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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丐叔弄明白了这事,再看向拼命磕头的今夏,顿时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解开这个结。

    “从今往后,你别再唤我姨,姐姐没你这样的孩子!”沈夫人对着今夏颤声道,“你起来,我受不得你的礼。”

    今夏闻言,泪如倾,额头咚咚咚犹自不停,地砖上殷红点点,是额头磕破渗出的血。

    “别这样,你让她怎么办?别把孩子往死里逼啊。”丐叔着实看不下去,劝道。

    原本在内堂,隐隐听见动静过来的陆绎一眼看见今夏跪在地上,心中大痛,箭步上前就要扶她:“今夏,快起来!”

    看见他,今夏急着推他走:“你走!你快走!……”

    沈夫人看见陆绎,目中怒火更甚:“陆绎,你我就算不论前仇,我是不是救过你一命?”

    陆绎扶着今夏,手捂着她渗血的额头,点头道:“是!我这条命是前辈所救,前辈想拿回,我绝无二话。”

    “不行不行……不行……”今夏急道,泪水纷纷而落,哀求地看向沈夫人,“不要……不要……”

    陆绎温言安慰今夏:“记不记得我说过,不管多大的仇,不管仇家是谁,我都会替你办妥。爹爹做的事情,我来替他扛,父债子偿,原就天经地义。你容我一些时日,我终会给你一个妥当的交代。”

    “交代?什么交代能抵得上夏家和林家的上百口人。”沈夫人质问他。

    陆绎深吸口气:“在下必将尽力而为,便是以命相抵,也绝无二话。”

    沈夫人盯着他和今夏,目光痛楚,片刻后道:“我今日不要你偿命,不是因为我信你的话,而是这孩子。但她今日替你求情,不忠不孝,已不配当我林家的孩子。今夏,我原还想带你回泉州老家,现下看来,也没必要了。”

    自觉对不起家门,今夏头都抬不起来,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沈夫人转身走了,丐叔也跟着出去。

    陆绎扶起今夏,今夏泪眼婆娑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慢慢地朝外行去。

    外头日头正好。

    今夏脑中空荡荡的,茫茫然仰头去看,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亮得刺眼。

    下一刻,她身子晃了晃,从石阶上栽倒下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唉,我早就说过,你这样是把她往死里头逼。”丐叔看着床上的今夏,唉声叹气,“这孩子招谁惹谁了,也不知晓脑子有没有摔坏?”

    沈夫人一言不发,已经将今夏额头上的伤包扎妥当。

    “昨日她才认了你这个姨,欢喜得什么似的,你们俩亲亲热热谈了一宿,今儿你就翻了脸,又是不认她,又说她不忠不孝……她就是个孩子呀,外头看着机灵,其实是个实心眼,哪里受得了这个。你跟她说家仇,说上百口人,她连自己爹娘什么模样都不记得,她怎么可能和你一样去恨。”

    见沈夫人始终不吭声,丐叔又接着道:“认真算起来,我也算和陆家沾着亲,要不,你先拿我消消恨,要杀要剐,我都随着你。”

    沈夫人终于瞥了他一样,目中有泪,恼道:“你存心的,是吧?”

    丐叔手边也没帕子,便拿自己衣袖替沈夫人抹了抹泪,“我今儿才换的衣衫,干净着呢……我知晓你对我肯定下不了手,别说我是陆家出八服的亲戚,就算是五服以内,你肯定也舍不得下手。你再想想今夏,这孩子毕竟还小,认准了人就死心塌地的,陆绎若有什么事,估摸她也得去半条命,你就舍得看孩子这样。”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今夏,沈夫人已经心疼非常。

    “其实我知晓,这个理儿,你也懂,可是你就是一下子过不了这个坎,是不是?”丐叔柔声道。

    再也忍不住泪水,沈夫人伏到他肩上,身子由于抽泣而颤抖着。

    丐叔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轻轻道:“你知晓么,十年前你去刺杀严世蕃,差点丧命,我好不容易看着你回转过第一口气,那时候我就想,我再也不能让你这么活着,再大的仇,都比不上好好活着的人。”

    “当年宫中祸乱,江山易主,我的师祖逃出宫外,一路乞讨一路寻找主公,想得也是要他好好活下来。他们谁也不愿投降,他们不再伺候任何人,不受任何人的管辖,不接受任何人的俸禄,可他们也没有去报仇,因为他们知晓只有好好活下来,找到主公才有希望。”

    “今儿就算今夏不拦着你,我也不会让你做出傻事来。你想想,陆炳是什么人,麾下锦衣卫遍布整个大明朝,连高丽都有锦衣卫的暗探,你若杀了陆绎,他就算是把大明朝翻个底朝天,也会把你找出来……我想和你安安生生过下半辈子呢。”

    泪水浸湿了丐叔的肩头,沈夫人抬起头来,望着他道:“……等夏儿一醒,咱们就走?”

