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岐张口,还未说话,叶望便截断道:“江岐与裴固是政治联姻,两人没有感情,裴固是来受命监视江岐,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的,在与裴固婚姻期间,江岐并未参与任何第三军的事务,这我在9-1-3267号文件同样写明了。”他说的斩钉截铁,江岐微微一顿,敛下了眸子。
这些消息在帝国内部,也鲜少有人知道。
“好的好的。”询问官埋首记录,“最后一个问题,江先生,您知道,我们的一条秘密航线被泄露出去,技术部门定位消息传递时间,大概是两日前的夜晚9点前后,能否告诉我您那时在干什么呢?”
江岐:“那天我有射击晚课,晚课后就回了教师宿舍。”
询问官:“晚课我们已经核实,后续的时间请问有人证吗?”
“……”
江岐和叶望同时一顿,目光微不可察的接触一瞬,又默契的移开,叶望盯着天花板,江岐盯着地面,视线飘忽。
询问官:“……江先生?”
叶望咳嗽一声:“我能作证,我家在他家隔壁。”
询问官便转回来,他看着叶望,推了推眼镜,笔尖顿在纸上,措辞了半天:“少将?”
叶望:“我租了一位老教授的房子,就在江先生隔壁,有租房合同和进出学校的记录,如果您需要,也可以调阅。”
“……好的。”
后面还有几个问题,询问官努力克制,可视线一直忍不住往两人身上瞟,转了几个来回,可算问完了所有问题。
他咳嗽一声,收拢文件:“本次审查到此结束,江先生可以离开了,至于叶先生提到了记录和文件我们会一一调阅。”
询问官迈步离开。
房间内安静下来。
叶望起身,不知为何,他有些不敢和江岐对视,只道:“联邦的审查和帝国不一样,不会关你,不会车轮审,也不会找人专门监视你,问完就可以走,后续如果有调查也是这个流程,你不用担心,军部还有事,我先走了。”
他说着,扣上外套,准备离去。
“叶指挥。”江岐叫住他,同样站起来,“我能否问一个问题?”
叶望微微偏头,示意“请问。”
江岐:“9-1-3267号文件,是什么文件?”
叶望:“……某项特别行动的文件。”
江岐:“9字打头,国安部下属文件,附属编号1,与帝国相关。”
为了方便查找,军方档案的编号是有规律的,江岐在荆棘军校任职,这些是常识。
与帝国相关的国安部下属文件,大多数与潜伏任务相关。
江岐紧抿起了唇。
以他目前的身份,不能调取此份文件。
某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在脑海中起伏不定,像虚无缥缈的梦幻泡影,他注视着指挥官的侧脸,注视着他高挺的鼻梁,俊朗的眉眼,那是一张和裴固截然不同的面容,可他们的气质又那么的相似,相似到难以分辨。
江岐想,也许呢?
也许他疯了,同一个溺水的人,明知可能性微乎其微,也要攥死了手中的稻草,但也许……
真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
于是,江岐忽而起身,立在叶望斜前方,拦住了叶望离开的脚步,仓促开口:“叶指挥,我没有飞行器,能麻烦您送我回家吗?”
说话时,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叶望脸上,没放过任何一丝表情。
“……”
“当然。”叶望轻声吸气,他与江岐对视一眼,忽而心虚起来,眸子便垂落,只望下看,可看了一眼,江岐只穿了件轻薄的衬衫,又出了点冷汗,衣衫贴在身上,恰好勾勒处腰腹的曲线,恰似梦中的模样,指挥官只得向上移开视线。
他摸了摸鼻子,绅士道:“乐意效劳。”
两人出了询问室,一同坐飞行器回家。
叶望在主驾驶,江岐在副驾驶,两人全程沉默无言,叶望却能感觉江岐的视线落在他的指尖,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即使身体变了,某些微小的习惯却一直都在。
裴固旋旋钮时喜欢略微回旋,叶望旋旋钮时喜欢回旋,裴固拉操纵杆时轻微靠右,叶望拉操纵杆时同样轻微靠右……桩桩件件,相似到令人惊疑。
指挥官的驾驶台放了一个橘子,当飞行器在学校操场停下,橘子现些滚落,被指挥官一把捞起。
江岐彼时已经站在升降梯上,他凝视着叶望指尖的橘红,开口道:“叶指挥,我想吃橘子。”
叶望一愣,没多想,将橘子丢了出去,在空中划出利落的抛物线,落入江岐手中。
“……”
连抛橘子的动作,都像极了裴固。
江岐踩上地面,冬日寒风瑟瑟,他扯住外衣,抬头仰视指挥官,忽然道:“您今晚回来吗?”
