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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盛川不像是农民的孩子,一肚子弯弯绕绕鬼主意,心眼比筛子还多,宽厚朴实这四个字跟他差着十万八千里,而心眼多的人,普遍都很记仇,两三年的不闻不问就是实证。

    盛川只认为他在拐弯抹角的要钱,原本没打算搭理,但又想起自己上辈子死了,攒的那些钱也不知道便宜了谁,这辈子虽然重生了,亦是前路不明。

    盛川一条消息也没回,只是往家里转了笔钱。

    他在椅子上静坐片刻,见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八点,然后起身去了沈郁的房间,只见对方原本蜷缩的阵地由墙角转移到了床角,一动不动,就像个蘑菇。

    盛川看了眼桌上的菜,却发现好像都没怎么吃,在床边落座:“怎么不吃饭?”

    沈郁见他来,悄悄爬到他身旁,小声道:“没有饭……”

    盛川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把饭倒了,看了沈郁一眼:“没饭你不知道吃菜吗?”

    沈郁:“……”

    盛川心想富少爷就是富少爷,疯了之前麻烦,疯了之后也麻烦,他起身出去,站在走廊边,让林姨重新准备一份饭菜,后者慌不迭的送了上来。

    盛川看了眼饭菜,语气温和,却带着些许压迫:“别让我看见你加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姨连忙摆手:“盛先生,绝对干干净净的,不信我可以吃给你看……”

    盛川知道她不敢,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间。

    沈郁一直坐在原地没动,半边身形错落在阴影间,连带着神情也晦暗起来,盛川某一瞬间觉得有异,不动声色踢了踢床脚,沈郁闻声抬头看来,眼中依旧带着一种神经兮兮的敏感。

    盛川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坐在床边,把饭菜都尝了一口,像个试毒太监,确定没问题了,然后把筷子递给沈郁:“自己吃。”

    沈郁乖乖接过筷子,闷头吃饭,低垂着眼,看起来只是机械的咀嚼,也不知尝出了什么味道,也没再问沈老爷子去哪儿了这种问题。

    盛川看了他一眼:“怎么不问你爸爸了?”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有点犯贱,沈郁问的时候他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不问了还得上赶着问。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郁吃饭的动作顿了顿,他慢半拍的抬头看向盛川,似乎在他的提醒下想起了什么,语气茫然:“爸爸呢……?”

    盛川久久不语,沈郁低头用筷子戳着菜盘,抿唇小声道:“我想他了……”

    盛川没体会过父爱,他从小是被棍子抡大的,成长的路上都靠自己摸爬滚打,那个男人没给过任何一点帮助,但是不妨碍他看出来老爷子很疼沈郁,也不妨碍他知道没了亲生爸爸,这件事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难过。

    盛川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抽出纸巾给沈郁擦了擦嘴角的饭粒:“……他出差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

    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编出无数个谎言,事实上他也确实撒了很多谎,唯独这一次,不带什么目的性。

    沈郁闻言点了点头,小声道:“别骗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

    盛川伪装的太久,有些事情已经成了习惯,无论沈郁问什么说什么,他都会下意识选择那个令对方高兴的答案,闻言听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然后道:“明天我有事要出去,林姨送饭你记得吃。”

    说完见沈郁点头答应了,这才起身离开房间。

    后半夜的时候,大宅静悄悄一片,佣人也都睡着了,月色透过窗户照在客厅内,冰凉悄无声息蔓延开来,更显死寂,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门锁转动的轻响,走廊忽然多了一抹黑色的人影。

    二楼的拐角尽头处是沈老爷子的书房,他平常办公也在那里,只见那抹人影悄无声息开门进去,然后在黑暗中摸索着取下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名家山水画,被遮挡住的地方有一个凹陷,是个正方形的门边,轻轻拉开,里面有一个小型保险箱。

    那抹黑色的人影似乎熟知保险箱密码,依次转动几下,锁就咔嚓一声弹开了,只见里面放着一些未装订好的文件,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解开封口的盘扣,里面装的不是现金支票,而是一份医院开具的证明书。

    人影好半晌都没动,片刻后,才把保险箱恢复原样,重新把画挂了上去,丝毫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翌日清早,盛川驱车离开了大宅,前往私家侦探调查的那个地址,上面显示肇事司机田家栋死后,就只剩老婆和女儿独自生活,她们的居住环境显然不怎么好,是一片人群密集且破破烂烂的居民楼,盛川的车开到巷口就开不进去了,剩下的一段路只能下车步行。

    没走几步,就是一群疯走打闹的小屁孩风似的从身边跑过,险些撞到盛川,他顺着门牌号挨个数过去,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这是老区,半空中挂满了老旧的电线,铁门半开着,一些空隙处都已经生了锈,盛川往里面看了眼,第一感觉就是灰扑扑的,又脏又乱。

    他还没来得及找人询问,一名身形微胖的妇女就端着一盆子衣服从里面出来了,她看见盛川,不由得愣了一瞬,顿住脚步狐疑道:“你找谁?”

    盛川衣着光鲜,看起来是个生面孔,骤然出现在这里,显得有些扎眼,十分格格不入。

    盛川很快反应过来,将刚才在巷口水果摊买的一袋橘子递给她:“嫂子你好,我是家栋的朋友,前段时间回老家了,所以不知道他出事的消息,今天过来是想看看你们。”

    妇女闻言顿了顿,面露狐疑:“你是家栋的朋友?我怎么没见过你?”

