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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她不由惊喜道:“对对对,你记得真清楚。”

    “我也来考你一考,看你记不记得。”陆绎沉吟片刻,念道,“试问禅关,参求无数,往往到头虚老。磨砖作镜,积雪为粮,迷了几多年少……”

    这词今夏再熟悉不过,随即接口念道:“毛吞大海,芥纳须弥,金色头陀微笑。悟时超十地三乘,凝滞了四生六道……这是第八回开首的《苏武慢》,对不对?”她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

    陆绎含笑:“杨捕头说你练功偷懒,原来都看杂书去了。”

    “头儿这么说我的?”今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大人,你也看杂书,可功夫怎么还那么好?”

    陆绎慢悠悠地用手指点了点她额头,再指指自己:“天资不同。”

    “……你就直接说我比你笨一点,我能接受。”今夏瞪着眼睛道。

    陆绎从谏如流:“你比我笨,且不仅仅是一点而已。”

    今夏微侧着头,慢吞吞道:“都是官家人,话说得太白,不好。”这话恰恰是还在站船上时,陆绎对她说过的话,此时此地与彼时彼地,虽还是一样的月色,却又已是大不相同。她刚刚说完,自己便撑不住笑出来。

    陆绎生性内敛,自小便被教养喜怒不宜外露,此时见她笑得前仰后合,又回想起前情种种,禁不住也低头微笑。

    夜风渐大,江面上波浪起伏。

    今夏尚笑个不停,陆绎陡然警觉抬头,往东南方面望去,随即跃下小船,拉着今夏潜入深草之中。

    “有人?”论耳力与目力,今夏皆比不上他,只得问道。

    陆绎仍在侧耳细听,片刻后低声道:“是东洋人,东南方面,百步之内,正往这边来。”

    “……我早就说过我今天走背字。”今夏立马附耳贴地,听地面上的动静,半晌后抬头,倒吸了口冷气:“估摸足有三、四十人!应该就是那群官府找不到的倭寇!”

    该怎么想法子通知官府出兵剿了这群倭寇呢?眼下夜深人静,又是荒郊野外,等她回城去报官,官府再派兵,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风过,草动,今夏隐约间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只言片语,只是她听不懂东洋话,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陆绎凝神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今夏疑心他是听得懂,轻轻扯了下他的衣袖,焦灼地望着他。

    无须多言便明白她的意思,陆绎将她拉近些,附耳低语:“他们说上次得的画荷叶的银盘子很好很好,今儿去了要好好搜罗,别漏了好东西。”

    去了要好好搜罗——他们这是要去打劫还是屠村?今夏面色发白,他们此番想去的又是哪个村子?

    陆绎此时所想,与她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他曾看过扬州地图,包括城郊村落的位置图。他双目紧闭,脑中复将地图调出来,一江一水,一村一落,根据他与今夏此时的位置,细细地在周遭寻找,距离此地最近,也符合东洋人行进方向的村落是——兰溪村!

    “西北面,距离此处不到一里地,是兰溪村。”陆绎朝她耳语,“你去村里报信,官府给各村乡里都发了烟火弹,一旦发现倭寇,点燃烟火弹,官兵就会赶过来。”

    今夏紧张地点着头。

    “西北面,一里地,记着了?夜里头你辨得清方向么?”他问。

    她用力地点头,用嘴型无声地说:“我可以。”

    陆绎点头道:“去吧,小心点。”

    今夏刚欲动身,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事:“你呢?”

    “我在这里拖住他们,但不知晓能拖住多久,所以你必须要快!”

    “……他们有二、三十人,而且不乏剑术和暗器高手,你……”虽然知道陆绎功夫很高,但今夏还是觉得此举太过危险。

    “我知道。”陆绎将她面上的担忧看在眼底,调侃道,“你的功夫若是长进点,能拖住他们,我就把你留下来了。”

    他虽是顽笑话,今夏面上却立有愧疚之意。

    “快去吧。”他催促她。

    “大人,您小心!尤其是使袖里剑的。”

    今夏叮嘱过他,正好此时一阵风过,草叶晃动,她借着这刻在草丛中俯身快步前行,如此方不容易泄露行藏。

    她倒还算机灵,陆绎微微一笑,但很快收敛心神,东洋人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他并不急于动手,俯低身形,耐心地等着这群东洋人走过去,同时默默数着人数:三、六、九……二十四、二十七……三十九、四十二、四十五。

    五九人头,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对于他来说,若要在同时解决他们,显然是太多了些。