    “好。”丐叔也不问去哪里,点头道:“那你记着别再骂她,这孩子心里已经够苦的了。”

    沈夫人点了点头。

    丐叔起身,打开房门出去,看见陆绎仍等在外头,拍拍他肩膀,也不知该说什么。

    今夏悠悠醒来,只觉得头疼欲裂,缓缓睁开眼睛,就看见沈夫人坐在床边。

    “姨……”她唤得有些迟疑。

    沈夫人伸手制止住她本想摸额头的手,柔声道:“别摸了,伤不碍事,就是肿了好大的包,得过几日才能慢慢消肿。”

    “姨,您不恼我了?”

    今夏顺从地放下手,期盼地看着她,那眼神看了叫人愈发心疼。

    沈夫人静默了片刻,才道:“我就和你叔一起走了。将来的事,你自己好好斟酌行事……”

    “你们去哪里?”今夏撑起身子,忙问道。

    “我也不知晓,先走着,也许走到那一处地方,觉得好,就住下来。”

    今夏望着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道:“那……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见着你们了?”

    “等将来我和你叔安定下来,也许会写信给你,也许不会。”沈夫人别开脸,深叹口气,“其实,见不着或许更好。”

    “不要……”今夏恳求地望着她。

    论起来,沈夫人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在今夏心中颇为重要。

    沈夫人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道:“你叔说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要紧。你要好好活着,姐姐和姐夫好不容易才让你逃出生天,你应该好好活着。”

    今夏重重点头,牵动额头上的伤也不管不顾。

    该说的都说完了,沈夫人这才起身出门去,看见外间陆绎仍一动不动地站着,漠然望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莫不是以为你还能与她在一起?”

    陆绎干涩道:“我不敢奢望。”

    沈夫人盯住他,终是未再说什么,径直走了。

    屋内除了今夏已再无人,陆绎轻轻推开门,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地上。

    今夏望着他——夕阳在他衣袍间缀上点点淡金,不知怎么就透着满身的孤寂,叫她想起一句诗来“夕阳依旧垒,寒磬满空林。”,屋子虽非山林,弥漫着的空寂和凄清却是同样让人感受到寒意。

    陆绎缓步走过来,在床边半蹲下来,微微抬头望着她。

    短短半日间,两人却似经历了沧海桑田,面容各自憔悴,瞧在眼中,彼此都是心疼。今夏红着眼圈,只是看着他,胸中千言万语,却是连一字都说不出来。

    深吸口气后,陆绎率先开口道:“明日,你还是按原先定下的,随白鹿回京,好不好?”

    今夏点头,随之,一滴泪水滑下脸颊。

    陆绎伸手轻轻抹去她的泪,轻声道:“你这样子,一点都不像一身浩然正气的六扇门捕快……”

    想起两人在扬州办案时自己说的话,今夏有点想笑,泪却落得更急。

    “还信我么?“陆绎问道。

    今夏仍是点头,未有迟疑。

    “好!记着我说的话,别怪自己!所有的事情,我都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我需要一点时日。你只要好好活着,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做任何报仇的事情,对你而言太危险了,明白么?”他深深看着她,似要将她的模样看进心底。

    今夏点头。

    “答应我了?”

    今夏点点头。

    望着她,陆绎微微一笑,持起她的手,轻靠上去,低低道:“我的今夏,有金甲神人护佑,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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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院之中,上官曦也在收拾行装,她的腿伤已经将近痊愈,想和谢霄一起去寻南少林的师兄们。

    “你们要走了?”阿锐立在门口。

    上官曦听见他的声音,收拾行装的手顿了顿,从包袱中翻出一套玄色衣袍,手轻轻抚过,转身走向阿锐:“在成衣铺里头买的,不知晓你合不合身?”

    阿锐一怔:“是按少帮主的身量买的?那可能……”

    “不是,就是按你的身量买的。”上官曦把衣袍交到他手上,道,“我记得你在帮里常穿玄衣。”

    “堂主……”

    阿锐不自觉,按过去的习惯唤了她一声。

    “我知晓,只要严家还在,你就无法回帮里……”上官曦顿了顿,问道,“你接下去有何打算?”

    “……我打算投军。”阿锐笑了笑,“和你们一样,杀倭寇。”

    上官曦望着他:“然后呢?”