叶望一愣:“什么?”
江岐指了指身后的宿舍:“您今晚还回来吗?来这里。”
叶望:“……当然。”
他没多看江岐,咳嗽一声关上飞行器的门,拉起操纵杆走了。
然后开始绕着首都漫无目的的飞行。
叶望说军部有事,其实他恰好在休假期,但话说出口,又不好收回去,便围着首都一圈一圈的绕,到最后,干脆开了自动巡航,等飞行器显示动力不足时,已是繁星满天了。
叶望回到宿舍,隔壁的灯已经熄了,他坐上床,靠着墙壁,却听一墙之隔,江岐同样上床,背靠在了墙上。
他们如今,大概是个背靠背的姿势。
指挥官轻声问:“明天还有课,你不睡觉?”
江岐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睡不着,先生。”
他没叫叶指挥,也没叫叶望,平平的“先生”两个字,既可以用来称呼陌生人,也可以用来称呼丈夫。
叶望微顿,而后笑了声:“好巧,我也睡不着,江老师为什么睡不着?”
江岐:“降温了,有点冷,买了被子还没到。”
入冬以来温度变化很快,今日气温骤降,冷得很。
叶望本想说你拿我的被子走,轻轻一捻,发现他的被子同样薄,御不得寒。
两人都没在说话。
他们隔着薄薄一道墙壁,没有谁动作,没有谁离开,叶望坐了好一会儿,等温度越来越冷,才发现已经到了后半夜。
他迟疑片刻,悄悄抬手,敲了敲墙壁:“江岐?”
对面很快回答:“在的,先生。”
叶望:“我是想说……”
他缓了缓,又缓了缓,指挥官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些话那么难以说出口,那么的害怕被拒绝。
但他还是问了。
“我是想说……天气这么冷,你明天有课,又没有被子,如果黑眼圈变浓的话,在学生面前有点难看吧?”
江岐静静的等候下文。
“所以江岐。”叶望轻声:“你要不要,和我回家?”
这回,江岐答的很快。
他说:“要。”
于是下一刻,铁架床同时吱嘎一声,两人都从床上下来,而后是柜子和拉链拉开的声音。
他们开始默契的收拾行李。
而后,两扇门同时打开,他们又默契的走出来,并肩而立,彼此没看对方,各自上了飞行器,叶望启动发动机,江岐坐上副驾驶,飞行器榨干了最后一点动力,落在了叶望家的草坪上。
江岐拢住风衣,环顾这座三层小别墅,发现外表和裴固家居然有七八分像。
“有点像,是吗?”叶望笑了声,也仰头打量别墅,“帝国和联邦是敌对关系,同样也是贸易关系,建筑迭代那么多年,主流风格大差不差,三层小别墅就那么多户型,确实有点像。”
江岐骤然抬头,凝视着他。
叶望一个字没提,却也什么都提了。
他咳嗽一声,刷指纹打开房门,侧身给江岐让出路来:“来,进来。”
叶望的别墅比裴固那栋温馨些,原木风格的家装,地上铺了厚地毯,厨房在一楼的角落,有立式大冰箱,叶望打开来,从中抽出一盒牛奶:“味的,喝吗?”
