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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你等等,阿姨下去拿些东西上来。”

    付菱青起身离开房间,下楼去。

    趁着钟远萤没留神,刚刚还乖乖坐在床边的付烬,钻进了被子,蹭到她的手边。

    “还不出来,回你床上去。”小孩子超有地盘意识,她甚至拿积木在地板上搭了条三八线,隔开两张床的陆空领域,由此付烬出现第一样讨厌的东西——积木。

    付烬磨磨蹭蹭地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漆亮的眼睛,眨了眨眼。

    “哼,”钟远萤佯作老气横秋,“这招对我可没用。”

    俩小孩在楼上玩闹,付菱青拿出准备好的药,对照用量加入热牛奶中,搅拌好后,拿上楼。

    “阿姨睡不着的时候,喝热牛奶会舒服些,阿萤试试?”她将牛奶递过去。

    “谢谢付阿姨。”钟远萤接过,小口喝起来。

    为了陪孩子等药效,付菱青拿起童话书,想给她念故事,谁知没读两行,见她眼眶红了,估计是想到同样会给她念故事的妈妈。

    付菱青心里难受了下,又拿出两盏木艺小夜灯哄她,“阿萤喜欢吗,这个按开关有音乐,另一边风吹过会有风铃声。”

    小孩子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也很容易满足。

    钟远萤眼睛亮亮地瞧着,爱不释手,她摆弄许久,困意慢慢上涌,心神逐渐放松,那种慌张无措感淡去。

    付菱青给她示范:“小夜灯不够亮的话,床边这里还有壁灯。”

    钟远萤温吞地缩回被子里,过了会儿,声音闷闷地说:“我才不怕黑。”突如其来的别扭。

    “但阿烬可怕黑了,”付菱青说,“没人在的话,他都不敢关灯。”

    “真的?”钟远萤伸出脑袋看她。

    “嗯,其实不太好意思说,阿姨也怕黑,”付菱青又说,“你晚上没出过房门不知道,要不是廊灯壁灯开着,阿姨都不敢上楼。”

    钟远萤捏着被子,表情放松下来,原来怕黑不是胆小鬼的意思,也不止她一个人会这样。

    付菱青给她掂了掂被子:“明早不着急起床,我打电话到学校,给你请两节课的假。”

    付烬前面被赶下床,一直扒着床边,不甘心。

    付菱青把他带回自己的床上,贴耳小声说:“今晚要乖,别闹阿萤,要是阿萤再有动静,麻烦咱们阿烬下楼找妈妈。”

    付烬这才乖乖地待在自己床上,面朝钟远萤的方向,躺下来。

    等钟远萤彻底睡着,付菱青才轻手轻脚离开房间。

    她下楼吩咐保姆:“以后晚上廊灯壁灯都打开,客厅的灯也是。”

    付菱青回到自己房间,木制时钟显示的时间接近凌晨三点,她打开记事簿记录下日期,以及钟远萤面色苍白、出汗、心悸心慌、胸闷气短等症状,和她的用药。

    记完后,她又打开电脑,整理一遍发邮件给斐悦然。

    做完这些事,她继续翻看助理送来的公司事项和文件文案。

    时间如流沙,缓慢而绵长,书房里的时钟滴答转动,不时响起纸张翻动,键盘敲击的声音。

    不知不觉,天边的微光渐亮,一点点叠涂掉天幕的青灰,城市苏醒,车流人声慢慢汇集。

    付菱青因为眼睛酸胀,视线模糊而眯起眼,手机微振,来了条短信。

    斐悦然:【邮件收到了,你又这么晚,是想上演中老年猝死?】

    付菱青:【哪里中老年。】

    斐悦然:【你脑后那块拇指大秃掉的头皮,快遮不住了。】

    ——

    付菱青带着付烬送钟远萤去学校,当钟远萤走进校门口时,她指着那个方向对他说:“你看这就是学校,如果你去学校的话,能看到阿萤。”