    “然后……”阿锐不知该如何作答。

    “倭乱终会平定,严家也不会永远得势,我在帮里等你。”上官曦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素日交代帮务一般。

    有热流冲进眼眶,阿锐强忍住,点头道:“我记着了。”

    次日,百名士兵护送白鹿出了新河城,一路向北。今夏、杨岳还有杨程万也随行回京。

    陆绎立在城墙之上,看着队列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

    岑福、岑寿一直候在旁边。过了好半晌,见陆绎没动静,岑寿忍不住问道:“大公子,那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陆绎这才回过身来,淡淡道:“你们俩先将淳于姑娘送回去,之后就先行回京吧。我还有事要办。”

    “大公子既然还有事要办,不如让岑寿送淳于姑娘,我留下来,有事您也方便差遣。”岑福道。

    岑寿忙道:“我留下来,哥你去送淳于姑娘。”

    “你们谁也不用留下来。”见岑福还欲说话,陆绎抬手制止,“不必多说,你们回去准备行装吧。”

    岑福岑寿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待他二人走后,陆绎独自一人又在城墙上站了许久,目光停留在城门前的空地上——他尚记得那日相见,兵荒马乱,她从沉沉夜色中飞奔而来的模样……

    一切,从今往后,都只能深埋在心中。

    他深吸口气,决然转身,下了城墙,牵过马匹,往城中大牢而去。

    “我要见这两个人。”他亮出制牌,拿出一张名单,将其中两个名字勾划出来。这张名单上的字是徐渭的笔迹,五日前,他请徐渭将罗文龙当卧底时接触过的倭寇名单列出来,这些倭寇倒有一大半被关在两浙各地牢中,有的已处死,有的还在。

    他要拿到罗文龙通倭的证据,就要先从这些人下手。

    狱卒将两名人犯押出来,两人皆是常年混迹,关入牢中时就以为必死,想不到关了许久都未处决他们,现下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把罗文龙与你们往来的详细经过说出来。”陆绎也不与他们废话,把一沓子纸往面前一放,往砚台中滴水研磨。

    “大人,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谁记得清啊。”一犯人懒洋洋地看着他,“再说了,是不是说了就能把我们放出去?”

    “你想和我谈条件?”陆绎淡淡问道。

    “谈条件不敢,可您想从我们嘴里套出些东西,总得给点好处是不是?”犯人眼尖得很,一看便知晓陆绎不是新河城内的官员。

    陆绎微挑起眉,冷冷一笑道:“想要好处,行!”说话间,他站起身来,一手拿了一张纸,另一手端起笔洗。

    “加官进爵,如何?”

    说着,他将纸贴到犯人面上,随即淋上笔洗中的水,纸张受潮发软,立刻贴服到犯人脸上,使得他呼吸困难。

    手指蘸了水,轻轻滴了一滴至已潮湿的纸面上。只是小小一滴水,对于那犯人而言,却如遭重创,痛苦不堪地手舞足蹬。

    陆绎却不管他,挑眉看向另一位犯人:“你也试试么?”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那犯人连声道。

    陆绎这才将轻轻一挑,将湿纸自犯人面上揭开。犯人大口大口喘着气,余惊未定地望向他,不待他开口,便忙道:“我也说,什么都说,大人想知晓什么,我就说什么。”

    “我这里还有诸样好处,都是来自诏狱,你真的不想要了?”陆绎冷道。

    “不要,什么不要……”犯人恳求道,“我说,我现下就说,罗文龙那小子不地道,他的事儿我都记着呢。”

    短短数十日,陆绎辗转两浙十八所牢狱,一一查访,收集到许多罗文龙与倭寇之间来往的资料。

    第一百三十二章

    白鹿进京,龙颜大悦。

    胡宗宪凭此成为圣上颇看重的人,看上去两浙总督的乌纱帽能保全很长一阵子。陆绎也不必担心被他牵连。

    今夏离家两月有余,离开时还是初春,回来时已是初夏。石榴花、杜鹃花、木兰花、金银花等等从城郊一直蔓到城内,到处花团锦簇。她行走在其间,心境却是愈发萧条。

    “娘,我回来了。”她推开家门,朝院中正推磨盘的袁陈氏道。

    袁陈氏转头,看见她撂下磨盘就过来,拽着她胳膊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她一遍,问道:“受伤没有?闯祸了没有?被扣薪俸了没有?”

    今夏摇头:“都没有。”

    “头上怎么了?”

    “不小心磕的,没事。”

    袁陈氏这才放下心来,接着没好气地斥道:“你还知晓这里有个家?还知晓要回来啊!一野就是两个多月……”

    “公务在身,身不由己。”

    今夏掏出刚刚从六扇门领来的月俸,递到她手上,安抚她的怒气。袁陈氏接了银子,稍许平息了心境,立即想起另一事来:“对了,易家的亲事,既然你回来了就得赶紧定下来……”

    “娘,易家的亲事推了吧,我想升捕头呢,这两年没心思也没空闲给人生孩子。”今夏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搬出来,“升了捕头,每个月就有四两银子了。”

    “不行,不能再拖下去了。”便是看着银子的份上,袁陈氏也没松口,“能遇上易家这样的人家不容易,我都没想到易家三公子对你居然挺上心的……”

    “娘!”

