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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什么男人们,除了那个戴面具的护卫不知具体年岁,其他几个都是半大小子。

    虞绵绵也不稀罕跟弟弟唠嗑,看着他“委曲求全”的模样就来气,转头又去了陶园找沈桑宁聊天。

    虞绍终于送走胡言乱语的姐,内心绷紧的弦松了。

    他坐在窗前,将窗子打开,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门窗,也不晓得刚才姐姐大逆不道的话,太子听见了没有。

    太子殿下一向是面冷心热的,应该不会计较,虞绍心想。

    隔着门窗,谢欢也听到了姐弟俩的对话,还有虞绵绵在庭院里故意踏响的脚步声,谢欢哪有时间去计较小姑娘的不满情绪。

    他满心只装了一件事,想着这件事。

    其实他先前得知颜颜怀过他的孩子时,并不是没有怀疑过沈桑宁的来历,只是当时沈桑宁信誓旦旦地说,她是颜颜嫁入伯府九个月后生的,是早产。

    颜颜与沈益成婚的日子,一查便知,并不是什么秘密。

    而谢欢清楚地记得,自己与颜颜意外发生关系的那天,是在沈益大婚的两个月前。

    倘若沈桑宁是他谢欢的女儿,那么颜颜至少怀胎有十一个月,甚至还不止。

    若能寻得当年为颜颜接生的稳婆,他是不是就能得知当年真相?

    谢欢坐在床榻上,思索许久,甚至忘了时间,再走出房门时,天色都暗了。

    小宋神医要带着云昭去逛夜市,正巧见他房门开了,云昭喊了声爹,小宋也不能假装看不见,只能违心地问,“伯父,我和阿昭要去夜市,你去吗?”

    谢欢看清了小宋眼中的抗拒,“不去。”

    小宋扬起笑,“那我们走了。”

    两人一离开,止水居又清净了,对面的虞绍悄悄走过来,小声道:“殿下,你饿了么?”

    谢欢摇头,嗓子不再嘶哑了,“我有事,你自便。”

    语罢,他顷刻间消失在庭院里。

    虞绍只恨自己不会飞,只能在地上团团转,太子殿下也没说要去哪里、有没有危险、要干些什么、有没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哎!

    金陵的大街上点燃了路灯,路面的雪刚扫清,天黑时又下起了雪。

    豆大的雪花落在灯罩上,让明亮的光线逐渐变得黯淡,明明是洁白的雪,却使得投射在地上的光影有了点点的黑斑。

    罗大夫还在坐诊,诊治完最后一名患者,他伸了伸腰,吩咐徒弟们将医馆打扫干净,待徒弟们一一离去,他慢悠悠地将门关上。

    木质的门只余下一道缝,眼看就要阖上,却被人从外抵住。

    第408章

    吾妻微生颜

    罗大夫皱眉,以为又有人来看诊了,“今日不看了,明日再来吧。”

    他朝门外看去,只见来人身高八尺,身穿一袭黑衣,肩上还落了几片雪花,头戴一顶帷帽,帷帽四周白色的轻纱挡住了容颜,看不清楚年岁。

    来人不理会罗大夫之言,用力将门推开。

    冷风灌入,罗大夫一个冷噤,“你,你做甚?”

    罗大夫瞥见推门的那只修长的手,是个男人的手,手上还有常年用兵器所留下的厚茧。

    此人不是善茬。

    罗大夫心里打鼓,“你若是来看诊的,有话好说,但我主攻妇科,你若是内外伤,可以移步其他医馆。”

    男人隔着白纱,冷冷一瞥,这一瞥,让罗大夫朝后退了步。

    这一退,男人便抬步跨入门槛,未曾转身,反手便将医馆的门关上。

    只听“咯噔”一声,还上了栓。

    罗大夫心里也咯噔了,看不透男人究竟是要干嘛,只听男人淡漠中带着戾气的声音响起——

    “没错,就是寻你。”

    男人进屋,带进了一室冷气。

    罗大夫害怕地喉结微动,“我已过花甲之年,你莫吓我。”

