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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谢霖还在殿内思考着淡如水的深意,又被晋元帝带去了早朝。

    早朝之上,果真是群臣攻讦。

    但攻讦的不是他,而是表兄。

    首先,是御史台的御史站出来,提出裴侍郎在赈灾期间私自擅离,三至金陵,可谓罪一。

    几个御史附和一番,斥责裴侍郎为所欲为。

    宁国公不淡定了,站出来反击,“刘御史怎么不说裴侍郎因何去的金陵?”

    “因何都是不对啊,这简直是不顾规矩,仗着陛下宠信无所顾忌,陛下若放纵下去,今后他恐怕更视律法为无物。”刘御史道。

    宁国公冷笑,“裴侍郎三去金陵,是为的筹灾银的妻子,不论功就罢了,竟还筹出罪来了,倘若是你的妻子身怀六甲,你能置若罔闻吗?”

    刘御史就一句,“一码归一码。”

    宁国公气得不行,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彼时李丞相又站出来提及裴如衍抗旨不归京的事。

    谢霖都听不下去了,“表嫂要生了啊。”

    李丞相问,“怀胎生子是妇人本分,裴侍郎去了有何用?裴侍郎就算爱妻,也该先回京复命后再赶往金陵探望妻子,陛下圣旨已下,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都必须以圣命为先,大殿之上诸臣工都做得到,裴侍郎抗旨就是无可辩解的事实。”

    谢霖望向金銮殿龙椅之上的晋元帝,想看看晋元帝的反应,只见晋元帝面色漠然,“陛下——”

    “住嘴,”晋元帝皱眉,“朕让你上殿是论功行赏,你没有职位,不该开口。”

    谢霖欲言又止,心里憋着气,听着御史与礼部及李丞相共同弹劾表兄。

    宁国公一人不敌天天弹劾人的御史们,好在镇国公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奈何镇国公是武将,也不擅长辩论,跟御史们说不到一起。

    因镇国公出来说了话,太子党的大臣们也逐渐有了行动,两边吵得不可开交,唯晋元帝作壁上观。

    此时,吏部尚书再将奏疏呈上,“陛下,裴通裴县令,向臣行贿一千两银,外加首饰金器若干,证物皆保留于家中,并记录在奏折上,还请陛下过目。”

    语毕,大殿陷入死寂,但众臣的心里就跟炸了锅似的。

    于宣王一派来说,简直是瞌睡了递枕头。

    于太子党来说,那是无语至极,要是吏部尚书早些说,他们就不帮裴家说话了。

    裴通是谁?那是宁国公府的二爷!

    两家关系大家有目共睹,并无亲戚关系,裴家怎么能像吏部尚书行贿呢?吏部尚书早前是保持中立的,近来隐隐向宣王党投靠。

    所以姓裴的是什么意思?

    宁国公府到底是什么政治立场啊?!

    第461章

    帝怒下·宁国公府的落败

    太子党沉默,甚至有人冷笑了一声,感觉像是被狗舔了一嘴,恶心得很,还有人朝宁国公投去鄙夷目光。

    风向一瞬间变了,这下连帮腔的都没有了。

    宁国公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

    起初不信二弟会做这件事,但事实摆在眼前,也不得不信。

    宁国公脸色刷白,“陛下,臣不知啊!”

    李丞相冷嗤,“贿赂就是贿赂,宁国公,这裴县令可不是你裴家什么远房旁支,是你的亲弟弟,他行贿吏部尚书,你能不知?谁能相信!”

    吏部尚书面无表情,倒像是局外人,自己检举完就不说话了。

    御史台本来就在弹劾裴家,这下有多一桩罪名,更不可能放任不管,刘御史站出来就是一副拼死直言的模样,“陛下!裴侍郎任职吏部,想来是裴县令自认为与吏部尚书交好,故趁机行贿以谋公差,岂料尚书大人正直廉洁,竟在朝堂上当众揭发,还请陛下秉公处理,治罪裴县令与裴侍郎。”

    吏部右侍郎附和,“是啊,裴侍郎与裴县令一个抗旨一个行贿,身为官员知法犯法,决不能姑息。”

    这下,连替裴家说话的人也没有了,太子党全部退回去,不再理宁国公这个政治立场不明确的“叛徒”。

    宁国公站在中间受着指责,微微抬眸见数丈之外上首的晋元帝脸色阴沉,疑似发怒的前兆。

    弹劾的是他裴家,发怒也自当是对着他。

    宁国公强装镇定,双手持起笏板,正想开口,忽被上首投来的奏折砸中,疼得很,“嘶。”

    隔着数丈距离,晋元帝的臂力不减当年,瞄得也很准。

    落在地上的奏折正是吏部尚书呈上去的。

    “你自己看看!”晋元帝压抑着怒火。

    宁国公弯腰去捡,粗略地浏览一遍,简直无地自容,无可辩驳。

    此时刘御史以正义之名,高声道:“还请陛下严惩!”

