夸得飘飘的,头脑一热就让儿子去了。
司药监不是太医院,不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而是研究制造新药物的地方。
谢欢挥手示意宫人将杜承匀带进来,一边附和道:“你儿子挺厉害啊。”
“不不,身居其位谋其政,没什么值得夸的,哪有公主殿下一半优秀啊,即便没被陛下派遣,也仍愿意散尽家财为民。”镇国公自然地夸道。
谢欢忽然沉默了,看着镇国公,半天蹦出一句,“我走的时候,你还没这样会讲话。”
……
一句话,叫镇国公也沉默了,又生出了泪意,但一想儿子快进来了,强忍着收回去。
杜承匀稳步踏入殿中,严肃着一张脸,执剑拱手,“参见太子殿下。”
谢欢看他穿得单薄,就知他从何处来,“你怎么来了,孤的女儿受欺负了?”
杜承匀简单地将所见所闻道来。
谢欢欣慰地笑一声,“谁能欺负她呀,不过校尉们都是这样弱不禁风吗?”
镇国公:“臣的儿子不这样。”
谢欢嫌弃地啧一声,“回头将这些没用的都换了,有事指望不上,没事自找麻烦。”
“是。”镇国公颔首。
谢欢看杜承匀还站着,“你还有事?”
杜承匀摇头,再次拱手退下。
镇国公看儿子这呆愣样,眯了眯眼,“殿下,您瞧臣这个儿子怎么样?”
“有话直说。”谢欢瞥他。
镇国公腼腆地扯嘴笑,轻咳一声,“他呀,虚长平昭郡主几岁,两人又同在禁军,还是有些缘分的。”
“打住,”谢欢两手做个打住的动作,“阿昭心中有人了。”
镇国公疑惑,“谁啊?”
谁?
谢欢尚不知,此人都跑到城外了。
谢昭换了常服出宫门后直奔裴府,却是没有看见宋息的人,情绪不佳的她心中着急,又听玉翡说宋息离开了,更是气得捏紧了剑柄。
一个两个,都是找揍。
谢昭愠怒的面容上,像是覆上一层寒冰,她骑着马追出城,于城郊看见坐在驴车上的宋息。
纵马追上,她的剑直接飞到了驴车前,扎进土中,阻挡驴车前进。
驴车被迫停下。
一身浅灰色衣衫的宋息坐在车板上,没有遮蔽挡风,头顶犹如被乌云笼罩,俊秀的面容满是郁色,忽然被一把剑挡住去路。
他瞪目偏头,见来人飒爽地骑于马背上,正是叫他日思夜想的谢昭。
宋息下意识想张嘴喊人,却在看见对方一脸漠然凶意时收住,将到口边的呼喊又咽了回去,想到对方将自己抛下的可恶行径,眼眶霎时泛了红,当即撇过脸去,不再看她。
“下来。”谢昭言简意赅,话语都透着一股凉气。
宋息心头酸涩,委屈极了,不理会,不下车。
可驴车早被强行停下,这会儿他不下车,也没法逃离谢昭的视线,也就只能僵持着不去看她,算作他最后的倔强。
谢昭见他执着地要离开的模样,眸中闪过疑色,没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的眼下局面,她拧拧眉,语气不善,“你不跟我了?”
问这话时,她握着缰绳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而后,见车板上的人头更低了,谢昭克制着情绪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跟我了吗。”
倘若他回答是,她谢昭也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人。
车板上曲着腿坐的宋息在听了她两遍“不耐烦”的问话后,心头的委屈达到顶峰,此刻仰起头,红着的眼睛怒瞪对方,“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谢昭一脸莫名,“我何时说不要你了?”
宋息一听,幽怨的眼神变得清明,心头一急,从车板上猛地站起来,努力与马背上的谢昭一样高,“你是没说,可你自己进宫去了,留我一人在外面!”
谢昭听他这意思并不是想跑,而是耍脾气了,脸上的冷漠褪去,无奈道:“我被陛下授了校尉之职,往后会忙些,时而顾不上你,我在宫外单给你找个宅子住可好?”
“那我成什么了,别人讲起来,有多难听啊!”宋息扬头。
“是我没有顾虑到你,”谢昭垂眸,“那你走吧,或许你喜欢自由。”语毕,调转马头,往来时的路返回。
宋息瞪大眼睛,他有说不愿意吗?这就走了?!