    谢欢反客为主,率先一步走进看诊的内室,坐到了患者的位置,“我,是替我夫人来的。”

    然后望向罗大夫,坐了个请的手势。

    罗大夫原本以为是亡命之徒,此刻听到是替妻子来的,紧张的神经逐渐放松,走到他对面坐下,“原来如此,你夫人怎么了?我是不是见过你,你要不要把帷帽拿下来说话。”

    一放松,连废话都多了。

    帷帽遮挡着的谢欢皱了皱眉,帷帽未摘,眼睛直直地盯着罗大夫的脸,因白纱与天色之故,显得模糊,但他声音清晰有力,“我夫人怀有身孕十一个月多,请问大夫,这正常吗?”

    “这,当然是不正常的!”罗大夫面色从起初的害怕逐渐转变为严肃,“都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超过十个月了,能正常吗?你也是,怎么现在才来问,十一个月可比早产都危险多了,你夫人在何处,近来可有疼痛或不适,快带我去看看,得喂些催产药,这拖不得,晚一日危险便多一分。”

    罗大夫说着,焦急忙慌地走到墙边挎上自己的药箱,就准备出诊,转头却见男人杵着不动,不由起疑,但来不及想多,用批判的口吻催促道:“你这丈夫怎么回事,来得晚就算了,怎么还一点不着急!”

    怀胎时间过久,胎儿会比寻常胎儿还大些,很容易延长产程,引发难产,胎儿亦有可能因为母体功能减退,导致畸形或胎死腹中。

    那是极其凶险的,只是罗大夫没工夫与这冷漠的男人细说罢了!

    谢欢见罗大夫急切不似作假,态度反而好了些,“方才没说明白,我夫人怀胎十一个月,孩子已经平安降生,我此来,是想问,我夫人的身体会因此受损吗?”

    闻言,罗大夫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感觉是被戏弄了一般,对方说话大喘气,导致自己瞎着急,大晚上的,真怀疑此人是来捣乱的!

    罗大夫气得轻轻哼一声,站了会儿,还是坐了下来,“废话,就算是寻常生产,都容易落下病根,何况是这种情况,不过具体还得让你夫人来号个脉。”

    谢欢沉默一瞬,“我夫人早在数年以前,就已经病故,她无法前来。”

    “你!”罗大夫上唇两根白胡子一抖一抖,很想拍桌,但又察觉到帷帽之下的那双冷目,强行将自己的怒火压下

    “罗大夫,”谢欢声量拔高,“我此行而来,只为询问,我夫人的病,是否与生产落下的病根有关,多年前,您是给我夫人好过脉的。”

    说话时,谢欢眼睛微眯,细细观察着罗大夫的神态。

    只见对方一愣,“你的夫人,是谁?”

    谢欢反问,“难道迟产的人很多吗?罗大夫竟记不得了。”

    语罢,就见罗大夫染了白的眉头蹙起,似是疑惑,转瞬间又仿佛是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妙又隐晦地垂下眸,谢欢不知他心底在思考什么。

    当罗大夫再抬头时,眼中是一片清明,“每月每日来寻我看诊的病患、妇人不计其数,我年岁大了,如何能全部记得?还请你不要卖关子了,要说就说。”

    谢欢平静道:“我的夫人,罗大夫很熟悉,她便是本城微生家的千金。”

    说出的话语就如石头坠湖,在罗大夫心中激起不小的波澜,罗大夫的心再次咯噔一下,此时谢欢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继续道——

    “吾妻,微生颜。”

    “罗大夫,应该是不会忘记的。”

    罗大夫瞪大了眼睛,试图隔着帷帽看清底下的面孔,微生颜的夫婿不该是承安伯府的伯爷吗?京城的沈伯爷没道理跑来金陵啊?

    第409章

    我的女儿,没人能毁了她

    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说微生颜怀胎十一个月,难道……眼前出现的男人是沈伯爷?