    颇有气势的话音一落,殿内十几道与李丞相同立场的大臣齐开口,“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周遭声音震耳欲聋,谢霖几度欲替兄开口,却都被晋元帝无视。

    龙椅之上的晋元帝两根眉毛拧着,露出凶态,在众臣的附和声下,他冷声道:“奏疏所言,裴卿看来也是无异议,依诸卿之见,该如何处置?”

    晋元帝语罢,礼部与刑部皆有官员要出列,晋元帝却将目光转向百官之首的丞相——

    “李相,依你之见呢?”

    李丞相听了,暗暗窃喜,心想裴李两家上次就结了仇,这次晋元帝要惩罚裴家还问他的意见,可见裴家是真的要失去帝心了。

    心中虽喜,李丞相的面上却装出秉公直言的神态,“陛下,裴侍郎与裴县令抗旨不尊,贿赂官员,当削去官职,且,此二人能藐视皇权,更是仗着有裴氏为靠山,裴家根基深厚,乃我朝大族,然治家不严,影响甚广,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也当小惩大诫,依臣之间,应降爵去封,以示陛下公正严明。”

    嚯。

    众臣低头,没一个不在心里说句:李相狠人。

    这裴侍郎与裴县令犯了错惩戒就罢了,怎么还连累整个家族积攒下的功绩爵位啊。

    宁国公攥紧手中笏板,李丞相的这番话,令他想起去年往事,果真是让李丞相一直怀恨在心,连他当初说的话都记得。

    “陛下——”殿外响起尖锐太监声,太监捧着一本折子在众人眼皮下入殿,“陛下,裴侍郎递入京的折子。”

    大殿上一片静默。

    也是巧了,折子就在这个时候来,李丞相生怕陛下又听信谗言饶了裴如衍。

    折子里能写什么内容?无非就是解释,不用看,谁都能猜到。

    晋元帝给身侧心腹大太监使了个眼神,大太监大声呵斥小太监,“裴侍郎抗旨不尊在先,有什么话就让他亲自入宫与陛下禀报,他有什么难处,还要陛下来体谅不成?”

    被呵斥的小太监捧着奏折,胆寒地退出了大殿。

    见陛下连裴如衍的折子都不看一眼,李丞相松了口气。

    晋元帝冷哼一声,轻蔑且疏离,毫无温度地直视着下方,“丞相所言甚是,宁国公府恃宠而骄,竟忘了为臣之道,宁国公治家不严,即日起贬为伯爵。”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在金銮殿回响不绝,宁国公的腿仿佛失去了控制,“唰”地一声跪倒在地,“陛下,臣一家绝对忠诚于陛下,绝无任何不敬啊!”

    晋元帝目光略过宁国公,不理宁国公的跪求,视线移到镇国公脸上,“老杜,朕听承州说过,裴通种的草药有奇效。”

    镇国公颔首,“回陛下,是有说过,不过孩子说的话岂可当真。”

    还孩子呢,都多大了。

    晋元帝懒得点他,继续道:“既如此,革去裴通京县县令之职,朕念他尚有一技之长,免去他牢狱之灾,去司药监无偿劳作一年。”

    县令变杂役,李丞相一党都觉得大快人心,等待着陛下对裴如衍的打落。

    晋元帝看向面色隐晦的吏部尚书,“裴侍郎这次赈灾有功,朕本打算提拔他,昨日还与尚书商量职位空缺。”

    吏部尚书点头,“陛下一片爱才之心,只可惜信错了人。”

    “到底是有赈灾之功,朕念其事出有因,功过相抵,但升职一事就此作罢,不升不降,”晋元帝平淡地下了结论,见李丞相皱了眉,遂问,“李相觉得不好?那李相觉得哪个位置合适裴侍郎?”

