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20章

    帘子外黄医生已经回来了,有唰啦啦翻动报纸的声音。

    骆希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鼻尖埋在蓬松被子里,阳光将高子默的味道烘得明显。

    暖意沾了她一身。

    *

    雪在元旦前停了。

    骆希请假提前回了趟老家,高书文这段时间精神一般,骆希让他不用陪。

    她夜机到了H市,晚上住在酒店,隔天早上直接打车去了郊区墓园。

    中途下车,她在路边花店买了两束白菊。

    骆国强和周筠竹的骨灰同葬在一起,墓碑相片中是两人不会再老去的容颜。

    骆希把花束放到墓碑前,陪他们聊了会天,她没提起自己在高家的日子,话题只围着学校的事情打转。

    离开墓园后,她回了趟老房子。

    父母离世后留下了一套房子和些许存款,生前买的保险赔付了不少,骆希留了一笔让自己出国深造的费用,其他的都存了起来。

    市中心的小区里许多设施都有些老旧了,位于十二楼的三房两厅有阿姨定期上门打扫通风,灰尘并不多。

    但常年没有人住的房子还是有一股潮湿霉味。

    家具都覆盖着大片白布,骆希掀开其中一张。

    和她差不多同龄的kawai是胡桃黑色的,琴盖上有她小时候练琴太累,用钢直尺发泄时磕出的划痕。

    那时候周筠竹没打她骂她,只跟她说,钢琴没办法说话,但你这样子做,它会痛的。

    她眼里滚着豆大泪珠,圆短的小肉手背在身后打结,最后搬了凳子去取药箱里的止血胶布,给琴盖贴上。

    她打开琴盖透气,手指划过一串琴键,年岁已大的钢琴因太久没调音,有些琴键的音色低了一些。

    客厅一角放了个胡桃木几柜,和她一般高,拉开实木门?,里面放着另外一张容颜不会老去的相片。

    倪景焕的骨灰领回来后,骆希将他安置在家中没有入葬,小小一个玉石琉璃钵流淌着光。

    她进洗手间打湿一条毛巾,将黑木相框和骨灰瓮擦拭去浮尘。

    细小的火焰在摇晃中稳定,一根乌木沉香插在黄铜线插上,轻烟袅袅。

    最后,她从包里掏出金色古董怀表,打开了表盖,放在骨灰瓮前。

    她拉了张餐椅在几柜旁坐下,看男人清秀的笑颜蒙上烟,语气轻松:“抱歉啊,去年年底忙着嫁进高家就没回来看你了,只带了高书文去墓园看过我爸妈,没让他来家里。”

    她向倪景焕扬了扬手上的婚戒:“喏,你是第一次看吧?结婚钻戒,高书文按我的要求去定制的。”

    男人就像那不能开口的钢琴,只在柜子里笑着看她。

    骆希低头摩挲钻戒,继续自言自语:“现在我真的住洋楼了,但高家没养狗……可惜啊,你看不到了。”

    “我无数个夜里都想逼问高书文,到底当年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死得那么惨,连条全尸都不留给你。”

    骆希没法子回忆当年去香港认尸的画面。

    蛙人在海里浮浮潜潜好多次也捞不出个完整,骆希从德国直飞香港,到医院的时候只见到被海水泡得浮肿的头首,剩下的全是残缺不全的躯干。

    阿sir的港普不冷不热,说,浸在海里太久了,条尸遭受大面积破坏。

    像被饿了许久的鱼群撕咬过。

    南方小城冬季湿寒,但没有供暖,骆希也没有开暖风,她褪去短靴,双脚踏在椅子边缘,颤抖的双臂圈住膝盖,浑身像刚从湿冷的冰湖里挣脱了出来,刺骨寒意遍布每一寸血肉。

    冷得她牙齿不停打颤,冷得她竟回味起几天前在保健室里的那个拥抱。

    而这时,线香燃成灰烬,无声无息落在黄铜底座上。

    第二十八根骨头

    白水泡

    欢天喜地的跨年气氛被挡在高家门外,又一年的一月一日,一早,高家父子和骆希便前往陵园。

    高家的墓地是家族墓,在陵园里占了一方天地,墓地为庭园设计,有小桥流水环绕,汉白玉凉亭倚着层叠假山,远处绿水青山,人工湖里游着风水锦鲤。

    沈佳仪和高书文父母都落葬于此,黑色花岗岩墓碑上刻着「爱妻沈佳仪」。

    骆希刚弯腰献上花束,身后便传来阴阳怪气的讽刺:“高太太,这花还是您自个儿留着吧,我姐她受不起您这份大礼。”

    骆希回头,眼神平静地看着来人。

    沈佳昌,沈佳仪的弟弟。

    高子默皱了皱眉,高书文先于他开口震慑:“佳昌,注意一下态度。”

    沈佳昌梳着时髦的油头,棕色半透墨镜遮住他倒三角的眼睛,扯起的嘴角邪佞不羁:“要对上她我还能有好态度,那我姐生前岂不是白疼我了?”

    高子默往沈佳昌面前踏了一步:“舅舅,今天这日子,别在妈妈面前吵架。”

    沈佳昌抬了抬墨镜,眼睛里不可置信:“子默,你倒戈了?”