    这瞬间的功夫,罗大夫思绪飞转,想了许多弯弯绕绕的,他哪怕是联想到沈伯爷怀疑了沈桑宁的身世,也没有怀疑眼前之人是微生颜的心上人。

    “伯爷?”罗大夫小心翼翼地试探。

    听得谢欢刚因为罗大夫是个好大夫而缓和的脸色,骤然阴沉。

    他一语不发,在罗大夫眼中算是默认。

    罗大夫心想不能让沈伯爷怀疑沈桑宁的身世,遂坚定道:“颜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伯爷的事,您多虑了,而且,我并未给她看过诊,她自嫁去京城后,应该是京城的大夫给她看诊,我并不清楚。”

    谢欢闻之,嗤笑一声。

    果然,这姓罗的大夫能与微生家走得近,也是人以类聚。

    尽管罗大夫极力掩饰,可谢欢是何许人也,在军营叱咤风云的人物哪能看不出他那掩去的心虚神态。

    仅凭罗大夫对“沈伯爷”的这份心虚,谢欢在心中更加笃定,央央就是自己的女儿。

    “你还要欺骗本伯爷到什么时候!”谢欢怒火中烧,准备诈一诈他,当即拍案而起,“倘若不是有证据,本伯怎会跑来金陵,你与微生家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罗大夫看着突然暴怒的“沈伯爷”,被他的话唬得心惊胆战,知晓这次真的欺瞒不过去了,他老脸一白,闭了闭眼,想着颜丫头的闺女已经嫁入公府,其中利益弯绕,即便沈伯爷知晓了当年真相,恐怕也要委曲求全认下这个闺女,根本无法抛弃。

    心中将利害关系理通透,罗大夫想开了,语气便没了畏惧与小心,“沈伯爷,这些年微生家送去的金银财宝,您可是一样没少要吧,本就是重利之人,都到了这把年岁,何必执着于俗世亲缘。”

    谢欢一时哑口无言,蹙着眉,“所以,她当真是我的女儿?”

    罗大夫刚冷静下来,听了“沈伯爷”这驴头不对马嘴的结论,古怪地朝他望去。

    谢欢长臂一抬,对面的罗大夫怕他打到自己,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而谢欢抬起的手不曾停顿,捏住帷帽一边,头一歪,他将帷帽摘下。

    白纱拂过黑发,露出那张不曾被面具遮掩的脸。

    谢欢的长相谈不上绝世俊俏,却也是出众的,他样貌年轻,与二十几岁时相比差别不算大。

    他自带的威严气场,还有眉眼散发的凌人傲气,都让他整个人覆上一层神秘的薄纱,比寻常容颜俊秀的男子更能令人印象深刻。

    罗大夫站直了身体,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伴随着强烈的不祥预感。

    下一瞬,谢欢冷笑着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是颜颜的夫婿,但我不是沈伯爷。”

    罗大夫发抖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是谁?”

    心里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可罗大夫不敢确认,想到刚才自己承认了什么,他的心脏一颤,紧接着就听谢欢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是颜颜怀胎十一月产下孩儿的父亲。”

    心中猜想被证实,罗大夫欲哭无泪,实在想不通,消失多年的男人怎么就回来了,还这么年轻!

    回来就罢了,竟然还怀疑了桑宁丫头的身世。

    罗大夫张了张嘴,因为刚才自己说漏了嘴,心觉得对不起自己的老朋友,他深深叹息,“你没死,就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何必再回来打扰。”

    “打扰?”谢欢手心攥紧,只觉得可笑,“我要找回我的女儿,是打扰?”

    罗大夫试图与他讲清道理关系,“那不是你的女儿,那是颜丫头的女儿,是她拼死也要生下来的女儿。”

    罗大夫沧桑的声音将往事娓娓道来,“我与颜丫头的母亲是好友,当年受好友所托,负责给颜丫头开药落胎,颜丫头以死相逼,求我保下她的孩子,我一时心软,帮了她,却也因此害了她。”

    “连她的母亲都不知道,她出嫁时腹中胎儿已有两月,我根本没有给她落胎,她婚后回门,又来求我给她开药方,要延迟孩子生产的时间。”

    说到这里,罗大夫忍不住惆怅一叹。

    接下去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为了微生颜婚后的和谐与腹中孩子的未来,罗大夫自然是开了药方。

    其实当时的罗大夫后悔了,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将微生颜的胎儿落了,到了那个地步,已经没得选择,他只能开药方将生产的日子拖延到了十一个月,如此,微生颜便能合理地产下“沈益的孩子”。

    “你给她开了药?”谢欢明知故问,声音发紧,“那药很伤身,与她病故,有关系?”