刚消的怒气再度升起,但来不及散开,他抬腿跳下驴车,将谢昭落下的剑从地上拔出,宝贝地放在驴车上,再吃力地让驴掉头,朝谢昭追去,“等等我啊!”
驴车怎么追得上马,宋息又怎么能追得上谢昭。
若能追上,说明是谢昭在等他,她停在一里之外,等来了不远处追上来的宋息,在驴车经过身侧时,谢昭倾身伸手,拉住宋息的手腕,将他往马上带。
宋息在空中旋转半圈,抱着剑坐在谢昭的身后。
“拉住我。”谢昭提醒。
宋息听闻,整个人都贴到了谢昭的后背,伸手环住她。
中间这柄剑咯人得很,偏偏还扔不得。
“阿昭,”他嗓音轻轻的,“我想做太医,这样就能跟你在一起了。”
谢昭握着缰绳,在宋息看不到的角度,迎风弯起唇。
*
晋元二十二年,二月廿一。
帝王将太子游历归来的消息昭告天下,为与民同乐,下令减赋税一成,持续一年,并赦免牢狱中仅剩一年刑期的犯人,恩准他们提前归家与家人团聚。
金陵的空气中笼罩着清新的春雨气息,一颗颗小雨挥洒在半空,迎来了新年的春分。
虽然走在路上仍能感觉到凉飕飕的,但这场寒冬,算是彻底过去了。
摊贩出来做生意了,繁华的街道上,也多了不少行人,因着减了税,不少人家开始庆祝,每个月可以多吃几顿肉、每季度可以多裁几件新衣了!
摊贩与路人皆不惧这几颗毛毛雨,沉浸在喜悦中。
此时,不远处传来敲锣声,行人闻声望去,就见森严威武的队伍从城门通过,前头两路人马穿着飞鱼服,各个虎背蜂腰螳螂腿,高坐马背上,腰侧悬挂着统一的佩刀。
鞭策马儿的声音与粗狂的“驾”,不绝于耳。
行人散开两旁,有人欣赏着俊俏的男子,有人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还有胆小的孩童被这阵仗与气魄吓哭了。
京机卫能有什么事,所到之处不是抄家,便是大案要案。
行人目光跟随京机卫的方向望了一阵,再见京机卫后头,是浩浩荡荡两队穿着金色盔甲的禁军,一副生人勿近的森冷气场,令行人纷纷退远几步。
第515章
什么时候谋害太子了呀!
禁军与京机卫竟碰到了一起,远从京城而来,可见今日的金陵要发生大事了!
行人交头接耳,人流随着长长的禁军队伍而动,慢慢朝着最繁华的富人街区靠近。
彼时的微生家,尚不知即将要发生的事,早晨时,一家子还为了减税一成而欢喜呢。
要知道,像他们每年收入颇丰的富商,一成税,是多少钱呐!这可太值得庆祝了!
只是……
“老大怎么今日还未归来?”微生槐站在正厅内,见着屋外雨水连绵往下滴,眼皮跳了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若明日再不归来,就派几个人上京去看看。”
窦云蔚坐在位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听着微生槐的声音,忽然睁开眼,“老大回来了?”
微生槐看她一眼,忍不住长叹一声。
樊氏在边上宽慰,“夫君这么大的人了,走时也带了小厮护卫的,父亲不必过于担心。”
微生槐摇头,“哪是担心他,我是怕他没法解决与沈家、裴家的矛盾嫌隙,这才拖延至今未归。”
樊氏陷入沉默。
二房的微生澎与单氏夫妇相视一眼,微生澎起身扶住微生槐,“听外面说太子回朝,前有叶家能在京城找靠山,我们微生家为何不可呢?若能与太子搭上线就好了,这一年省下的税全部上供太子,咱家何愁没有未来啊!”
微生槐凝重道:“可这银子偏偏是送不出去,否则,就算是送两成也是甘之如饴的,有了靠山,生意才能越做越大,再叫后辈都能安稳入朝为官。”
思及此,脑海中不由畅想到未来的辉煌。
“父亲,要不我亲自去一趟,看看兄长?”微生澎问。
微生槐目光扫过小孙女的脸上,他仍觉得,姻亲关系是比单纯的利益输送更牢靠些。
可惜孙女还太小。
微生槐考虑再三,点点头,“你去吧,此去你与老大商量着来,若能利用沈家或裴家与太子搭上线,往后我们就不必在这两家面前伏低做小了!”
