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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齐行舟却不坐,“夫子方才问我,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意思,是字面意思,还是实际意思。”

    “你只管讲你的见解。”老夫子道。

    齐行舟一脸正色,“学生以为,光理解字面意思不够,还需要与实践结合,才能让学生们学得更通透,更能领悟到天下之忧,而非课本上浅薄的一个忧字。”

    “如今天下之忧,是扬州水患,若以课本之意,我们应该为此感到忧虑,并为此出力。”

    老夫子和蔼地点点头,放下戒尺,“你说得很好,但你还年幼,你有这样的思想,将来有望成为国之栋梁,好了,坐下吧。”

    齐行舟还是不坐,澄澈的一双眼眸坚定执拗,“虽然年幼,但身为国之少年,官宦子弟,享受着天下最好的待遇,就读最好的书院,与寻常年幼孩童不可同日而语,国之栋梁也不分年纪,在座学生皆有能力出力,今日就可成为栋梁,为何要等来日?难道要等下一次灾害的发生吗?”

    “你……”老夫子竟然词穷了。

    饶是齐行舟说的有理,老夫子也无法让七八岁的孩子们去帮什么忙啊,“你先坐下。”

    齐行舟忽视了老夫子的再三请坐,也忽视了甄斐暗示他坐下的眼神,“学生认为,学生们若连最基本的、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不到,学课本上的天下之忧有何用呢?”

    课堂中一片静默,老夫子发现这孩子轴得很,刚想说教,只听另个角落响起掌声。

    包赢啪啪鼓掌,“阿舟说得对,阿舟,我们去捐款去出力!来日让朝廷也将我们的名字刻到扬州的石碑上!我还要排在我爹前头!除夕宴上桌吃饭!”

    第312章

    世子整装待发

    书斋内有调皮的孩子,似只听到最后那几个字,瞎起哄道:“好!躺桌吃饭!”

    几语毕,底下窃窃私语。

    在老夫子的耳中,满堂都是蚊子嗡嗡叫,聒噪且听不清。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是最惧怕夫子的,但一被鼓动,就是最控制不住的。

    老夫子头疼地抬起戒尺,用力拍拍桌子,发出康康康的响动,待斋内稍有安静,他朝罪魁祸首齐行舟看去——

    “等这课结束,喊你长辈来。”

    齐行舟绷起脸,低下头,“夫子,学生错了。”

    好学生一认错,老夫子就心软了,“错在哪了?”

    齐行舟仍旧是低着头,“错在,生在了有心无力的年纪,学生在万卷书中看不到众生,众生疾苦,学生却只能在黄金屋中领悟自然法则,这与平日阿姊教的相违背,亦与书中的大道理相违背,学生一时间……不知读书为何。”

    这次,老夫子没有生气,转头看看这一室学生,其中有一半扭头相视,清澈的眼睛眨呀眨。

    可见自己极为喜爱的学生,比同龄人成熟太多。

    故,老夫子惆怅地叹一声,“这堂课,改自修。”

    齐行舟追问,“夫子是要请我阿姊来吗?”

    老夫子摇头,缓和道:“这课我若继续上,你也听不进去,既如此,就用你自己的方法,做你认为不违背本心的事。”

    语罢,老夫子步子慢慢地离开。

    夫子一走,书斋内的几个顽劣学生相视一眼,发出“哦”的起哄声。

    “安静。”作为好学生,也作为斋长的齐行舟发话。

    但只有一半的人听。

    随即包赢走出座位,将夫子的戒尺拿在手中,摇头晃脑装得很像,“不许闹。”

    众小孩哄笑,笑完就安静了,都想看看他要干嘛。

    包赢粗着声道:“阿舟,你就说怎么做,我跟随。”

    众小孩竖起耳朵。

    齐行舟正色道:“我们年纪小,很难离开京城,但扬州尚缺银子,我们可以捐钱。”

    “好!捐!”包赢毫不犹豫,义气道。

    其他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静不已。

    此时,突然有个孩子举起手,弱弱道:“我也跟你捐。”

    说话的,是商贾之子,因出色的成绩考入书院,但平日里话少胆小,这时说话让人意外。

    小孩低头,直接从兜里翻找出六百两,“我有钱。”

    他的确是在场最有钱的小孩,六百两惊呆了旁人,毕竟在四品大员俸禄六十五两的朝代,能一次拿出六百两,可见这小孩是多么阔绰!