    谈及此事,罗大夫愁得很,“当然对身子不好,我劝过她,但她坚持,她说她嫁入伯府是没得选,但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被她牵累,为了让腹中孩子不受世人指摘,她不惜豁出命去,故而体质受损,遇到疾病比普通人更容易倒下。”

    罗大夫看向神色紧绷、正在沉默的谢欢,话锋一转,“你方才问我,想找回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打扰,我告诉你,当然是!当年你与颜丫头未婚私通,就是你害了她,如今你也要毁了她的女儿吗?”

    谢欢微红的眼眸覆上戾色,沉声道:“若不是微生家要利用颜颜铺路,我与颜颜怎会走到这般地步?罗大夫,你治病救人,我敬你几分,但我做事,不需你教。”

    他心中坚定,弯腰重新拿起帷帽,“我的女儿,没有人能毁了她。”

    第410章

    给闺女买拨浪鼓(二合一)

    已经得到了答案,不愿在医馆久留,转身欲离。

    罗大夫见他劝不听,急得朝他迈了两步,盯着他宽大的背影,语气加重,“你怎么听不懂呢!只要没有你这个父亲的打扰,颜颜拼了命也要保住的闺女,依旧可以是伯府嫡女、公府长媳,那丫头如今又怀了双生子,手里还握着好些铺面生意,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而你,只是个一事无成的亡命之徒,你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反而会为她带去流言蜚语,你若真想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那就不要靠近她,不要毁了她如今的幸福。”

    谢欢只想冷笑,单手戴上帷帽,忽然想到什么,他转头,“罗大夫,我今日来寻你之事,不必告知微生家,作为交换,我不会认这个女儿。”

    罗大夫一怔,没想到突然能说服他了,而后一想才明白,恐是对方害怕被微生家盯上。

    “好!”

    谢欢听见罗大夫答应,嘴角扯了扯,开门离开。

    他才不会遵守。

    与罗大夫互换条件,不过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暂时还要居住在微生家,短期内还是不让微生家发现为好。

    至于女儿,他是不可能不认的。

    央央是他的闺女,他凭什么不能认?

    不仅要认,他还要风风光光地认。

    央央已经十八岁了,往前十八年央央在沈家受了很多委屈,他错失了女儿的十八年弥补不了,所以今后,绝不能再叫她受一点委屈。

    早就觉得“沈”姓不好听,难怪呢!谢欢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因为央央根本不该姓沈,该姓谢的。

    医馆的门这次是真的阖上了,谢欢踩在白雪上,轻轻的,事实的真相就像梦一般,颜颜与他有一个女儿。

    他忽然分不清左右,不知该往哪边回家。

    遂站定在雪中,踌躇徘徊,不确定哪边回家会更近。

    那颗迷茫怅然的心,从此时此刻,有了归途,有了牵挂,不论走哪条路,但终点永远不变。

    不论哪条路更近,女儿都一定在家中。

    谢欢抬步,朝着光亮更甚的街道走去,几个摊贩正在街巷摆摊,经过时,忽听一阵清脆的鼓声。

    他扭头,只见摊贩老板摇晃着手中拨浪鼓,“公子,要买拨浪鼓吗?”