    盛川笑了笑:“他给公司拉货,我是仓库管理员,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平常忙,没机会拜访,嫂子你不认识是正常的。”

    他笑容可亲,让人升不起防备,很容易获取异性的好感,妇女闻言似乎信了半分,把手里装衣服的盆子放到旁边,然后接过盛川手里递来的一袋橘子道:“真是不好意思啊,难为你还想着家栋,快进来喝口茶吧。”

    她说着,对巷口坐着的一名小女孩喊了声:“玲子,可别乱跑啊!”

    这才拎着东西进屋,快步给盛川倒了杯茶:“没什么好东西,可别见怪。”

    盛川见椅子上有浮灰,不着痕迹擦了擦才坐下,垂眸一看,地砖也是灰扑扑的,连原本的花纹都看不出了,显然不经常打扫,角落里有一台崭新的洗衣机,正在嗡嗡嗡的转动着。

    盛川视线扫过正中央的一张黑白男人遗照,看向田家栋的老婆,状似关切的问道:“嫂子,家栋哥去世之后,你们日子过的怎么样?”

    田嫂子摆手道:“能怎么样,顶梁柱都垮了,日子凑合着过吧,能吃饱就行了。”

    盛川又道:“那要不我帮忙给你找个工作?”

    田嫂子拒绝了:“我又不认识几个字,还得照顾女儿呢,哪儿有时间出去工作,再说了,家里还有老人要伺候,一时片刻的也离不开身。”

    盛川叹了口气,似乎很替她们担心:“公司给了抚恤金没?”

    田嫂子用力一拍大腿,气的连家乡话都飙出来了:“说起这个俺就来气,你家栋哥在公司干了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虽然是因为醉驾才出的事儿,但他们也不能一点都不管呀,什么抚恤金,一毛钱都没有!”

    她说的正起劲,手机忽然响了,像是有人发短信。

    盛川不着痕迹扫了眼她的手机,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只得起身离开:“嫂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公司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田嫂子闻言连忙起身相送:“那你慢走啊,没事过来做客,家栋肯定念着你的好。”

    盛川笑意不变,却在转身时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起来,无意识理了理领带,陷入思索。

    田家栋的老婆一定在隐瞒什么……

    如果资料没错的话,田家栋死后,他们家就已经没有了任何收入来源,田嫂子如果真像她说的那么艰难,既有女儿要养,还有老人要照顾,在公司没有发放抚恤金的情况下,该怎么度日?又为什么要拒绝盛川帮她找工作的请求?

    她家里很脏,看起来不经常打扫,但洗衣机却干干净净,像新买的,刚才盛川注意到她的手机型号,是市面上推出的最新款,六千块钱左右,这些显然不是一个失去收入来源的贫穷家庭所能承受的。

    一切的一切,堆积起来就显得怪异了。

    盛川经过巷口时,看见一个扎麻花辫的小女孩正坐在那里玩芭比娃娃,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把棒棒糖,然后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玲子。”

    女孩闻言下意识抬头,却见是一个帅哥哥,眼睛大大的,奶声奶气的歪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不认识你呀。”

    盛川笑了笑:“刚才你妈妈喊你,我听见了。”

    玲子晃了晃脚,没说话,盛川手腕一翻,掌心满是花花绿绿的糖果,大人的嘴里往往没有什么真话,那么他只能从小孩身上找答案了:“你陪哥哥玩一个游戏好不好,玩对了我就给你一颗糖。”

    玲子咯咯笑了笑,她从口袋里翻出一把巧克力来:“你看,我有糖。”

    盛川拿起她手中的巧克力看了眼,是外国的进口货,在超市里起码三百多块钱一盒,又放了回去:“是谁给你买的糖?”

    玲子摸了摸芭比娃娃的头:“妈妈给我买的。”

    盛川问:“你妈妈一直都给你买这种糖吗?”

    玲子摇头:“没有,她以前不给我吃糖,最近才买的。”

    最近……那应该就是田家栋死后不久。

    盛川摸了摸小姑娘的麻花辫:“那你家里最近有没有来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给你爸爸钱?”

    玲子目光懵懂,摇了摇头:“不知道。”

    盛川猜她也不知道,毕竟年纪小,看了眼周围的小孩:“你怎么坐在这里,不跟他们一起玩?”

    玲子道:“我生病了,妈妈不让我乱跑。”

    盛川闻言顿了顿,这才注意到玲子的唇色比正常小孩要紫一些,没说什么,摸了摸她的小辫子,从地上起身道:“已经中午了,赶紧回家吃饭吧。”

    他也不算白来一趟,起码确定了车祸背后的事不简单,掏出手机给私家侦探发了条消息,让他继续查,然后开车回了沈家。

    系统问他:【亲,你不找医生给沈郁治病吗?】

    盛川现在对扳倒沈润这件事相当积极主动,但给沈郁治病则显得有些懒怠了。

    盛川扫了眼系统圆滚滚的身躯,指尖在方向盘上轻敲:“现在医生不好找。”

