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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明明是风月泥沼,偏偏在会所大堂正中间的位置挂了一副书法,据说是某位大人物的墨宝。

    “南去星潮嗟往事,北来祠庙岂公心。”

    东方意境的最高奢华便是人脉。

    三人没停留,直接去了二楼雅间。

    谢南州给两人递菜单,夏星晓抬额看服务生,“来一份蔬菜沙拉。”

    梁舒瞳孔细微放大,硬着头皮点了三道,合上菜单。

    谢南州接过菜单,又加了四道。

    “谢先生做什么的?”梁舒手肘撑在桌面上,角色进入得很快。

    “金融行业。”

    “叫我南州吧。”红酒提前就醒了,他起身给两人倒酒。

    “呦,跟我们星星同专业,不愁没有共同语言了。”

    夏星晓睨她一眼,将酒杯倒扣在桌面,“谢先生这么优秀,我自惭形秽,我们领了长辈们的好意,就当多一个朋友。”

    谢南州神色不变地坐回位置,“朋友我不缺,倒是缺一个女朋友。”

    晚餐安排得十分周全,谢南州举止有度,会自然地提前拧开瓶盖再把水递给两人,也会揣度心意把她心仪的菜品转到面前。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的身家背景,选妻子的时候到底看重什么?”梁舒往嘴里递一口牛舌,她刚经历了一段失败的感情,难免以人度己。

    “梁小姐可能电视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世家联姻的狗血剧情,能撑得起门楣的富二代,自然是可以自由选择伴侣。”

    筷子在空中微微停顿,谢南州的目光折过她,看向夏星晓,“前几年忙事业,总想先立业再成家,如今有了一点成绩,也才敢托人介绍。”

    这人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心意。

    夏星晓还想说什么,被梁舒打断,“追星星的人太多,就看你的诚意了。”

    说完便举杯,两人还隔空碰了一下。

    餐桌上的气氛是梁舒在主导,她不停地举杯,谢南州碍于面子也陪了不少,很快一瓶红酒见底。

    “少喝点。”失恋的人喜欢借酒浇愁,夏星晓低声劝。

    她倒是没怎么动筷,也没有喝酒,这是两人多年的默契,起码保持一半的清醒。

    快吃完的时候,谢南州起身出门接了个电话。

    梁舒撂下酒杯,敛回视线,“家教不错,干净阳光,是个暖男,我打八分。”

    夏星晓晃一眼时间,磨出几个字来,“一会儿你就说家里有门禁,知道吗?”

    “切,这个烂理由谁会信啊!”梁舒努了努嘴。

    “理由不分好坏,让他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星星,你跟时砚池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不去试着接触一下别人?”

    “熟人不好下手,生人不好开口,送上门来的优质对象你也不要,难道你想寡一辈子?”摇了摇高脚杯,梁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才多大啊!”

    夏星晓没回答,她兴致不高,另外两人都能看出来。

    谢南州买完单回来了,他扶着门口的椅背上,温和一笑,“两位公主殿下,吃好了吗?”

    三个人,八道菜,一瓶五位数的红酒,着实奢侈。

    大堂里迎来送往,到了散局的高峰时刻。

    夏星晓牵着微醺的梁舒走在前面,谢南州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大束白色玫瑰,突然大踏步的走过来。

    奶油色花瓣上还带着水雾,花型饱满圆润,有种清冷淡然的幽香。

    “初次见面,没有花,总觉得少了点仪式感。”他将鲜花递她怀里。

    梁舒酒酣耳热,退一步笑着看戏。

    “今天听杨阿姨说你约了和我吃饭,我知道是你应付长辈的借口,整个下午我思来想去,还是想给自己争取个机会……”

    谢南州盯着她的眼睛,脸上笑容真切。

    “有些事情不大胆一点,可能永远都没有答案,所以有些话我今天必须得说……”

    猝不及防,他轻轻拥了过来,“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给我一个追你的机会。”

    夏星晓瞬间僵住了。

    单方面的拥抱只持续了一秒,她马上下意识地推开他退了两步,长发哗啦散下来。

    有些神奇的是,她对人群中的某人有天然的辨识力,只觉得自身磁场乱了,慌乱地四处看过去,果然对上一双深邃悠长的眼睛。

    时砚池不偏不倚,就在她视线中央。

    他今天在星潮会所有个商务饭局,Muse建厂后盘活了一系列上下游企业,深海国际就是其中之一。

    深海总裁纪长海亲自设宴,就是为了后续检测服务的合作。

    宾主尽欢后,纪总亲自把人送出去,木质楼梯上,他殷勤地劝,“晚上就别回去了,我在星潮楼上给你安排了项目。”

    “谢纪总好意,我还有事儿。”风月场所的弯弯绕绕,他向来脱身得利落。

    司机已经候在门口,时砚池懒散地走。

    “贝瑞股份的徐总还想跟您打个照面……”

    时砚池打断纪总,“就一个六氟硫酸锂的电解液,他们都研发多久了?”