    老板手中的拨浪鼓又摇了摇,这也是谢欢的答案。

    他买拨浪鼓作甚,无用。

    拒绝后,老板便不将眼光放在他身上,转头去问另一个路人,“公子、夫人,买拨浪鼓吗,这可有趣了,你儿子一定喜欢。”

    谢欢抬起的步子,因为此言停下,再度扭头,看见路人夫妇牵着的小男孩果然是拿着拨浪鼓,爱不释手。

    他鬼使神差地后退一步,离那摊位近些。

    老板正在哄小孩,促成交易,见头戴帷帽的男子又回来了,也没工夫理会,以为他只是看看。

    谢欢却问,“儿子一定喜欢,那女儿呢,女儿会喜欢吗。”

    老板一愣,露出牙齿笑,“当然啦,原来公子家是闺女啊,闺女多大啦。”

    谢欢的眼神在一摊拨浪鼓上转,专心地选着,一边回答老板的话,“不大。”

    老板点点头,谢欢选中一个红色漆面的拨浪鼓,鼓面画着一个小女童贴对联,喜庆又可爱。

    “十五文。”老板道。

    谢欢取出十五文递给老板,将拨浪鼓的手柄捏在手里,加快脚步朝着微生府的方向而去。

    陶园的灯火刚灭,沈桑宁躺在榻上,脑海里忍不住想到裴如衍,也不知他快到扬州了没有。

    倦意刚起,忽听一道清脆的拨浪鼓声自房顶上空传来,她的困意当即被拨浪鼓给赶走,坐起身来,一脸茫然。

    大半夜的,谁跑人屋顶上玩拨浪鼓啊。

    随即,鼓声自屋顶上消失,转而到了庭院里。

    耳房的紫灵走出屋,“云大叔,您是不是走错地儿了,大晚上的这样不好。”

    声音隔着墙壁和房门,传进沈桑宁的耳中,她既无奈又疑惑,因为云叔虽飞檐走壁爱爬房顶,但一向晚上不会来,这是礼貌也是避嫌。

    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想起白日里云叔不理人的态度,沈桑宁从榻上起身,穿上鞋裹上外衣,走出房门一探究竟。

    她出门便对上紫灵犯嘀咕的神态,显然也是对云叔很无奈。

    漆黑的庭院只留了一盏夜灯,离灯越近的地方,越能看清豆大雪花从天上快速落下。

    主仆俩站在屋檐下,见一个云叔在露天庭院中,背对着她们,他正坐在积了雪的石凳上,也不嫌屁股凉。

    沈桑宁不知所以,在紫灵去取伞的时间里,她已经走下台阶,她走得极慢,一步步稳稳当当地朝云叔踏去。

    还未靠近,忽见云叔身子微动,下一瞬忽然起身,转身朝她走来。

    “叔,有些晚了,是有什么事吗?”沈桑宁问。

    她说话时,唇瓣一张一合呼出一团团白茫茫的热气。

    谢欢看着她乖巧的模样,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的脸上,只是这样怔怔地看着,就仿佛先前几个月,都不曾将她模样记住似的。

    沈桑宁没听见他回答,眉头微蹙,“叔,你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还是……又想到她娘了?

    谢欢蓦然鼻子一酸,这下又不敢讲话了,看着她点点头。

    她急道:“到底怎么了?”

    他忽然又摇摇头,“没事。”

    嗓音透着沙哑,落在沈桑宁耳中,就像是强颜欢笑。

    她懂,她故作坚强的时候就容易这样。

    “叔,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她尽量开导。

    谢欢闻言,更觉得她太懂事了。

    因为懂事,所以在丧母后,更容易受到沈家的欺负吧?

    他沉默着,在沈桑宁的追问下,他有一瞬间,十分冲动地想告诉她,他不是她的叔叔,他是她的爹爹。

    可是话到嘴边,谢欢看着她那双迷茫中带着担忧的眸子,想起罗大夫的劝告,他仍是将话咽了回去。

    并不是不认女儿,只是还没到时候。

    谢欢本来打算等平阳侯查完案子,就回京和父皇过年的,可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央央大着肚子不便行动,肯定是要留在金陵待产的。

    他已经错过了颜颜的生产,不能再在女儿这么重要的日子,离开她。

    所以身份还要瞒着,倘若没回京时泄露了身份,他不确定朝中异党会不会做些什么,他尚能保全自己,却不敢让央央涉险。

    唯有这般,才能两全。

    “叔,你怎么了?”沈桑宁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谢欢回神,将右手的拨浪鼓抬起,还摇晃了一下,发出一阵脆响,“这个竟然要十五文。”

    他好像是没话说了,嘴比脑快,说出口时面上是懊悔之色。

    沈桑宁听着他懊恼的话,低头去看他手中拨浪鼓,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他是因为买贵了东西所以懊恼,她心里松了口气,“是这个价的。”

    但是,云叔买拨浪鼓干嘛?