    不是医生不好找,而是他现在没打算找,沈郁如果真的恢复正常,非得劈死盛川不可,到时候想跑都没地跑,反正系统也没规定一定要现在治好沈郁。

    盛川目前是这么打算的,先扳倒沈润报仇,然后再找医生给沈郁治病,等对方快恢复正常的时候,赶紧捞一笔钱,收拾东西跑路。

    完美。

    系统心想你不能因为我是个球就忽悠我:【亲,请不要钻规则漏洞哦,如果在一定期限内没有改造成功,还是会被系统抹杀的。】

    盛川最在乎的就是命,其次是钱,闻言只好道:“我尽快安排医生。”

    他把车开进沈家,却见外面多了一辆陌生的车,他不知想起什么,快步走进了客厅,却见林姨慌慌张张的迎了上来,语气焦急的道:“盛……盛先生……不好了……大少爷他回……回来了……”

    她面色苍白,浑身哆嗦,知道的是沈润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鬼子进村扫荡了。

    盛川闻言一顿,环视客厅一圈:“沈润回来了?他人呢?”

    林姨小心翼翼的指了指楼上:“在二少爷的房间……”

    盛川闻言快步上楼,结果刚好在走廊拐角撞见沈润出来,对方看起来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不像以前那么畏畏缩缩,显然接管沈氏之后底气也足了。

    沈润现在看盛川,莫名有一种养虎为患的感觉,目光透着深深的厌恶,比肉里扎进刺还难受:“你可真够厚脸皮的,还赖在沈家不走。”

    盛川目光透过半掩的门缝看了进去,却见里面一片狼藉,淡淡挑眉:“大少这是什么话,沈家又不是你一个人的,要走当然是咱们一起走。”

    害死亲爹又害亲弟弟,不知道谁厚脸皮。

    盛川说完不顾沈润微变的脸色,径直绕过他走进了房内,却见里面的花瓶摆件碎了一地,沈郁面色苍白的倒在地毯上,侧脸有一条血痕。

    盛川大步跨过脚边的杂物,倾身把他扶了起来,皱了皱眉:“你怎么样?”

    沈郁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看见盛川,死死攥住他的手,一个劲往他怀里躲,没头没尾的低声念叨着:“小野种……小野种……”

    沈润站在门外还没离去,闻言上前一步,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他,沉声道:“沈郁,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盛川无声按住沈郁颤抖的身躯,闻言缓慢抬眼,意味不明的看向沈润:“小野种又没骂你,这么对号入座干什么?”

    沈润牙关紧了紧:“盛川,我看你能猖狂多久。”

    盛川似笑非笑:“大少你能活多久,我就猖狂多久。”

    他说完松开沈郁,从地上起身,然后单手插兜,慢悠悠走到了沈润跟前,嘶了一声道:“你说外面的媒体如果知道沈家大少爷虐待亲弟弟,传出去会不会上新闻头条?”

    盛川无所谓,他无名氏小混混一个,比不得沈润,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后者闻言面色微变,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攥紧,目光阴冷的看了盛川一眼,然后转身下楼离开:“林姨,把我的房间收拾好,这段时间我住家里。”

    好的,这下真和鬼子进村没区别了。

    盛川见他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然后收回了视线,转身进屋,反手关上门。沈郁害怕的时候会习惯性缩进角落,此时躲在床角,一动不动,怀里紧紧抱着一团被子。

    盛川见状,伸手把他拉了过来,沈郁也没挣扎,不安的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

    盛川问:“沈润打你了?”

    沈郁不回答,只是攥紧怀里的被子,低声碎碎念:“小野种……小野种……”

    盛川:“……”

    还以为他在骂沈润,搞半天是在骂自己?

    盛川用指腹擦掉沈郁脸侧的血痕,应该是碎片刚才不小心划到的:“你在骂谁?”

    沈郁摇头:“小野种……爸爸说他是小野种……不是我说的……”

    盛川闻言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小野种?谁?沈润?”

    一个当爹的怎么会骂自己的孩子是小野种呢,如果非要骂的话,那就只有一种情况,除非沈润不是沈老爷子亲生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盛川越想越觉得可能,明明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但沈润和沈郁长的一点都不像,前者敦厚平平,后者张扬锐利,实在是挨不上半点边。

    盛川思及此处,看向沈郁:“以后不要在沈润面前说这句话,知道吗?”

    沈润如果不是沈家的种,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了继承权,万一逼急了,他为了守住秘密,说不定会对沈郁下手。

    沈郁点头,咬了咬袖子:“我听话……我不说……”

    盛川把他的袖子从嘴里拽出来:“脏。”

    沈郁摇头,掀起衣服给他看,似乎是想证明什么:“不脏……我洗澡……”

    盛川想把他衣服拉下来,结果余光一瞥,却见他胸膛上好几处青紫,不由得顿了顿。

    不用想,肯定是沈润打的。

    盛川从床头柜里翻出一个小型药箱,指尖在一堆瓶瓶罐罐上滑过,拿了瓶药油出来,他看了眼自己的腿,示意沈郁过来:“躺着。”

    沈郁乖乖躺到了他腿上,却忽然听盛川面无表情的问道:“沈润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咬他?”