    “他好有钱啊!”

    “我爹娘从不给我这么多钱。”小孩子们窃窃私语。

    随后,齐行舟也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木箱子,放到书斋前方,“大家想捐的,可以把钱放进去,然后到我这里登记姓名,做好事留名,若不想捐的也没关系。”

    说着,自己将攒下的五十两银子放进捐款箱。

    那个要捐六百两的,做了第二个捐款的小孩。

    包赢回到座位上将课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挠着头毫不掩饰,“今日没带钱出来,阿舟,我明天捐,来得及吗?”

    齐行舟点头。

    包赢憨憨一笑,高声道:“我明日定要拿出此生所有积蓄,但不让我爹娘知道,等到名单公示那天,给他们一个惊喜!他们肯定会表扬我的!”

    这句话,和刚才“上桌吃饭”一样,戳到了孩子们的心窝窝上。

    当即有个大眼睛小孩起身,两只手各举着两锭大银子,“我这里有十两!齐行舟,你帮我记着,我今日回家还能再取三十两来!”

    齐行舟紧抿着的小嘴弯了弯,点点头,提笔记下。

    “我也要悄悄捐钱,惊艳我爹娘!”齐刘海小孩站起来,拿出书箧里的钱袋子,“这里五两,等我回去把我的玩具当了,明日再多捐些。”

    身形圆润的小孩从自己的钱袋子里取出五文钱,将剩下的都丢进了捐款箱里。

    有人调侃,“你留五文钱要干什么。”

    圆润小孩嘿嘿一笑,“留着买冰糖葫芦。”

    有人鼓动,“五文钱向小厮借下就好了,留着干嘛,捐吧。”

    圆润小孩尚存理智,“那不行,我爹娘会知道的,捐钱不叫他们知道,我也要给他们惊喜。”

    就这样,书斋内一小半的孩子当场捐了钱,还有部分表示明日将钱带来。

    包赢走到捐款箱前面,低头眯眼看看捐款箱,还是很浅,于是最后问一句,“今日还有要捐的吗?”说着朝低着头装睡的甄斐看去——

    “阿斐,你捐吗?”

    甄斐“睡着了”,把头埋得更深了些,无人都看见他的脸色。

    包赢闭了嘴,齐行舟将目前捐了款的名单报了一遍,比如捐了十两银子的,他会说某某捐了十两,可以供灾区的一个孤儿半年的伙食。

    平日生活富贵的孩子们感受不到十两有多重要,但一听能让一个孤儿吃半年,方知十两有多重,同时,也更有成就感。

    “明日若有改变,会再次核对的,大家放心。”

    报完后,没报到名字的孩子们,眸光莫名黯淡了些,而捐了银子的,小脑袋抬得高高的,仿佛自己的钱已经帮到了灾区的人。

    方才留了五文钱的孩子,忽然后悔了,把五文钱也掏出来,“我今日不吃冰糖葫芦了,给灾区的孩子吃个冰糖葫芦。”

    齐行舟道:“灾区的孩子不吃冰糖葫芦。”

    “那吃什么?”

    “吃粥,馒头,这些饱腹之物。”

    “馒头?”

    “就是没有肉的包子。”

    “给他们加个肉,行不行?”

    “那要好多钱。”

    “我若是把钱都捐了,我自己怎么办?”