    正想着,拨浪鼓就被递到眼前。

    “给你。”谢欢言简意赅。

    沈桑宁没接,“啊?”

    谢欢的手臂抬着,停留在半空中,见央央的表情掩饰不住的诧异,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是有多幼稚。

    央央就算再不大,也十八岁了,怎么还会喜欢拨浪鼓呢。

    只显得他有病似的。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想将拨浪鼓给她。

    他错过了央央长大的十八年,什么都不曾给予过她,也没有履行任何为人父该尽的责任。

    这个拨浪鼓,就像是他一样,来迟了,央央已经不需要了。

    他垂着眸,心中酸涩难耐,手臂在雪中僵直,手中忽然一空,拨浪鼓被接了过去。

    又是一声清脆的摇鼓声,悦耳得就像是神仙听的乐曲,谢欢忍不住弯起笑。

    沈桑宁摇了下,就收下了,“叔,你也真是的,我还有三个月才生,这拨浪鼓也买的太早了。”

    谢欢笑容僵了僵,被误会了,也不辩解,反而点了点头,又听她神神秘秘道——

    “叔,告诉你,我这次怀的是两个孩子哦,所以你拨浪鼓买少了,不好分配哦。”

    谢欢看着她眉飞色舞,心底淌过暖流,漫天飞雪就像他心中呼啸的情绪,温暖,幸福,遗憾,感慨,悲伤,憧憬,期盼……

    雪花落在央央的头上,他抬手想替女儿捡掉头上的雪,还没碰到她的发丝,她欢快的言语骤停,下意识地歪头避了避。

    谢欢一怔,差点忘了,在央央眼中,自己只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长辈,此举不妥。

    反应过来,他当即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沈桑宁看着他似受伤又尴尬的神色,一时语塞,她启唇想说些什么,又感觉气氛尴尬,于是故意摇晃了下拨浪鼓。

    她心想紫灵怎么取伞还没出来,转头查看时,头顶一重,眼前白纱飘荡拂过脸颊,痒痒的,但阻隔了雪花,她的视线都显得不清晰了。

    再看向云叔,对方已经低下头。

    他说,“回屋休息吧,我去寻你娘。”

    沈桑宁将面前遮挡的白纱掀起,在帷帽下探究地看向愈来愈远的背影,心中总有些古怪,“叔,你真的没事吗?”

    “嗯,”谢欢驻足,想到什么倏然回过身,“白日并非不理你,是我……最近嗓子不好。”

    随即,他消失在陶园的雪地中。

    找了半天伞的紫灵终于从屋里赶出来,却见沈桑宁头戴帷帽,不需要伞了,赶紧来扶她,“少夫人,奴婢扶您回屋——诶,这拨浪鼓,云大叔买给您玩的?”

    紫灵的语气里充满不可思议,“稀奇。”

    “什么给我玩的,”沈桑宁抬手,用拨浪鼓轻轻敲了敲紫灵的额头,“是给我腹中孩子准备的。”

    另一边。

    裴如衍在天还没亮时便抵达扬州,他率领几名护卫低调入城,却还是被好事者注意到。

    当天,便有一信鸽从扬州飞出。

    裴如衍带着一车大大小小的箱子回来,有带给姜璃的也有带给谢霖的,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谢霖看着他穿得光鲜亮丽,华服之外是一袭雪白狐裘,不过是去了一日,回来满脸就是春风得意,被表嫂打扮得像个矜贵的宝贝疙瘩。

