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小吏站在他身边打了今晚上的第十二个哈欠,终于撑不住了,困得声音都含糊:“大人,属下熬不住了……”
沈安坐在案前提笔写字,说话声一响他才回过神来,看到纸上已经沾了墨汁,不能用了。
“你先回去吧。”
得了这话,小吏也不客气,打过招呼便要走。他在家中还有夫人等着,夜夜这么晚回来,夫人总疑心他宿在春柳楼里鬼混,已经因为这事跟他闹了好几次了。
沈安又写了会儿字,可心总是不静。
红烛只剩短短一截,他不想因为这些琐事麻烦下属,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站起身,想去隔壁端一盏烛台来。
他这几日都宿在办差院中。
那夜沈安险些被折腾没半条命,又累又困,夜里怎么睡的都不知道。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身上被妥善上了药,可是仍然一动就疼。
燕支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说王爷吩咐,若公子醒了就去叫大夫来诊脉。沈安没让叫人,也没有听燕支的再睡一会,而是换了衣服去了按察司,再也没回来。
现如今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因为夜里没睡好眼下青了一片,神色有些萎顿。
他打开门刚走到廊下,还没有拐弯,就听到了两个院中守夜的杂役凑在一块闲谈。
“今天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这么圆。”
另一人打了个哈欠:“昨儿十五……别提了,本来约好了和兄弟几个去喝酒,谁成想却被管事的叫过来说从今日开始轮流值夜。”
“这院子里平日会有谁来?守的这么严,在淮南这地界,咱们按察司不过就是个摆设,我丈人费了好大的力才给我谋到这闲职,可自从这位爷调来了,没一天安生日子过……”
最开始问话的瘦子连忙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大人还没走呢,万一听到了,你我这差事还要不要?”
另一人嗤笑一声:“怕他做什么?平日仗着自己是探花郎出身,眼睛抬得那么高,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们……说到这个,你留意过没有,咱们大人有几天晚上,是王府的车马来接的。”
瘦子转了转眼睛,两人凑到一块儿窃窃私语:“怎么没留意过……仗势摆的那么大,摆明了要为沈大人撑腰,一个没根基的庶子,是怎么入得了王爷的眼的?”
另一人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你说怎么入眼的?没准儿是先入得床榻后入眼呢……”
这话一出口,瘦子也附和道:“我说呢,一般的状元也就在翰林院当个编修,怎么就他封了这么高的官?”
这两人越说越过分,两个男人凑在一块儿,说的话尤其不干不净。
“原来也不过就是个以色示人的婊子啊。”
几步开外的拐弯后,沈安脸色苍白,死死攥住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
……
入了夜,管家慌慌张张地小跑进书房,连门都顾不上敲:
“王爷,按察使司那边出事了!”
萧封观猛地抬眼。
等他匆匆赶到时,刑杖才刚过半,???两个守夜的小厮被按在凳子上,身后被打得血肉模糊,此时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瘫在凳子上偶尔吐出痛苦的呻吟。
“大人,大人何苦下这么重的手?纵使王二他们两个说错了话,您大人有大量,也该饶了他们吧!”
一个姓魏的佥事苦着一张脸围在沈安身边,连连劝道。
两三日不见,沈安明显没有好好吃饭,看着瘦了些,站在廊下观刑时咳嗽两声,脸色十分不好看。
见他一言不发,魏佥事拍了拍大腿,脸色铁青。这被打的人里有一个叫王二,正是他小女儿的夫婿。
眼见着廷杖落了三十多沈安还不叫停,魏佥事愈发焦急,咬着牙看向沈安,似乎没料到自己的面子他一分都不给。
“沈大人,纵使有错要罚,也请沈大人给个章程出来,要是就这么把人打死了,在下就是豁出这张脸,这个官不做了,也要向陛下禀明,看看沈大人究竟是如何治理咱们按察使司的!”
沈安没有那个心思与他虚与委蛇,偏过头刚想说话,就听门口大呼小叫:“王爷来了,魏佥事,王爷来了!”
魏佥事脸上一喜,当即越过沈安,直接叫停那两个执仗的人:“快停手,王爷来了还打!”
说着他整理了一下衣襟,连忙去迎。
可还没等他出院子,就见萧封观已经踏了过来,他刚想上去行礼,便被跟随在萧封观身后的近侍推远。
沈安脸色很不好看,站在原地看了萧封观一眼,随即挪开目光,一句话也没说。
“王爷您来的正是时候,这两人不知道如何得罪了沈大人,快要被打死了!”
萧封观站在院中没有再进,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沈安,才挪开目光看向两个被打的半死的人。
那佥事还想继续说,却被打断:“提两桶冷水来把他们两个泼醒,再问究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可是……”
萧封观侧头看向他,魏佥事剩下的半句话就这么噎在了喉咙里。
水很快提来,将二人泼醒。
王二醒来便见着这阵仗,吓得脸色铁青,哆嗦着摔下凳子疼的哎呦直叫。
近侍提着王二的衣领将人拎了起来:“殿下问话,你今日与同僚说了什么,才惹得沈大人不顺心?”
王二被吓得肝胆欲裂,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这条命保不住了,可很快,他看向了身边比他晚醒来一步的同僚,连忙大声道:
“是,是他!这个姓张的,嘴里不干不净跟我说沈大人就是个以色示人的婊子,我就是个被牵连的,不关我的事啊!”
