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8章

    餐桌上的气氛是梁舒在主导,她不停地举杯,谢南州碍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红酒见底。

    “少喝点。”失恋的人喜欢借酒浇愁,夏星晓低声劝。

    她倒是没怎么动筷,也没有喝酒,这是两人多年的默契,起码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时候,谢南州起身出门接了个电话。

    梁舒撂下酒杯,敛回视线,“家教不错,干净阳光,是个暖男,我打八分。”

    夏星晓晃一眼时间,磨出几个字来,“一会儿你就说家里有门禁,知道吗?”

    “切,这个烂理由谁会信啊!”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坏,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星星,你跟时砚池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去试着接触一下别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开口,送上门来的优质对象你也不要,难道你想寡一辈子?”摇了摇高脚杯,梁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才多大啊!”

    夏星晓没回答,她兴致不高,另外两人都能看出来。

    谢南州买完单回来了,他扶着门口的椅背上,温和一笑,“两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吗?”

    三个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数的红酒,着实奢侈。

    大堂里迎来送往,到了散局的高峰时刻。

    夏星晓牵着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谢南州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的走过来。

    奶油色花瓣上还带着水雾,花型饱满圆润,有种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见面,没有花,总觉得少了点仪式感。”他将鲜花递她怀里。

    梁舒酒酣耳热,退一步笑着看戏。

    “今天听杨阿姨说你约了和我吃饭,我知道是你应付长辈的借口,整个下午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个机会……”

    谢南州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胆一点,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得说……”

    猝不及防,他轻轻拥了过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夏星晓瞬间僵住了。

    单方面的拥抱只持续了一秒,她马上下意识地推开他退了两步,长发哗啦散下来。

    有些神奇的是,她对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识力,只觉得自身磁场乱了,慌乱地四处看过去,果然对上一双深邃悠长的眼睛。

    时砚池不偏不倚,就在她视线中央。

    他今天在星潮会所有个商务饭局,Muse建厂后盘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业,深海国际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总裁纪长海亲自设宴,就是为了后续检测服务的合作。

    宾主尽欢后,纪总亲自把人送出去,木质楼梯上,他殷勤地劝,“晚上就别回去了,我在星潮楼上给你安排了项目。”

    “谢纪总好意,我还有事儿。”风月场所的弯弯绕绕,他向来脱身得利落。

    司机已经候在门口,时砚池懒散地走。

    “贝瑞股份的徐总还想跟您打个照面……”

    时砚池打断纪总,“就一个六氟硫酸锂的电解液,他们都研发多久了?”

    这话层层叠叠各种含义,纪总满脸笑一僵,连连点头。

    他抬眸,眼底锋芒一闪而过,“我敬您是长辈,跟您交个实底儿,Muse已经成立了负极实验室。”

    领口敞着,袖口折着,就这么随意撂过去一眼,步伐骤停。

    周遭的空气像被冻住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间。

    夏星晓的身子细微地抖,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谢南州没发现,梁舒也没发现,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别声,车鸣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周遭人经过衣服的摩擦声,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声。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谢南州有点后悔。

    “你醉了。”夏星晓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机App上车辆到达的弹窗亮起,一束光划破夜幕,出租车打双闪轻微鸣笛。

    她扯过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谢南州帮她们打开后座的门,又从副驾车窗交代司机两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盘一拐,车子上路。

    时砚池盯了好一会儿,纪总顺着视线看过去,“看见熟人了吗?”

    他默不作声,好半晌,答,“看差了。”

    疾步走出大门,司机打开车门,他上后座,一气呵成。

    出租车上,夏星晓靠着窗,单手撑额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夜已深,风更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饱了吗?”

    半小时后,两人车头调转换了目的地,来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网红小龙虾。

    白日里宽阔安静的街道夜里烟火蒸腾,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夜里十二点,这家店桌桌爆满,丝丝绕绕的彩灯下,俩人排了个栀子树下的户外位置。

    小龙虾码得整整齐齐地上桌,老板又顺手拎来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龙虾连着蒜泥夹进碗里,剥开通红的虾壳,用嘴去吸汤汁。

    “刚才那桌好几万,你不吃,你是不是跟钱有仇?”

    她满手油汤,吃得酣畅淋漓,嘴上却对她临时的夜宵提议很不满。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我在说我自己。”

    夏星晓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时砚池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夏星晓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时砚池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梁舒的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梁舒也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她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真怀念十八岁的的自己,那时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星晓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回应她的是一记沉沉的坠压和不由分说的亲吻。

    两人密不透风的时候,时砚池在她耳边磨出一句话,“宝宝,真的好想你。”

    许久之后,额上细碎的汗滴和眼角的湿意都被人吻去,氤氲在他的气息里,夏星晓睡了一个很踏实的觉。

    第

    47

    章

    巨幅画

    早上被手机铃声震醒时,夏星晓的眼睛还闭着,窝在被子里蔫了吧唧地嘤咛了几声。

    时砚池蹙着眉,垂眸看臂弯里娇嫩的睡颜,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腾出另一只手接通电话。

    他未醒透的嗓音沙哑磁性,“喂,什么事?”