    第一次她带付烬到校门口,第二次带他走进校园,但只到操场的位置,第三次带他到教室后面坐着旁听。

    逐渐让他明白,学校是个有很多陌生人一起学习的地方。

    付菱青每每看到付烬出现不适反应,想要带他回车上,他却在努力克服心理和生理上的障碍,哪怕整个人身体发僵,不断在冒冷汗,也没有离开的打算。

    到最后,他咬破下唇,眼神开始失去焦距,仍旧没有哭闹尖叫的反抗情绪。

    因为他知道钟远萤在这个叫学校的地方。

    如果他失败,他就只能在家里等她。

    付菱青在旁边看着,即心疼又惊异,没想到那孩子对付烬的影响能到达这种地步。

    她努力了五年,几近绝望,而那孩子一朝一夕的功夫,便让他甘愿打开世界。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付烬终于能够上学,因为他还不会说话,付菱青挨个和科任老师说一遍,上课或者活动的时候,别提问他。

    她在付烬书包里放了应急药,并叮嘱他,出现应激反应,要及时吃药。

    付烬多了个和同龄孩子之间的共同点和不同点,一样喜欢放学,但他还喜欢上学,因为上下学都能和钟远萤一起。

    学校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他以为他能和钟远萤在同个教室,付菱青解释许久关于年级的意思。

    钟远萤九岁读三年级,他虽然八岁,但入学晚,加上之前没上过学,只能读一年级。

    此时已开学一个多月,一年级的小朋友都找到玩伴,成堆成堆的,对于这个空降的同学,他们起初好奇,渐渐地发现他不说话,没表情,也不和他们玩。

    他坐在窗边一角,和周围的热闹有条明确的分界线。

    有些挑事的男孩去逗他,发现他全然没有反应,他们意识到来了个好捉弄好欺负的,于是更加过火,撕掉他的书,藏他的书包,甚至看到他吃药,便大声嚷嚷:“他有病!”

    慢慢流传成那个人是白痴,碰到他的人会变傻。

    女孩们躲得远远地,不敢碰他,顽劣的男孩则是嬉皮笑脸地大叫:“白痴!傻子!”

    付烬没有半分回应,全然漠视周围一切,甚至眼神都未曾挪动一下。

    只有放学铃声响起,他才起身走到操场旁边的大榕树下等她。

    钟远萤穿着荷花边的连衣裙,扎着两个马尾辫,一蹦一跳像个丛林里的花精灵。

    付烬眼眸微微一亮。

    钟远萤走近打量他一下,“书包呢?”她晃了晃自己的书包,示意他。

    她以为他忘了拿,便走向一年级的教室,里面只剩四五个小男孩,她到门口听见一个胖墩男孩说:“你碰了白痴的书包,会变傻的!”

    “那怎么办?”那个孩子慌了,“是你叫我丢的!”

    这时候的小孩很希望被别人夸成聪明孩子。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大笑:“你要记得洗手,洗十遍才行!”

    钟远萤瞥见教室后面垃圾桶里的书包和课本,火气蹭蹭往上冒,有种她欺负的人,凭什么给别人欺负的怒火。

    也不顾自己穿裙子的形象,当即一脚抬起,猛地踹翻一把椅子。

    “当哐”一声巨响,里面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视线愣愣地看向钟远萤。

    傍晚的天幕洒下大片玫红瑰丽的霞光,透过窗玻璃,斜斜照入教室里,空气中颗粒状的灰尘在浮动。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付烬看到她两手插腰,一脚踩在椅子上,抬起下巴,眼神很凶地说:“你们谁干的?”

    在小学阶段,低年级的小孩会怕高年级的孩子。

    刚刚还顽劣得无法无天的男孩们,一个个低下头,像鹌鹑似的。

    “你们今天谁也没想逃,有本事以后别来上学,”钟远萤挥挥拳头说,“去,给我把书包捡回来,课本铅笔也不能少,少一个我就揍你们。”

    暮色迫近,天暗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盏盏亮起。

    一年级的教室里出现一排整齐的影子。

    “都给我排好队,一个个道了歉再回去!”钟远萤说。

    排第一的胖墩男孩走到付烬跟前,不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钟远萤瞪过去:“自己班的同学叫什么名不知道啊!”

    那小孩立马低下头:“付烬,对不起。”

    钟远萤给他后脑勺来一巴掌,“下一个,快点,别磨磨蹭蹭,姐姐还要不要吃饭啊。”

    等她挨个给这些萝卜头一掌脑,才一手勾起付烬的书包往外走:“回去了。”

    两人并排走在校园里,暖黄的路灯交织着月色银辉,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微微醺热的晚风,吹来馥郁的桂花香味。

    付烬很难形容这天的感受。

    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出现了水彩笔,一点点涂掉灰暗,出现色彩。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付家的人都怕黑。

    老爷子付常哲:“什么,怕黑?!不存在的,想当年我——”

    付烬和付菱青齐齐看去。

    “......”