    沈郁眼神茫然,似乎是听不懂。

    盛川上次被他咬了一口,手腕上留了一个牙印,现在还没好,估计是消不下去了,他把药油倒在掌心揉热,心想沈郁就知道跟他横。

    盛川把沈郁的衣服掀起来,掌心贴在他伤口处,还没揉两下,后者就缩着往后躲,面色苍白,黑润的眼睛眨了眨,捂着肚子道:“疼……”

    盛川心想知足吧,他那个时候被老爹踹的一身紫,连药都没得抹,攥住沈郁的手腕不让他动,继续揉伤口,一缕头发从额前滑落下来,破坏了那份整整齐齐的斯文感。

    沈郁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再动了,墨色的头发太久没修剪,已经遮住了眼睛,他望着天花板,上面的水晶嵌灯光清晰倒映在他瞳孔里,最后逐渐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隐隐带着扭曲。

    没过多久,林姨上来收拾房间了,她一边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一边对盛川小声道:“盛先生,大少爷刚才找我了。”

    盛川用纸巾擦了擦指尖的药油:“说什么了?”

    大概因为沈郁得了病,二人说话并没有避着他。

    林姨习惯性用围裙擦了擦手:“他问我这段时间你们在家做了什么,我说不清楚,又问二少爷的情况,我说二少爷吃了加药的饭,越来越不清醒了。”

    盛川问:“他还说什么了?”

    林姨想了想,然后摇头:“大少爷没说什么,只是让我把他的房间收拾好,然后就没别的了。”

    盛川道:“你继续盯着他,如果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林姨低声应了,然后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好,从收藏室拿了一些别的摆件出来补上空缺的位置,转身离开了房间。

    沈润如果真的住进来,盛川就没办法像以前一样随意出去调查消息了,很容易被他盯上,而且沈郁目前这个样子,单独留在家里也挺危险,只能把找医生的事提上日程了。

    盛川坐在床边,无意识捏了捏指尖,说实话,要不是沈润还没倒,他现在就想收拾东西跑路了,他只图财,不想害命,牵扯进这件人命官司,麻烦太多了。

    奔走一天,疲倦潮水般涌来,盛川原本想回房睡觉,但又怕沈润做什么小动作,干脆和沈郁凑合一夜算了,鞋一脱,直接倒在了床上。

    他们两个滚床单都不知道滚了多少次,睡一张床上毫无压力。

    第71章

    一物降一物

    心眼多的人往往很难入睡,因为脑子从来没休息过,天天都在盘算着怎么坑人,盛川是真的困了,但就是睡不着,末了窸窸窣窣翻了个身,却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后背,阴阴凉凉,令人毛骨悚然。

    “……”

    盛川比较敏感,下意识睁开眼回头看去,却见沈郁正趴在床边,低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床单。

    盛川心想沈郁看着不像得了精神病的样子,倒像是脑子撞坏变傻了,他从床上坐起身,问沈郁:“你趴在床边干什么?”

    沈郁看起来有些委屈,小声道:“这是我的床……”

    盛川大抵觉得领口有些勒,抬手松了松领带,垂眸看向他,明目张胆的欺负傻子:“现在归我了。”

    沈郁闻言眨了眨眼,没吭声,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意思,片刻后从盛川手边悄悄抽了一个枕头抱在怀里,然后挪到了之前躲着的墙角:“那我睡这里……”

    然而还没走两步,就被盛川抓住手腕一把拽了回去,整个人摔在被褥间,视线一阵天旋地转。

    盛川谨小慎微惯了,不喜欢做毫无把握的赌注,现在沈润就在大宅里,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预防着对方出招,只能寸步不离的待在沈郁身边,免得一个不注意又被害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侧:“就睡这里。”

    沈郁比以前乖顺了许多,这个时候并没有闹,闻言悄悄钻进了被子里,盛川睡不着,干脆闭着眼想事情。

    沈润如果真的是野种,那么他对沈老爷子痛下杀手的事也就能解释通了,毕竟不是亲爹,而辛辛苦苦策划这一场车祸的原因,为了保住他的继承权。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查清楚田家栋到底有没有收沈润的钱,田嫂子虽然一直伪装的很好,但盛川不信她一辈子都不用那笔钱,更何况还有个生病的女儿,迟早会露出马脚的。

    沈郁背对着盛川,整个人都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发顶,一动也不动,似乎睡着了,但盛川总觉得他应该没有那么容易睡着,修长的食指微屈,在他肩膀上轻弹了一下,后者便身形一抖,猛的睁眼看向了他,语气阴凉:“你做什么……”

    沈郁此时的神态和刚才又有了不同,神情敏感多疑,目光阴鸷冷厉,像是刀一样划在身上,盯久了莫名有一中被鬼上身的感觉。

    盛川:“……”

    盛川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贱,他无声打量着沈郁的神情,心想对方该不会是犯病了吧,慢半拍的收回手,不自觉离他远了一点。

    听说精神病人发疯的时候会拿刀乱砍人,用手抠眼珠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盛川不想还好,一想后背就有些凉凉的,他无意识看了眼手腕上的咬痕,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意了,这要是半夜睡着了被沈郁掐死,那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要不……还是回自己房间睡?