    好在,大概在内陆一直如入无人之境,这行东洋人时不时谈天说笑,走得稀稀疏疏,警戒之心很低。

    队尾的最后一个东洋人从陆绎面前不远处行过,口中尚抱怨着小油壶快空了,待会进了村子还得寻些油来灌满。东洋刀十分锋利,但缺点便是养护麻烦,每日都需用油保养,否则很快就会生锈。

    在他继续往前行出第五步时,陆绎出手了。

    如一只在静谧夜空中无声地滑翔的苍鹰,陆绎跃出草丛,飞扑向落在队尾的东洋人,一手紧捂住他的嘴,另一手托住他的下颚,用力一扭,东洋人于顷刻间丧命,身子软软瘫倒在陆绎身上。

    他抱着尸首滚入旁边的草丛,轻轻放下,抽出尸首所携的东洋刀,再次飞纵而出。

    此时的最末,有两人并肩而行,其中一人口中还哼哼着东洋小调。

    调不成调,戛然而止,东洋刀顺畅无比地滑过他的咽喉,旁边一人尚未反应过来,剑柄已击在他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陆绎反手掠刀,从他的咽喉割下去……

    行在前面的那个东洋人,听见动静回头,还未来得及看清状况,就被后者咽喉处喷射出的温热鲜血溅了一脸。他哇哇叫着,一边拔刀一边抹脸,刀还未来得及拔出,一股凉意自天灵盖倾泻而下,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听见叫唤声,多名东洋人发觉有异,纷纷回首,见有人来袭,数枚暗器齐齐朝陆绎打来。

    陆绎携刀就地滚入深草之中,暗器有的打在刀身上,叮当作响,有的没入草丛之中。

    眼前尸首横陈,皆是一刀致命,竟然有人在无声无息间做到,东洋人对陆绎不敢小觑,对着草丛连射出数枚暗器,皆如泥牛入海,草丛中死一般寂静。

    为首东洋人朝旁边二人呼喝着,那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拔出长刀,紧紧握在手中,一步一步挨近草丛……

    月色如霜,草叶似刀。

    两人已近草边,东洋刀胡乱劈着草丛,草叶、草茎横飞,青草的香味和血腥味糅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氛围。

    草丛里没有人,只见零落的暗器。

    ☆、第六十章

    突然之间,一个人影从右侧草丛揉身扑出,东洋人紧张之余来不及细看,暗器疾射而出,几柄东洋刀也往那人身上招呼,刀砍下去才发觉此人竟是之前行在队末的同伴。

    就在这刻,陆绎飞纵而出,刀身映着月光,雪般亮白。最靠前的东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刀快如鬼魅,自左向右,眨眼间割开两人喉咙,一人左肩重伤,血突突地往外冒。

    暗器分几路朝他打来,他顺手抓过死尸为盾,左闪右避,身手矫健之极,最后将尸首朝东洋人抛去,借着这瞬,身形朝后掠去。他身后不足七十步,便是一片老柳林,进了里头,有了遮挡,便好行事得多。

    这群东洋人自打进了内陆,烧杀掠抢,除了躲开官府,何尝吃过这等亏。当下,为首东洋人也看出陆绎的意图,手掌疾抖,三枚暗器自袖中激射而出,直奔他背心要害。

    听得身后暗器破空之声,陆绎在飞掠之中,将东洋刀往背后一挡,铛铛两声,暗器被挡落地。

    “追!”为首东洋人恼怒道,拔刀紧追在后。

    其他人纷纷操起长刀跟上。

    在进入老柳林的前一瞬,伴随着尖锐的啸声,陆绎看见了西北角的夜空升起一簇烟火,鲜艳的海棠红,亮得惊心动魄。

    比他预料还要快些,这丫头,怕是使出了吃奶的劲道奔到村子里的吧。

    陆绎掠进了老柳林,眉间皱着,嘴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这片老柳林在江边不知道有多少年了,树身都是一人合抱不过来的粗壮,若是冬日,便是光秃秃的一片,甚是萧索,但现下正是春日,柳条千千万万,绽着细芽,在夜风中来来回回摆动着,如同天然的幕帘。

    月光穿过柳条,时明时暗,地上树影交织着人影,斑斑驳驳。

    一名矮胖的东洋人不耐烦地用手拨开不停在他脖颈、耳根挠痒痒的柳条,一手持着长刀前进,忽然听见有人用东洋话严厉地说:“笨蛋,他就在你左边!”