    “没关系,你不用钱,书中自有黄金屋。”

    ……

    直到这堂课结束,所有人离开教室,去上骑射课,甄斐才缓缓“醒来”。

    齐行舟和包赢发现甄斐没跟来,于是回头去寻。

    到了书斋门外,发现鬼鬼祟祟走到捐款箱前的甄斐,他正将捐款箱的布揭开。

    包赢瞪大眼睛,齐行舟垂下眸思考什么,两人都没有出声阻止。

    捐款箱放在桌上,站着的甄斐只比捐款箱高出一个头,他将捐款箱打开,又从衣服里面摸出几颗碎银子,轻轻放了进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捐款箱关上。

    齐行舟和包赢一语不发地看着。

    等甄斐走出书斋,对上这两张板正的脸,他无措地怔在原地,双手交叠,“你们,你们在这里干嘛。”

    “找你上课。”包赢走过去,以身高优势,一把揽住甄斐的肩膀。

    甄斐皱着脸,“你们看见了?”

    齐行舟点点头。

    甄斐:“不要记了,不要记。”

    齐行舟问,“为何?”

    甄斐眸光一闪,又垂下头,难以启齿地开口,“我爹娘怕我乱花钱,银子不给多,我只能拿出一两来,太少了,记在上面给我爹娘丢人。”

    “你干嘛,蚊子再小也是肉啊。”包赢一拍他肩膀,豪爽道,“不要那么别扭。”

    齐行舟站在他另一边,“你已经尽了全力,怎么会丢人,是旁人该同你学习。”

    “……真的?”甄斐抿了抿嘴,像个失落的小猫。

    齐行舟嗯了一声,他便重燃斗志,脸颊处露出笑涡来。

    “好了,麻烦你像个男子汉一样,”包赢觉得他太别扭了,“等休沐,我让我爹请你们吃烤全三个孩子笑语晏晏地朝着骑射场走去,因为迟到,被骑射先生罚站了整整一堂课。

    但,虽罚犹荣。

    今日的京城,大街小巷无非就是传着两件事,一为扬州灾情发展如何,二是承安伯府母女游街。

    母女游街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沈益大门不出,在伯府看见被送回来的一身狼藉的妻女时,他本就敏感的心灵更是崩溃了。

    忍不住咒骂道:“你们,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家,考虑过我,考虑过冠玉!”

    柳氏悲戚地喊了声“老爷”,如今在自家府里,终于可以敞开天窗说亮话,“妙妙是我们亲生的女儿啊,老爷忘了吗,忘了我们年少时的海誓山盟,忘了妙妙小时候吃过多少苦?她明明是您亲生的女儿,却在周家养了十二载,好不容易回到您身边,您也无法给她嫡女的身份,她永远屈居微生颜的女儿之下。”

    “这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可我从未怨过呀,老爷,看在我们年少情意上,宽恕妙妙吧,让她好好过安生日子。”

    柳氏的衣裙上还残留着鸡蛋液和烂菜叶,模样狼狈又可怜,一番话说得沈益念及年少青梅竹马的时光。

    少年时的沈益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伯爵府虽衰败但还未到如今苟延残喘的地步,彼时柳家是京中排不上名号的官宦之家。

    柳氏之父是五品官,三进院的柳家与伯府比邻,伯府西院正好靠着柳家的后院,仅有一墙之隔。

    两人结缘,是因为柳氏的风筝掉在了沈益的院里,两人一来二去私下有了往来,沈益也会拿着梯子爬墙头。

    爬墙被柳家发现后,柳父寻了来,沈家面子挂不住,主动提及儿女婚事。

    然而这亲事还没定成,柳家就犯了事,被贬为庶民逐出了京,举家迁回扬州老家,沈家自然不可能再与平民柳家结亲,婚事不了了之。

    年少气盛的沈益还曾追去城外相送,两人痛哭诀别,那时的沈益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将柳氏娶回京。