    脑海里出现宝贝疙瘩这四个字,谢霖脸上也抑制不住笑意,凑近调侃道:“表兄,你见表嫂一面,可比寻常考生中举还要高兴。”

    裴如衍收敛笑意,吩咐陈书将自己那箱衣物和药物搬到房里去,抽空瞟一眼谢霖,“接下来的日子稍微加把劲儿,春节前后,也让工匠们休息两日,你也好回金陵过年。”

    谢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是你想去金陵过年吧,我倒是无所谓,我年年都在金陵,若是因公务无法回去,我父王不会说什么。”

    “你确定?”裴如衍语调缓慢,别有深意地抿抿唇。

    谢霖眉心一跳,下意识觉得表兄瞒了自己什么,就好像个自己也该和他一样期待去金陵过年。

    第411章

    给外孙们做婴儿床

    谢霖狐疑地问,“怎么,你这次去碰见我爹了?他同你说了什么?”

    裴如衍不急不缓地摇头,刻意卖关子,“没有,你别回去就是,只要不后悔。”

    谢霖听闻,更急了,“表兄,你倒是说呀,到底什么事?”

    “金陵没什么事,但是——”裴如衍蓦然笑了下,背过身去,“金陵有你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

    “不会吧?”谢霖不信,“表兄,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没那么想见表嫂。”

    裴如衍本无波澜的脸上多了一分严肃,“别开我夫人玩笑。”

    “我,”谢霖内心叫屈,“我想见的人,还能有谁?难道是——”

    还没说出猜想,就见裴如衍轻轻颔首,谢霖疑惑中带着惊喜,“表妹来了?真来了?”

    谢霖这不值钱的模样,看得裴如衍心中舒畅,他低低“嗯”了一声,而后道:“表弟都能来,表妹怎么不能?”

    “表妹也住在嫂嫂那儿?”

    “嗯。”

    “表妹要在金陵过年吗?”

    “也许是。”

    “表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金陵过年?”谢霖追着问。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态度转变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没等裴如衍回答,谢霖又道:“我们到时候一起回去,还有舅舅,他最近好像很忙,他在忙什么?”

    裴如衍垂眸,“其实表妹还不确定会在金陵过年,毕竟她们在微生家过年,说不过去。”

    “那就来王府过啊,”谢霖理所当然地说,“还有舅舅、表弟,表兄表嫂,都一起来,这总说得过去吧。”

    都是亲戚,过个年很合理。

    谢霖说完,着急去寻姜璃,监督下河道的工程,更有干劲儿了。

    *

    清早,虞绍从房里出来时,就听得外面磨刀的声音,顿时睡意全无,大冬天的,麻利地起床。

    开门,雪已经停了。

    但止水居的院中仍有积雪,雪上大大小小不一的脚印,虞绍看向庭院中央,只见太子殿下穿戴整齐,正在一块厚实的木头上磨刀。

    一磨、二磨……刀不见薄,倒是木屑削下来不少。

    就在虞绍疑惑这究竟是不是在磨刀之时,只听厚重的脚步声响起,是鞋子踩在雪地里的声音。

    他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小身板抱着堆木头,吃力地慢步走来,到了谢欢的边上才将木头放下,露出了一张红透的脸。

    “舟弟,”虞绍喊了一声,不怕冷地走出门,“你们做什么呢?”

    齐行舟吸了吸鼻子,看过来,“我和伯伯要做小孩床。”

    “小孩床?你睡?”虞绍走过去,不太理解。

    齐行舟拿帕子擦擦鼻涕,“我不睡,阿姐的小孩睡。”

    虞绍明白了,所以太子殿下磨的不是刀,是木头。

    尊贵的太子殿下,此刻正在用他那双尊贵的手,亲自磨着木头,要打造一个木质婴孩床。

    护卫需要干这个吗?非得太子殿下干不可吗?还是,太子殿下自发性的?

    虞绍不解,见谢欢动作不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造床的样子,委婉发问,“不能直接买吗?”