    矮胖东洋人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左侧,确有一人,与此同时,心口传来一阵凉意,他缓缓低头,看见自己的匕首不知何时插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陆绎拔出匕首,把他的手往老柳树杈处一搭,看上去就像他扶着树在休息一般,鲜血泊泊涌出,淌过衣服,渗入树根。

    目光穿过柳条,可以看见江面上有数十条船正往这边驶来,从船身轮廓,便可辨出是官家的兵船。

    很好,他们所说的枕戈待旦倒也不是一句虚话。

    感觉到身体正在缓慢地失去控制,陆绎深吸口气,探手到肩胛,拔出嵌入皮肉中的那枚袖里剑,这麻药的毒性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

    斜里又有两名东洋人行来,疑惑地往陆绎这边看了看,方觉不对,其中一人率先持刀挥砍过来。

    陆绎侧头闪过一刀,寻空隙将手中袖里剑往前一送,仅凭指力将它镶嵌入其中一人的咽喉。那人定在当地,喉咙耸动,却发不出声来,口中沙哑地嘶嘶作响,片刻之后颓然倒地。

    “他在这里!这里!”另一东洋人不敢贸然上前,先呼喊同伴。

    立时,数十名东洋人朝这边聚拢过来,分别在陆绎周遭的不同方位。

    陆绎又看了眼江面,兵船距离此地还有段距离……

    “看见刚才的烟火,还有江面的船吗?”他用东洋话清晰道,“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已经在官府的围剿圈里,今夜,你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了。”

    闻言,东洋人脚步一滞,有数名都不由自主转头去看江面,果然看见正驶过来的数十条船,不由吃了一惊。

    为首东洋人倒是颇有胆气,呼喝道:“明朝的官兵都是豆腐做的人样,大家根本不用害怕,先杀了他!”

    陆绎冷笑一声:“你心中惧我,不敢近前,倒叫旁人前来送死,你道他们不知晓么?”

    旁边其他东洋人本已持刀欲冲上去,听了这话,心下生出不甘,皆又停了脚步。

    为首东洋人见状,恼怒道:“他是在挑拨离间,存心拖延功夫,难道你们听不出来吗!”

    这话说得确是没错,此时陆绎确是在用拖延之计,等着兵船靠岸。他能感觉到自己四肢渐渐麻痹,脚上似有千斤重的坠子拖着,若这帮东洋人一拥而上,他非但毫无胜算,弄不好连命都得搭进去。

    “你们……”为首东洋人见无人上前,愈发恼怒,“一群笨蛋!”

    说着,他持刀大步向前,紧盯着陆绎:“无耻的支那人,受死吧!”东洋刀高高竖起,朝陆绎用力劈下。

    陆绎就等着这刻,旋身躲开他这一击,人已至侧边,手中匕首准确无误地架上他的脖颈,停了一瞬,冷冷地扫了眼其他东洋人,然后轻巧地划开。

    血溅上柳条,腥味浓重。

    “还有谁想上来受死?”

    他淡淡地问,悄无痕迹地将背靠到树上,方才这一击,已是他竭力所为,希望杀了为首之人,能够将其他人骇退。若再来一人,他实已无把握应付。

    还真是有吓不住的,一名年纪轻些的东洋人持刀冲上来,哇哇叫着冲上来。

    陆绎深吸口气,勉力撑住身体,试图尽力一搏……那人冲到一半,陡然间惨叫,持刀的手软软垂下,连刀都掉在地上。

    其余东洋人见状,不明究里,不敢再上前来。老柳林外有人用东洋话呼喝道:“官兵来了!快撤!”

    当下,他们再顾不得陆绎,连地上同伴的尸首也不要了,哗啦啦一下全撤了。

    陆绎微松口气,抬眼望了眼不远树梢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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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河边一路飞奔至兰溪村,看着烟火燃起,村民也开始撤离躲避,今夏惦记着陆绎的安危,马不停蹄地又往河边赶过来。长这么大,今夏还从来没有这般拼命地飞奔过,总觉得抓贼时就够卖命的了,直到现下她才觉察出以前还是有所懈怠,深悔往日没有好好练功,要不然自己还能奔得再快些。

    到河滩边,除了地上几具东洋人的尸首,看不见陆绎,也看不见其他东洋人。

    今夏蹲下来,查看了尸首上的伤口,皆是一刀致命,且其中三具看得出是被偷袭,应该是被陆绎所杀。

    此外,河滩上、草丛中还有不少袖里剑,看得今夏心中一紧。

    仔细查看足迹,是往老柳林方向而去,她顾不得许多,循着足迹就追入林中。

    老柳林中,看不到人影,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寂静之中。

    “陆大人?”今夏慢慢地走着,目光四下搜索,生怕漏过藏身在树影间的人,“陆大人?陆大人,你在这儿么?”

