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拨了电话里唯一的号码。果不其然,对方接起后又骂了好多句,最后哭丧道:“姑奶奶,你非得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吗?”
骆希冷哼:“等你睡醒都快要傍晚了,难不成我在家里给你打电话?”
“行吧行吧,您说吧,有何贵干?”
骆希说了自己的来意,那人倒是沉下了声音:“……骆小姐,你这是考虑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你非得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这不是就我从一开始的目的吗?只不过终于走到最后一步而已。”骆希垂下的睫毛掩去眼里翻起的波澜。
对面那人似乎知道,骆希嘴里说得勇敢无畏,可心里铁定七上八下,便继续劝她:“我之前不是介绍过,有个公司可以接钱办事儿,不用非得自己动手。虽然收费不便宜,只是你一个富太太又不差钱的……”
“不用了,你还是把我说的资料发给我吧,然后报个价,我打款给你。”
叮——
另一部手机响了一声,骆希走过去看信息,继续对着电话说:“放心吧,我也只是先备着,做出‘成品’估计也没那么快吧?而且我还没有问出真相,我还想再等等。”
“行吧行吧,我去给你找路子。”
旧手机挂断,新手机收到了信息,是高子默发来的。
没头没脑两个字,「别怕」。
骆希心里嗤笑,谁怕了,自己在这世上无牵无挂的,不过是命一条,如果高书文想要,给他便是。
刚删了高子默的信息,又叮一声进来一条。
还是高子默,这次说多了几个字,竟让骆希一时没舍得删了信息。
「我说过要护你周全。你要摔下来了,我拉着你;要是拉不住了,那我先跌下去。」
「给小妈妈当垫背的。」
依然似真似假,轻浮的囊袋里头不知道装了多少真心。
可能满满都是,连袋口都快要缝不上。
*
廖辉拿着平板电脑进门:“高董,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面了。”
高书文不常回公司,董事长办公室几近闲置状态,但依然打扫整理得一尘不染,成片的落地玻璃也是,干净通透。
“行,放桌上就行,我等会看,你出去干自己的活吧。”
高书文的轮椅伫在窗边,背对着廖辉。
窗外那天是灰的,城是灰的,火柴盒在灰城里缓慢移动,蝼蚁在地面更是渺小得看不清。
听到门阖起的声音,他调转轮椅回头。
大红酸枝博古架上放满高书文的收藏,铜鎏金佛像,松石绿双耳瓶,釉里梅瓶。
中央请了一尊观音,和家里那尊一样是莹润无暇的羊脂白玉,菩萨低眉顺眼,身下莲花自在绽放。
高书文看了一会,才回到桌旁。
ipad里是「沈佳仪慈善公益基金会」的资助者资料。
看似是再正常不过的资助对象,多数是家庭经济条件差的婴孩和青少年,大山里出来的,家里是农村低保户的,父母双亡没有亲戚肯收养的,身体有其他缺陷的,男女都有,年龄跨度不小。
只是细看资料会发现,大部分人的血型竟都是熊猫血,O型A型B型,阴性阳性都有。
找出几个Rh阴性AB型血的资助对象资料粗略看过一遍,女性的pass,年龄太小的pass,家庭成员牵绊太多的pass,最后符合他心中所选的只剩两个。
因为五年前的换心安排得太着急,康复之后他便以亡妻名义成立了基金会,以备不时之需。
有些事情,有了一,便会有二。
心脏又抽疼了下,高书文才想起今日饭后还没有吃排异药。
随身药包是骆希给他整理的,以前他疑心重,一般等骆希整理后,他会重新安排一份装进去。
最近身体关系,确实是放低了不少戒备,有的时候忘了自己换药。
连嗅觉都不灵敏了。
他掰了药丢进嘴里,服水咽下。
水喝得着急,呛了一口,连咳了好多声才缓过来。
高书文气喘吁吁,眼里攀起血丝。
手背青筋虬结,攥成拳,连指甲都嵌进掌心,接着狠狠一拳捶到心脏。
他警告那颗意图逃脱他控制的心脏,想让它放老实一点。
黄花梨大班桌的一角放置着两枚相框,一张是以前的一家三口,那时高子默刚牙牙学语,穿着三件套西装,蹬着小皮鞋,俨然已是个小大人,但黑眸清澈。
另一张,是在一年前婚宴中骆希坐在他的身旁。
香槟塔折射的光斑,在她有着繁复金线刺绣的墨绿旗袍上游走,宛如一条条泛绿光的荧光鳉。
相片里的骆希颌首低眉,唇是胭脂红,眸是玛瑙黑,侧着身,胸腰臀线条起伏美好,纤手搭在高书文大腿,再由他用厚实大掌盖住。
其实高书文想不起第一次见骆希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在互助会上见到初次以家属身份出席的骆希,他想起,这是在不久前的圣诞晚会上和高子默一起双钢演奏的音乐老师,那天他作为家长代表需要上台致辞,坐在第一排观看了节目。
高书文一直以为,那场圣诞晚会是他和骆希的初见。
但现在高书文不太确定。
感觉,在好多年以前,在医院里,他已经见过骆希。
他推着轮椅重返落地玻璃前,通透玻璃映着他渐渐老去的身影。
目光虽然锐利狠戾,比多年前更甚,只是和窗外的灰黄天空重合在一起,显得浑浊不堪。
他对着玻璃上的虚影讲话,神态恢诡谲怪:“心疼那个即将代替你的人?谁叫你不安安分分地躺多几年呢?”