    今夏打断她,语气有点重。

    袁陈氏一怔:“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今夏怔了怔,对她道:“反正……我当上捕头之前,不考虑这事儿,您就别忙活了。”说罢,她就匆匆忙忙进屋去了。

    “你这孩子……婚姻大事,我还没法给你做主了是吧!”袁陈氏一肚子恼火,复回去推磨盘,磨了两下,朝屋里高声道,“灶上蒸了碗鸡蛋羹,你赶紧去吃了。”

    今夏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那是给弟弟的吧,我不吃。”

    “叫你吃你就吃!人都瘦了一大圈了。”袁陈氏唠叨道,“还‘当捕头之前,不考虑这事儿’,现下就这么横,以后当了捕头还得了,你还嫁得出去么……换洗的衣衫你泡盆里头就行,等我把这袋豆子磨完了再给你洗……”

    今夏在屋内,换下的衣衫放在一旁,掌心中是那块姻缘石,盯着看了片刻,仍重新揣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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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浙事毕,陆绎终于赶回京城。

    他还未到京城之时就听说了一件大事,邹应龙上折弹劾严世蕃,该奏疏杀气腾腾——“工部侍郎严世蕃凭籍父权,专利无厌。嵩以臣而窃君之权,世蕃复以子而盗父之柄,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凶横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

    这封奏疏完全是玩命的架势,圣上震怒,下旨缉拿严世蕃,并将其逮捕入狱。

    听见这件事情,陆绎心中并无丝毫欢喜,恰恰相反,反而更添担忧。邹应龙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在这时候上折弹劾严世蕃,他的身后一定有人。无论此人是谁,刀子亮出来,却无法立时置严世蕃于死地,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绎回到家中,从岑福口中得知爹爹正在园中,遂赶往园中拜见。远远的,于花草树木间影影绰绰地看见爹爹家常惯穿着的玄色大氅,他的心便微微一沉,现下已是五月末,爹爹尚穿着大氅,果真是身子大不好了么?

    他快步上前,看见陆炳拿着剪刀正给一株茶花修剪枝叶,神态间专心致志,倒像个山野居士,哪里像让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

    “爹爹,我回来了。”他轻声道。

    陆绎抬眼看他,接着复修剪花枝,口中问道:“怎得回来这么迟?今年这株鲤鱼珠倒是争气得很,开了十八朵花,可惜啊,你连一朵都没赶上。”

    陆绎微微一愕。这株鲤鱼珠是千里迢迢从大理移植过来的,因不适应北边气候,自打移植过来后三、四年都未曾开过花,没料到今年却开了。

    将最后一片残叶剪下,陆炳把剪刀递给一旁的家仆,招招手示意家仆退下。

    “爹爹,是不是身上不好?有没有请大夫来瞧?”陆绎斟了杯热茶,恭敬递上,“听说,夜里头也睡得不好?”

    陆炳却不愿多谈:“没什么事儿。白鹿送得不错,胡宗宪的乌纱帽算是还能带上几年,你给他出的主意吧?”

    陆绎笑道:“什么都瞒不过爹爹。”

    闻言,陆炳深深看了他一眼,似别有意味,然后才低目抿了口茶。

    “对了,邹应龙弹劾严世蕃一事,怎得如此突然?他身后主使之人是谁?”陆绎问道。陆炳是锦衣卫头目,京城里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更何况是这件大事。

    “你怎得就不想问上次弹劾你的给事中,他的幕后主使之人是谁?”见陆绎不答,陆炳才道,“你早就知晓是何人,对吧?他既然敢欺负到我头上,拿你下刀子,也就不能怪我动手。”

    陆绎闻言一惊,他此前倒未想到指使邹应龙的人竟然是爹爹。

    “爹爹……”他深皱眉头,“我担心的是,严家树大根深,一下子根本扳不倒,若让他扑腾起来,必定会反咬我们一口。”

    一阵风过,陆炳禁不住咳了好几下,头一阵阵眩晕,身子也跟着晃了晃,陆绎忙上前扶住。

    陆炳顺手在他手上拍了好几下。

    “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我想歇会儿,你先下去吧。”

    见爹爹面色不好,陆绎不敢再拿朝堂之上的烦难之事打扰他,只得先行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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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六扇门。

    “什么事儿?还非得把人都召回来?”今夏莫名其妙看着满屋子都在忙活的捕快们,“不用巡街了是吧?”

    “少罗嗦,赶紧干活去!那屏风上头只怕还有灰,你赶紧去擦一擦。”一名捕快往她手里头塞了块抹布,催促道,“上头说了,在酉时之前必须全部弄干净,还有院子呢,院子还得打扫,赶紧赶紧……”

    “这又不过年的,好端端地打扫什么?有这闲工夫,小爷我不如多抓几个贼。”今夏不满道。

    “上头说了,待会儿严公子要过来,让咱们赶紧打扫干净。严公子特别爱干净……”

    “等等!”今夏惊道,“哪个严公子?”