    然而盛川还没等做出个决定,就见沈郁忽然收回了那种近乎阴森的目光,在被子里挪了挪,蜷缩着躲到了他怀里,墨色的头发不经意蹭过下巴,带起一阵微凉的痒意。

    沈郁又在咬袖子,白色的衣服袖口一大半地方都是皱巴巴的,眼神懵懂,小声叫他的名字:“阿川……?”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盛川并没有推开他,静默片刻,思及沈润还在,总不好把沈郁一个人留在房间,又慢半拍的躺了回去:“睡觉,别说话。”

    完全忘记了刚才是他把人家戳醒的。

    夜色渐深,房间里静悄悄的,只余一片黑暗,盛川闭着眼躺在里侧,好几次都快要睡着了,但就是没睡着,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了眼,却发现已经凌晨三点了。

    沈郁躺在他身侧,已经睡着了,但却像是陷入了什么难以抽身的泥沼梦魇,满头冷汗,眉头紧皱,原本张扬肆意的五官此刻就像一幅褪了色的画,看不出半点生气。

    他嘴唇苍白,微微颤抖,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听不太清,盛川正准备靠过去仔细听一听,谁料沈郁却忽然浑身一抖,噗通一声从床上掉了下去,声音惊惧的低喊出声:“爸——!”

    盛川动作一顿,心想原来是梦到了沈老爷子。

    沈郁从床上掉落,终于从梦魇中惊醒,却似还未回过神来,胸膛起伏不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茫然的看向四周,入目却不过是一片漆黑,痛苦的攥住了自己的头发,一下一下的磕着床头柜。

    盛川见状掀开被子飞快下床,制止了他的动作,紧紧攥住沈郁的双手,声音低沉的斥道:“沈郁!”

    夜色过暗,他并不能完全看清沈郁的神情,伸手一摸,对方脸上却满是冰凉的液体,分不清是泪还是汗,这具血肉皮囊深处的灵魂似乎被割裂成了无数碎片,痛得沈郁近乎痉挛。

    盛川不知道该做什么,沈润没有给沈郁请医生,现在连抑制病情的药都没有,他只能紧紧锁住沈郁的双手,免得对方自残,然后把人用力按进怀里,试图平息他的颤抖。

    盛川坐在地板上,眉眼浸在冰凉的月色里,一言不发,只是遏紧了沈郁的腰身,与对方贴得密不透风,有些不明白沈郁痛苦的根源为何,是因为亲生父亲的死?还是别的?

    盛川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不能带来利益的事,他很少花时间去思考,静静维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沈郁终于不再颤抖,才垂眸看向他:“……做噩梦了?”

    沈郁没说话,目光空洞的盯着一处,片刻后,才像是回了魂一般,摇摇头,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睡觉……睡觉……”

    他瘦得衣服都有些撑不起来,白色的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因为刚才剧烈的挣扎掉了些许,半边肩膀都露了出来,色泽苍白,无端脆弱,整个人像一块透明的玻璃,轻易就可以碾碎。

    盛川顿了顿,给他把衣服重新拉好,然后把他抱上了床,伸手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这次选择抱着沈郁一起睡,免得再出岔子。

    幸而这一闹,盛川总算睡着了,翌日临近中午的时候才睁眼,他慢半拍的从床上坐起身,习惯性扫视一圈,结果发现沈郁已经醒了,正背对着他坐在床尾,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戳来戳去的。

    盛川抹了把脸,下床去浴室洗漱,打算等会儿去私立医院一趟,找个精神科医生过来给沈郁看看病。

    林姨已经做好了午饭,盛川下楼的时候,却没看见沈润,出声问道:“他人去哪儿了?”

    林姨道:“大少爷今天早上在老爷书房待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后来中午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

    盛川若有所思:“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吗?”

    林姨摇头,表示不知道:“声音挺老,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那就不对劲了,沈润平常喜欢装腔作势,身边亲近的女性就一个女秘书,而且年轻漂亮,哪里凭空冒出来一个上年纪的女人?

    盛川没再问什么,正准备吃饭,只听楼上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抬眼看去,就见沈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正趴在楼梯围栏边低头往下看着他们,大半个身体都露在外面。

    林姨脸色一白,生怕他犯病跳下来,连忙急道:“哎呦少爷,你怎么出来了,可千万别乱动!”

    沈郁静静的看着她,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几近透明,不知是不是错觉,眼底乍看带着森然的冷意。

    盛川有些讶异沈郁竟然会主动走出房间:“……怎么出来了?”

    沈郁趴在栏杆上,闻言歪了歪头,小声道:“饿……”

    盛川闻言顿了顿,拉开椅子起身,然后走到楼梯中段,对他伸出手道:“过来。”

    沈郁显然没有疯到直接从二楼跳下去的地步,见状慢慢直起身形,然后朝着盛川走了过去,身形瘦削,衣服愈发显得空荡起来,林姨见状极有眼色的多盛了一碗饭过来,然后退下了。

    盛川拉开椅子,让他坐在对面,心想沈润等会儿万一回来,看见沈郁出来不定怎么咬牙切齿呢:“饿了就吃饭。”

    沈郁在房间里待了太久,骤然出来,并不能很好的适应光线,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像以前居高临下的神态,片刻后才恢复正常。

    他慢吞吞的拿起筷子吃饭,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也不夹菜,就那么闷头吃白米饭,盛川见状习惯性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里脊过去,但不知想起什么,在半空中顿了顿,筷子调转方向,直接把菜放进了自己碗里。