    周遭寂静无声,唯有夜风穿过柳条的沙沙声。

    “陆大人!”

    她看见有人影靠着树,连忙急步上前,手伸到一半,便已看清那人是东洋人打扮,手搭在树杈上一动不动,脚底下是一滩发黑的鲜血。她弯腰低头,看清那人的致命伤是心口上的致命一刀。

    左侧还有一东洋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咽喉处的半截袖里剑在月光下雪般铮亮,他的四肢还在微微抽搐,不知道究竟死了没有。

    今夏倒吸口气,往后退开几步,正待转身,却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

    “我在这儿。”

    低低的,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飞快转过身,看见了树影深处的清隽眉目——他还活着!

    “陆大人!”

    她堪堪接住他垂下去的手,冰冷之极,心下一紧,再细辨出他苍白的脸色:“你受伤了?!

    “背上划了个小口子。”他轻描淡写,虚弱的语气却掩饰不住疲惫。

    “我看看……是袖里剑……”今夏心猛地往下一沉,“上面淬毒了,是不是?我、我、我知道中毒之后会让人身体麻痹,你是不是觉得动作慢了许多?”

    陆绎缓缓点了点头。

    “那、那、那、那就对了,你、你别紧张啊!会没事的!”她自己紧张地结结巴巴,居然还在安慰他。

    陆绎看着她,轻声道:“你冷静点。”

    “嗯嗯嗯嗯……”今夏深吸了口气,定定神,觉得还是不够,继而又深吸了一大口气,“你放心,我、我、我很冷静!有我在这里,你、你、你放心,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一定不会有事……我、我、我……对了!东洋人身上一定有解药,我去搜他们的身!”

    她先扶着陆绎靠坐在树干上,这才跳起来想去搜那些东洋人的尸首。

    “……”陆绎伸手去拽她,却没拽住,“……你小心点!”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今夏连声应着,手上已经开始搜靠树上的那具尸首,什么金簪子、银挑子、长命锁……等等丢了一地,就是没找到瓶装或是盒装的解药,焦急道:“怎么尽是些没用的东西!”

    尸首的衣服、腰带、鞋子、连同刀鞘都被她搜了个遍,却是连一点解药的影子都没有。

    她转向地上的那个东洋人,现下也不管他到底死没死,直接就去搜他的怀里揣的东西,丢了几件金银首饰出来……

    猛然间,以为不死也处于晕厥之中的东洋人睁开双目,双唇微启。

    “小心!”

    陆绎在旁一直关注着,此刻看得分明,紧急在地上抓了土块就投掷过去。

    同时,从高处也有一物激射而出。

    两物同时奔向那东洋人的口部。

    东洋人本是欲想用含在口部的细针袭击今夏,针未出口,却被土块塞了满嘴,紧接着又是一物,顶得他一口气上不来,真正咽气了。

    今夏楞了一会儿,用手拈起最上面的物件,细凑了凑,是个鸡爪子。

    “叔!”她仰头急唤道,“……别躲了!”

    近旁树上传来几下嘿嘿的笑声,紧接着,一个人影翩然落地。陆绎只看他落地的姿势,便知道此人功夫极高,并不在自己之下。借着月光,见他衣衫褴褛,须发半百,却是个落魄乞丐。

    “叔,人命关天,快来!”今夏急道,“伤他的暗器上有毒!”

    丐叔半蹲下身子,眯眼看了下陆绎,问道:“急成这样,你男人?”

    “您孙子!”

    今夏没好气地更正他。

    陆绎看着丐叔,微微一笑:“多谢前辈方才出手相助,恕晚辈有伤在身,不能尽礼。”

    “小事小事,何足挂齿。”

    丐叔不自在地摆摆手,陆绎如此彬彬有礼,倒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今夏仍在东洋人身上搜,这次她连尸首束起的头发都解下来,仍是毫无发现,急得团团转,口中自言自语:“怎么回事?他们身上不可能没有解药!”

    丐叔刚想说话,她已经风一般地冲出老柳林,去搜外头的其他几具尸首。

    “这丫头,慌脚鸡似的。”他摇摇头,看向陆绎,迟疑了片刻问道,“你爹是陆炳?”

    陆绎点头。

    “你真是他儿子?亲儿子?”丐叔又问。

    陆绎仍点头。

    丐叔摸着胡子,紧皱着眉头,狠狠道:“你大爷的,你真是我孙子!”