“喝的,先生。”
于是叶望打开煮锅,将牛奶倒了进去,他用惯了裴固那口锅,用他自己的倒不熟练了,火有些小,于是俯下身调试,灶台明黄的火焰映照在指挥官的侧脸,将每一处曲线都勾的柔和而温暖。
江岐站的很近,用目光仔细描摹着指挥官的面容,直到叶望不自在的挥手赶人:“你不是怕火吗,站远一点。”
到裴固家的第一天,江岐就因为PTSD差点将他厨房烧了。
江岐顿了顿,却没动。
他恍然发现,他与明火里的那么近,近到甚至能感觉到灶台的热度,却半点反应都没有,眼瞳里满溢着的全是指挥官的身影。
他已经不怕火了。
他的先生不会将他丢在着火的舰船里,他会拉住江岐。
灶台许久不用,叶望折腾了好半天,也没能调到合适的位置,怕折腾的太晚耽误江岐明天上课,又见江岐杵在身边,便又伸手赶他:“行了行了,你先上去睡觉吧,随便那间房都可以,我再看看这个哪里坏……”
话音未落,指挥官忽然顿住了。
一只手伸过来,先是碰了碰他的指尖,而后张开五指,将他整个扣住了。
江岐说:“先生,我好想你。”
??[320]夕阳
指尖相贴,暖融融的,叶望转身,换了只手牵住江岐,试探性的抚上他的脊背。
好瘦。
他微微用了点力,江岐便极顺从的靠在了他怀里,抬手将叶望也抱紧了,下巴抵住叶望的肩胛,微微蹭了蹭。
发丝扫过颈侧,很痒。
叶望便用脸颊去蹭他的脸,耳鬓厮磨一般,蹭着蹭着,江岐的耳垂便红了。
江岐轻声:“先生。”
他只唤了一句,没有下文,好像只是单纯想叫叶望似的,嗓音却不知为何,有点儿抖。
某种名为爱怜的情绪充溢着指挥官的心脏,让那里微微泛着酸涩,他抱着江岐,扣着他的肩胛按再怀里,恨不得用衣服将他裹起来才好,如此抱了好一会儿,怀中人才安定下来。
叶望垂眸时,江岐的耳垂恰好在他颈侧。
江岐肤色偏冷白,那一小块软肉却滴血似的泛着红,叶望便想:“看着很好亲。”
他这么想着,便如被蛊惑了一般,低下了头。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江岐便是一抖,他明明可以轻易挣开叶望,脚下却像被钉死了一般,挪不开分毫,任由那唇蜻蜓点水的碰上皮肤,又悄悄分开。
指挥官做贼心虚,悄悄碰了碰便没在动,只是将江岐抱紧了。
于是,江岐完全被指挥官的气息包围了。
冷空气的味道混合着厨房里牛奶的甜香,像是冬天在壁炉旁裹着毯子,安心到令人昏昏欲睡,江岐却依旧有些不满足,他扯了扯叶望的大衣扣子:“先生。”
叶望:“嗯?”
“这个,能解开吗?”
他指指挥官的大衣扣子。
冬天了,两人衣衫厚重,江岐进门便脱了外套,指挥官还没来得及脱,正全副武装的给宿敌热的着牛奶。
叶望便解下了外套。
江岐盯着他修长的十指解开每一粒扣子,将外套甩在了沙发上,里头是件毛茸茸的高领毛衣,带着身体热乎乎的温度。
江岐伸手,重新抱了上去。
他餍足的闭上了眸子。
叶望便理了理他后脑的碎发,像在给流浪的小猫理毛,而后捏了捏他的后颈,心道:“太瘦了。”
得多喂些吃的才好。
指挥官漫无目的的思考着投喂计划,气氛融洽,久别重逢的恋人在温暖的家中依偎,直到一声尖锐的警报刺破宁静。
——指挥官的锅,烧干了。
两人谁也没想起来厨房的锅里还在热东西,于是可怜的牛奶化成了一滩黑糊糊的粘稠固体,扒拉着锅壁,叶望再晚来两分钟,这锅都要裂了。
“……”
指挥官手忙脚乱的关闭灶台,将锅从火上抢救出来,放进水池,便听身后传来笑声,叶望回头,江岐便抿住唇,好险将笑意收了回去。
他迎上指挥官的目光,无比正式的咳嗽一声,露出了接受军队检阅般的冷肃表情。
“……”
叶望一时也顾不上洗水池里的锅了,他伸出手指扯住江岐的脸颊,恶狠狠的揉了揉:“还笑!你也不看看是给谁煮的牛奶!明天的牛奶份额没有了!”
江岐就憋不住又笑了,眉眼弯弯,眸子里像盛着细碎的星子。
相处那么久,无论是叶望还是“裴固”,从未见过江岐这样笑,不是奉承不是讨好不是忍耐,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这么一笑,脸上的冷淡便散了干净,变成极柔软的模样。
叶望一愣,居然不敢多看,他摸摸鼻子移开视线,色厉内荏道:“……你高兴什么,我说你明天的牛奶份额没有了!”