“是。”微生澎转身朝着屋外去,与下人吩咐一番,正朝廊下走去。
却听不远处传来震荡的响动,明明四下无人讲话,周围竟是一片聒噪声。
像是暴雨——不对,这雨并不大呀!
更像是数道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又似马蹄踏在水坑里。
微生澎心生古怪,拧眉环顾四周,见一切如常,在原地驻足一会儿,便见管家急匆匆地跑进院子,双手比划着什么——
“不好了,老爷!宅子被围了!”
此时正厅内的微生槐亦听见了动静,拄着拐杖出来,“什么人竟敢明目张胆胡作非为!”
话音落下,不远处金色红色黑色一片,京机卫与禁军形成两列队伍两路包抄,将府邸内也围得水泄不通。
禁军冲进庭院时被管家挡了道,粗暴地将人推开。
“啊!”
这阵仗,俨然就是要抄家的架势呀!
站在正厅门槛处的微生槐老眼一花,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来的是谁,何况,有几个京机卫还是在他家住过的。
为首的平阳侯与包统领站在一起,最后登场,走入庭院内,包统领黑着脸,无情道:“金陵微生氏,谋害太子,罪无可恕,今奉陛下之令,查抄微生家,押微生氏族人上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正厅内的家人们都走了出来,樊氏与单氏各自护着自己的孩子,廊下站着的微生澎吓得身子僵住。
还是微生槐最先反应过来,克制着慌张,问道:“谋害太子?草民一家本本分分,何时谋害了太子呀,就连太子的面也是没有见过的呀!还望大人明察!”
平阳侯到底是在微生家住过一阵,吃过他家的饭,这会儿就不当“坏人”了,闭嘴旁观。
包统领冷哼一声,不与之废话,挥手让禁军拿人。
微生澎眼睛一转,以为这是官差想法子要钱,遂赶忙上前,试图将包统领拉到边上行贿,“官爷,有什么话好好说呗,朝廷有什么难处,我们都能配合的。”
钱袋子都取出来了,包统领一把将人推开,看也不看一眼钱袋子,“滚!”
禁军的动作很快,手上一沓的封条,将偌大的府邸每一扇门都贴上封条。
“哎呀,别贴了呀!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啊!”樊氏捂着儿子的肩膀,干着急。
微生槐捏紧拐杖,朝地上一敲,想起到震慑的作用,岂料声音太轻,被禁军的脚步声盖住了,根本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蹙起发白的眉毛,抬起拐杖往门槛石“吭吭吭”地敲,克服心中畏惧,颇有气势地高声喊道:“住手!你们欺人太甚!我自问无愧于天地百姓,你们怎敢随意泼脏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没有王法了吗!”
樊氏搭腔,“就是!我们一家都在金陵本本分分,连太子都不曾见过,谈何残害太子?就算要找个抄家的理由,也该找个符合逻辑的吧!”
“我看你们,根本就是想要我微生家的钱!”
一席话,听得正在贴条的禁军面面相觑。
平阳侯脸色沉下,扭头见正门府邸外围了不少百姓,窃窃私语不知正议论什么。
可不能再叫微生家的人乱讲了!
“够了!”他呵斥一声。
樊氏短暂地停顿,胆怯地缩了缩脖子,“平阳侯,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啊?难不成是裴世子与宁宁还在生我们的气,所以想了这个法子,来整治我们?”
第516章
真该死呀!
这话倒是提醒了微生槐与微生澎父子。
微生澎大踏步走到微生槐身边,“爹,我看就是这个白眼狼挑唆的世子,让裴世子与朝廷沆瀣一气,报复咱呢!大哥这么久没回来,说不准是已经遭了殃!”
微生槐想到这个可能,脸色一白,腿脚不稳,“混账东西!亏我们一直厚待于她,到头来竟联合外人来谋害最亲近的家人!”
“住口!”平阳侯高声呵斥,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们岂敢辱骂公主,污蔑驸马。”
被平阳侯颇有气势地一骂,廊下几人的手肘都抖了抖,确实有被唬到。
樊氏古怪道:“我们哪有辱骂公主,我们说的分明是——”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什么辱骂公主、污蔑驸马、谋害太子……这些莫须有的罪名,若不是莫须有呢?事态发展的走向,已经不足以用离谱二字来形容。
猜到些许可能,樊氏心里打住,不敢继续乱猜下去,望向平阳侯,卑微地问,“公主?难不成……是宁宁?”