    窗帘拉得很实,卧室很暗,夏星晓贴在他胸口睡着。

    那端的男声像是卫誉,时砚池听了会儿后回他,“你想清楚了吗?”

    两人有次约会是在一个时砚池熟悉的BAR,老板是他朋友,夏星晓穿了件一字肩上衣就去了。

    调酒师递给她一颗薄荷糖,时砚池的情绪就开始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闲聊的时候,她在扒水果,调酒师在吧台打趣,“我忙活半天怎么也没人给我扒一颗?”

    时砚池就去吧台里拿了个精致的盘子,咣咣一顿扒,七八个橘子垒得老高,推到调酒师面前,“扒多少吃多少,这是你说的。”

    那晚送她回家,他颈项里全是橘子味儿。

    后来夏星晓给他做了测试,ENTJ的天蝎,果然是阴郁又深刻的感觉。

    水晶吊灯折射的光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她款款一笑,“那真是抱歉了,我的穿衣思路向来跟着天气走,一会儿我自罚一杯。”

    “时总不满意,我们整个栏目组都自罚。”《财经快行线》今年的冠名还得仰仗这位祖宗,付卫东当然是得哄着财神爷。

    时砚池的右侧坐着温潇潇,只有左侧的位置还空着,一看就是给她留的,夏星晓拉开椅子的时候不留痕迹地稍稍移远了些。

    “我们今晚是故人见面,必须喝到位了。”

    温潇潇一身红色鱼尾裙,胸前汹涌澎湃,笑容和付卫东如出一辙。

    夏星晓拣了热毛巾擦手,勾勾唇角没接话。

    一桌子媒体圈和公关部的人,嘴皮子溜得很,氛围很是轻松。

    她前半场埋头干饭,假装私务繁忙,不顾付卫东黑掉的脸色,出去打了好几个可打可不打的电话。

    后半场酒后原形毕露,揭开了很多人衣冠楚楚的面具,拿下客户攒的局,必不可少的就是酒桌上的自由搏击环节了。

    时砚池也很给面子,虽不至于杯杯都干,但也喝了不少。

    又是几轮推杯换盏,温潇潇起身敬酒,“我还从没参观过MUSE中心,时总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节目开个绿灯,让我们拍点独家报道回来?”

    她场面话说得很有分寸,既不丢媒体的身段,也把时砚池捧得很高。

    可惜他没搭腔,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另一手闲闲转着手里的银色火机。

    助理何煜一个眼色,公关部的张总上前跟温潇潇碰杯,“温主播,跟宣传有关的事儿您得找我呀。”

    他插科打诨,把矛头对准自己,“我们总裁在这儿呢,您可不能给我穿小鞋,以为我们公关部都是吃闲饭的。”

    温潇潇讪讪一笑,干了杯中酒。

    付卫东今天最卖力气,酒局没过半就已经喝大了,见夏星晓八风不动地坐着,心底来了气。

    他醉红了眼睛,指着她的鼻子,“懂不懂规矩,你坐时总边上,一杯不提合适吗?”

    气氛变了调,时砚池的助理何煜深谙圆场之道,“夏主播工作电话这么多,说明L省卫视的财经频道办得好,不过既然下班了,领导也都在,这脑子该清空也得清空。”

    夏星晓也懂得拾阶而下,她大大方方地倒了杯红酒,液面直达杯口,面向时砚池的方向。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与他对视。

    “时总,我敬您一杯,谢谢您在什比克现场救我于水火,我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更感谢您带着我上了一次热搜,让我在全国打开了知名度。”

    时砚池仍懒洋洋地坐着,淡淡地地看着她,两人的对视寂静如水。

    三秒之后,他轻笑了一声。

    淡薄、浅嘲。

    那一刻总算有了点觉悟,这就是他如今对她的态度了。

    “我干了,您随意。”

    她说完便状态神勇地一口将红酒饮尽,酸涩的酒液肆无忌惮地冲进喉咙,一路点火,在胃里翻滚。

    素净的脸庞酒意上头,竟急出几分艳色。

    烟灰在他两指间慢慢掸下,白色的烟雾从嘴边溢出,他的脸渐渐和过去那个意气风华的少年重合。

    她看见了跪在了他脚边求她别分手的时砚池,是她自己亲手埋葬了爱情,怪不得旁人。

    情绪慢慢平复,再看过去时,时砚池的杯子已经空了。

    邓煜心里地动山摇,他跟了时砚池三年,深知他的习性。除了长辈,老板从不喝女人敬的酒,原本他打算看美人落难再英雄救美,没想到……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夏星晓一眼。

    饭局是在三小时后结束的。

    夏星晓脚步轻盈地走在最后,看着大家寒暄告别。

    看来酒量还是有精进的,常喝常新,她前几天在文卓的场子吐了,今天还能走直线。

    温潇潇站在门口等司机,临上车前,她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拿出手机,特别自然地开口,“时总,认识这么久,还没加您微信呢!”