“……先生?”江岐微顿,他想了想,居然开始小声讨价还价:“可是我明天想喝的,先生。”
“……”
叶望:“喝喝喝,喝,明天就去逛超市。”
这么一打岔,今晚是没有东西可以吃了,叶望将厨余垃圾移至水槽,抬手看了看表,离天亮不到四个小时。
他将江岐塞进卧室:“睡觉吧,明天早上还要上课呢你。”
指挥官的卧室有一张柔软的大床,铺着米色的绒毛毯子,能让江岐整个陷进去。
宿敌慢悠悠爬上了床,拉过被子,然后看向门口,疑惑道:“先生?您不上来吗?”
“……”
指挥官本想去客房凑合,当下步履一顿,绕回了床铺。
他躺在了床榻边缘,犹豫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第一天,刚刚相认就睡一张床,是不是太快了?江岐会不会觉得唐突?两个人睡觉要怎么睡?平躺吗?能不能抱住?
深更半夜的,可没有人给叶望提供感情参考,指挥官兀自思考许久,被子的遮掩下,江岐悄悄伸手,碰了碰他,见叶望没有反应,心满意足的握住了。
指挥官便心想:“去他的唐突。”
他往身侧挤了一大步,直接侧过身,将江岐拉到了怀里。
“快睡。”叶望说,“明天送你去上班。”
江岐便嗅着他的味道,很快陷入沉眠。
*
翌日一早,江岐醒来,却没见到指挥官的人。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往旁边拱了拱,想要拱进温暖的怀里,却只摸到冰冷的被褥,江岐一顿,顷刻间醒了过来。
他蹙起眉头。
若非卧室里的程设与教师宿舍不同,他几乎要以为昨日是一场梦境了。
江岐没了睡意,飞快的起身下楼,在楼梯上向下环顾,发现指挥官不在客厅,于是,他本就不太好的面色越发的不好了。
——这么早就离开,这远不是军部该上班的点,为什么?
低迷的情绪直到厨房里传来声响,才好转过来。
叶望已经洗完了锅,重新热好牛奶,还不知从哪儿翻出了面包机,正在烤面包。
他的厨艺乏善可陈,只在勉强操昨机器的水平,好在家里工具够多,勉强能操作过来。
江岐探头:“先生?”
“你醒了呀。”叶望抬手看表,“差不多是该醒了,坐下吧,早餐已经好了。”
盘子里放着烤面包,配着牛奶和沙拉酱,叶望将三个碟子放在江岐面前,在他对面落座:“来,试一试。”
江岐便夹起一片面包,诚恳:“很好吃。”
叶望:“……你别什么都说好吃,我也就勉强不烤糊的水平。”
他们三下两下解决完早饭,叶望泡了一小杯咖啡,两口喝完了,然后坐着看江岐一点点喝牛奶,等杯中牛奶见底,他便伸出手:“走,我送你去上班。”
江岐拉住他:“谢谢先生。”
可两人走到门口,叶望上下打量了一下江岐的穿着,又挑眉道:“江老师,你觉不觉得你穿的有点少啊?”
江岐对生活的物质需求几乎被压到了最低,首都最近降温,外头寒风呼啸的,江岐却和感应不到冷似的,依旧是薄薄一件外套,还是过期十年的那种款式,街上只有老头爱穿。
叶望挑剔:“江老师,你就想这样出去?我明明给你买了很多衣服吧?”
在帝国的时候,叶望明明打包了一箱。
江岐眨眼,又眨眨眼。
叶望挑眉:“所以那些衣服你弄哪儿去了?你丢了吗?为什么不穿。”
江岐神色飘忽:“没,没有丢。”
叶望:“那它们在哪里?”
“……”
江岐迟疑好久,叶望才听见他一声微不可察的:“收好压进柜子底下了。”
指挥官气不打一处来:“没苦硬吃啊江老师,衣服又不是金条,你压箱底做什么?”