    李丞相哪敢接话,“臣听陛下决断,陛下公正,臣无话可说。”

    即便裴如衍不降职,但好好的公爵世子成了伯爵世子,够被人嘲笑好一阵了。

    宁国公府沦为宁伯府,对裴家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惩罚,李丞相觉得今日弹劾非常成功,结果甚至超出了预期。

    晋元帝扯扯嘴角,想退朝了,忽而才想起还有一人,又将谢霖唤上前,赏赐了几件国库里存放的珍宝,又让谢霖顶替了原本裴通的职位——京县县令,以作历练。

    “退朝——”太监一声喊,彼时宁国公还跪在朝中,满脸疲态,像是还没缓过神来。

    众臣鱼贯而出,谢霖走到了宁国公身侧,将其扶起。

    吏部尚书走至殿外时,忽然止步,扭头看了眼谢霖与宁国公,曾经风光的宁国公经过一次早朝,仿佛老了好几岁。

    真是惨呐。

    吏部尚书想到陛下私下的叮嘱交代,不由感慨伴君如伴虎,他轻叹一声,其实思忖了一夜,他一夜未睡也没想出关窍来,宁国公府为太子门下,陛下为何有意要打压呢?

    对于宁国公府的遭遇,吏部尚书隐约觉得朝廷要发生一些大事,陛下像是在做一个局。

    第462章

    原来是陛下的局

    身为局中人的自己还没揣摩出陛下的用意。

    这些年太子党与宣王党的争锋,他一向是不参与的,左飘一下右飘一下,其实他站中立,是妥妥的保皇党,只拥护陛下的权力,做事只听陛下号令。

    今儿又是陛下的一杆枪,自己这杆枪得罪透了裴氏,偏自己又是裴如衍的上峰,到时候要怎么相处呀?

    真烦人。

    吏部尚书腹诽着,脸上也是愁了起来,忽被李丞相拍了拍肩。

    “鞠大人,可要一同来府上喝茶?”

    李丞相抛出橄榄枝。

    吏部尚书笑了笑,戏都演完了,才不去呢,“不了,家中有事,几位大人尽兴。”

    语罢,顾自踏步离开。

    另一边,晋元帝出了金銮殿,红衣影卫来报:“陛下,宣王殿下不仅派人去了金陵,还带回来一个女子,属下查了那女子的身份,名叫晴娘,是承安伯府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

    晋元帝听得皱眉,理不清头绪,难不成欢儿喜欢的是这个丫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究竟是巧合还是……

    晋元帝挠挠后脑勺,“承安伯的原配夫人,是来自金陵吗?”

    “是的,承安伯的原配夫人出自金陵富商微生家,也是裴侍郎夫人的外祖家。”红衣影卫道。

    “等等,”晋元帝抬手,手心抓到了空气,“平阳侯在金陵的日子里,住在哪儿?”

    红衣影卫:“正是微生家。”

    嘶。

    倒是巧了,微生家与裴家是亲戚,平阳侯与裴家也是亲戚,住在那儿倒也说不上错。

    只是,会不会太巧了些,微生家的丫鬟又往欢儿曾经住过的地方住。

    晋元帝紧皱着眉,思来想去,多问了一句,“微生家有几个姑娘,几个姑爷?”

    “微生家只有两位小姐,一个嫁给了承安伯,一个嫁给了当地秀才,不过这两位小姐都去世了,”影卫说完,发现晋元帝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欣赏,影卫低头,“属下奉陛下的命跟着宣王殿下的人去的金陵,暗中见她劫走了丫鬟晴娘,便自作主张查了查此人身份,以及微生家的简单关系。”

    晋元帝点头,看来,欢儿与微生家的两位小姐是没什么关系,保险起见,又问,“微生家的后辈中,可有年幼的女孩?”