    多年后,沈益脱了少年意气,虽有对柳氏的执着,但也不影响一房房纳妾,家业传到他手里早就亏空严重,只能出下策找了商人之女。

    他早不是什么纯情少年,对微生颜只有利用,没有欢喜,毕竟骨子里的世家血脉,导致他看不上满身铜臭的女子。

    若非伯府衰败,微生颜给他做妾都是抬举。

    不,原本是准备让她做妾的,微生家想让自家女儿做伯爵夫人,沈益表面答应,微生家喜不自胜为他和微生颜提供独处机会。

    沈益谋划着给她下药,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微生家就任他拿捏。

    微生颜喝下了那东西,却说已经心有所属,对他无意,请他拒了微生家。

    被一个商女拒绝,沈益觉得受到莫大侮辱。

    待微生颜药效发作,没等沈益做什么,她竟然跑了,最后……也不知是找了谁。

    以那药效之强,必然是失了贞的。

    微生颜显然更配不上他了,沈益暗暗决定换个目标,这天下商女多的是。

    微生颜想找权贵很难,但沈益想找个商女还不容易吗?他是这么想的。

    然而接下来事与愿违,他根本没有机会去找别人,一出门就倒霉,每次必有血光之灾,冥冥之中他感觉有人要杀他,于是躲在家中不敢出去。

    不出两月,再次收到微生家来信。

    大概是微生家发现女儿失贞,在信中主动提出愿意加三倍的嫁妆,甚至每年给钱,沈益权衡后还是接受了。

    花轿上的微生颜是被药晕的,说明她并非自愿,这让沈益倍感耻辱,此生耻辱全由她而起,尤其花微生家银子的时候,那种耻辱感更甚。

    婚后陪着微生颜回门,隔山跨水,也只是为了得到微生家更多的资助。

    但沈益根本呆不住,于是中途去了趟扬州,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柳氏,得知对方嫁给了一个破落户,过得并不好,面对柳氏的哭诉,沈益心疼不已。

    两人不再是当初不经人事的少年少女,在扬州私会,并不像从前在京城那样有人管束,时隔数年再见,自然是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

    再后来……

    沈益回神,看着妻女可怜模样,自知对她们诸多亏欠,只能暗叹一声,“去收拾一番,别再让更多人瞧见这模样了!”

    语罢,甩着袖子夺门而出。

    离去后,又吩咐下人跑腿,去向上峰告假一月。

    府中出了这档子事,哪还有脸出门去啊!

    日薄西山的余晖笼罩在伯府上空,一只乌鸦振翅飞过,经过两条街,停留在国公府的马车上,马车后方,是一箱箱规整的官银,以及银票,两侧是陛下安排的三百亲卫。

    裴如衍从马车下来时,听闻“呀呀”两声叫喊,他回眸看见马车上的乌鸦,莫名觉得亲近,于是命人取来水放在马车边,自己进了公府。

    沈桑宁将三位老板和自己捐的钱,都换成了银票,放在小盒子里,递给他。

    “夫人辛苦了。”他接过盒子。

    “何时出发?”

    “明日,”裴如衍看着她,眸中带着些不舍,“此去不知多久,你在家中好好养胎,有事可写信给我。”

    沈桑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还是闭嘴了。

    反正他也不让她去。

    第313章

    裴如衍悄悄走了

    京城比扬州要冷,入了夜,裴如衍将她搂在怀中,“天冷了,晚上务必盖好被子。”

    他郑重其事,沈桑宁也叮嘱他,“你也是,三餐要记得吃,再忙也不要忘了,天凉了要记得添衣,你莫要再像往日那样,总熬夜,身子会吃不消的。”

    “杜公子这次也随你一并同去,此人能文能武还擅长医术药理,有他陪着你,我也放心些,你若哪里不舒服不要讳疾忌医,定要让他给你瞧瞧,如果避免不了熬夜,请他给你开些养肝养心的汤药,别怕苦,你自己也知道扬州危险,恐生疫病,你们定要预防,不可自大。”

    “赈灾款还差些,我再想想办法,回头给你们捎过去,你就一心一意救助灾民,不要为金钱担忧了,光是钱还不够,灾情严重的话采买物资也是问题,我筹备好给你们捎些物资过去。”

    她想到什么便叮嘱什么,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裴如衍没声音了,她轻声道:“睡着了吗?”