“……”
江岐便移开视线,开始嘀嘀咕咕,咕咕了半天,叶望才听清他在说:“舍不得。”
指挥官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最后,叶望拉开了自己的衣柜,扯出来一件驼色长款风衣,往江岐头上一罩,又不知从哪儿拽出条千格鸟的围巾,将人捂严实了。
他将全副武装的江老师推上飞行器:“走了走了,送你上课去了。”
飞行器在学校平稳落地。
江岐跳下去,回头和叶望挥手再见,他半张脸都埋在毛茸茸的围巾里,眼睛微微弯起露出笑意,俨然是很开心的模样。
“江岐!”叶望福至心灵:“晚上不要走,我晚上来接你放学!”
江岐眉眼便更弯了。
于是,班上人发现,江老师今天心情很好。
他破天荒的放过了挑事的几个刺头,没当场上演全武行,演示动作时还耐心演示好几遍,学生们受宠若惊,就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教室那么热,江老师还一直带着围巾。
江岐演示完成后,便让学生们自由练习,他则穿梭在人群中,不时帮人调整姿势。
有人小声嘀咕:“江老师的外套好大啊,感觉不是很合身?”
另一人骂道:“江老师课上说小话,你是不是想被揍啊?”
“我就觉得那衣服看着像别人的……”
江岐将他们的谈论听在耳朵里,却没说话,从他们身后径直走过,悄悄放过了。
两个同学顿时屏声凝气,不敢再说了,过了好久,才小小声:“没听见吧?”
“肯定没听见啊听见了完蛋了……”
以前的时候,比其一个人待在教师宿舍,对着雪花屏的电视发呆,江岐更喜欢呆在学校,学生们鲜活灵动的生命力总能驱散些死气,但现在,江岐觉得上班的时间非常漫长。
漫长到有些难挨了。
他一天克制不住看了八百次表,站在走廊眺望操场,终于,等天边出现飞行器的影子时,江岐宣布了下课。
他走到操场,天边已被晚霞渲染成艳紫色,于是江岐头一次发现,落日那么美。
帝国的下城区没有太阳,来联邦的日子又总是苦闷,这是江岐第一次好好的欣赏夕阳。
他在落日的余晖里拉紧围巾,步履轻快的往飞行器走去。
??[321]天文台
叶望伸手,将江岐拽上飞行器,而后拉下操纵杆,点火启动。
江岐系上安全带,转头看叶望:“先生,我们要去哪里?”
叶望:“超市。”
他昨天答应给江岐买牛奶来着。
两人进了联邦最大的超市。
叶望从口袋中掏出工资卡,里头不仅有他的工资,还有亲爹拨下的零花钱。
叶聊养孩子,秉承着养不就乱养的作风,想起来就给一大笔,没想起来就很久没有,好在指挥官也不指望着这钱过日子,但是昨天捞了江岐后,叶聊不知道哪里抽风了,忽然不声不响给叶望打了一大笔钱,指挥官现在富得流油,足够将半个超市买下来。
指挥官将工资卡递给江岐:“呐,拿着。”
这和裴固递过去的副卡不一样,叶望这个上头有联邦军部的标记,一看就是他的主卡。
江岐看看卡,看看叶望,又看看卡,又看看叶望,似乎在确认“给我的?”
叶望盯着天花板:“给你就拿去,你当老师那工资才多少,还要养哥哥妹妹,花我的。”
江岐双手接过,好好的放进了口袋。
他拖出一辆推车,开始和叶望并肩绕着货架逛。
这回逛超市的感受,便和帝国截然不同了。
江岐像是忽然对一堆花花绿绿的商品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像要将过往错过的东西都弥补回来似的,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饼干小零食,不多时便将推车堆满了。
叶望纵容着他随便拿,却发现江岐拿起一份饼干,翻到包装背面,忽然又放了回去。
叶望:“这个不吃?”
江岐坚决:“不吃。”
叶望手臂一伸,好奇的拿起来看,没忍住,闷头笑了。
那是款婴儿磨牙饼干,背面包装是粉红色,画着仙女和魔法城堡。
江岐推着推车快走两步,将婴儿食品区甩在身后。
最后付账时,江岐自己刷卡结账。
他用完了指挥官的卡,看着长长一串账单,后知后觉的有点不好意思了,便将那账单团吧团吧压进商品最下面,将卡片递还给叶望。
叶望:“拿着吧,家里有多的飞行器,回头你可以自己出来买。”
“……”
江岐把卡插回指挥官的外套,嘀嘀咕咕了一串东西。
超市里人多吵闹,叶望一时没听清,江岐又重复了一遍,叶望才听明白他说的是:“我不会开飞行器。”
“……?”