    齐行舟摇头,在一旁递工具,一边代为解答,“云伯伯说,自己做的更牢固。”

    闻言,虞绍更敬佩眼前的太子了,身为太子,竟然还会手艺活,真是行行都行啊。

    不愧是太子!

    “那我也来帮忙。”虞绍走近,帮忙扶住木头,好让太子殿下方便钉钉子。

    一边帮忙,一边在心里感慨,表哥的小孩能睡太子殿下亲手打造的小床,真是福气,也不知道未来表哥表嫂知道真相是什么想法。

    一中年一少年一小孩,三人在庭院里一忙就是半日。

    午时的阳光亮而不暖,脏了的雪地慢慢化水。

    沈桑宁冬日起得迟,和虞绵绵都赖了很久的床,两人进止水居就瞧见这和谐一幕。

    “这是在做什么?”虞绵绵穿着大袄小跑过去,看着已经成型的婴儿床。

    “给小外甥做床呢。”虞绍头也没抬,答了姐的话。

    沈桑宁受宠若惊,此时联想到先前云叔给的玩具木剑,心想云叔的手工是真的好,“叔,其实外面买一个就行了,不用费力气,这大冷天的要讲究冬藏,每天多睡会儿。”

    她边说边走近,只见云叔打钉子的动作停住,抬起头看向她,淡然道——

    “藏不住。”

    铁面具还是戴在脸上,他顿了顿,十分认真地再度开口,“你多藏会儿。”

    “哈哈哈。”虞绵绵觉得这对话真好笑,笑两声结果就被亲弟弟瞪了一眼,她没当回事。

    谢欢也没理会虞绵绵,顾自低头继续干活。

    虞绵绵看着他严谨又坚持地造床,昨日心里头那点不满烟消云散,此刻终于明白,一个被雇佣的江湖护卫,态度这么冷漠,表嫂却还对他客客气气的,丝毫不介意对方的态度问题。

    原来就是,眼里有活啊!

    虽然有时候不够礼貌,但大清早的就主动干活,明明没有人让他做这件事,他还愿意主动干。

    这样勤快的人,可比那些光嘴甜不干事的强了太多了。

    虞绵绵自认发现华点,点点头,对表嫂选人的眼光暗暗表示肯定。

    沈桑宁不知她心里已经绕了十八圈,吩咐府中下人将午膳端来。

    不多时,木床的最后一颗钉子安好了。

    “阿姐好了,我看看摇不摇。”齐行舟嘴角弯起,伸手去摇晃木床四面的栏杆。

    刚晃了一下,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齐行舟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叫喊,“啊。”

    第412章

    又富了

    众人只见,小身板被云叔提了起来,云叔的两只手穿过齐行舟的腋下,一提一放,后者迷茫间已身至婴儿床里。

    躺肯定是躺不下的,齐行舟站在里面,身高比沈桑宁还高。

    明白了云叔的用意,他的目光逐渐清明,“不晃,质量可以。”

    谢欢左右看看,下达指令,“跳一下。”

    齐行舟在婴儿床上跳了两下,小脸上是一片正经,惹得虞绍也没忍住发笑。

    沈桑宁点头,“云叔的手艺很好,这床没有问题。”

    “嗯。”谢欢严肃地应声。

    面具之下,笑而未语。

    齐行舟还在婴儿床上,虞绍见状主动请缨去把这个小孩弟给抱下来,奈何齐行舟信不过他,后退一步赶紧自己爬出来。

    一条腿伸出护栏外,整个人再次腾空,被拎起来放在地上。

    齐行舟一落地,就跨了两步到沈桑宁身边,众人其乐融融之际,紫灵激动地跑过来——

    “少夫人,少夫人!紫苏来了!她回来了!”

    沈桑宁闻言,眸中燃起光亮,时隔半年,紫苏终于回了。

    身旁有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紫苏是谁。

    沈桑宁没有多解释,抬步就朝着前院去,齐行舟虚虚搀着她,跟着她一起走。

    谢欢还在检查木床,想着是否要改善,专心得很,留在止水居的虞氏姐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脸上看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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