    影卫摇头,心想裴少夫人生的总不能算吧,那是裴家的。

    晋元帝见状,彻底将心中谢欢与微生家的线斩断。

    他本也无意去查什么,反正欢儿回来以后肯定会和他交代清楚的,他只是单纯地想在欢儿回来之前,试探老二一番,他想欢儿不住在原本那个地方了,就算老二真的去,也是无功而返。

    没想到老二果然包藏祸心,还牵连了一个姑娘。

    但若这姑娘真与欢儿有什么关联,欢儿也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耽搁了欢儿自己的事,只怕又要怪罪自己这个做爹的了。

    “来人,”晋元帝怨气很重,将心腹大太监招过来,“等老二将那姑娘抓进京以后,你亲自去一趟,将这姑娘带进宫——算了,也别带进宫了,给她找处地方住着吧,等五月以后再说。”

    “是,陛下。”大太监看陛下又要上火了,心里为宣王殿下短暂地祈祷。

    入了夜。

    押着晴娘的马车驶入京城,晴娘被蒙着眼睛装进麻袋,从后门进入宣王府。

    几乎是人一进府,太监就到了正门外。

    宣王府的地下室里,晴娘被扔在一间地牢里,谢玄快步赶来,看见晴娘的第一眼就皱了眉,再看向手下人——

    “怎么就带回来这么一个人,她谁啊?”

    刺青男子一五一十地禀告完,谢玄打量的目光又落到晴娘身上,“嘴很紧吗,进了这儿,你的嘴再紧,也得也我松口。”

    刺青男子将晴娘的塞口布取出,晴娘憔悴地靠着墙,淡淡地扯了一抹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要杀要剐,随便。”

    “你!”谢玄拧眉,从墙上取出刑具,正要动手,忽听管家匆匆走来禀报道——

    “殿下!宫里的公公来了。”

    闻言,谢玄双眸一凝,扔了刑具,将拷打的任务交给刺青男子,而后朝外走去,亲自去迎接公公。

    大太监奉了晋元帝的命令来的,就算谢玄不来迎接,也不会在正门外候着,领着人直接进了宣王府。

    自然没人敢拦着皇帝身边的红人,大太监在外只需靠一张脸,相当于各个府邸的钥匙。

    宣王府来了也不止一次了,大太监不走正路,进门右拐直接抄了近道,遂没与来迎接的谢玄碰上。

    途经一偏僻小道,忽见一道人影自不远处闪过。

    “谁?!”大太监顿时提起心。

    人影落在了前方的阴影中,也不跑,就站着不动。

    大太监眯眯眼睛,也只能瞧见一个黑漆漆的背影,轻蔑地嘀咕一句,“故弄玄虚。”

    “什么人,转过身来给咱家瞧瞧。”

    前方静默不足三瞬,黑影沉声开口,语气却是熟稔,“大监。”

    大太监听得熟悉的称谓与声音,眼中轻蔑瞬间消失,变得震惊无比。

    因为听过了声音,这会儿再看背影,只觉得黑影高大伟岸,气概非凡,正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再加上大太监对晋元帝近来操心的事有所了解,当下立刻猜出了黑影的身份,张嘴就要喊,却听前方又一声“大监”。

    大太监立马意会,当下又难言内心激动,转身朝着后面迷茫的几个小徒弟,“退!退!”

    第463章

    太子:已入京,陛下:收到(投票加更章)

    几个小徒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默默退后几步。

    大太监皱起眉头,挥手道:“再退!拐角去守着!”

    直到小徒弟们都离开,大太监才快步上前,走到太子身后,“殿下,您是要回宫了么?”脑子灵光一闪,“您是来救那个女子的?难道她真是太子妃?”

    谢欢转过身,凌厉地瞥他一眼,“不是,别乱猜。”

    “哦。”大太监尴尬地闭上嘴,还轻轻拍了下嘴,当做敲打自己。

    谢欢面上并不开心,“父皇为何透露地址,害得我……坏了我原本的计划。”

    大太监双手交叠在前,苦口婆心,“殿下,陛下也是有苦衷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啊,您既回了京,不如早些与陛下——”话说到这,就被谢欢抬手示意闭嘴。

    大太监没听见声响,但谢欢听见了,“我也有我的计划。”随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就在大太监眼皮子底下远去。

    大太监伸手想挽留,但前方已经没了人影。

    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去该怎么给陛下交代呢?

    苦恼时,听身后传来谢玄的声音——

    “大监,怎么往这偏路上走?”

    说话时,谢玄领着下属们走近,远远瞥见大太监的动作,眉宇间闪过疑惑。

    大太监转身笑脸相迎,“宣王殿下,老奴奉陛下的命令,来向宣王讨一人。”

    “讨谁?”谢玄不解,心有不详预感。

    主要是每次大太监亲自来,也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大太监不卑不亢地开口,“殿下方才押进府中的一个民间女子。”

    谢玄心里惊讶,面上装起无辜,“本王怎么听不懂?什么女子,本王向来洁身自好,学不来李家表哥强抢民女的勾当。”

    大太监继续道:“殿下,您可知陛下今日罚了裴侍郎一家,将国公府贬为伯府?”