    “还能有哪个严公子,严世蕃呀!”

    “圣上不是下了旨意,要把他缉拿下狱!怎么回事?”今夏愈发莫名其妙。

    “什么缉拿下狱,人倒是带回来了,那是请回来的。刑部寇尚书亲自迎接,一进京就请回府里,好酒好菜伺候着。今儿听说是严公子自己提议,说毕竟圣上有旨意,还是得呆牢里才妥当,这不,上头赶紧要咱们打扫庭院……”

    “……这也叫下狱!”

    今夏大怒,还欲说话,被杨岳拽到一旁。

    “嘘!别乱说话!”他把今夏直拽到耳房,劝道,“我知晓你心里不舒服,你先回家去!”

    “我不走!我就想看看这是什么样的朝廷钦犯!”今夏气得胸膛起伏不定,把朴刀往桌上一撂,“大理寺不管,刑部不管,都察院不管,满朝的文武百官都不管!我们还当什么捕快,抓什么贼!”

    杨岳着急道:“行了,小爷,我知晓你一肚子怨气,可现下不是时候。你听我一句,回家去歇几日……”

    他正说着,忽听见外间一阵响动,其中以童宇的声音最响。

    “站好、站好、都站好!严公子马上到了,赶紧都站好了!”

    今夏听得,心中恼怒,恨不得立时出去踹他两脚,被杨岳紧紧拽住。

    “小爷,现下走是来不及了,你就呆在这里别动弹!别逼我绑着你啊!”杨岳警告她道,“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今夏忿忿扯过条凳坐下,气恼归气恼,她也知晓自己人微力薄,意气用事只会坏事。

    不知何时,外间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这片寂静并未维持太久,很快外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刑部寇尚书陪着笑的声音。

    “严公子,您看看,这里也不成个体统,我看,您还是回去住吧。”

    今夏起身,和杨岳扒着窗缝往外头看,严世蕃轻摇折扇,在一大堆官员的簇拥下,进了六扇门,站在前院,仰头看银杏树。

    正是盛夏时分,银杏树枝繁叶茂,树下清风徐徐,间或着落下几片叶子。

    一片黄叶正好落在严世蕃肩上,他取下来,端详片刻,笑道:“还未到秋日,就有黄叶落下,夏行秋令,有肃杀之气,六扇门就是六扇门,果然与别处不同。”

    总捕头凑到寇尚书旁边耳语了几句。

    寇尚书忙朝严世蕃陪笑道:“马上就到饭点了,旁边有一座满香楼,饭菜尚可,不如先过去用饭?”

    严世蕃摆摆手,道:“我看这院子就挺好,摆上桌椅,就在这里用饭吧。”

    “这里?”寇尚书面上尴尬,“这里可是六扇门的前院,这个……外头人来来往往的。”

    “这有何妨,设个屏风就是。”严世蕃毫不在乎,朝整整齐齐站在一旁的六扇门捕快努努嘴,笑道,“这不就是天然的屏风么。”

    用捕快来当屏风,总捕头的面色不甚好看,早前倒是听说过严世蕃用美女当肉屏风,那是他家中私事,也就罢了。六扇门捕快好歹是为朝廷维护法纪,被用来当肉屏风,实在太过分了。

    寇尚书一怔之下,也不管总捕头的脸色,陪笑道:“还是严公子想的妙,来来来,你们赶紧布置起来。严公子,咱们先到里头喝杯茶,等他们布置妥当了再用饭。”

    严世蕃含笑颔首,摇着折扇,随寇尚书往里头行去。

    耳房内,今夏恨得几乎咬碎了牙,杨岳也是眉头深皱。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很快桌椅摆下,锦布铺上,酒菜则从满香楼送来。

    严世蕃慢吞吞地从当肉屏风的捕快前走过,忽得问道:“我记得,六扇门里头,似有位女捕快,怎么不见她在这里?”

    居然还记得她!今夏恼怒地抠紧窗棂。

    童宇正要开口,被总捕头以眼神制止。

    “是有位女捕快,今日一早就往城郊去办案,夜里还得蹲守,所以还未回来。”总捕头素知严世蕃好色,今夏好歹是他麾下一员干将,他自然还得护着她些。

    严世蕃瞥了总捕头一眼,总捕头面不改色,并不准备退让。

    众官员陪着严世蕃入席。举杯之际,刑部右侍郎鄢懋卿朝严世蕃笑道:“严公子,有件事我先向您禀一声,您这起案子,圣上交由三法司会审,我们斟酌再三,审议结果是——三千两纹银,您以为如何?”

    严世蕃掏了掏耳朵:“多少?”

    鄢懋卿观察他神情,试探道:“要不,二千两?”

    “什么?”严世蕃眯起眼睛。

    “多了?那……那就一千两?您也知晓,圣上责令严查,我们也得有交代,是不是?”