这次回答她的,不是平阳侯,而是黑脸包统领。
包统领一介武夫,本来也黑,黑着脸靠近两步更是吓人,他举起枪往地上一扎,“公主可不认你们这些恶毒亲戚,再敢直呼公主名讳,就当做反抗论处!”
“Duang”地一声,长枪闪烁寒光,震慑了庭院之人。
包统领的话,也恰恰证明了樊氏的猜想,樊氏双眸中满是不可置信,小腿发软地后退两步,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好在被微生络扶住。
“娘——”
微生槐捏着拐杖的手心冒汗,看似十分镇定,站如一棵松,然而掌心打滑都握不住拐杖了,内心的慌乱也只有自己明白。
外孙女怎么会是公主呢?
沈益总不可能是太子的。
他们微生家又背上了谋害太子的罪名,难道晋欢是太子?这怎么可能呀!可如今,却只有这个可能性能够说通一切。
彼时,平阳侯看不下去,终于开口替这一家子解惑,“当初我之所以寄居你家,是因太子也在这里,他便是戴着面具的那个‘护卫’,只是当初我并不知,你们与太子的关系,更不知,原来我这位外甥媳妇乃太子亲女,若我早知你们谋害太子之事,断不会叫你们好过。”
真相残酷,当年被微生家算计的穷小子,竟是当朝太子!
微生槐两眼发黑,被禁军重重围住,他再握不住手中拐杖,拐杖脱落于地,“不,不对……怎么会这样呢……”
晋欢是太子,为什么当年不说呀!若是说了,微生家还会不把女儿嫁给他吗?将整个微生家的钱财都拱手给他都无妨!
又怎么会,双方落至今日境地?
原来,他们微生家本该是皇亲国戚,他微生槐还在乎什么沈益沈贰的,他是太子岳丈呀!
思及此,他忽然激动起来,朝前走两步,“我要见太子,我要见我外孙女!我要见太子!这其中必然有些误会!”
若平阳侯所言为真,那他微生家仍是公主外祖家啊!
亲情与血脉是既定的,是人存活于世摆脱不了的,哪有刚当上公主,就要撇清亲戚关系的道理呀。
血气上涌,激动难耐,哪怕不用拐杖也能走二里地的架势,让包统领皱眉,随即双手一挥,围在微生槐身边的禁军当即将人双手反制身后,不让其动弹。
微生槐还没走近呢,刚好步入庭院中,被抓着淋雨,湿润了眼皮,脸上流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自己也分不清,“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跟他们解释清楚,当初是有苦衷的呀。”
他嘴里还在嘀咕着,像是一种执念,当被他当做如今唯一救赎自己的机会,内心不断给自己希望与暗示,只要能见着宁宁和太子,与其解释清楚,说不定他微生家的未来就是一片光明。
而现实是,他一把老骨头奈不住挣扎与禁军的桎梏,手腕咯噔咯噔两下就脱臼了,还要劳烦禁军给接回去。
“爹!”微生澎跑至微生槐身边,看着亲爹受罪,当即扭头,恶狠狠地看向包统领和平阳侯,“我爹乃太子岳丈,就算太子一时气不顺,但到了京城,谁能保证他不会改变心意?你们岂敢对我们无理?”
有几个耳根子软的年轻禁军还真的被唬住了,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包统领不耐烦地对下属吼道:“愣着做什么,全部带走啊!谋害太子,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搁这儿做什么白日梦呢,老天爷这雨还是太小,滋不醒你!”
紧接着,就听天上雷声响彻,“轰隆隆——”仿佛是为了应证包统领的话,雨势渐大,俨然有了磅礴之势。
没撑伞的行人被雨帘遮挡,根本看不清微生家内的场景,加之该听见的,也差不多都听见了,遂急忙离开。
眼下,该查封的都查封了,禁军与京机卫将微生家的人一一拷住,站成一列往外带,当然脚铐也不落下,大的小的老的都不能幸免。
一家老小被推着上了囚车,禁军与京机卫尚有帽子遮蔽,可囚车中的人犯却只能淋着雨受着。
樊氏与单氏各自护着孩子,窦云蔚缩在角落中,微生澎抱着庶子,在雨中睁不开眼,微生槐憔悴地靠着囚车,感受着四面打量的目光。
街道上偶有几个撑伞跑的行人,商铺茶肆内汇聚不少避雨的人,瞧见冗长的押送囚车的队伍,纷纷探头探脑往外看。
知情者与好事者并不藏事,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卖着关子分享给大家。
“方才城内来了好多禁军,我当是要抄谁家呢,没想到是他家,这微生家是咱金陵老字号的布商了,发家后又涉及了其他产业,家大业大的,可惜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什么心思?我记得他家女儿和外孙女不都嫁给高门了吗?他们家巴结得很啊!”