    陆绎看着他,没做声。

    ☆、第六十一章

    丐叔细细端详陆绎的眉眼轮廓,摇头啧啧道:“你这长相……跟我一点都不像呀,我告诉你啊,男人还是长得英武才行,才有霸气,懂么……比方说,背宜圆厚,腹宜突坦,嗯,就是像我这样……”

    他侃侃而谈,陆绎也不打断他。

    今夏急步返回来,眉头皱得像铁疙瘩,显然她在河滩上的那几具东洋人尸首上也同样没有搜到解药:“我想不明白,他们身上怎么会不带解药?难道他们就没有误伤过自己人?”

    陆绎勉力撑起身子:“寻不到解药也不要紧,我方才已服过紫炎,想来应该没事。”

    今夏扶住他,感觉他身子沉甸甸的,显然他自己已无法控制肢体的麻痹:“紫炎能解蛇毒,但未必解得了东洋人的毒……叔,你不是说有大夫已找着解毒法子,但需要伤者试药么?快带我们去呀!”

    丐叔听了这话,面上却有几分尴尬之意,也不带路,只顾踌躇。

    “叔?”今夏不解地看着他。

    “亲侄女,不是我不想带你们去,这其中有个缘故……”丐叔为难道,“那个大夫行医有个规矩,官家人她不医。”

    今夏只楞了一瞬,立时道:“那正好啊!”

    “正好?”

    “他又没穿官服,我把他腰牌一解,谁能知道他是锦衣卫。”今夏边说话,边就要去解陆绎的腰牌,却被他按住手。

    陆绎淡淡道:“既然大夫有规矩,我也不愿勉强,今夏你送我回城。”

    早知他骨子里颇有傲气,但眼下岂是逞强的时候,今夏急道:“不行!回城也没有,这伤口会一直溃烂下去,上次送到医馆的两人前两日都死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陆绎连说话都颇费劲,把头搁在她肩膀上。

    “不行!”今夏又急又气,干脆利落道,“既然有大夫已找到解毒法子,这就是命里有救!您歇着,别说话,这事交给我来办!”说罢,她怒目瞪向丐叔,眼中是满满地正气凛然。

    丐叔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道:“又不是我不想救他,是那大夫,她……我也没法子呀……”

    “就按我说的做,只要把腰牌解下来,谁能知道他是官家人。”

    “这不是骗人么?要是让她知晓我骗她,那、那、那……”

    今夏一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人命关天,再说了,这怎么能叫骗呢!我又没让你说‘他不是官家人’,这才叫骗。”

    “啊?”

    “只是不说而已,当然不能算是骗。”

    “那,她要是问了怎么办?”

    “问了就我来答,叔你不用说话,日后你也权当不知晓,把事情尽数推我身上,只说是我骗了你就行。”

    “哦。”丐叔听得愣愣的。

    “别愣着了,快走啊!”今夏催促他。

    当下,丐叔将陆绎负到背上,施展轻功,一路疾行。今夏紧紧跟上。

    仅仅从耳畔刮过的风,陆绎也能判断出他们此时的速度,背负一人还能如此之快,这位乞丐不仅轻功了得,连内力也十分深厚。

    “多谢前辈。”他道。

    丐叔足下不停,口中叹道:“怪道都说,一当上爷爷,干得都是孙子的事,老话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行了莫约半个时辰,丐叔方才慢下脚步,最后停在一处竹林外。

    今夏环顾周遭景致,后知后觉地惊道:“这里,是不是城西,挨着桃花林?”

    “桃花林还在前山,这里是后山。”

    丐叔放下陆绎,自怀中取出个小葫芦,拔了塞子,往手心倒了些粉末,然后像女人点妆一样往面上轻扑,连同脖颈等等,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扑了粉。

    “你们也都把这粉扑上。”他把小葫芦递给今夏,“这林子里头全是蛇,不扑上粉,让它们咬上一口可够受的。”

    “又有蛇!”

    今夏对那条赤红大蟒仍旧心有余悸,手脚麻利地给自己上了粉,又倒了些在手心里,轻轻抹到陆绎的面上……

    这粉无色无味,有点像是珍珠粉末,抹上去肌肤上泛起一层淡淡的微光。陆绎似连睁眼的气力也没有,闭着双目,由得她在脸上抹粉。倒是今夏,也不知怎得,手触到他面上肌肤时,心中升起种莫名的异常感觉,动作便不由自主地有点迟缓。

    “丫头,你这可是占他便宜。”丐叔打趣她。

    今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加快了手脚,却看见陆绎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微笑。

    “你笑什么,我真的没想过占你便宜。”她索性双手都用上,把他一张俊脸连揉带搓,“我只是想把粉涂均匀。”

    丐叔在旁嘿嘿直笑。

    待都涂好粉,丐叔复背上陆绎,缓步朝竹林中行去,再三叮嘱今夏:“跟好我,最好一步都别踏错,否则掉蛇窟里头,涂了粉也没用。”