    付常哲:“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辈子我没怕过谁,就怕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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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过往05

    夜晚的漆色落入空荡的医院,

    浓烈刺鼻的消毒水味令人窒息,白炽灯光在楼道间轻晃。

    钟远萤在长廊上狂奔,

    喘不上气,

    肺腑都被紧紧攥住,

    耳边俱是赤脚落在瓷砖地面的声音。

    她用光全身力气跑到尽头,

    看到洁白的病床上躺着孟梅娟,周围是影影幢幢,

    穿着白衣没有脸的人。

    他们拔下孟梅娟的氧气罩,指着一台仪器说:“没救了。”

    “孩子,对不起,

    你的妈妈......”

    冰凉瓷砖的寒意顺着她的脚心,蔓延至全身,

    仿若身处冰窟,

    骨头间俱是刺寒。

    “你骗我,你瞎说!我不要听——”

    钟远萤捂住耳朵,蹲下来尖叫。

    下一刻,

    神经和身体一同被惊醒。

    她浑身冷汗,

    有种一步踏空的心悸感,而后感觉到有人在亲她的脸,

    准确来说,

    是在舔她的眼泪。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眼也没睁,抬手拍在他脑门上,将他推开。

    不知道怎么回事,付烬特别喜欢和她相触碰,

    脑袋乖乖抵在她手心上,过会儿小幅度地蹭了蹭,像小动物似的。

    钟远萤慢慢缓过来,呼吸逐渐平稳,心口依然像被什么东西绞烂一般疼痛。

    付烬看她许久,才想起自己还有小任务在,刚准备爬下床。

    钟远萤猜到他要下去叫付菱青,当即睁眼坐起来摁住他,“我没事,只是——”

    她一开口说话发现嗓子又干又哑,想了想才说:“只是想吃西瓜,我下楼吃点西瓜就行。”

    付烬当然跟她一块下楼。

    很早之前付菱青发现钟远萤不喜欢吃果盘,因为怕牙签叉子之类尖锐的东西,最喜欢吃的水果是西瓜,但只喜欢切成半球状,用勺子挖着吃,于是她会叫人放两半西瓜在冰箱保鲜层备着,以便钟远萤随时想吃。

    钟远萤和付烬一个半个西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打开电视,静音播放动画片,然后用勺子挖西瓜吃。

    付烬抱着半个西瓜没动,只看她。

    她以前看动画片都会笑的,眼睛弯弯,唇角翘起,但今晚没有。

    付烬正困惑着,就看到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晶莹的泪水砸在鲜红的西瓜上,最后于果汁融为一体。

    “我妈妈说......”钟远萤哽了哽,“西瓜是夏天的颜色,心情不好的话,吃西瓜会变得开心。”

    她还记得孟梅娟陪她一起看动画片,她抱着半个西瓜,啃得满脸都是。

    付烬记性极高,只要他愿意,几乎能达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他有时不能理解她说的话,会先默默记下来。

    她刚才不准他亲她的眼泪,但现在眼泪落下来,他还可以尝尝味道吗。

    付烬这么想着,已经伸手去挖她的西瓜,这是他第一次吃西瓜,里面有她的泪水,味道却是甜的。

    钟远萤一下被他分散注意力,用手背擦眼泪,“你不是有西瓜么,为什么吃我的。”

    说完,她伸过勺子,在他西瓜正中央,挖了一大勺,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才哄他说:“对一个人好,要给这个人挖中间的第一勺,明白吗?”

    付烬见她哭意渐收,顿时在心里记下西瓜的印象和作用。

    月色落在窗边,边框像起了一层白霜,能透过玻璃看见客厅里的场景,电视在播放海绵宝宝的动画片,俩个小孩坐在沙发上,一个半个西瓜,用卡通儿童勺挖着吃。

    只是她看电视,他看她。

    后半夜付烬又爬上钟远萤的床铺,她没赶他,只闷闷地缩在被子里不动。

    付烬小心翼翼地碰到她的手指,过了许久,便得寸进尺地往她怀里钻。

    谁知,下一秒,温热的眼泪滚落在他后颈上。

    付烬浑身一僵,当即手忙脚乱地要滚下床,没想到手腕被她抓住。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碰他。

    “付烬,”她带着哭腔说,“我讨厌医院,我好讨厌医院,特别讨厌......”