    他未答。

    沈桑宁心中叹了一声,抬起手碰了碰唇瓣,温热的手掌心轻触他的脸颊,随后放下手,缓缓搂上他的腰。

    他的身体很暖和,她闭上眼,埋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待她呼吸逐渐平稳,眼前人蓦地睁开了眼,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挪开,再将被褥为她盖好,生怕吵醒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裴如衍穿上衣物,俯身在她额心落下一吻,眸光缱绻,压低声音道:“夫人,好梦。”

    最后看一眼妻子恬静的睡颜,他悄然离去,将门阖上,房中静谧得如同无人般。

    约莫半刻钟后,榻上装睡的人儿才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床榻,长长叹息。

    许是不想她难过相送,也或许是怕她再提出一起去的要求,他趁着她“睡着”就走。

    沈桑宁明白,故等他走了,才起身走到门外,仿佛站在庭院里,能感受到他离去的踪迹。

    眼下已是宵禁,万籁俱寂,星辰闪烁,隔着数道高墙外,三百名晋元帝的亲卫和国公府的一百护卫,早已排成了长长的队列恭候在国公府门前,手持长枪,气势恢宏。

    裴如衍踏夜而出,两步上马,不曾回头,“出发!”

    陈书陈武各在他左右两侧,待他话音落下,两人异口同声地重复,“出发!”

    因着是宵禁,路上没有行人与障碍,趁着夜色一路疾驰出城,百余人的队伍拉着装赈灾银的车马,城门守军早就接到通知,提前打开了城门,让队伍顺利通行。

    上千只铁蹄从水泥地踏上黄土,卷起阵阵尘土飞扬,守城军只听“踏踏踏”此起彼伏的铁蹄声,约莫持续了一刻钟,终于远去。

    直到没了影,才将城门关上,“报告上峰,裴大人已出城。”

    这夜里,国公府很安静。

    裴如衍的离开甚至不曾惊动虞氏,他说的是次日走,宁国公夫妇都不曾出来相送。

    但,荣和堂的灯燃了一宿。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虞氏怎会不知儿子动向呢。

    灯影下,摆着一双陈旧的小虎鞋,这是虞氏压箱底的宝贝,她望着这双小虎鞋,想起儿子三岁时求着要抱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此时,邹嬷嬷推门而入,“夫人,世子出城了。”

    “嗯。”虞氏惆怅地应道。

    “夫人不必担忧,世子定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事务,”邹嬷嬷安慰道,“夫人怎的又在看这小鞋了?”

    虞氏瞅着那双小虎鞋,无奈叹道:“我如今算是感受到段氏的心情了,衍儿这么独立,我心里头总是又悲又喜,有时候我在想,若不是我被那贱人暗害了,便不会失去女儿,说不准还能给衍儿多添个弟弟妹妹,但我时而又想,衍儿没有弟弟妹妹,我才不至于偏心,不让他与我生分。”

    夜深人静时,虞氏老是怅然若失,邹嬷嬷都有些习惯了,老话常谈地劝慰,“夫人,您不要这样想,世子并非与您生分,只是性格如此,老奴瞧着,少夫人也是不知道世子离开的。”

    虞氏一瞬间诧异闪过,随后道,“阿宁怎会不知,恐怕也是与我一样,装不知罢了,你过去瞧瞧,让她早些休息,别熬着。”

    邹嬷嬷笑道:“夫人当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婆母了。”

    “什么好不好的,她与衍儿同心,便是最好的。”虞氏道。

    邹嬷嬷点了点头,离开前多嘴一问,“夫人您自己也该早些休息了,这小虎鞋老奴放起来可好?”