    沈郁早就不是以前的大少爷了,他为什么还要讨好对方。

    盛川垂着眼,皱眉把那块糖醋里脊咽了下去,他不喜欢这道菜,但他还是吃了,也不知尝出了什么滋味。

    沈郁似乎察觉到他的动作,抬头看了一眼,手里攥着筷子,把碗里的米饭戳出了好几个洞。

    盛川没管他,自顾自吃自己的饭,直到碗里忽然轱辘落进一块红烧排骨,才慢半拍的顿住动作,他抬眼看向桌对面,就见沈郁依旧低头抱着碗,用筷子戳米饭玩。

    过了那么两三秒,盛川才重新收回视线,吃了一口米饭,然后咬了一口红烧排骨,咸香的味道压下了刚才里脊的甜味,总算合了他的胃口。

    吃完饭,盛川用纸巾擦了擦嘴,对林姨道:“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沈润如果回来,给我打电话。”

    林姨点头应了:“您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少爷的。”

    沈郁似乎也吃饱了,他看见盛川往门外走去,状似懵懂的跟在他身后,结果被盛川察觉,拦住了去路。

    沈郁额头青紫一片,可见昨天撞柜子撞的有多大力,他曾经也是京城贵圈里呼风唤雨的太子爷,现在落到神智不清,疯癫自残的程度,哪怕是盛川来看,也难免觉得落差太大。

    他抬手拨了拨沈郁额前的碎发:“回房间待着,不要乱跑。”

    沈郁低头扒了扒扶手,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又念叨起了那句相当踩沈润底线的话:“小野种……小野种……”

    盛川说:“要骂回房间骂,别让沈润听到。”

    他说完,让林姨把沈郁带回了楼上的房间,这才离去。

    盛川从地下车库开了车,刚刚驶上公路,结果却见路边不远处蹲着一名穿灰蓝色工装外套的中年男子,一瞬间觉得眼熟,不由得放缓速度,缓缓降下车窗,也不知发现什么,瞳孔微缩,忽然猛的踩住了刹车。

    这个时间点车流量并不多,更何况盛川开的车太过扎眼,骤然停下来,也引起了中年男子的注意,对方下意识伸长脖子看了眼,待看清盛川的面貌,哗的从地上站起了身,惊喜出声道:“阿川!”

    这名中年男子正是盛川的父亲盛江河,他不知从哪儿得知盛川在这里,从乡下一路寻了过来,不过这片住宅区保安系统严密,他被拦在外面进不去,只得蹲在路边等候,好不容易见到盛川,黝黑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盛川的心情却不算愉快了,他想起对方当年用棍子把他打吐血的事,无声攥紧方向盘,指关节隐隐有些发青,脚踩油门就准备离开,结果被盛江河眼疾手快扒住了车窗:“你这个娃子!还认不认我这个爹了,躲么子?!”

    他一口乡音,夹杂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皮肤粗糙,沟壑遍布,任谁也无法将他与盛川联系在一起。

    盛江河是地里刨土的农民,做惯了粗活,力气奇大,他直接拉开车门,把盛川从里面拽了下来,蒲扇大的巴掌习惯性就要往他脑袋上打,但不知为什么,又硬生生偏了方向,最后落在他的肩背上。

    “啪”的一声闷响,只有三分力。

    盛江河死死攥着他的手,身上常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香烟味还有汗味,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暴怒还是气急败坏:“你这个娃子,是不是不认爹了!”

    盛川自尊心从小就比别人重,更何谈他对盛江河心中有芥蒂,只觉得在街上拉拉扯扯的十分丢脸,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先松开!”

    知子莫若父,盛江河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鬼心眼比筛子还多,生怕一松手他就跑了,用衣服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拽着他往街对面走:“我就不信邪了,当老子的还管不了小子!”

    盛川挣脱不开,匆忙间只得用钥匙锁了车,被盛江河揪小鸡崽似的拽着往街对面走去,挣扎间头发都落下了一缕,与以往斯文沉稳的形象大相径庭,狼狈不已:“谁让你过来找我的?!”

    盛江河冷哼了一声:“没人叫我过来,我搭你大伯爷的车进城来的!”

    盛川根本不想认他这个爹,第一时间怀疑沈润在背后陷害他:“谁告诉你我住在这里的?”

    盛江河拽着他过了马路,闻言道:“俺就是知道,咋的,跟人家学做生意,几年都不回家,要不是你一直往家里寄钱,俺还以为你死了咧!”

    他说完习惯性往口袋里摸了包烟,但攥着盛川不方便点火,只得放弃了,忽然冷不丁问道:“你是不是跟人家做生意蚀本了?”

    盛川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猜测,闻言道:“赔本也不关你的事,松开!”

    盛江河闻言似乎想发怒,但不知为什么,又忍了下来:“娃子,城里不好混,你要是做生意蚀本了,就跟俺回老家,你妈可挂念你。”

    盛川闻言失神一瞬,忘记了挣扎,结果被盛江河不知拽到了哪里,周围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小商贩的叫卖声,盛江河对盛川道:“实在不行,你跟俺回家卖橘子吧。”

    盛川懵了一瞬:“……你说什么?”