“我可听得一清二楚,说他家谋害太子。”
“谋害太子?那是真该死呀!”
“我看他们就是不知足,赚了那么多银子还嫌不够,这才招惹祸事,连累一大家子,小孩子多可怜哦!”
第517章
艰难地落下一笔
雨水冲刷着耳朵,却阻挡不住外界的声音不断地飘入耳中。
囚车内的一家低着头,有人流着泪,有人悔恨,有人则还抱有一线希望。
微生槐冻得直打颤,抓住囚车的门,朝外面喊道:“如此下去,还不到京城,我们就要冻死病死了!”
樊氏害怕儿子遭罪,也跟着喊,“就是啊,再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啊!陛下和太子只是让我们入京,并不是要我们现在就死啊!”
吼得她声音沙哑。
包统领倒不冷,他们穿着厚重的盔甲,盔甲外还有蓑衣,此时朝平阳侯看一眼,再决定道:“那便给他们些遮蔽吧。”
两人都是怕微生槐一语成谶,押送上京的路上可不能死人。
于是,取了两件蓑衣盖在囚车上避雨。
饶是雨水不再当头淋下,几人的脸上也没有干涸。
唯有单氏哭得最响亮,抱着女儿,不知道未来要遭什么罪,微生蓓躲在怀中一个劲儿地哭,忽然抬头问——
“娘,等去了京城,我们求求行舟表弟好不好,还有虞绍哥哥,他能不能帮帮我们,阿娘,我不想被抄家……”
单氏听了女儿的话,擦擦眼泪,“蓓蓓乖,不怕不怕。”嘴上这样说,自己却怕得很。
樊氏听得哭声心烦,“能不能别哭了。”
单氏心里焦虑,听到樊氏的怪罪,忍不住回驳,怨怼道:“当初你们做得恶,还要我母女跟着承受代价,我们尚没怪你们,你还不许我们哭了?”
单氏嫁来微生家的时候,大姑子早就出嫁了,她哪里知道陈年往事呀!
要她说,这个囚车里,唯有她母女二人是无辜的!
樊氏被驳得无话可说,微生槐斥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冷静些,等到了京城未必没有转机。”
一家人心思各异,囚车内没了声。
押送的队伍从金陵到京城,尚需几日功夫。
在这期间,京城的端侯府也发生了一桩大事。
京城不少人传,说是端侯夫人触怒了太子,不过太子还未有下什么命令,端侯与端侯府老祖母就带着端侯夫人,前去东宫求见太子与公主。
奈何吃了闭门羹,理由是公主还在坐月子不便见外客。
遂,归来的端侯着急忙慌地休了妻,生怕晚一天就被太子触怒。
被休之后,梁倩哭着回了梁家,梁父了解来龙去脉后,火速带着梁倩进宫求见,东宫仍旧闭门不见客。
无奈之下,梁父带着女儿去了宁伯府,然而宁伯夫妇都是个滑泥鳅,啥话也不接,就跟大白天吃醉酒似的,反跟梁父倾诉说儿子去东宫画壁几日也不回,还请梁父下回去东宫帮忙带话。
真是好笑,他要是进得了东宫,谁来宁伯府啊!
梁父带着失魂落魄的女儿走了,半路上,连连叹息,“倩倩,都怪我太纵容你,才让你惹下此等祸事,倘若上头真的追究起来,你……”
梁倩眸光一黯,“爹放心,我不连累家里。”
梁父皱眉,沧桑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若真追究起来,我也避不开责任,真到了那日,爹爹便是辞官回乡,也要保住你的。”
“爹……”梁倩终克制不住,在马车里哭了起来,“我错了,我对不住您。”
梁家父女潸然泪下,而另一边,正在东宫喝着补品的谢桑宁一点也没想起梁倩来,早就将其抛在脑后了。
反而是更关注微生家的近况些,几日过去,微生家被押送进了京,直接送进了死牢与微生澹短暂的团聚。
死牢中,微生澹连着两日没吃下东西了,实在是身边那团东西太臭,引来老鼠苍蝇分食,他恶心得受不了,吃什么吐什么。
见着家人时,微生澹泣不成声,既开心能再见家人一面,又悲伤于家人不能幸免于难。
一家子被关进牢房,当下就发现了一团看不清脸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是……沈益。”微生澹道。
几人更是吓傻了去。
樊氏跌坐在地,“宁宁怎么这样心狠手辣,不管是生父还是养父,这都是养了她的爹呀!”