    时砚池站在风口里,把烟递嘴边,漫不经心地撂了她一眼。

    下一秒何煜就调出手机二维码,双手奉上,“温小姐,时总平时不看微信的,您加我吧,有事我一定转达。”

    温潇潇笑笑,也不在意,操作好了,就上了自己叫的车。

    夜风里有些冷,王台把外套递给夏星晓。

    “风大,别着凉了。”

    她疏离地拒绝,“领导,真的不用了,我这个年纪抗冻。”

    王台短促地笑了声,“这话听着有点刺耳。”

    付卫东带着酒后的醉意搭腔,“穿着吧,小夏,你今天级别高,正好跟王台顺路。”

    夏星晓轻哂,“我闺蜜马上就到了,不敢耽误领导休息。”

    付总监苦口婆心地劝,“这么晚了,两个女孩子也不安全,还是跟王台的车走吧。”

    跟你们走才不安全吧!

    她的拳头在衣摆边攥了起来,偏过头不发一言,就这么冷冷地站在原地。

    这是个什么混蛋时代?

    混蛋到以为一个酒局就能带异性回家?

    王台眯着眼睛,“小夏,你家是不是在苏北路,我住在锦南路,离你不远。”

    心口有一股连日来郁结难舒的气,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干脆撕破脸皮算了,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了SUNFAY门口。

    何煜打开了后座的门,时砚池长腿一迈,撂下句话,把所有人都炸在了原地。

    “夏星晓,上车!”

    夜里十一点,马路上车和行人都少了,显得格外寂寥。

    两侧的路灯拉出浩荡的透视,华美又漫长,一直到天边的样子。

    没有花哨的寒暄,没有十八道弯的话术,一点面子不留地把所有人打一个措手不及。

    是时砚池的作风了。

    何煜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窥探后面的动静。

    那两人离得老远,像隔着一个银河系,都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折身,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夏主播,要不要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告诉她不用来了。”

    夏星晓回他一个礼貌的微笑,一个“好”字还没出口,话就被人截断。

    “临阵逃脱不像是你会干的事……”时砚池嘲她。

    她喉咙有点干,被他看到那一幕,其实挺难堪的。

    凉凉声音再次从半米之外传来,眼神也扎扎实实地落她身上,“这就是你现在过的生活,夏星晓,那你倒是过得好点,被人欺负的这种场面,能不能别让我看到。”

    她简直被气笑,“那你倒是少在我面前晃呀!”

    “这不是挺能怼人的,刚才怎么哑巴了?”

    夏星晓这一瞬间很想哭。

    眼泪好奇怪啊,这两年她跑新闻拉赞助,什么事情没经历过?被冷落、被嘲讽,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受伤了,她都不会掉眼泪。

    可现在,只是听着他说了几句话,她的委屈就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时砚池,我们当初没有好好告别,现在连朋友都做不了吗?”

    车厢昏暗,路灯的光一道一道地从他脸上滑过,他的轮廓在光影交错中,时而明亮,时而昏暗。

    他长长的睫毛下垂,遮住眼底漩涡,声音倦怠而低冷,“我看起来很缺朋友吗?”

    晦涩的过去被他用云淡风轻的态度一笔带过。

    夏星晓有一秒的走神,是啊,六年了,他离开那么久,早就有了新的交友圈,哪里需要跟前任做朋友。

    兜兜转转,他们虽然还是他们,中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她垂下眼睑,心头微恙, “我明白了。”

    车里的气压很低,剑拔弩张的氛围在短兵相接后归于沉寂,何煜大气不敢喘,悄悄打开了电台。

    毫无防备地,那首她不敢听的熟悉旋律响起。

    忘了从哪一天

    我醒来一睁眼

    是对你无限地思念

    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好像知道你此刻在哪里

    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你

    等待下一次再遇见你

    那是两人异地时,一起听着入睡的歌曲,可惜最后一次再遇时,他们分手了。

    窗外无雨,心头早已盘旋出一片朦胧水汽,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她老老实实地看向窗外,消了消要涌出的泪。

    道路宽阔,空空荡荡,前路一望无尽。

    下车前,夏星晓回视他,“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别再见面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车内静悄悄的,何煜看着刚收到的微信,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时砚池的神色,“张总问您《财经快行线》那笔赞助费……”

    时砚池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手上的烟灰续得很长,“有关宣传的工作,让公关部直接跟营销部对接。”

    他掸了掸手上的烟灰,嗓音在烟酒里滚过一遭,暗哑低沉,“他们不是要参观MUSE中心吗?”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