    “沈佳昌。”高书文声音不怒而威,警告妻弟管好自己的嘴。

    沈佳昌扬扬手,笑容不屑:“好好好,别又拿股份来压我,我姐留给我的也就只剩这丁点儿东西了,我会替她好好守着的。”

    他走到亲姐的墓前,看着那束包装简约大气的白菊,眼神一冷,抬脚,一脚将花束踢开到一旁。

    花束滚了一圈跌落到草地上,菊花瓣纷飞,像受惊四窜的白水泡。

    高书文浓眉皱起,正欲将轮椅往前推,被骆希轻轻压住了肩膀。

    骆希在他身旁弯下腰,给他拉好羊呢围巾和腿上的薄毯:“你啊,别因为这点小事情生气,对心脏不好。”

    她走向沈佳昌,但视线没和墨镜后的眼睛对上。

    蹲下拾起自己的花束,重新放到墓碑前:“只是一点小小心意而已,沈先生无需那么紧张。”

    “今天是什么日子,沈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别把场合弄得太难看吧?最后消耗了你和你姐夫之间的情谊,那就不好了。”

    骆希声音不大,恰恰好让沈佳昌能听得清楚。

    沈佳昌怒极而笑,还想继续开口,但被高子默一把拉开。

    两人拉拉扯扯走到凉亭,沈佳昌取下墨镜,狠狠盯着外甥:“你怎么个回事?咱俩不是说好了要把那女人赶出去?怎么今天还帮她说话了?”

    高子默嗤了一声:“谁帮她说话了?但你也别在今天硬杠啊,什么日子你没搞明白?昨晚喝到几点?一身烟酒臭的,我爸见你这样能开心吗?”

    沈佳昌眼下乌青,眼内红丝遍布,他还真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还行吧,我来之前洗过澡了,没那么臭啊……”

    沈佳昌比高子默只大了八岁,沈父沈母去世后沈佳仪就将他带来高家,沈佳仪溺爱幺弟,沈佳昌自然长成了典型京城纨绔。

    沈佳仪去世后,高书文做主,将沈佳仪在高普里的股份全转给了沈佳昌,还给他在公司里设了个虚职,只要高普还在,便保他下半辈子可以无忧无虑继续做少爷。

    高子默垂着眸,低声说:“还有你知道吗,我爸已经在人前公开承认她的位置了。”

    沈佳昌瞪大眼:“操,什么时候的事?不是一直都不愿意公开吗?!”

    “圣诞的时候,在我学校的晚会上,当着那些学生家长的面献花,还吻了她。”

    沈佳昌连骂了好几句。

    今年圣诞他带着两位小网红飞芬兰了,跟几个公子哥包下了列维的一家玻璃屋酒店开淫乱趴。

    头顶上是绝美极光,屋里火炉噼里啪啦,从鼻子高度到奶子大小都很相似的网红们穿着差不多的圣诞情趣内衣,排成一圈翘着屁股趴在地毯上。

    圆圈中央的红酒瓶转到谁,就肏谁。

    他醉生梦死到前两天才回来,一下机又被朋友接到俱乐部接着喝。

    “你这段时间别玩太疯了,该回公司就回公司。等会你手头上那丁点儿股份,人只要吹吹枕头风,就能给你吹没了。”

    “她敢?!”沈佳昌一拳头捶到凉亭白玉柱子上,眼里血丝又多了一根。

    “呵,舅舅,你还不知道一件事呢。”高子默继续煽风点火:“老头子已经下令让我出国了,估计过完年我就得走。”

    沈佳昌转头瞪了一眼正蹲在轮椅旁伺候着的女人,满眼愤慨:“这也是那女人吹的枕头风?!”

    高子默中指托了托鼻梁上的镜框,手掌掩去了他唇角勾起的笑:“啊,这谁知道呢……”

    起风了,骆希将长发挽到耳后,对高书文说:“风有点大,要不现在化纸钱吧?你别吹太久风,等会又感冒了。”

    “好,你去交代一声。”高书文从大衣胸口袋子里掏出口罩,他这具身子越来越金贵,连浓一点的烟气都闻不得,容易气喘。

    骆希先交代随行的佣人做好准备,自己走到凉亭前,正交头接耳的两个男人见她走近,很快分开。

    她对高子默说:“子默,要化纸了,你去烧第一把吧。”

    “好。”

    高子默离开后,沈佳昌大步走上前,猛地伸手拦住正准备往回走的骆希。

    骆希低头看了眼差点撞上她胸口的手掌,再抬眸,对上沈佳昌逾矩玩味的眼神。

    “骆小姐手段真厉害,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将高家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打通了,我现在喊你一声高太太,是心服口服。”

    “沈先生真的想得太多,我只是做好我自己的本分而已。”

    沈佳昌压前一步,将娇小的女人笼在自己阴影里,声音沉下来:“我说的是真的,你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还没见一个人能这么快收拢人心……”

    骆希不退,腰杆挺得笔直,鼻腔里翻滚着二世祖身上难闻的酒气烟味,她红唇微启:“过奖了,但不见得每个人都让我收拢了呀。”

    一对黑眸是风平浪静的湖面,骆希冷冷与他对视:“你和高子默,不就是例外吗?”

    沈佳昌眼里玩味加浓:“要收拢我可没那么容易的。”

    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人比起整得千篇一律的网红脸耐看太多,裹在黑色收腰风衣里的身材也比那些人造奶子翘臀更值得细细把玩。

    也不管距离会不会太近,沈佳昌凑近她耳旁,闻着淡淡甜甜的白花香:“还是说,高太太想试试看,能不能和我搞好一点关系?”

    “呵……”

    骆希轻笑,也在沈佳昌耳边轻道:“我可是根硬骨头,怕哽了沈先生的喉。”

    第二十九根骨头

    泥鳅

    后来也是奇了怪,好端端的天,寒风却越吹越大。

    高书文还是受了些凉,上福祉车后已经有了几声咳嗽。

    骆希给他递了温水,手在他背上轻拍轻扫:“今晚的聚餐你还是别去了吧?在家里好好休息。”

    高书文润润喉,点头:“嗯,你照常出席吧,带上子默代替我讲话就好。”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