    谢玄暗笑,他当然知道,还因此开心一日,父皇可终于长眼了。

    “您可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啊,陛下可是看着您呢。”大太监弯了弯唇角,抹了白脂粉的脸在光线下显得诡异。

    谢玄咬紧腮帮,想着父皇既然知道他手下人劫了一个女子,此刻再装也没用,索性改了策略,“哎,本王也是头疼,手下的人不懂事请了个女子来家里,本王正打算放人呢。”

    说着就带大太监去地牢放人。

    一行人刚至地牢,就见看守们四仰八叉地倒在一边睡觉,地牢的门大开,刺青男子也趴在地上。

    “人呢?!”

    女子不翼而飞,谢玄大声质问身后的下属,可身后的下属一直跟着谢玄,哪里会知道。

    大太监眼睛一转,心里明了,脸上却覆上愤色,“宣王殿下若不愿意将人放了,那么老奴只好按照陛下的意思,请您入宫了!”

    谢玄冤枉得很,“没有啊,人刚才还在这里,本王骗你作甚!”

    大太监大手一挥,做了个请的手势,“请殿下随老奴入宫,面见陛下。”

    ……

    谢欢将晴娘劫出了宣王府。

    荒凉的小巷中,晴娘望着谢欢的面容,一张与十八年前十分相似的脸,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的痕迹太少,反而是晴娘,变了许多。

    “你……”晴娘有很多想说的,比如主子交代的,比如他为何会在小主子身边,他是不是知道与小主子的父女关系?

    但最后,她开口的第一句还是自己心里的疑惑,“真的是太子殿下吗?”

    这一切,都太过迷幻了。

    哪怕事实摆在眼前,晴娘也要问上一句。

    谢欢面上没有多余情绪,“她是我的女儿,你告诉她了吗?”

    “她”是谁,彼此都明白。

    晴娘摇头,嘴角扬起苦涩的笑容,“太子殿下,您愿意认小主子吗?”

    谢欢听得皱眉,这叫什么话。

    晴娘又道:“您身为皇室贵胄,当年游戏人间,或许我家主子只是您年少时犯的‘错’,而今我家主子已经走了,小主子是沈家之女,您若想认回她,你与她必将遭受流言蜚语。”

    “这是我该操心的事,”谢欢不悦道,“还有,颜颜不是错,你不用说这些试探我,颜颜可有交代给你什么?”

    晴娘听闻,反而是松了口气,忽然朝谢欢跪了下去,“往昔一切,是微生家对不住您,但小主子是无辜的,她是您的亲生女儿,我可用性命担保,我家主子一直念着您,给您留了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银钱,但在金陵,我被劫持而来,没来得及拿来。”

    不过,既然对方是太子,应该也不在意那些钱了。

    谢欢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心想央央问不出来的话,晴娘就这么简单地与他说了。

    无非是因他身份特殊,倘若他不是太子,恐怕晴娘也不愿意说。

    他敛眸,取了五百两的银票给晴娘,“你去租个房子住,别再被谢玄找到了。”

    晴娘摸摸自己腰间,的确没有银子,这才接了谢欢的钱。

    宫灯高挂,衬得皇宫如也如夜空一般,繁星点点。

    谢玄被罚跪在养心殿外间,而里间,大太监将碰见太子的事悄悄给晋元帝讲了。

    晋元帝正吃夜宵,吃惊地瞅太监一眼,“你再说一遍。”

    “陛下没听错,殿下已经入京了。”大太监笑着道。

    晋元帝兴奋地多吃两口汤圆,甜滋滋的,没想到欢儿提早入京了,先前还说五月呢,眼下才二月。

    也不知道是因为老二劫了女子的缘故,还是原本欢儿就是骗人的。

    但欢儿的的确确是去救那个女子了。

    白日里斩断的线,在晋元帝心里又连起了,只是怎么也猜不透,欢儿的妻子和女儿到底是哪个跟哪个啊。

    猜不透,又忍不住不去猜,心里都痒痒的。

    “诶,上次说修葺的宫殿,得加快进度了。”晋元帝吩咐了大太监,起身朝外殿去,走到谢玄面前。

    谢玄低头,“父皇,儿臣是真的不知——”

    “起来吧。”

    “啊?”