    这话层层叠叠各种含义,纪总满脸笑一僵,连连点头。

    他抬眸,眼底锋芒一闪而过,“我敬您是长辈,跟您交个实底儿,Muse已经成立了负极实验室。”

    领口敞着,袖口折着,就这么随意撂过去一眼,步伐骤停。

    周遭的空气像被冻住了,撕扯不出半分的喘息空间。

    夏星晓的身子细微地抖,心脏像是被人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谢南州没发现,梁舒也没发现,只有她自己在心力角逐。

    道别声,车鸣声,楼梯上的脚步声,周遭人经过衣服的摩擦声,以及近在耳旁的道歉声。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借酒表白,谢南州有点后悔。

    “你醉了。”夏星晓表情管理有些失控。

    手机App上车辆到达的弹窗亮起,一束光划破夜幕,出租车打双闪轻微鸣笛。

    她扯过梁舒的手就往外走。

    谢南州帮她们打开后座的门,又从副驾车窗交代司机两句。

    在他的目送中,方向盘一拐,车子上路。

    时砚池盯了好一会儿,纪总顺着视线看过去,“看见熟人了吗?”

    他默不作声,好半晌,答,“看差了。”

    疾步走出大门,司机打开车门,他上后座,一气呵成。

    出租车上,夏星晓靠着窗,单手撑额头,看着远处的霓虹。

    夜已深,风更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小舒,你今天吃饱了吗?”

    半小时后,两人车头调转换了目的地,来吃美食街上排名第一的网红小龙虾。

    白日里宽阔安静的街道夜里烟火蒸腾,香味争先恐后地往人鼻子里钻。

    夜里十二点,这家店桌桌爆满,丝丝绕绕的彩灯下,俩人排了个栀子树下的户外位置。

    小龙虾码得整整齐齐地上桌,老板又顺手拎来一打啤酒。

    梁舒把小龙虾连着蒜泥夹进碗里,剥开通红的虾壳,用嘴去吸汤汁。

    “刚才那桌好几万,你不吃,你是不是跟钱有仇?”

    她满手油汤,吃得酣畅淋漓,嘴上却对她临时的夜宵提议很不满。

    “我仇富,行不行?”

    梁舒扒了一只完整的龙虾尾,刚要递给她,立马收回。

    “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我在说我自己。”

    夏星晓并不动筷,啤酒罐拉环“呲”一声响,气泡上冒,纤细的手指捏罐身,一口一口地渡进嘴里。

    “哎~说好了只能有一个喝醉!”梁舒急了,用虾壳丢她。

    “所以你别喝,这些都是我的。”椅脚和地面摩擦,她将一提易拉罐全都拖到自己脚边。

    梁舒无所谓地继续扒小龙虾,脸颊徐徐在动,眼皮都不抬,“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时砚池家里那么有钱,你干嘛犟得像头驴,非要自己还债?”

    “你真以为我是里急死人的女主,没长嘴?”

    梁舒回她一个“不然呢”的表情。

    花香浓郁,光影薄弱,燥热被夜风吹散。

    夏星晓屈膝坐着,发丝在风里扬,喝一口酒,“我妈不同意。”

    “她说那笔债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家里卖了房子,紧缩几年总会还上。但我要是在恋爱关系里受了这份恩惠,将来在时砚池家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视线慢慢往她那里看,梁舒的动作缓了下来。“然后你俩就分手了,一辈子在哪?”