    严世蕃懒懒道:“我觉得上千不好,这样吧,八百两纹银。”

    “八百两?”鄢懋卿为难地看向其他官员,见众人皆不吭声,只得勉强笑道,“……那就依公子所言,八百两纹银。”

    耳房内,今夏听得莫名其妙,低声问杨岳:“什么八百两?”

    杨岳摇摇头,示意他也没听懂。

    外间继续觥筹交错,忽然听见有人通报:“陆佥事求见尚书大人。”

    今夏一愣神,陆佥事?是陆绎,他回京了?!

    “哪个陆佥事?”寇尚书居然一时反应不过来,立时有人附到他身边耳语了几句,“……他回京了?他怎么知晓我们在这里?这个……”堂堂刑部左侍郎,此时居然有点紧张,严世蕃怎么说也是朝廷钦犯,若让陆绎看见在六扇门内宴请他,不知会不会惹出事来?

    严世蕃轻松笑道:“原来陆佥事回京了,快快有请!”

    不好违严世蕃的意思,寇尚书只得让人将陆绎请进来。

    又看见陆绎的身影,今夏喉咙一阵阵发紧,双目紧紧盯着他,只恨不能再将他看得清楚些……

    “原来诸位大人都在,请恕言渊冒昧了。”

    陆绎微笑着向在座各位官员施礼。

    看见他,严世蕃似乎心情颇为欢愉,唤人给陆绎添了椅子和碗筷,与他闲聊了好一会儿些两浙的风土人情,才问道:“你今日来找寇尚书,可是要事?”

    “听说严公子回京,爹爹要我来探望,没想到昨日到了刑部大牢扑了个空,才知晓您被寇大人请至家中。”陆绎风轻云淡道,“原还担心您起居不便,所以特来探望,想不到连六扇门的捕快都可以当您的肉屏风,看来我是多虑了。”

    他这话,说得在座其他官员面上都不太好看。

    严世蕃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多虑了、多虑了……对了,你还有所不知吧,方才他们才告诉我,三法司会审,已经给我定了罪名,贪墨八百两纹银。”

    闻言,今夏这才明白之前那番讨价还价是为了什么,不由在心中冷笑,严世蕃身为工部侍郎,每年贪墨的纹银何止百万,最后居然定罪为区区八百两纹银,恐怕连街边小儿都要笑掉大牙了。

    陆绎听了这话,神色间波澜不惊,目光缓缓扫过在席间的诸位三法司官员,过了片刻才淡淡一笑:“还真是我多虑了。”

    此时一片银杏叶随风轻飘而下,正落在陆绎面前的席面上,他取下来,端详片刻,笑道:“还是夏日,怎得这叶子就已经黄了?未到秋日,就有枯叶落下,这可不是吉兆。听说夏行秋令,多肃杀之气,严公子多保重才是。”

    他这席话,话中有话,意有所指,严世蕃何等聪明,又岂能听不出来。

    “你我都在树下,既有肃杀之气,陆佥事你也该多保重才是。”他含笑道。

    陆绎微笑以对,已无需再多言,起身告辞而去。

    待他出了六扇门,严世蕃面上的笑渐渐变为冷笑,寒意渗人。

    三日后,三法司会审定案,原工部侍郎严世蕃专权弄职,贪墨白银八百两,发配雷州。

    而圣上已觉得处罚过重,下令若再有人敢上与邹应龙相同的奏折,立斩!

    从表面上看,似乎严家受到重创,实则不然,圣上此举恰恰堵住扳倒严家的路,让人无力进攻,只能坐待严家的反扑。而严世蕃压根也没去雷州,而是一路游山玩水,反倒回了江西老家,盖房建楼,衣锦还乡一般。

    而在京城,蓝道行除了照顾白鹿,还常被圣上召唤谈论道学,颇受赏识,进入西苑为圣上扶乩问仙,被尊为蓝神仙。

    严世蕃之事他在宫中早有耳闻,这日收到陆绎传入宫中的迷信,得知严嵩今日将进宫进呈密札,遂在扶乩时,假托神仙之言,对圣上道:“今日有奸臣奏事。”

    圣上对神仙之言深信不疑,等了半日,见到严嵩前来觐见,不由在心底对他存了奸臣之嫌。

    陆绎深知,要扳倒严嵩,在朝中笼络再多的人也无用,只有让圣上对严嵩失去信任,才能真正将严家连根拔除。所以他此举就是利用蓝道行扶乩之便,加上圣上痴迷仙道,在圣上心中一点一点地种下对严家的怀疑。

    他的用意,蓝道行很清楚,且比他更加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一日,圣上又让蓝道行扶乩,问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为什么天下未能大治?)”

    蓝道行心知机会已到,托神仙之言答道:“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贤臣不用,奸臣当道。)”

    圣上又问:“谁为贤,不肖?(谁是贤臣,谁是奸臣?)”