    “知道了。”

    今夏深吸口气,跟在他身后,几乎每一步都踏在丐叔的脚印之上,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风过,随着沙沙声,竹叶噗噗而下。

    地上是不知晓堆积了多少年的厚厚落叶,弥漫着淡淡的腐烂竹叶的味道,表明此地人迹罕至。

    月光洒下来,竹影和人影交织在一起,还有某种游动的物件。

    今夏缓缓抬头,就在她眼前不足两尺处,一条小蛇绕在竹身上,蛇身碧青如玉,上半身在空中缓缓扭动着,似在享受月光的沐浴。

    再把头仰高点,在她眼界之内,至少有十几条青蛇,有大有小,或盘或立,姿态悠闲。

    她身上的汗毛嗖一下全竖起来,轻轻唤道:“叔……我看见蛇了。”

    “只要不碰到它们就没事。”丐叔冷静地回答她,“她一直都夸它们很乖的。”

    “现下看着是挺乖的。”今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她是谁?这些蛇都是她养的?”

    “你们得唤她沈夫人。”

    今夏眼睛看着蛇,紧紧跟在丐叔身后,口中没忘记问道:“沈夫人?她和沈密沈大夫是亲戚?”

    “说起来,她算是沈密的堂弟媳妇,但她与沈密从未谋面。”丐叔叹了口气道,“她是望门寡,定了亲,下了聘,没想到夫君却死于船难。”

    “……叔,你怎么认得她的?”今夏问。

    丐叔沉默了片刻,才尴尬道:“我被蛇咬了。”

    今夏噗嗤一笑:“原来是美女救英雄,了解了解,不丢人,叔!”

    说话间,他们已不知不觉穿过小半个竹林,隐约能听见山泉潺潺的流水声,再往前豁然开阔是一大片平地,种着不知名的花草,一栋简朴的木屋清冷地伫立在月光下。

    丐叔先朝今夏低声道:“你安分点,她不喜欢呱噪多话的人。”

    “放心吧,投其所好是我的强项。”

    今夏不放心地勾头去看陆绎,见他仍是双目紧闭,探了探他鼻息,呼吸浅浅,这才稍稍安心。

    丐叔颇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看了一会儿木屋,转头朝今夏讪讪道:“现下天色已晚,你看灯都熄了,她肯定已经睡下,要不我们等天亮……”

    “人命关天啊叔!你就不要顾着怜香惜玉了行不行?!”今夏咬牙切齿地瞪他。

    “……好、好……”丐叔复转过头,重新清了下嗓子,朝木屋朗声道:“沈夫人,在下陆庭于,我把伤者送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都没动静,今夏急得都想直接去敲门,才看见木屋内有烛火亮起来。

    “你看你看……”丐叔唉声叹气,“她睡眠一直不好,唉,咱们来得真不是时候呀。”

    “叔,你还真是个情种。”

    今夏伸着脖子,足足又等了好半晌,才等到木屋的门被自内拉开,一个中年妇人捧着油灯出来。她的衣裳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面容平和,丝毫看不见被夜半叫起的倦意或不耐。

    丐叔忙上前:“深夜叨扰,实在抱歉得很,实在是无奈之举。沈夫人,这个人背上的伤就是被东洋人暗器所伤。”

    “陆大哥不必与我见外,把人带进来吧。”沈夫人温和道,说罢便转身进屋去。

    丐叔忙将陆绎背进去,今夏也跟着进去。

    在沈夫人的指引下,陆绎被放在一张竹床上,沈夫人低首查看他的伤口,今夏捧着油灯帮她照着……

    “他何时受的伤?”沈夫人问。

    今夏忙道:“大概在半个时辰之前。”

    沈夫人皱了皱眉头:“你们是不是给他用过什么药?”

    “……没、没有。”今夏连忙道,“我在东洋人身上搜不到解药,对了,他自己身上有解毒的药,紫炎,他应该是服了一颗。”

    “紫炎!”沈夫人转头看向丐叔,问道,“他是什么人?怎么会有紫炎?”

    “……我、我……”

    丐叔只能看今夏。

    “他家里头是在京城里经商的,颇有些家底,紫炎是他家从黑市上买来的,为得就是放身上以防万一。”今夏说得很顺溜,“这药,有什么不对么?”

    “药不对症,甚于毒药。”沈夫人看向今夏,问道,“这位姑娘,你又是何人?”