    连说了三个讨厌,那一定是很讨厌,付烬知道医院的,他经常要去,说不上讨厌或喜欢,因为不太在意。

    但她讨厌医院,那他也讨厌。

    她眼泪的温度和这个信息的含义,一同被刻入他的记忆深处。

    ——

    第二天是周末,付烬早早起来,跑下楼找付菱青,用手比划。

    付菱青理解他的意思,有些许迟疑地问:“阿烬想要十个西瓜是吗?”

    付烬想了想,摇头重新比划。

    “不是十个,是二十个?”

    付烬点点头。

    虽然孩子的要求奇怪,但付菱青几近欣喜若狂,毕竟他从来没主动跟她要过什么东西,只觉得外界一切事物,不管好坏,都与他无关。

    付菱青按捺不住心情,立马叫人去买西瓜。

    等钟远萤醒来,付烬就抱着半个西瓜,乖乖地坐在床边给她。

    “唔?”钟远萤惺忪地揉了揉眼睛,“现在吃西瓜?我还没刷牙。”

    钟远萤去洗脸刷牙,付烬抱着西瓜,满眼期待地等在一边。

    收拾好后,她接过他递来的勺子,挖完中间第一勺,他就抱着西瓜蹬蹬地跑了。

    “怎么一大早,奇奇怪怪的......”

    钟远萤刚说完,又见他抱着新切好的半个西瓜,伸到她面前。

    她在他的示意下,又挖了中间第一勺,他又抱着半个西瓜跑掉,换新的回来。

    钟远萤算是弄懂了,阻止他,“这样太浪费。”

    付烬此时并不能理解浪费的含义。

    钟远萤解释不清楚什么叫浪费,只好告诉他,一天最多吃一个西瓜。

    付烬漆黑的眼里划过沮丧。

    这样的话,他一天才能给阿萤挖两勺正中间的西瓜果肉。

    他想给她很多个第一勺,她会不会就能知道,他在对她好。

    ——

    周末眨眼过去,钟远萤忘带作业回去写,只好早早来学校补。

    付烬也跟着来了学校,没什么表情地回到教室,在自己位置坐定。

    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孩注意到他,心里不太痛快。

    “喂!白痴!”胖墩男孩忍不住又嘲了句。

    胆小一点的孩子低声说:“你还惹他,不怕那个姐姐找上门啊,她好凶。”

    胖墩小男孩作为班里的混世小魔王,不服说地说:“有什么好怕的,他是白痴,他姐姐就是个大傻子!”

    一直没有反应的付烬倏然抬起头,眼眸沉郁,站起身来走向他。

    ......

    贝珍佳拎杯豆浆,急急忙忙走进教室,看见钟远萤还在赶作业,着急地说:“你不是和一年级的那个挺熟的么,他在打架,闹的动静很大,趁老师还没来,你赶紧去看看。”

    “不会吧,就他还打架?!”

    钟远萤一手把铅笔拍在桌子上,连忙跑向一年级教室。

    门口窗边围了不少人,远远能听到小孩的哭嚷声。

    钟远萤潜意识认为贝珍佳看错,应该是那群小孩又欺负付烬,她火气一下点燃,三步并两步跑进一年级教室。

    当看清眼前场面,钟远萤愣在原地。

    桌椅有的歪斜,有的倾倒,课本铅笔橡皮掉落一地,胖墩小男孩被揍趴在地上,付烬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拳头一下下往他身上砸。

    甚至砸出青紫和猩红。

    最可怕的是,付烬全程神情漠然,眼底无波无澜。

    胖墩也不是好欺负的,手脚并用地回击,但付烬像是没有痛觉,不躲不闪,不管挨多少下,只管打他。

    完全是不惜命的打法。

    胖墩很快被吓住,哭喊挣扎起来。

    “付烬!付烬!”

    钟远萤立即过去拦他,胖墩借机往她身后躲,付烬拳头砸过去,在看清是她,硬生生调转方向,砸在一旁的木桌上。

    重重地闷响一声,宛如惊雷。

    他胸膛剧烈起伏,咬着牙关,像是初露狠戾的猛兽幼崽。

    钟远萤心头打怵,还没来得及反应,老师赶来,把两个男孩带到办公室,想起钟远萤和付烬的关系,转头把她也叫入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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