    虞氏摆手催促她赶紧走,“我再看看,明日让人洗一洗,明年传给孙儿。”

    反正这鞋子,孙子孙女都穿得了。

    虞氏想想都笑了。

    邹嬷嬷欲言又止,迈着轻步子出门,然而在心里忍不住腹诽,偌大的国公府何曾需要传一只小虎鞋了?不过是夫人的念想罢了。

    即便要传,明日就清洗,是不是太早了些……

    沈桑宁在庭院中赏月时,听得邹嬷嬷前来传话,心知婆母也一样没睡,于是让邹嬷嬷转述几句关怀之言,自己听话地进了房中休息。

    出来太久,被窝都凉了,她的脑子里惦记着三十八万两的事,想着京城能筹集的都筹集了,接下来再想筹,恐怕得去外地。

    金陵是个好地方,不仅商业发达,离扬州也近,物资运送还很快。

    沈桑宁暗暗打定主意,这次才真的睡去。

    隔日,裴如衍请的画师来了,沈桑宁正好准备去找云昭,便打算带着画师去云家给云叔画像。

    出门碰见行色匆匆的阿舟和端午,阿舟背着书箧,端午嘴里叼着一个包子,手里还拿着油纸裹着的面饼。

    “阿姐。”齐行舟不苟言笑地点了点头,明明是他打的招呼,她还没点头呢,他先点头了。

    沈桑宁暗觉好笑,“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又点点头,“阿姐,我先走了。”然后继续疾步朝外走去,走着走着,干脆跑了起来。

    端午跟着跑,差点噎着。

    第314章

    云叔又跑了

    沈桑宁在后头喊道:“记得吃早点。”

    “知道了!”回音传来时,人都已经过了拐角处。

    沈桑宁带着画师到云家时,院子里一桌子人在吃早膳。

    “世子夫人来了。”小宋神医眼尖,低头在云昭边上说了句。

    云昭抬头,同时伸手将小宋神医推远,“别靠太近。”

    云昭起身,朝着沈桑宁走去,“夫人,怎么了。”

    沈桑宁言简意赅地同云昭说了来意,要让画师替云叔画像,回头可以方便寻找家人。

    语毕,却见云昭难言且无奈道:“今个大早,我爹就跑了。”

    “跑了?”沈桑宁没太理解,“疯病不是治好了吗?”

    小宋神医放下饭碗冲过来,一副“此人没见过这样的病人”的傲娇态度,“人是不疯了,更有思想了,管不住,真的管不住!”

    小宋自认为这样说很美化了,但还是受了云昭一记冷眼,他摸摸鼻子坐回去端起饭碗。

    沈桑宁看着饭桌上一圈人,不免问道:“不去找吗?”

    云昭解释道:“我爹现在神志清醒,不会有太大危险,只是这肖像画……夫人好意,我替我爹心领了,我看他一时半会回不来,离开前他还去铁匠铺重铸了剑,还做了个铁面罩。”

    提及铁面罩,小宋摇摇头,“那玩意戴脸上这么重,怎么想的,伯父不会去打家劫舍吧?”

    又挨一记白眼,神医的嘴再次闭上。

    如此,画师的确是白跑一趟了,不过沈桑宁还有别的目的,“云昭,我想你陪我去趟金陵。”

    闻言,云昭二话不说,转身进屋拿了剑,连包袱都没有,“走吧。”

    “耶?真走啊,”小宋神医再度起身,饭也不吃了,“那把我也带走吧。”

    云昭皱眉,“你去做什么?”

    小宋神医指了指林裘和孩子们,又指指自己,“这里已经没有病患了,我是神医哎,留在这里干嘛。”

    “那你跟着我干嘛。”

    “伯父的失忆还治不治了?”小宋问。

    两者没有关联,但一句话精准拿捏了云昭。

    云昭看向沈桑宁,沈桑宁左右看看两人,正色道:“此去金陵是为筹款。”

    “好啊,”不等云昭说,小宋神医就决定了,“你们要是路上被灾民打了,我还能救你们。”

    云昭忍无可忍,“你说话能不能吉利些。”

    “我很吉利啊,诊金很贵的,愿意白救你,你还这样凶我。”小宋神医头一撇,看似不满,但说完后脚步极快地跑进屋里收拾包袱。

    云昭对他无话可说,“夫人,我们马上就走吗?”