    “我是他的丫鬟。”

    “她是他的情儿。”

    今夏与丐叔同时道。

    话音刚落,今夏暗叹口气,迅速瞪了眼丐叔,想努力把话圆回来:“原来我是丫鬟来着,后来我们家少爷就看上我了,就、就那什么……”

    “他看上你?”沈夫人似有点意外。

    “嗯,对。”今夏接着道,“一开始他也没看上我,我就使劲诱惑他,后来他终于把持不住,就从了我,跟着我私奔到江南。”

    丐叔福灵心至地在旁补充道:“这丫头的故事还挺励志,我听了也特别感动。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呀,好不容易到了江南,结果又碰上倭寇,你就救救他吧。”

    沈夫人盯着丐叔看了片刻,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颦眉道:“他若未服紫炎,我还有七成把握,现下,两种毒性在他体内,要解可就不易了。”

    “求您试一试吧,沈夫人。”今夏焦切道。

    丐叔也劝道:“试一下,随你试药,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闻言,今夏恼怒地横了丐叔一眼:“他一定不会死的!”

    沈夫人思量片刻,颔首应允道:“把他抬到临水的后屋去,我先去调配药材。”

    ☆、第六十二章

    所谓的临水,正是靠着山中的一处温泉水,隔着窗子,可看见月色下雾气氤氲。

    “陆大哥,你先把他的上衣脱下来,我要替他清洗伤口。”沈夫人又转向今夏,“你去打一盆泉水来。”

    今夏忙不迭应了出去。

    丐叔上前替陆绎将衣袍脱下来,不经意间,陆绎怀中的两份信函掉了出来,官家信函制式与民间不同,一望便知。他忙手忙脚地用衣袍覆上去,一并包裹起来,偷眼望向沈夫人。

    沈夫人也正看着他。

    “这个……那个……”他支支吾吾。

    “陆大哥,你趴在地上作甚?”沈夫人淡淡道,“快起来吧,再到外屋多拿几盏灯进来,这里不够亮。”

    “好好好。”

    估摸她并未留意到,丐叔心存侥幸,把衣袍放到一旁,便去外物取油灯。

    见他出了屋子,沈夫人瞥了眼那堆衣物,并不动手翻检,又望向陆绎,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外头温泉边,雾气扑到面上,带着些许刺鼻的气味,今夏拿了水瓢,低头近看那泉水,竟是铁锈色的,用水瓢拨了拨水,水下影影绰绰似有什么物件也跟着扭动起来。她吃了一惊,硬着壮着胆子拿眼细瞅,好不容易才分辨出水中竟也有小蛇,莫约手指头粗细,一条条随着水波荡漾,惬意之极。

    此地还真是个蛇的福地洞天,今夏深吸口气,尽量不去惊动到小蛇们,一小瓢一小瓢地把泉水舀上来,满了一盆便赶紧捧去给沈大夫。

    “沈大夫,水打来了。”她恭敬道。

    沈大夫点点头,卷起自己的衣袖,从铜盆内掬水来净手,三下两下之后,取出来轻轻甩甩手,仍吩咐道:“把水倒了,再打一盆来。”

    “马上就来。”今夏二话没说,把水端出去倒了,复打了一盆泉水来。

    沈夫人仍是用这盆泉水来净手,然后仍道:“再打一盆来。”

    于是今夏又去打了一盆,然后眼睁睁看着沈夫人仍旧用这盆水来净手。

    将手洗净,取过旁边洁净的布巾仔细地擦着手,沈夫人曼声道:“再去打一盆。”

    “行!”今夏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麻利地端着盆就奔出去。

    看着她的身影,沈夫人微微一笑,转向丐叔道:“这丫头年纪虽轻,倒有几分耐心,要不然,就是对情郎用情颇深。”

    丐叔嘿嘿笑道:“你只管折腾她,没事,她皮实着呢。”

    沈夫人偏头瞧他,面色微沉道:“莫非,在陆大哥眼里,我是个刁钻之人?”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丐叔连声陪笑道,“我是说,你怎么做都对!真的真的,要不你差遣我,我也是做什么都愿意的。”

    沈夫人盯了他一瞬,然后道:“若是我让你把衣衫都脱了呢?”

    “……”丐叔双手护在胸前,神情紧张,“这个这个……不太好,有伤风化……不是不是,主要吧,我身子骨弱,脱了怕受凉。”

    说话间,今夏已经又端了一盆水进来,饶得是春寒料峭,来来回回几趟,她鼻尖上已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放下铜盆,她先关切地望了眼陆绎——他此时赤着上身,趴在竹榻,双目仍旧紧闭,人应是在昏迷之中。

    “沈夫人,水打来了。”今夏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笑道。

    沈夫人这回没有再净手,看着她道:“你这么来来回回地跑,必定颇有怨言,心里在暗暗骂我吧?”