    蓝道行心下迟疑片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得把陆家撇清,遂答道:“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父子。(贤臣如徐阶、杨博,奸臣如严嵩父子。)”

    圣上看着“神仙”的回答,眉头微皱,忽而抬头望向蓝道行,目光犀利之极。蓝道行双目澄清,平静之极,如寻常一般盘膝而坐。他知晓圣上生性多疑,且自负聪明,除了道士之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半晌之后,圣上又问道:“上帝何不震而殛之?(既然如此,上天为何不降天谴于奸臣?)”

    此问话犀利之极,稍有答错,不仅无法撼动严家,且连蓝道行自己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蓝道行丝毫不乱,提笔答道:“上帝殛之,则益用之者咎,故弗殛也,而以属汝。(上天处罚他,会让原本该执行的人内疚,所以不降天谴,是为了留给圣上您自裁。)”

    看了这几个字,圣上龙颜大悦。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严嵩的耳朵,同时也传到了陆绎耳中。

    陆绎大急,他没料到蓝道行竟事先未与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张做了此事。仔细打听之后,他才得知,为了保全他,蓝道行丝毫未提及陆家,而是说了徐阶与杨博,故意转移严党的视线。

    这次,严嵩的反击极为迅速,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收买了几位中官,这几名中官是在扶乩之时服侍的太监,指使他们诬陷蓝道行启封偷视,将他打入狱中,逼问究竟是何人指使。

    蓝道行被打入诏狱。

    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件事情,原本好好在两浙抗倭的俞大猷被剥夺世袭蒙荫,入诏狱。

    而他入狱的缘故让陆绎看了就想骂人——有一伙倭寇在两浙沿海游荡,胡宗宪兵力有限,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以至于他们跑去福建抢了一把。福建巡抚大怒,都察院监察御史李瑚状告胡宗宪纵敌逃窜,以邻为壑。胡宗宪知晓李瑚是福建人,他疑心自己人中有内奸,查了一圈,恰好查出俞大猷也是福建人。于是胡宗宪二话没说,把这个黑锅推到俞大猷身上,上奏圣上。圣上大怒,当即下令,削去俞大猷官职,抓入诏狱。

    同一时候,陆绎的两名至交好友被抓入诏狱,他急急往诏狱赶去,却在途中被岑福岑寿两人拦下。

    “大公子,老爷请您回去!”岑福有礼拱手道。

    “我现下有急事要办,回头就去见爹爹。”陆绎道,“你们让开!”

    岑寿不肯让开,且手牢牢拽住陆绎马匹的缰绳:“大公子,老爷说了,一定要我们把你请回去!您就莫为难我们了。”

    陆绎冷眼看着他们,骤然出手,食指中指如钩,直探岑寿双目,这下去势甚快,岑寿仰身躲闪,顾不上手上。陆绎中途变招,轻松夺回缰绳。

    “大公子!”岑福急道,“老爷连日身上不好,您是知晓的。我们难交差是小事,可老爷的身子经不起着急。您便是有急事,见过老爷之后,再办就是。皆是,我二人绝不敢再拦您。”

    想起爹爹的身子,陆绎凝眉片刻,长叹了口气,调转马头,朝家中飞驰而去。

    宫中,蓝道行也听说了俞大猷之事,他与陆绎同在岑港抗倭之事,对俞大猷为人也甚是尊敬,听说此事不免诧异,遂寻机与陆绎密会,方才得知此事是严世蕃设下的毒计。虽说陆绎已在想法保出俞大猷,但蓝道行却知晓以严世蕃的阴险为人,此计不成必定再生一计,若再不想法尽快扳倒他,恐怕陆绎危矣。

    一日,圣上又让蓝道行扶乩,问神仙道:“今天下何以不治?(为什么天下未能大治?)”

    蓝道行心知机会已到,托神仙之言答道:“贤不竟用,不肖不退耳。(贤臣不用,奸臣当道。)”

    圣上又问:“谁为贤,不肖?(谁是贤臣,谁是奸臣?)”

    蓝道行心下迟疑片刻,意识到自己不能做得太过明显,得把陆家撇清,遂答道:“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严嵩父子。(贤臣如徐阶、杨博,奸臣如严嵩父子。)”

    圣上看着“神仙”的回答,眉头微皱,忽而抬头望向蓝道行,目光犀利之极。蓝道行双目澄清,平静之极,如寻常一般盘膝而坐。他知晓圣上生性多疑,且自负聪明,除了道士之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

    半晌之后,圣上又问道:“上帝何不震而殛之?(既然如此,上天为何不降天谴于奸臣?)”