    善意的人一直善意,忠言一直逆耳,旁观者一直清醒,当局者一路迷途。

    梁舒也拉开一罐啤酒,轻轻碰了她的那罐,喝一口,然后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阿姨是对的。”

    “真怀念十八岁的的自己,那时候我浑身是胆满身光芒,觉得爱比被爱更伟大,我的爱就是武器,喜欢谁就要把他斩于马下,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怕。”

    易拉罐因为受力细微作响,梁舒安静地看着她,眼圈也红了。

    这种淡淡的疼真的很奇妙,就像数年以前磕碰得来的伤疤,摸上去竟然还有刺刺麻麻的感觉。

    夏星晓喝上第三罐啤酒的时候,稍微有一点上脑,店里的音乐切换,是陈绮贞的《台北某个地方》,她跟着轻轻唱。

    晒干你的衬衫,收起你的餐盘

    呼吸这个早晨你留下的味道

    清晨第一班列车,开往同一个地方

    那一次你离开我就不再回来

    有人在吗?我一个人唱着②

    如果真能这么洒脱就好了,夏星晓还是被天旋地转的酒精打败了。

    靛青色的流云遮住一半月亮,熙攘的街道边,一辆黑色宾利蛰伏在夜幕下。

    高馨没回话,不声不响地让出身后的位置。

    何韵穿着拖鞋,一身丝质长裙,渐渐接近门口,裙摆被风吹得飘起。

    她侧过身子,站在高馨旁边,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儿子,我回来了,惊喜吗?”

    第

    40

    章

    鸿门宴

    帮佣的英姐这时候才大呼小叫地跑到门口,接过时砚池手里的礼盒,朝客厅方向喊,“小池带朋友来了。”

    时砚池眼里闪过诧异,“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空气里裹挟着栀子花的香气,夏星晓坐在木凳上,眼睛湿润。

    这几个最普通的汉字组合,穿越千山万水,蓬勃而出的时候,犹如一把温柔刀割在他的心口。

    时砚池蹲身,目光将她盯住,“你在等我吗?”

    她瞪大眼睛,像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橘色的光披在肩身上,她白皙的锁骨上垂着几缕碎发,双颊一片醉意,连耳尖都红透了。

    “为什么你今天要迟到呀?”

    记忆卡像被激活,夏星晓十八岁生日当天的情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高中那年他爱上了两个烧钱的爱好,一是喜欢限量车,二是喜欢限量款球鞋。

    到底是富养家庭里出来的小孩,各种渠道总能把钱花出去,有一阵他触了他爸的逆鳞,账户被冻结了。

    正好是发行初代AJ1倒钩的时候,夏星晓背着他排了一夜的队,结果早上一开售就被人插队推搡,最后还跌倒膝盖擦掉了一大块皮。

    时砚池去的时候带着棒球棍,满身高危气场,三两下撂倒撞他的黄牛贩子,眼里是要杀人的倔。

    那是一种可怕至极的语气和呼之欲出的暴力,夏星晓怕出事,只能死死地扯住他的衣摆喊疼。

    他一眼看穿她的小九九,可挨不过心疼,只能抱上她夹着一股狠劲儿走了。

    夏至那天是夏星晓生日,那一天他故意迟到。

    她坐在KTV的台阶上,以为他还在生气,可怜兮兮地,“时砚池,你怎么才来啊?”

    时砚池倾身折腰,用力拉人,没拉动。

    “生气了?”他好整以暇地垂眸,短促地笑了一声。

    夏星晓不太高兴地别开脸,气呼呼地,“为了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我一夜没睡给你抢限量球鞋。今天到我生日了,你竟然连包厢都没预定!”

    还敢提抢球鞋的事儿?

    那天之后他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把那些黄牛一锅端了,然后越看鞋柜里的球鞋越烦,通通送人。

    朋友们的反应堪称感天谢地,而他今天出门差点没有鞋穿,她还敢提球鞋?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利落短发下是一双笑眸,“以前都有空位的,我本来打算到了前台让服务生告诉你有空位,然后我就可以恭喜你,运气真好了。”

    “那我今天倒霉透了。”夏星晓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只小鹌鹑,声音闷闷的。

    “今天我生日,喊的每个朋友都有事,就剩我们两个了,还没有包厢,今天为什么要来唱歌?”

    时砚池忍住笑意,“你不是最喜欢唱歌吗?只有我们两个人,再也没人可以抢你的麦克风了,你可以唱个够!”

    “那我们要在这里等位置吗,还有几分钟就到我的生日了,我就坐在台阶上过生日吗?”

    他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不是很有意思,以后你永远都会记得这个生日的,特别难忘……”

    气氛凝固了一会儿。

    夏星晓心火涌得厉害,起身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

    他从手提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三两下点上蜡烛。

    夏星晓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掌心的小蛋糕,吹也不是,不吹也不是。

    他催促,“快点许愿,别错过了十二点。”

    被他认真的眼神骗到,夏星晓凑上前去,特别虔诚地闭眼许愿。

    突然七八个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还端着一个大蛋糕,将两个人圈在里面。

    大声喊“生日快乐!”