    “怎么可能!”今夏瞪大眼睛,反驳道,“我像那么不懂事的人么?您这样不世出的高人,肯定得有些派头呀,别说多打几盆水净手,您就是再多洗几次脚,或者连澡一块儿洗了,再换上七八套衣裳,也是应当应分的。我心里头就剩下对您的崇敬了,怎么可能有怨言!”

    她满脸真诚地看着沈夫人。

    沈夫人不太舒服地噎了下,转向丐叔:“我久未出门,外头的世道是不一样了。”

    丐叔忙道:“不是,她这样的,搁外头也算是难得一见的。”

    沈夫人俯身自木柜中取出一卷布裹,在桌上展开,烛火下,一整排的银器具亮得灼眼,有大小各异的银刀,刃口薄如冰片,还有银镊子、银剪刀、银凿子,甚至还有一柄银锯子……

    “陆大哥,你帮我到竹林里抓条蛇回来。”沈夫人指着旁边的草篓子,吩咐道。

    丐叔应了,拎着草篓子出去。

    沈夫人把铜盆端至榻边,取了一方干净布巾,沾了水,从陆绎背上的伤口擦下去。

    这泉水并非一般的水,淌过伤口时,周遭的肌肤立时泛红。今夏在旁看见陆绎眉间紧皱,应该是十分疼痛。

    用泉水将伤口反复清洗了几遍,直至周遭肌肤红得反复要滴出血来,沈夫人这才取过一柄小银刀,刀刃锋利之极,将伤口切开,再从伤口深处切下一小片肉。

    血,一下子涌出来。

    今夏只是在旁看着,心里都一阵阵发紧,又看见陆绎在昏迷中双手攥握成拳,想是疼痛难忍,忍不住伸手过去覆在他手上,却被他一下子紧紧握住。

    沈夫人聚精会神地将切下来的肉放在一个银盘子上,正好丐叔抓了蛇回来,她打开草篓子,让小青蛇慢慢游出来。

    有血腥味诱引着,小青蛇扭着身子,径直朝银盘游去,绕着那小片肉游了几圈,然后一口咬下去,几下就吞入腹中。

    看着蛇吃下去,沈夫人似松了口气,又仔细端详那青蛇的变化。

    只见青蛇将肉吞入腹中之后,原本鳞片青翠如玉,光华流转,慢慢地,鳞片上的光泽暗淡下去,青翠也一点一点褪去,呈现出灰白色,直褪到尾尖,剩下小指头长的那么一小截便不再褪了。

    整条小青蛇变成了小灰蛇,唯独尾尖仍旧青翠,在空中扭动着,显得有几分有趣。

    “行了,把它送回去吧。”沈夫人将小蛇仍旧装回草篓之中,目中有慈爱之色,“过几日,它自己将毒消解了,褪下皮鳞,就能回复原来的模样。”

    今夏忍不住插口道:“您的意思是,蛇能消解这毒,是不是他就有的救了?”

    沈夫人淡淡道:“理是这么个理,但他岂能和我的蛇比,能不能救和能不能活,这是两件事。能救的未必就能活,这都得看他的命。”

    今夏的手此时尚还握着陆绎的手,她重重地点着头,望着沈夫人道:“他能活,他有这个命!”

    沈夫人看了她片刻,问道:“有些事,我须得事先说明——方才你也看见了,蛇对抗此毒,尚需要褪去一身鳞片,人想要解此毒,其痛楚不亚于蚀皮噬骨,他若受不住,要自寻短见,可就怪不得我了。”

    “……不会的,我不会让他寻短见,更不会怪您,您只管用药就是。”今夏斩钉截铁道。

    沈夫人点点头,自袖中掏出一小柄短笛,凑到唇边,一种怪异的曲调自笛身传出来。说它怪异,是因为它似有调又似无调,忽高忽低……

    今夏心道这高人的毛病还真不是一般得多,诧异地看向丐叔,刚想低声询问曲子这么难听可否需要喝彩捧场,就听见窗外传来一阵令人汗毛直竖的沙沙声,而且这个声音居然还有点熟悉,这才是令她觉得毛骨悚然的最重要原因。

    笛声一停,她还没来得及倒抽口冷气,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蟒首从窗口探了进来,通身赤红,在夜里,双目简直就像是烧灼的火炭,闪闪发光……

    “桃花仙!”今夏在心中嚷出这三个字,然后她不由自主地挨向陆绎,这下子,换成她下意识地紧攥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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