    太过突然,谢玄仰头看着和蔼的父皇。

    此时,李皇后听闻谢玄被罚的消息,闻讯赶来。

    李皇后开口就是为儿子求情。

    一家三口正好凑在了一起,晋元帝温和地抿着笑,“正好都在,朕有一桩天大的喜事,要与你们分享。”

    第464章

    皇帝安排得妥妥当当

    李皇后与谢玄一愣。

    谢玄这边刚起身,紧接着就听晋元帝道——

    “玄儿,既然你都找去了你兄长的住处,那么,朕也就不藏着了。”

    晋元帝话半中断,给李皇后与谢玄留有猜测的空隙,而后看着谢玄紧张的眼神,道:“你兄长的确是在金陵。”

    闻言,谢玄那颗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是死了。

    他是如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失踪二十年的人,一个被众人都以为是死了的人,说出现就出现了。

    隔了这么多年,还回来做什么?要消失为什么不消失得彻底些?哪怕从父皇嘴里得到了确切的下落,谢玄还是不敢相信,甚至心存一分侥幸,“父皇确定吗?是不是弄错了?”

    “你想朕弄错吗?”晋元帝反问,言辞淡漠。

    谢玄不敢说实话,木着张脸,做不出反应,内心只觉得这一切太荒诞了,就跟做梦一样。

    倒是身侧的李皇后,在怔愣片刻后,心里不可避免地产生纠结。

    既替太子活着感到开心,同时也为亲儿子的执拗担心,但她心里亦清楚,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上,她看向晋元帝,问道:“陛下是已经与太子取得了联系吗?”

    晋元帝将李皇后与谢玄的表情收入眼底,缓缓点头,“是,过一阵子,朕就会将欢儿从金陵接回来。”

    之所以说金陵,是因为知道欢儿已经回到京城。

    晋元帝要下面的人准备宫殿,以后还要准备东宫的各项事宜典礼,这些动作不可能秘密进行,势必会引起朝臣猜疑。

    与其让他们猜来猜去,不如主动透露了,再给个假地址混淆视听,届时再看看朝臣们会做出什么动作。

    金陵。李皇后心中默念,想到上次玄儿拿的纸条,上面的地址也在金陵。

    她不由问道:“太子这些年一直生活在金陵吗?金陵知府竟不曾上报过?”

    晋元帝冷哼,“一帮酒囊饭袋,朕何时指望得上他们。”

    这次,也就是平阳侯立了一功。

    此时的谢玄就跟隐形人似的,低着头,面上不被光影笼罩,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他盯着养心殿的地板,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晋元帝目光落在谢玄头顶,耐心地拍拍他的肩膀,“你派人去金陵劫持了女子的事,朕都清楚,玄儿,待你皇兄归来,朕希望你们好好相处,倘若你能就此懂事些,你劫持民女的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谢玄忽然想通了什么,抬头,“那张纸条,是父皇故意叫儿臣看见的?父皇是在试探儿臣?”

    李皇后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懂的,大概也猜到了谢玄所做之事,“陛下,是臣妾教导无方,”又对谢玄道,“那女子在何处,你快快将人放了。”

    谢玄眸光垂下,想到自己的举动都在父皇的掌控中,而所有一切都是防止自己伤害了他最爱的儿子。

    思及此,谢玄忍不住自嘲一笑,“儿臣知道,父皇觉得儿臣能力不足,可是父皇凭什么无条件地相信皇兄呢?他二十年不曾插手朝堂之事,他还有能力胜任太子之位吗?就因为父皇偏心,所以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晋元帝听闻,脸色骤冷,正欲训斥,李皇后率先抬手一巴掌扇在谢玄脸颊上,并未用十足力气,但神色愤怒——

    “你身为皇子理应辅佐你的父皇和皇兄,我们李家忠心于陛下,不论身在哪个位置上,心里该想的都是为陛下分忧,为社稷献力,绝无不臣之心,玄儿你也当如此,不要再惹你父皇生气了。”

    谢玄的脸偏了些,久久没有回正,“是,儿臣知道了。”