    此问话犀利之极,稍有答错,不仅无法撼动严家,且连蓝道行自己都可能有杀身之祸。

    蓝道行丝毫不乱,提笔答道:“上帝殛之,则益用之者咎,故弗殛也,而以属汝。(上天处罚他,会让原本该执行的人内疚,所以不降天谴,是为了留给圣上您自裁。)”

    看了这几个字,圣上龙颜大悦。

    这件事情很快传到了严嵩的耳朵,同时也传到了陆绎耳中。

    陆绎大急,他没料到蓝道行竟事先未与自己商量,便自作主张做了此事。仔细打听之后,他才得知,为了保全他,蓝道行丝毫未提及陆家,而是说了徐阶与杨博,故意转移严党的视线。

    这次,严嵩的反击极为迅速,他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收买了几位中官,这几名中官是在扶乩之时服侍的太监,指使他们诬陷蓝道行启封偷视,将他打入狱中,逼问究竟是何人指使。

    蓝道行被打入诏狱。

    陆炳虽然统领北镇抚司,却并不代表整个北镇抚司之中都是他的人,严党势力之大,诏狱之中也有着不少严家走狗。

    因严嵩此番铁了心要蓝道行承认此举是受人指使,所以一入诏狱,蓝道行就被上了大刑,半日光景不到,人便被折磨地奄奄一息。

    期间,陆绎从刑室之外经过两次,没有朝里头望过一眼,但刑室内的鞭打声、烙铁在火上炙烤的声音、人在极限时刻的喘息声,都像尖针一样扎入他的耳中。

    蓝道行什么都没有说,因此,用在他身上的酷刑也愈发狠辣。

    陆绎不动声色,一切如常,直至回到家中,紧闭房门之后,才全身脱力。夜半,陆炳自廊下慢慢踱过,抬眼瞥了眼稍远处陆绎所住的屋子,隐隐可见内中灯火。他望了又望,长叹口气,慢慢行过去,叩响房门。

    “爹爹,这么晚还没睡?”陆绎开了门,忙将他让进来。

    陆炳坐下:“你还在想救蓝道行的事情?”

    陆绎不做声。

    “你心里应该清楚,这件事情最好的做法,就是让他死在诏狱,这样严嵩才会彻底失去圣上的信任。”陆炳淡淡道,“只是你狠不下这个心。”

    陆绎低低道:“我已经收集到很多证据,可以证实严世蕃与罗龙文通倭,也有机会扳倒严家。他不一定非得死。”

    陆炳冷笑:“你想一想邹应龙弹劾之事,最后只闹了贪墨八百两纹银!只要圣上对严家还有情分,再大的罪名也无济于事。最要紧的就是,让圣上对严嵩彻底失望。”

    陆绎仰面朝天,长长吐了口气:“……严嵩收买的那几名中官,我已经命岑福去逼他们翻供,但他们碍于严党势力,只怕没那么容易。”

    “现下不急,先把人看紧了,等蓝道行死了之后,再让他们翻供。到了那时候圣上后悔也无用,必定对严嵩更加恼怒。”陆炳道。

    “爹爹,我思量着,只要中官肯翻供,他就可以不死。”

    “他死或不死,圣上对严嵩的恼意也不一样。”陆炳道,“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步,你切莫一时心软,错失良机!”

    陆绎看着他,默不作声。

    次日清早,陆绎再去诏狱,看见蓝道行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不成人形。他借故支开看守的人,喂蓝道行吃下止痛的药丸。

    “我会设法救你出去,你一定要撑住了。”他在蓝道行耳边低低道。

    蓝道行摇头,他已经连开口说话都很艰难:“……让我死……在这里,只有这样,严嵩……才会彻底失去……圣上的信任。”

    没料到他早就存了这个心思,陆绎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看着他。

    蓝道行微微一笑,艰难道:“咱们……一开始就……说好的,弃车保帅,我……求仁得仁……”

    外间隐隐有人声,陆绎匆匆出了刑室。

    刑室内,新一轮的严刑拷打又再开始,陆绎就在隔壁佯作查看诏狱的笔录。以他的耳力,他能听见每一声从蓝道行口中逸出的□□,直至他晕厥过去,被水泼醒,然后再拷打,最后彻底晕厥过去,被拖回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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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夏在六扇门中,也听说了蓝道行的事情。对于蓝道行和陆绎之前的关系,她并不知情,只听说了他对圣上说的那些话,不管是不是假托神仙之言,心中都暗暗赞赏。后来再听说他被关进诏狱,想来多半是要吃苦头,不由扼腕叹息,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入夜已深,袁益还在院中摇头晃脑地念诵:“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

    “别念了,赶紧睡觉去,明儿还得早起呢。”

    今夏把石磨清洗干净,拿着水瓢赶袁益。

    袁益不肯:“里头热得睡不着,姐,你下次发了薪俸,咱们就买张竹床,可以放在院子里睡觉,又凉快又舒服,好不好?”

    袁陈氏从屋里出来,手里头还搭着两件衣衫,朝袁益嘘道:“小声点,你爹刚睡下。”

    “娘,衣衫我来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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