他这话一落,魏佥事立马觉得大事不好。战战兢兢的抬头,果然见萧封观脸色阴沉的可怕,院子里静悄悄的,风雨欲来。
魏佥事没想到他们二人竟然胆子大到这种程度,又看了一眼萧封观的脸色,不敢再说话了。
萧封观看向沈安。
惨白月色下,照的那张脸更显苍白无气色,许是这两日没有睡好,咳疾复发,这会儿又闷闷的咳嗽起来。
“将这二人提走。”萧封观走向沈安,边道:“别让他们轻易死了。”
近侍跪下称是。
看到沈安背对他站着,手指因阵阵咳嗽而无意识的颤抖
【作家想說的話:】
为了防止沈安再离家出走,萧封观决定下次先跪再揍,提前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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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沈安见他向自己走来,转身就走。
今夜是个少云的晴夜,杂乱脚步声被撂在身后,房门吱呀的开了,萧封观走上前,看到沈安背对他站着,手指因阵阵咳嗽而无意识的颤抖。
这是他在京中落下的旧疾,饶是几个大夫翻来覆去看,也说此症难医唯有精心调养,今后年纪上来了才不至于受罪。
自来淮南,咳疾已经很久没犯过了。
沈安捂着胸口去倒水,水早凉了,非但没压住,还咳嗽的越发厉害,听着让人心惊。
有人扶住了他,替他揉着闷痛的前胸,沈安咳得连长吸气都不敢,哆嗦着甩开他的手。
蜜饯被塞入口中,酸甜的梅子安抚了紧涩发疼的喉咙。
“今夜回府吗?”萧封观将他半抱在怀中,丈量着腰身:“又瘦了。”
沈安冷笑一声,好看的眉头皱着:“回府做什么,接着挨打吗?还是接着听你骂我婊子……”
萧封观似乎有些为难,静静看了沈安一会儿才道:“你若不回府,今晚我只能跪在这里向你请罪了”
“我倒无所谓,可沈大人面皮薄,人来人往的,被人看到传出什么又要生气。”
沈安胸口疼,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回过头,借着月光看向萧封观的眉眼,嘴角讽刺笑开:“怎么敢受王爷的赔罪……连我的下属都知道在淮南这个地方,殿下的命令高过我这个按察正使,让殿下跪我,不要命了吗?”
萧封观抚平他的眉眼,淡淡开口:“那就回府,厨房包了小馄饨,吃过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外面跪着等沈大人消气。”
沈安看向他,想要辨出他话里的真假,半晌才道:“你认真的?”
……
王府正院内,沈安才洗过澡,坐在桌前吃着小馄饨。馄饨是燕支亲手包的,里面掺了鲜虾和鱼肉,吃着鲜到恨不得吞掉舌头。
燕支低着头,端来一碗清淡的糖水,进门时见沈安一口口吃着,食欲很好的样子。
她有些犹豫,将糖水放在桌上,半晌才小心又谨慎开口:“王爷这样真的没事吗?”
沈安咽下一口馄饨,冷静道:“是他自己要跪的。”
许久没有好好用饭,这样一碗馄饨下肚觉得浑身都妥帖了,沈安放下碗叹了口气,和燕支说:“你去睡吧,这里不用你了。”
燕支摸不到头绪,不知道这二人到底在干什么,犹豫了半晌,还是决定乖乖听话。收了碗走出房门,还不忘将几个躲在廊后看热闹的小丫头一道赶走。
沈安又坐了一会儿,在他的角度能看到门外跪地之人的衣角,他罕见的有些愣神。
直到红烛燃了半根,烛花噼啪爆开,沈安才堪堪回过神来,慢慢吹了烛台躺到床上。
淮南夏日里天气多变,明明晴了几日,晚上的时候还能看见月亮,可到了后半夜,沈安昏昏沉沉地从梦中清醒过来,竟听到了屋外的雨声。
他身子虚,气血不足,睡到半夜经常醒来,他下意识想往身旁人怀中靠,可刚挪动半寸,才猛地想起来。
萧封观不会还跪在外面吧。
他披着衣服慌忙向外走,起得太急头还有些晕,路上碰碎了花瓶。
门没有关严,他刚一推门就看到了跪在原处的萧封观。一身玄色衣裳早被雨淋了个透,雨水顺着脸颊向衣襟里淌。
见他起来了,萧封观不明显地皱了皱眉:“起来干什么,风冷,回去躺着。”
沈安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他头上,听了这话有些无语,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谁做错了事。
萧封观握住他的手,意料之内的冰凉。
手指被攥在温热的大掌中,沈安有些意外,萧封观不愧是常年习武,被雨淋了这么久,手心竟然还是热的。
他低头看这人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隔了半晌才道:“起来吧,本身就没让你跪。”
他体力不支,撑了一会儿衣服就觉得手酸疼,可还是举着衣服罩在他的头顶。
“要不你进来跪?也是一样的。”
屁股上挨了一巴掌,沈安瞪大了眼睛,听到他说:“听话,不用你挡着,好几日没睡好,我看你眼下都发青了。忘了大夫怎么嘱咐的吗?”
沈安实在撑不住,只能将衣服盖在了他头上,自己退回了门内,蹲在门口欲言又止。
“其实我也没有生气。”
这话太假,萧封观抬头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