    盛江河道:“你跟俺回老家卖橘子吧。”

    第72章

    他骗了你

    盛川老家是有名的橘子之乡,不过因为以前在山沟沟里,没有修路,所以经济跟不上去,近几年生意发展起来,靠的就是橘子外销,如果有点本事,一个月能挣好几万。

    盛父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脾气也倔,硬是跟儿子杠了几年都不肯低头,这次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主动拉下了脸,话里话外就是想带盛川回家做生意。

    盛川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卖橘子,他在沈家吃的好住的好,卖橘子能挣几个钱,咬牙想挣脱盛父的钳制,奈何对方布满老茧的手如钢筋浇筑的一般,纹丝不动。

    盛川下颌线紧绷,一向温文尔雅的脸此刻罕见的带了冰霜,眯眼一字一句的提醒他:“几年前我们就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一点关系都没有!”

    盛川一直觉得自己的养气功夫好,但事到如今,却还是有绷不住的一天,他一见到盛父,就想起对方当年用棍子把他打吐血的事,几个亲戚拉都拉不住,心里恨的慌。

    盛江河闻言一怔,脸色青白交加,眼中依次闪过震惊暴怒等情绪,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恨恨的松开他的手,背对着他在路边蹲下,摸摸索索从口袋里掏了根烟出来:“要不是你娘说你肯定有难处,你当老子稀罕来找你吗?!”

    他力气太大,盛川手腕上此时多了一片乌青,很是骇人。

    盛江河一边抽烟,一边咳嗽:“我知道你恨我当年不让你上学,可你想想,咱家一年到头就挣几千块钱,哪儿来的几万块让你上学,城里东西贵,吃顿饭就得大几百,你说娃子,我就算让你去了,你咋个活?吃糠咽菜?会让人家瞧不起的!”

    盛江河没读过书,目光没有那么长远,他只知道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就算拿出来了,盛川去了城里,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家里根本负担不起,还会让同学看低。

    “娃子,爹要是有钱,不早就让你上学去了,你想想,你从小学读到高中,我哪次不是一毛不少的把学费餐费给你交上去,但是大学不一样啊,离家那么远,城里又都是有钱人,你万一惹到谁,我和你娘都顾不上,留在老家安安分分找个工作,照样盖房娶媳妇。”

    盛川站在他身后,并不理会盛江河那句早就说过无数次的话,用力抚平西装外套上的褶皱,从来带笑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锐利,听不出情绪的问道:“谁和你说我遇到难处了?”

    盛江河按熄了烟头,蹲在路边,背影看起来有些佝偻,饱经风霜:“你娘说的,她说你这个月只往家里寄那么点钱,肯定是手头不宽裕了,非要我来看看你,你要是不愿意走,就算了,明天我坐你大伯的车回老家。”

    盛川讥讽的勾了勾唇,原来是嫌钱少,将脚边的石头轱辘一声踢远:“要回你自己回,总之别来找我。”

    他从来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避而不见,盛川说完直接转身离开,朝着停车的地方走去,路上脑子冷静下来,想起盛江河刚才说“只往家里寄那么点钱”,用手机看了眼之前的转账信息,结果发现数目不对。

    原本要转五万的,转成了五千。

    盛川没有往家里寄太多钱,因为太多了容易惹人怀疑,所以只转了五万,当时可能心神恍惚,手抖少打了一个零。

    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整个人被盛江河搅的心烦意乱,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皱了皱眉,只好先放在一边,驱车去了私立医院。

    盛江河站在路边看着他离开,欲言又止,似乎想上前,但又没能迈开步子,用手搓了搓裤子口袋,硬生生看出几分局促,末了蹲下身重重叹了口气。

    盛川临近下午的时候才回到沈家,林姨见他进来,下意识问道:“盛先生,厨房里给您留了晚饭,我去热一下吧?”

    盛川没什么胃口,今天去了一趟医院,预约了一个精神科医生,不过明天才能来,脱下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阿郁吃了吗?”

    林姨道:“吃了。”

    盛川又问:“沈润呢,回来没有?”

    林姨摇头:“大少爷可能公司事忙,还没回来。”

    沈氏正值多事之秋,沈润自然不可能闲的天天在家盯着他们,不过也好,起码行事方便。

    盛川没说话,上楼进了房,结果就见沈郁正坐在地毯上发呆,今天罕见的没什么心思说话,往床上一躺,用手背覆住眼皮,掩住了那不易察觉的疲惫,手腕上一圈乌青很是醒目。

    沈郁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玩自己的,片刻后,又看了盛川一眼,见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爬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阿川……”

    盛川心里压了三年的暗火还没消下去,今天骤然看见盛江河,已经呈燎原之势了,他勉强维持着平静,察觉到袖间轻微的拉扯力道,睁眼看向沈郁:“干什么?”

    平平静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沈郁似乎被他吓到了,好半晌都没说话,反应过来,拽了拽手里的枕头边边:“陪我玩……”

    盛川闻言静静看着他,然后从床上起身,和他一起坐在地板上,保持视线平齐,那双茶色的眼睛此刻显得幽深起来,几息后,忽然挑眉问道:“我是你的玩具吗?”

    盛川问:“沈郁,我是你的玩具吗……”

    他像是在问沈郁,更像是在问自己。

    盛川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家世是假的,文凭是假的,父母双亡也是假的,出于某种所求,整天哄这个大少爷开心。

    他很想知道,在沈郁心里,自己到底是个什么?

    哄人高兴的玩物?