樊氏倒不是真的心疼沈益,而是心生兔死狐悲的凄凉,这瞬间似看见了未来,等待着已知的死局。
最烦的,当属狱卒。
原本是有微生澹一人敲牢门妄图求见公主,现在有一家子轮番敲墙,想求见公主。
“官爷!求您帮我们通报一下吧!公主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与我们是血脉至亲,只要见了公主,我们脱了罪,一定会报答您的!”
类似的话,狱卒听多便不耐烦了,凶道:“连端侯府的老祖宗都见不着公主,就你们几个死囚?也是看得起我,我见得着公主吗就见!烦死,再喊给你们上刑了!”
一番威胁,可算安静了。
隔日,天空晴朗,日头正好。
谢桑宁被谢昭抱出了长乐殿,她不止一次说过自己可以下地走路,然而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已经被放在了议政殿外的庭院里,靠着软椅晒太阳。
正对面就是裴如衍画画的背影,看着他在壁画上艰难地涂抹上最后一笔。
历经千辛,壁画,还是让他画完了!
裴如衍从梯子上下来,望了眼壁画,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走到谢桑宁身边。
此时她道:“恭喜呀,完成了一桩大事。”
裴如衍沉默地看着她,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到耳后,“天凉了。”
谢桑宁沐浴着阳光,“这天分明是热了,阿衍,你还是适合站在朝堂上。”
语罢,见他不语似有心事,又问,“怎么了?”
“央央,”裴如衍蹲下身,伸手捂着她的膝盖,“你还记着我去年与你说的话吗?”
说的话这么多,谢桑宁可不知他指的是哪句,眼中一片迷茫。
而后,听他继续道——
“如今太子归来,我当去见表弟一面了。”
谢桑宁当即回味过来,覆住裴如衍的手捂在手心里,“可要我同你一起去?表弟——不对,是堂哥,那我陪你去见堂哥吗?”
第518章
驸马出宫
裴如衍摇头,“不必,我自己去就好,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出宫带给你。”
“你还回来?”她下意识追问。
裴如衍古怪地拧眉,“自然要回来。”
虽然壁画画完了,可是夫人还在这里。
谢桑宁点点头,“好,若是有人不让你进东宫,我就叫人给你开门,我要吃东街的桃花酥柿子饼,还有,再替我爹买份西街的炒栗子,哦对了,我养在家中的几只鸡大了,还没来得及吃,你叫人杀两只带进宫来,其余的都给父亲母亲了,再让玉翡和刘妈妈另外多养些小鸡,自家养的更有营养。”
若非裴如衍记性好,真是要记不过来。
谢桑宁又问,“你何时回来?”
裴如衍想了想,“会晚些,今日是李敬斩首日子,我去看一眼。”
“……”谢桑宁扁了扁嘴,眼神瞬间变了,“你,真是怪的。”
这种热闹也凑?
不怕做噩梦呀!
额头隔着毛绒的抹额被他伸手弹了弹,他幽幽道:“不是癖好,只是看一眼场面状况。”
“哦。”随他解释什么,谢桑宁都不愿想象血腥的场景。
裴如衍仰着头见她一脸愁容,可这愁又并非真愁,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恰恰好,尽露憨态,他嘴角掩不住笑意,站起身时顺手抚了抚她的帽顶,又恰恰好将她的帽顶拍扁了些。
如此倒更可爱了。
“你再问我一次。”他道。
谢桑宁尚不知自己的帽子塌了,仰头看着他,一脸奇怪,“什么?”
要问什么?
“嗯,”裴如衍点点头,一本正经地与她道,“为夫会早些回来的。”
语毕,踏步往宫门外去。
谢桑宁看他轻快的脚步,一言难尽地皱起脸,半天才跟得上他的脑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