叶望迷惑:“你不是开歼星舰的吗?你不会开飞行器?”
江岐:“我没有开过民用飞行器。”
歼星舰归歼星舰,那是军用的东西,民用飞行器也是需要考证的,江岐从实验室出来后一直呆在军部,他没有机会去考。
后来和裴固结婚,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财力,至于到了联邦,则是没有精力和心思了。
叶望轻轻吸了口气。
他垂眸看江岐,恰好瞧见他的发旋,江岐有两个发旋,按理说性格偏倔,可他此时垂眸看向窗外,莫名就很乖,同先前满身戾气的天壤之别。
叶望悄悄伸手,碰了碰江岐,很快便被反手握住了。
叶望:“很简单的,我教你开?”
此时已是深夜,荆棘军校的训练课已经结束,驾驶航道是空着的,开到起点后,他便将操纵杆让给江岐,俯身手把手的带他摸过仪表盘,弄清楚每个部件的作用,便放手让他开了。
开过歼星舰的手,怎么可能开不了飞行器。
不到二十分钟,江岐便开的极为平稳,他像个刚刚拿到趁手玩具的小孩子,在训练道上俯冲,漂移。
叶望:“歼星舰都开过了,你开这个这么新奇?”
江岐转过一个漂亮的180度大弯:“那不一样的,先生。”
一个是没有选择,四面八方都是监视器,做不到最好就要淘汰,一个是在训练道上遛弯,身边还躺着叶望。
说来古怪,明明江岐才在学校任教,可他两点一线,生活轨迹古板的很,除了食堂教室和宿舍,哪哪都不认识,反倒是好久没来的叶望,比他更熟悉。
说到一半,叶望问他:“江老师,你喜不喜欢在学校教书?”
如果不喜欢,叶望也可以将他调到别的地区去。
江岐便笑了声:“喜欢啊,我没正经上过学,你知道的。”
学生们越朝气蓬勃,江岐就会想,假如他出生在联邦,他是不是也会有过这样的日子,青春到无忧无虑,或许他还会和叶望同届,和他做同学。
于是,江岐说:“先生再说说吧,我喜欢听。”
叶望就给他指,说他大学时住在哪里,哪里有小路能逃过监控,哪个食堂窗口的饭菜好吃,又说展览馆里的武器,实验室里的矿产标本,乱七八糟说了好大一堆,最后,他们掠过学校内部的小山包,叶望指着顶端,说那是个天文台。
“好多年前军方的天文台,后来设备落伍,就退役了,放在这里给学生们当玩具,我以前和文暮远闲着没事,就来这里看星星,那设备角度都调好了,正好对着帝国方向,喏,你往右飞飞。”
江岐照做。
指挥官放倒座椅,打开了飞行器的天窗窗帘,他悠哉游栽的注视着漫天繁星,忽然指着一片星空道:“那就是帝国的星域。”
隔太远了,那里只有芝麻大小的光斑,完全看不清结构。
江岐同样抬眼,注视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星星:“原来它长这个样子。”
下城区污染严重没有星空,江岐小时后仰望夜空时,大概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在极其遥远的星系,眺望他的母星。
叶望便忽然道:“联邦和帝国起了战事,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两域一直有摩擦,这次爆发的格外大,媒体铺天该地的宣传,到处是标语和广告,学生们热情激荡,恨不得立马毕业上战场,而江岐每每看着一张张稚嫩青涩的面孔,总是说不出话。
他没法告诉这些学生们,他们可能遭遇什么。
叶望轻声:“还有一个月左右,我就要回去了,你要来吗?”