    盛川从来没有发火的时候,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不像发火,但斯文的眉目落在阴影中却显得有些沉郁,沈郁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有些害怕的往旁边缩了缩,然后一个劲摇头。

    “……”

    几秒后,盛川冷静了下来,他闭眼,缓缓仰头,心想为什么要和一个疯了的人纠结这种问题,以前早就不在意的事,为什么要今天翻出来说。

    这么些年,他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为自己盘算,他不帮自己,就没有人帮他了。

    盛川有家人,但和没有一样,他有恋人,但都是骗来的感情,身边没有一样东西是真的,就和他的人一样,处处透着虚假伪善。

    盛川不自觉入了神,直到手腕被人轻轻攥住,才倏的睁开眼,却见沈郁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正对着他的手腕吹啊吹的。

    盛川微微用力,想收回手,沈郁却在他手腕上的乌青轻轻戳了戳,然后认真说了一个字:“痛……”

    盛川的手很好看,但细细摸去,带着薄茧,根本不像读书人的手,是小时候做惯农活的缘故,沈郁记得药箱在哪里,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翻,然后找到了药箱。

    他似乎是想让盛川自己上药,但后者又好像根本没这个念头,只是面无表情的靠坐在床边,茶色的瞳仁静静注视着他,任由沈郁笨拙的翻箱倒柜,想看他要做些什么。

    对方一个大少爷,哪里会知道别人疼不疼,这和沈郁以前骄纵任性的脾气压根八竿子打不着。

    沈郁窸窸窣窣的拧开了药油盖子,然后直接往盛川手上倒,浅红色的液体一下子倾倒出来,顺着手腕滑落,收势未止,大半都落在了裤子上,连带着白色的衬衫也溅到不少。

    盛川只是盯着他,依旧没别的动作。

    沈郁有些茫然的看了看淌得到处都是的药油,然后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又用袖子去擦盛川的裤子,结果还没来得及碰到,就跌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盛川忽然抱住了他……

    他们本来就挨得近,盛川甚至都不需做什么,仅仅伸手揽住他的腰身,二人就已经挨得严丝合缝,体温交融,吞吐的气息间夹杂着药油味,由刺鼻逐渐变得浅淡。

    不知道为什么,沈郁挣扎着想躲,却又被用力按住,盛川目光幽深的看着他,用指尖缓缓拨开他的额发,然后顺着那青紫的伤痕滑落到侧脸,最后将沈郁反抵在床边吻了上去。

    这个吻带着些许发泄的意味,唇齿相触时,甚至带着撕咬的力道,毫无保留的占有,毫无退路的入侵,不知不觉已经有血腥味开始弥漫。

    沈郁身形僵硬,好半天都没动弹,直到盛川冰凉的指尖顺着他衣服下摆探入时,才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般,忽然一把推开盛川,而后者没有防备,直接跌在了地上。

    盛川被沈郁咬了一口,下唇还沾着血迹,他反应过来,下意识用指尖抹了抹唇角,就见一抹殷红的血痕,室内的气氛陡然寂静下来。

    沈郁将他推开后,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般,忽而飞快爬缩到角落,双手抱住了头,声音惊恐:“别打我……别打我……”

    盛川闻言掀了掀眼皮,心想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他下唇刺痛,舌尖品到了些许铁锈味,心中的郁气却淡了些。

    “过来。”

    盛川对他伸出手,一副清隽干净的模样,唇上那一点血红得稠丽,成了全身上下唯一的艳色,沈郁躲在柜子角落,摇头不肯过去,好像盛川能把他吃了似的。

    盛川只能攥住沈郁的手腕,把人拉过来,这次力道却轻了许多。

    沈郁得病后,总是有些神经质,比兔子还胆小,他被盛川抱在怀里,不安的动了动身躯,一紧张又开始低头咬袖子。

    盛川不让他咬:“脏。”

    沈郁嘟嘟囔囔:“不脏……”

    盛川闻言正欲说话,手机忽然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然后接通,话筒那边响起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你要的东西我已经查好了,田家栋的女儿有先天性心脏病,很快就要动手术,费用初步估计十万往上走。”

    盛川没避着沈郁:“治疗费用是谁缴纳的?”

    私家侦探道:“是田家栋的老婆,她今天带着女儿去医院复诊,一次性结清了所有费用,而且买了不少补品回去,我查过了,她外面没有欠债借贷的情况,也没有工作经历。”

    盛川若有所思:“能不能查到她的银行流水?”

    私家侦探道:“有点难,不一定能查到,不过我今天跟着她去医院的时候,发现她跟一个开豪车的女人碰过面,照片我发你邮箱了。”

    盛川道:“查查那个女人的底细,钱我会打到你的账户。”

    他说完挂断电话,登进邮箱看了看对方发过来的照片,和田嫂子见面的女人约摸四十来岁,但保养得宜,一身的名牌货,虽然带着墨镜,年轻时估计也挺漂亮,不过盛川不认识。

    他正准备关掉手机,怀里忽然一沉,沈郁不知何时趴了过来,然后用指尖一个劲的戳着手机屏幕,嘴里连声念叨:“坏女人……坏女人……”

    盛川手机没拿稳,差点让他戳的掉下去,闻言眯了眯眼:“你认识?”

    沈郁对着屏幕戳戳戳,似乎很讨厌她:“小……小野种的妈妈……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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