    夏星晓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笑里带着戏谑,“你看,朋友都来了,KTV的经理告诉我包厢也有了,台阶上的生日也过了,我们去唱歌吧。”

    她开心到哭起来,时砚池将人揽在怀里,对朋友们说,“我就说她要自己唱通宵,你们来了又要抢她的麦,她是真的难受,就让她哭吧。”

    胸口被人捶了两下,不痛,很甜。

    四周是喧嚣吵闹的,夏星晓的声音从那些喧嚣声中分离出来。“时砚池,我好喜欢你呀!”

    那时的爱情真美好,简单又真挚。

    夏星晓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每天照常升起,就能让他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

    “时砚池?!”

    回忆被人打破,粱舒醉眼惺忪地抬眸,用手指着他,“你怎么在这?”

    她像是不敢辨认般,还重重地捶了捶自己的头。

    “你们醉了!”

    “我送你们回家。”

    时砚池声音很轻,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暗淡,他长臂一伸将夏星晓抱起,迈开长腿就往车上走。

    脑子昏昏沉沉的,夏星晓醒来的时候,望着天花板好一阵,意识才渐渐恢复。

    胃里空虚,膀胱酸胀,晃一眼时间,果然还是生物钟靠谱。

    昨晚怎么回家,她全然没有印象,拖着破败的身子去了洗手间,回来路过客卧的时候,看见正迷迷糊糊爬起来的粱舒。

    她扶着门框对粱舒大加鞭挞,“这位女士,你有给我卸妆的功夫,就不能给我换套睡衣?”

    “不是我卸的……”顶着一头乱发,粱舒声音哑哑的,目光还没聚焦。

    “什么?”夏星晓皱眉。

    想起昨晚某人的嘱托,粱舒搓搓脸,“公主殿下,我自己都没卸妆,你还想怎么样?”

    夏星晓指已经皱成一团的斩男装,“事先说好了,这个我不负责赔偿。”

    “不用赔!”粱舒腹诽,封口费那么多,还差你那仨瓜俩枣。

    她换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下次别喝那么多,你这人断片了容易忘事!”

    离开的拖鞋又调转回来,夏星晓一脸警惕,“我不会是把银行卡密码告诉你了吧?”

    粱舒被气笑了,“用六位数的密码,保护你那两位数的余额,我有必要费这个脑子吗?

    ……多此一举。

    今天是周末,夏星晓需要回家赴鸿门宴,正好搬粱舒当救兵。

    从城东到城北,两人先去昨天的温泉馆取了车,再风风火火地回了海角巷。

    置物架上手机屏幕点亮,粱舒帮她打开,是谢南洲通过手机号码添加微信好友的消息。

    直截了当地按拒绝键。

    “第一次见面就有肢体接触,这人太轻佻了,我觉得不靠谱。”她语气愤愤的。

    “呦,你这个女人可真善变”,夏星晓抿抿唇摇头,“昨天还对人家大加赞赏,今天就口诛笔伐了?”

    “别说得像你不是女人一样。”粱舒说完就要袭胸,还一副色胚样儿,“真软……”

    夏星晓反应很快地拐她,“安全驾驶!”

    两人打打闹闹,很快到了地方。

    八十年代的老房子,没有划固定停车位,她饶了一圈在隔壁栋找了一个位置。

    “天涯街、海角巷,每次来都觉得你家的地点很浪漫。”

    两人大学四年同学,粱舒来过夏家不少次。

    后车厢盖“咣当”一声合上,夏星晓拎着水果锁车门,撂一眼路牌,“不是我家,这是租的房子。”

    两人在楼道里和正要出门的夏江撞了个正着。

    “爸,你去哪?”

    “星星,小舒也来了?”夏江神色不太自然,尴尬地笑了笑,“你妈今天主要想讨伐你,我怕扫到台风尾。”

    夏星晓没好气地睨他,“夏江同志,我们俩的革命友谊算是彻底决裂了。”

    夏江下意识地后撤半步,“等我去麻将馆赢了钱,再用金钱修复友谊。”

    说完就脚底生风地走了。

    夏星晓继续上楼,她扭开锁,有点心虚。

    “妈,我回来了。”

    哒哒哒的拖鞋声由厨房传到门厅,大门口的换鞋位置大包小包地堆了不少礼盒。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妈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个家里任何不属于它本身位置的东西,必然另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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