窗上的人脸,在深浅不一的灰云中渐渐变得模糊扭曲。
偌大空旷的办公室没有人能给他回应,明暗不清的天不能,捻指慈悲的观音不能。
噗通噗通跳动的心脏不能。
第三十五根骨头
白色巨鲸
郑谦乐捧着鱼缸,仿佛手里抱着的是一箱子贵重金锭,一步步走得认真稳当。
“郑同学,辛苦你帮我搬鱼缸啊,等过年时你来家里拜年时,我给你包个大红包哈。”骆希跟在他身旁,手里也捧着厚厚一沓资料和琴谱。
“哎哟,骆老师,就咱们这交情……”
话没说一半就被打断,“嘿,什么交情呢?”
跟在两人身后的高子默走快两步,绕到骆希身旁,从她手里夺走资料琴谱,嘴里喃喃:“还交情……告诉你,别自来熟啊。”
郑谦乐被发小这醋劲酸得挤眉弄眼:“得,我就只敢跟您有交情。”
白杨一样的两个少年并肩走着,路灯将两人身影拉得黑长,骆希垂首踩着黑影,拉起羊呢围脖,将笑容隐在看不见的地方。
走出校门时严伯已经在那等候了,郑谦乐帮忙把鱼缸放到后排地毯上,还敲敲玻璃,对两条金鱼说:“下学期再见啦小家伙。”
郑家的司机就在几辆车后候着,郑谦乐拍拍手向面前两人道别:“那咱们月底伦敦见了啊,高少爷,骆老师。”
高子默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严伯,手抵着车门顶,扬扬手就算道别了。
这一年的农历新年在二月中旬,一个礼拜后冬令营要出发,恰好回国后再过几天就是年三十了。
他选择了英国14天,因为骆希被派到这条线。
少爷们的签证全是多年有效签证,骆希还没去办英签,她本没想去,无奈因为有一个老师怀孕了不便出行,加上夏令营时学生们对她评价不错,学校便安排她再带一次冬令营。
姚冬楠也是带英国线,骆希请示了高书文,以为高书文会让她找个理由推了。
没料到他竟让她去,说寒假因为自己身体关系没法陪她去哪儿度假,既然学校安排了这机会,那就权当出去散散心。
可能因为北京天冷,多数报名冬令营的学生都跑去澳洲线了,想去黄金海岸冲浪和拥抱阳光。
高子默报了英国线,郑谦乐自然也跟着他走,美曰其名是能帮他打掩护。
李珊见高子默去英国,赶紧将自己的名字报上去。
于是一月底,一行人从大兴国际机场浩浩荡荡地出发。
冬令营标配是经济舱,可都是少爷小姐,平日都是头等舱商务舱出行,怎么吃得惯经济舱的飞机餐?僧多粥少,好些人为了个升舱资格争破了头。
郑谦乐抢了个头等舱,没料到高子默不争不抢,直接要了经济舱最后一排靠过道位置。
结果庞大的波音777没坐满,反倒便宜了高子默,一人霸了仨位置。
用完餐点,郑谦乐嫌头等舱无聊,就跑来和高子默挤经济舱。
他拿着遥控器一顿瞎按,左顾右盼,见机舱后段的入座率特别低,忍不住压低声音骂了句:“高子默你他妈的胆儿真的太大了。”
高子默白了他一眼:“郑谦乐你能不能想点好的事儿?我是这种人吗?”
郑谦乐嗤笑:“你就是。”
他伸长脖子,斜看机舱中段的座位,随行老师们都坐那一区,转头问高子默:“你真不用我等会给你把风?”
“滚滚滚,我又没想干什么事。”
“呵,你就继续装吧。”郑谦乐不屑。
夜深,机舱灯光调暗,坐惯长途飞行的小孩们趿拉着棉布一次性拖鞋,轮流进洗手间刷牙洗脸,小女孩们往脸上拍拍打打做好保湿,抹了厚厚的润唇膏,才带上眼罩耳塞睡了。
高子默将身旁空着的座椅扶手抬起,空服送来枕头和毛毯,还道了句。
他没睡,倚着舷窗看窗外。
今夜月亮极圆,长出翅膀的白色巨鲸寂寞飞行,在空中追逐着飞鸟和流星,身下是银光粼粼的云海。
屏幕里的复联4来到了托尼葬礼时,他等的那个人终于向机尾走来。
立刻丢掉耳机,等那人推开他身后侧的洗手间,高子默也跟了过去,环顾四周,见无人留意机尾,快速压开洗手间门闪了进去。
咔嚓,上了锁,灯光自动亮起。
高子默也得以看清,单膝跪在马桶盖上的骆希。
为了夜机穿着舒适,她今天穿着烟灰色垂坠阔腿裤,可这时她已经将裤子和水蓝底裤一并褪至大腿,软白桃臀翘在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