    沈桑宁点头,“我也要回去同家里人说一声,稍晚些时候,你们来找我吧。”

    然而,意料之内的,虞氏的态度比裴如衍还坚决。

    不让去。

    “且不说一介女流,你肚子里还怀着呢,你去做什么?筹款这事交给衍儿就好了,他能办好。”

    虞氏说什么都不能让她去。

    太胡闹了!

    沈桑宁低下头,晓之以情,“我知母亲担忧,但我是个大人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几日路程不算什么,我能照顾好自己,何况此行还有人护送,亦有神医同行。”

    “我说这些,母亲定然还是不同意的,就如阿衍担心我,也不让我去扬州,他的心是安了,可我的心安不了,我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让他没有后顾之忧,不必为钱款分心,这是其一。”

    虞氏打断,“你不必再说下去。”

    沈桑宁不听,“其二,扬州离金陵很近,金陵没有受灾害侵袭,我在外祖家能安心养胎,若他……若是扬州有什么危险,我能最快知道,并且想办法帮助他。”

    “其三,”她看着虞氏扶额,声音顿了顿,“天子为天下忧,故受百姓供奉,阿衍食君之禄,理应为天子分忧,为百姓做事,而我……我不止是阿衍的夫人,也不止是腹中孩子的母亲,亦是大晋商人,能赚到钱并非我有多聪明,更是因大晋太平、百姓安乐,我的生意才能被眷顾日进斗金,如今大晋有难,若还心安理得地享乐,我实在羞愧,我理应站出来筹款募捐,不该藏私。”

    “我能做的事,或许旁人也能做,然对我而言,是必须做,并且要做得好。”

    “其四,姜璃也是我的朋友,我的私心确实想离阿衍和阿璃近些,但我没有逞强,我会护好我的孩子,但护好,不代表在温室养着,即便未涉尘世,亦能经历风雨,见天地众生,最后在太平安乐中降生。”

    沈桑宁滔滔不绝,声音虽不高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

    这力量既柔和亦刚强,堵得虞氏无言以对。

    虞氏重重呼出两口气,不直视她,“你们一个个都有道理得很,偏就是我不讲理,说了不许去,就是不许去。”

    语罢,虞氏无视了她的神情,抬步离开。

    但也没让人看着她。

    沈桑宁神色失落,没去别处,只在正厅里坐着。

    那厢,虞氏回了荣和堂,茶盏端起又放下,“夫妻俩个,一个比一个犟,我这个婆母当的,连儿媳都管不住,人家都要笑话我。”

    “夫人,您是被少夫人说服了吧。”邹嬷嬷深知虞氏心思,为其添茶。

    虞氏一双眉蹙起,“想不通,这孩子竟然是沈家的,沈益这等平庸之辈能生出这样的女儿……还不知足!不过,阿宁心正,往后我也不用担心衍儿会走错路了。”

    邹嬷嬷笑而不语,这话没法接,在夫人心里,自己亲儿子心不够正,饶是心腹也不敢乱附和,于是话题一转问道:“夫人,昨儿说的虎头鞋还洗吗?”

    “洗啊,我亲自洗,”虞氏迟疑片刻,“你去吩咐人套个马车。”

    不出半个时辰,国公府外又列了一队人马。

    沈桑宁还在前厅坐着,只见邹嬷嬷赶来传话——

    “少夫人,夫人说了,让您别想太多,去城郊青山休养一阵子,给孩子祈祈福吧。”

    说是休养,那马车上什么都有。

    前后护卫足足五十人。

    沈桑宁意会,只是婆母碍于面子没有直接妥协,又怕她私下跑了,还不如安排妥帖让她去金陵。

    对此,她颇为动容。

    另一处,齐行舟比往日早了小半时辰赶到竹阳书院,只为赶在姐夫离京前,将募捐的钱交过去。

    却不知,裴如衍昨夜就走了。

    第315章

    舟舟被打,铁面相救(二合一)