    李皇后敛去担忧的目光,“陛下,臣妾可否先带玄儿退下,臣妾会好好开导玄儿,还请陛下不要生气,保重龙体。”

    李皇后福了福身,伸手想牵谢玄的手,却被谢玄躲了开,李皇后脸上划过无奈惆怅之色。

    谢玄先一步扭头而去,李皇后想跟上,却被晋元帝喊住,“皇后,朕还有事与你商量。”

    语罢,李皇后停步,走在前面的谢玄也驻足想听听。

    晋元帝望过去,“你可以告退了,别再让朕失望。”

    谢玄两侧的手捏紧袖子,不再停留,抬步出了殿。

    李皇后望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心中担忧,她轻叹一声,“陛下,您要商量的事是?”

    晋元帝面上温和了些,“此番欢儿回京,并不是一人,还会携带他的妻女。”

    “妻女?”李皇后反问,倒也是没太惊讶。

    合理的,她心中早已想过,不确定的是——

    “太子只有一女吗?”

    晋元帝点头,要是欢儿信中所写没骗人的话,那就只有一幼女,想着,他继续说道——

    “东宫太久没住人,虽然每日都有人打扫,但终归少了人气,朕想稍微修葺一番,按理,欢儿的女儿也该住东宫,只是朕唯有这一个孙女,舍不得离她太远。”

    欢儿大了跟他亲近不了,但是孙女还小啊,肯定是需要祖父的陪伴。

    李皇后看得出晋元帝提起孙女时候的欢喜,一下就猜出了晋元帝的用意,“陛下是想臣妾择一宫殿以供郡主居住?这倒是好办,宫中空着的宫殿甚多,陛下是想要皇宫哪面的宫殿?”

    晋元帝一脸正色,“最好朕一下早朝就能看见她。”

    若是每日还能来接他下朝,也能叫朝臣们羡慕羡慕,别人的孙女能来接下朝吗?呵。这是晋元帝心里没说出来的。

    李皇后闻之未语,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提醒道:“离金銮殿近的宫殿属于前廷,陛下平日召见朝臣也不少,郡主年岁也不小了,恐怕不合适吧?”

    “皇后你先入为主了,朕这个孙女还小得很呢,都不知道会走路没有。”想到这,晋元帝又惆怅了,不会走路怎么接他下早朝啊。

    李皇后惊讶一瞬,又是无语了,但没再违逆圣意,“既是如此,臣妾就替郡主在前廷择一宫殿,不过,郡主尚幼,只怕也离不开父母,平常还是要住在东宫,臣妾也一并准备修缮了吧。”

    晋元帝满意地点头,“皇后出身名门,也明白小丫头的喜好,此事全权交由皇后来操办,按照最好的规格准备,切不可委屈了朕这大孙女,朕还想了一个封号。”

    说着,从龙袍夹层取出一张纸,掀开给李皇后过目。

    李皇后只见安阳二字,想到了繁华广阔的安阳郡,她的眼底浮现讶异,在前朝的时候,安阳都是给亲王做封地的。

    不过,安阳郡主是陛下的头一个孙辈,又是太子唯一的女儿。

    李皇后慢慢想通了,夸赞道:“安阳郡主,想来太子也会很开心的。”

    第465章

    大封特封

    “不不不,”晋元帝忽然摆手,凝重道,“朕想着,欢儿早年跟朕行军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他又漂泊在外多年,指不定吃了多少苦,都到了跟外人借银子度日的地步,这么多年没回来恐怕也有别的苦衷,他的女儿本该是天潢贵胄,却跟着他在外面吃苦,朕想着该弥补弥补,直接封为公主。”

    李皇后脸都僵了,这……倒也是合理的,反正将来也会是,“陛下想的周到。”

    晋元帝嗯了一声,“所以,欢儿回来的时候,还需要准备大典,毕竟当初欢儿娶妻,朝臣都不知道,若是不重新办一场婚仪,太子妃当得名不正言不顺,连带安阳也要受委屈,欢儿与太子妃的婚礼和安阳的册封就在同一日吧。”

    李皇后觉得自己要忙坏了,“臣妾可以与礼部一起操办,只是不知太子一家具体何时归来?典礼要在哪天?”

