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然而我当时只是个孩童,对于夫婿二字还没有太多领悟。我认他是家主,所以每次答应了,还是日日如此。
他颇是无奈,后来习惯走到我面前,伸出一只手将我拉起,一边说我莫不是个傻子,一边哄小孩似地问我,可曾用过朝食了?想吃什么?
我从前是用过朝食后才来找他的,此后开始空着肚子过来,等他一起吃。
我素来是不挑食的,吃什么都很欢喜,唯独最怕喝那一碗酪浆。
酪浆其实是很珍贵的食物,但它以羊奶制成,我总觉膻味很重,有股腥气。
我不爱喝,起初寒山玉也不勉强。
他不似阿莘,哄着骗着也要我喝下几口。
但他后来还不如阿莘,待我严厉时,会用酪浆做罚,让我连喝三碗。
这种情况多发生在他教我识字时。
我不喜欢识字,总将千字文抄写得别别扭扭,他看出我没有用心,便会眉头蹙起,命人端酪浆过来。
寒山玉冷起脸来,是十分吓人的。
他甚至不用开口,我便已经乖乖地端起酪浆,大口地往下灌。
三碗过后,我作势要呕,看到他投过来的眼神,又咽了下去。
炎夏午后,寒山玉倚在席上小憩,我在一旁老老实实抄字,嘉娘安静地跪坐着,帮我研墨。
蝉鸣鼓噪,绿荫幽凉,浮动着的细碎光晕,映在嘉娘低垂的面颊上。
她悄悄看我练字时,大概会想到我被迫喝酪浆时的惨状,总忍不住掩唇偷笑。
寒山玉醒来时,会检查我抄写的字。
若他心情好了,抑或者很满意,会俯身下来,顺势握住我的手,教我在纸上写诗。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
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这是他教我的第一首诗,我记在脑子里,倒背如流。
寒山玉的字似逸虬得水,神韵超逸,很是好看。
他还教会我下棋、画画、插花,甚至是弹琴。
那些皆不是我的强项,我学得十分痛苦,又不敢反驳,偶尔会小声地说一句:「学这些没用。」
寒山玉挑眉看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依你看来,学什么有用?」
我打量着他的神色,忍不住道:「这些都是闲来无事消遣的东西,可会可不会,寒君为何一定要我学?」
「正因是消遣之物,才要你学。」
寒山玉看着我,眸光在一瞬间又变得冷清:「围顿于深宅之中,总要生有可恋,人生漫长,用以打发时间的东西自然越多越好,你现在不必喜欢,但至少学会之后,将来不至于日子孤寂。」
「可是,我为何会孤寂?」我一脸茫然,听不懂他的话。
他望向我的神情有些怜悯,伸出手来揉了揉我的脑袋:「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这话真是愈发令我困惑了,我有心想问清楚,他却不曾再解释。
宗正堂守卫重重,寒山玉身份尊贵,虽极少出门,但也不是常有空见我。
他不在的时候,嘉娘有时会带我一起玩。
嘉娘很是心灵手巧,她会在春日里采花,以石臼舂成厚浆,再用细纱过滤取汁,新缫的蚕丝剪成燕脂缸口的大小,在花汁中完全浸泡,取出晒干后,就成了上好的燕脂。
炎夏我们还用竹竿捕蝉,嘉娘做的粘丸垒在竹竿上,蝉很少有逃脱的。
她还会酿桂花酒,用的是岭南道的山泉水,以及府中那棵有些年头的唐桂。
每年秋分,宗正堂里总有个侍卫,会亲自去装山泉水,送几坛子过来。
嘉娘的桂花酒清新香醇,只供给寒山君。
寒来暑往,我的字逐渐写得端正,可以勉强跟寒山玉下棋,还能弹完一首完整的琴曲。
阿莘总说我又长高了,需要裁几件新衣裳。
她还说我变白了,看上去是个明眸皓齿的姑娘家。
我很欢喜,对着屋内的螺钿铜镜照来照去,天真地问她:「真的白了吗?」
阿莘点头,笑道:「真的白了。」
「有多白?」
「唔,我也说不好有多白,总之是白了。」
阿莘一边说,一边笑着给我梳头,她从前总爱为我梳双螺髻,在我十二岁后,便开始为我绾朝云髻,然后在发髻上戴一只金钗。
那只金钗很漂亮,上面镶嵌了好大一颗明珠,是寒山玉送我的金钗之年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