    齐行舟带着方端午还有包赢,在书院内的空旷处搭了个小桌子,将捐款箱摆在桌子上。

    此地是去各书斋的必经之路,他们早起就为了在这儿候着人。

    竹阳书院的学生下至七岁,上不限年龄,以功名分为启思、正知、崇志三个大级,每个级别中又根据年龄分斋。

    齐行舟就身在没有功名,且年龄低幼的启思堂一斋。

    “瞧,一斋的小孩在摆摊。”说这话的,是个光长个儿,不长功名的大高个。

    嗯,对齐行舟来说,绝对是大高个。

    几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奇地凑过来,把“摊位”给围住了,近了一看,上头竟还写着善款箱三字,方才说话的的高个儿惊奇道:“我们书院还有读不起书,需要募捐的?”

    “别说了,伤了砚弟的自尊心。”第二个少年拍拍前一人的背,顾自从兜里掏出钱来,准备投递。

    几颗碎银子正要往里投,一只小手蓦然伸出来挡住捐款箱的口子。

    齐行舟抬头,“这是给灾区的捐款,砚兄要捐的话,我先帮你登记。”

    “灾区?捐款?”高个子少年啧啧称奇,言语中透着调侃,“我们家中都已经捐过了,倒是你,谁许你私下募捐的?别是以募捐之名敛财吧,小小年纪不学好,小心被人举报,让官府来抓你。”

    在一旁台阶上昏昏欲睡的包赢,听得一个“抓”字,瞬间清醒,眼睛瞪得像铜铃,冲到齐行舟身前,“不许抓他!”

    高个子少年看着三个小矮子,嗤笑一声,正欲说什么打击的话,刚才准备投递银子的少年又拍了拍他的肩,“行了,这儿是竹阳书院。”

    言下之意,这竹阳书院是大晋最好的学府,能进这里的学生不可能是偷鸡摸狗之辈,即便还没有功名傍身的启思堂,也多是世家子弟。

    语毕,少年多掏了几颗碎银子,放在捐款箱上,“不必记名。”

    高个子看呆了去,“虞绍,你还真给啊,这小孩指不定——”

    指不定装着什么坏水,这句话还未出口,齐行舟便将高个子忽略了彻底,直接看向虞绍,“原来是虞家公子。”

    虞绍一听,挑眉笑道:“怎么,认识我?”

    齐行舟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阿姊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原来是表嫂的弟弟!”虞绍早有听闻宁国公多养了个孩子,当下恍然大悟。

    得知对方是表哥的小舅子,虞绍连忙又从书箧中翻找出一张小额银票,二话不说投进箱中,“给!”

    “多谢砚兄。”

    “不必这样喊,既是亲戚,喊我虞兄就行了。”

    “虞兄。”

    两人一言一语,显得挡在中间的包赢很呆。

    先前说话难听的高个子也很尴尬。

    虞绍还在担忧,“你在这里募捐恐怕没什么效果,我多给你些,你也不算白忙活。”

    话刚落,就听一众急匆匆的脚步声,几人闻声转头,只见七八岁大小的孩子们,背着书箧往这里跑。

    “齐行舟!”

    “斋长!”

    启思堂一斋的学生赶入书院,将捐款箱团团围住,也把虞绍几个围在了中间。

    圆润的孩子硬挤到捐款箱前,“我再捐十两。”

    “我再捐五两!”

    “斋长,我今天带钱来了,十四两!”

    孩子们高举着银锭,没有一个捐的比虞绍少,也正好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顾虑。

    跑在最后的那个孩子,是昨日捐了六百两的小孩,他手中拿着一个红封,站在外围望着,没有别的孩子的气势,弱弱道:“我带了一千两。”

    好家伙,一千两!

    高个子瞪大眼睛,也不知道谁家小孩这么有钱。

    里面的包赢不顾一切拨开人群,“来来来,给我。”

    ……

    这募捐的盛景,被其他斋的学子们瞧见,纷纷好奇,多问一句才知始终,便有部分学子自愿加入了捐款之列。

    于是四周便有了这样的对话——

    “几个小孩子的游戏你也信。”

    “有什么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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