    晋元帝思忖须臾,“五月风和日丽,让礼部挑个吉利的日子。”

    李皇后记下了,“再照婚嫁礼仪,即便是太子娶妻也要合规矩,纳采纳吉纳征都不可少,女方的情况陛下可清楚?不妨先告知臣妾,臣妾好让人去准备下聘。”

    这倒是把晋元帝问住了,他也不知道。

    晋元帝脸上出现短暂的尴尬,随即又想起另一桩事,“太子妃家境平平,以防朝臣们反对,朕想替太子妃择一门亲。”

    “择……亲?陛下是想为太子妃认一门干亲吗?”李皇后诧异,不过想想安阳公主的待遇,也不惊讶太子妃的待遇了。

    晋元帝抬手摩挲一下下巴,双眸露出的光芒像是在思考中,“朕想想。”

    想着,他前后踱步几次,再回到李皇后跟前,眼神清明许多,“皇后觉得宁国公府如何?”

    李皇后张张嘴,嗓音干涩,“陛下忘了今日已经将宁国公贬为伯爵了?”

    “朕没忘,朕就是觉得宁国公府主支一脉人少些,关系简单,不像别的府……”

    而且,太子妃的娘家尤为重要,势力小了让人看轻,势力太大将来又容易生出多的心思,岂不是招祸么,“刚巧”宁国公贬成了宁伯,晋元帝觉得还挺合适的。

    就在李皇后快要附和的时候,晋元帝转念一想,又哪儿不对。

    那个裴如衍的妻子和微生家有亲,万一,万一欢儿的妻子真和微生家有亲,那这门干亲一认,岂不是乱了套了么?

    那不行。

    “等等,”晋元帝抬手,“皇后,朕觉得还是多择几户合适的,到时候叫欢儿挑好了,这几日你多留意京中名门,看看哪家缺女儿的,再私下问问他们的意愿,别到时候像朕强迫他们认干女儿似的。”

    李皇后在多次震惊过后,终于彻底平静下来,“臣妾知道了,臣妾举办一次宫宴,届时打探一下各家对太子的心意。”

    晋元帝:“哦还有,太子一家的衣裳,用度也要让内府准备起来了,小孩子喜欢玩的用的吃的,这些都要麻烦皇后上心。”

    “臣妾明白。”李皇后低头。

    一切交代完毕,晋元帝长舒出一口气,心里事终于放心了,唇瓣上翘,将写着安阳二字的纸又赛回龙袍里。

    另一边,远去的谢玄并不知父皇母后说的是什么悄悄话,心中郁气出不来,回了府砸了好些东西——

    “查!给我去查!谢欢究竟在哪里!还有金陵知府,为什么谢欢在他的管辖地方,他却一点都不知情!”

    “殿下息怒!”王府内丫鬟小厮跪了一地,谢玄的气还是没消,哪怕已经宵禁,还是跑去了李家,将所知之事告知了李丞相。

    李丞相原本还在因“宁伯”之事开心,猝不及防得知谢欢要回来了,如闻噩耗,目光又落在谢玄的脸上,“殿下,您被打了?”

    谢玄捂了捂脸,冷笑道:“也就只有舅舅关心我了。”

    李丞相叹一声,亲自取来药箱给谢玄上药,原本不明显的掌印,因涂了药愈发明显。

    上完药,李丞相又安慰道:“殿下放心,老臣这就派人去金陵查探,若是能阻止太子回京,老臣绝不手软……但,若阻止不了,也请殿下切莫再生气伤及自身,自古以来,上不了位的太子也不少,只要他没登基,咱们就有机会。”

    “这次,陛下没有惩罚您,可见对殿下还是舍不得的,为今之计,殿下一定要顺着陛下,决不能彻底失了圣心呐。”

    李丞相府的灯盏一宿没熄,是李丞相安慰了谢玄一宿。

    直到谢玄平了怒火准备离开时,李丞相惊觉,天快亮了,该准备去早朝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

    两日后,寅时末,天边乍现微光一道,并不能照亮整个屋子。

    京城城郊边缘的寺庙,后厢房仍是漆黑一片。

    沈妙仪怀胎八月,最近觉浅,还时常做噩梦,梦中有一人貌似恶鬼,日日监视自己,恐怖得很。

    又是这样的梦,她从梦中惊醒,睁开眼,屋内一片漆黑,双眸对上床顶一张诡异的白脸。

    她惊惧地瞪大眼睛,吓得心房骤停,张开的唇瓣却连呼吸都忘却了,当下陷入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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