作为指挥官,叶望当然希望江岐来,可作为叶望,他又不希望,他只想将江岐好好的藏在首都星的家中,放在联邦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他将选择权递给江岐。
叶望:“如果你想,一个月后你能和我一起走,但是你可能要先通过一道手续严密的联邦调查,同时还有心理方面的审查。”
江岐对审查有PTSD,叶望知道,但如果他想参加,这是必要的流程,联邦不可能无缘无故放一位帝国的前上尉入伍,即使叶望的父亲是军团长,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
江岐顿了顿,拉动操纵杆的手停了,没有说话。
他一沉默,叶望立马接话道:“没关系,首都星也很好,就是别住宿舍了,又老又破又不隔音,直接搬来我家吧。”
那一瞬间,他也说不清是难过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庆幸的是,遍体鳞伤的星星终于可以被收在房子,用牛奶和阳光好好修补,帝国的军旅生涯带给江岐的只有无法呼吸的重压,远离那里,叶望就不用担忧他再次难受抑郁生病,而难过的是……
那个歼星舰操作台上极冷漠,极镇定,极漂亮的,仿若发着光的青年,他没法再看见了。
叶望压下那点点的遗憾,笑道:“回头我带你去见几个叔叔伯伯,都是看着我长大的,现在也都在学校任教,我会让他们照顾你,还有文暮远,他短时间也会留在首都,我也……”
“我想去。”江岐打断。
这是他第一次打断指挥官说话。
叶望:“……什么?”
“我想去的,先生。”
江岐透过驾驶舱的玻璃,注视着那片遥远的星系,瞳孔里倒映着零散的星光他说:“我总要去的。”
叶望一顿,心情越发复杂,他有点开心,又感觉焦虑,最后只道:“好。”
江岐又道:“我们能下去看看吗?”
他指那个天文台。
叶望:“当然。”
江岐便缓缓拉动操纵杆,停在了天文台上。
叶望拉着他跳下去,沿着上山的小路往前,他们走进天文台,沿着旋转楼梯往上,一直爬到建筑的最顶端,等迎着满天繁星,叶望这才发现,半夜的天文台不止他们两个人。
“我忘记了。”叶望小小声,“这地方,咳,学校里的小情侣谈恋爱也喜欢来,他们学生你知道吧,都喜欢搞这些浪漫的东西,以前我们系里有个人渣,每交一个女朋友,都要带来天文台看星星,说些甜言蜜语什么的,又浪漫又不花钱,总之这地方……”
话还没说完,却见江岐转了头,探究的看着他。
叶望有点不自在了。
指挥官道:“我可没有带人来……不是,我可没有带学生来,我只是带江老师来了,是吧?”
天文台里有好几个观测台,叶望扯着江岐躲过有人的几个,两人做贼似的,总算找到了一个空闲的。
叶望调试好设备参数,看了一眼,让给江岐:“喏,那是帝国主星所在地。”
有了设备,比肉眼清晰许多,帝国群星拥有广袤的星域,江岐慢慢看过去,却忽然感觉身后披上来一件衣服,将他当头罩住了。
江岐回头,还未从衣服里挣脱出来,接着,指挥官温热的身体也抱了上来。
“别动,有人来了。”叶望解释,他摘下肩膀上的肩章,塞进内侧口袋,语调有点紧张,“是学校的学生,搞不好还是你的学生。”
军校实力为王,江岐凶名在外,属于学校里最不好惹的老师,没人敢在他的课上当刺头,在学生里威望很高。
——所以,要是被学生发现老师半夜不睡觉,和人来天文台看星星,还不知道学生们要怎么编排,如果再发现叶望的少将肩章,场面就更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于是,叶望用背影,将江岐挡了个严实。
江岐给他抱了个满怀,微微挣扎从衣服里挣脱出来,便看见指挥官崩的很紧的下颚线,喉结因为紧张微微抖动,再往上,性感的薄唇开合,正说着什么。
江岐盯着看了一会儿,他看不见叶望身后,只能问:“走了吗?”
叶望并没有看他,他注视着学生们离开了方向,过了许久,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江岐:“他们走了,两个小情侣,腻腻歪歪的正接吻呢,没看见我们,没事了,你继续看星星……”
话音未落,他陡然睁大了眼睛。
在疏朗的群星下,在指挥官的外套包裹里,江岐通身围绕着指挥官的气味,他不自觉的放松,放松到只剩下了本能的驱使,仿佛他从未经历过那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他只是学校里普通的学生,正和喜欢的人溜出宿舍,来天文台看星星。
群星照耀下的学校天文台,确实很适合接吻呢。
于是,江岐注视着指挥官的唇瓣,忽然凑上去,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