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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之前一直往严重了说,可事实上,高中那段迷茫痛苦的经历早已过去,以谢逾的豁达,不会泥足深陷这么多年。

    他飞快勾选所有选项,点击提交,许青山一一审阅,诧异地挑起了眉头。

    躁郁症很难治愈,尤其是谢逾这种童年阴影形成的躁郁症,症状往往伴随终身,可谢逾的这份测评显示他心态良好乐观,与正常人无异,甚至要更好一些,自虐自残之类的行为,以后不会再有了。

    许青山推了推眼镜,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恭喜,看样子青山病院你之后不用再来了。”

    姐姐许清平的遭遇是许青山心中一根刺,而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是另外一根,许青山自己没有小孩,是谢逾舅舅,也是他半个监护人,当年许青山远走他国,选择攻读精神医学方向博士,多少与谢逾有关,而如今,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远眺天际,遥望穹山方向,一时有些怅然:“如此,我也算有了个交代。”

    *

    两月之后,谢远海果然爆出了惊天丑闻。

    据说他参与了某些聚会,涉及未成年,圈内玩得花归花,这类红线是没人碰的,谢远海算是头一回,顷刻之间便闹得沸沸扬扬。

    谢远山一死,墙倒众人推,谢氏本就树敌无数,更何况谢远海竖了个活靶子让人打,各家纷纷下场,一时舆论哗然,官方直接插手立案调查,证据确凿,直接在公司会议上将人扣押带走了。

    数月之内,连续两位董事长非正常退位,谢氏集团难免元气大伤,各种谣言喧嚣尘上。

    自谢远海上位,谢远山留下元老早被洗了一边,如今时间仓促,他自己的心腹还未培养起来,群龙无首,领导层千疮百孔,筛子般四处漏风。公司内人心惶惶,散户抛售股东出逃,一时风光无限的集团几乎顷刻走到了退市边缘。

    股价暴跌之下,却有某账户逆势而上,大批购入,等情况稳定之后,众人环顾,才发现那账户追根溯源,竟然是谢逾。

    这位留学归来,从未插手公司事务的少爷居然有雷霆手段,不过数月便主导股权重构,成了江城又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顶级新贵。

    谢逾忙得脚不沾地。

    以他自己的手段,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上手公司的,但他有个作弊神器,系统。

    系统虽然平常看上去不靠谱,宛如人工智障,但它来自于技术爆发之后的时代,拥有相当庞大复杂的数据库,而系统的算力又能帮助它在冗余的资料中迅速定位相关部分,并反应给宿主。

    谢逾本来就有相关知识,如此一来,更是如虎添翼,他便这么在短短几月内,在众人或讶异或猜疑的目光中,坐稳了谢氏头把交椅。

    剩下的股东们愉快的接受了这个杀伐果决的年轻人,毕竟他的手段不输谢远山谢远海,为了表示投诚的诚意,他们甚至为谢逾举报酒会,就在之前谢远山追掉会的大厅里。

    只是这次,庄严肃穆的装饰换成了金红两色,而那个在父亲追掉会上只能在边缘落座的青年,这回出现在了全场的中心。

    谢逾穿了件纯黑的燕尾服,金色排扣,向来随意的发型细细地打理过了,他礼貌地敷衍着各路股东,似乎风趣又健谈,可在无人注意时频频看表,颇为心不在焉。

    系统仗着别人看不到它,一直在门口张望,看到某人便飞了回来,语调轻快:“嘿宿主,你老婆到了。”

    沈辞是代表他公司来谈商务的。

    在旁人看来,谢逾和沈辞是新仇叠旧恨,针尖对麦芒,恨不能咬死对方的关系,他们多多少少听说了包养的事情,以谢少爷当年的所作所为,沈辞定然与他不共戴天。

    后来谢逾回国,江城一直有传言,说沈辞堵在门口,将谢逾打了好几顿泄愤——证据是谢逾住在某市区老破小,而沈辞多次带人出入小区,疑似上门挑衅,且手中提着的鲜红塑料袋,疑似装着棍棒武器。

    还有目击证人称,谢逾出门丢垃圾,垃圾赫然带血,疑似被暴揍流血后无钱治病,在家自行处理。

    对此,谢逾默然无语。

    他和沈辞事后复盘,得出结论:塑料袋里的棍棒武器是菜场新买的鱼头和山药,他们当天炖了鱼头烧豆腐和山药排骨。

    至于带血垃圾,那是牛肉解冻的血水。

    故而,当沈辞出现在宴会的时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沈辞越过人群,坐在了谢逾身边,两人官方且礼貌地颔首打招呼,而后开始商讨商务问题。

    谢逾和沈辞都是江城新贵,名下各有公司,两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寸步不让,时不时挑眉冷笑,看得一旁的股东冷汗层层。

    “从我给人的角度而言,这提议未必附和双方利益……嘶——”

    立马有人上前询问:“沈总怎么了?”

    沈辞微微皱眉,神色恼怒:“茶有些烫,烫着舌头了。”

    隔着桌布遮掩,他轻轻踹了一下谢逾的腿。

    谢逾那尖头皮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双腿径直向上,停在了近在咫尺的地方。

    谢逾含笑:“沈总说得不错,可对某些事,我有另外的见解,呃——”

    身旁兵荒马乱:“谢总?!谢总还好吗?”

    “没事。”谢逾挤出笑容“糕点有点凉,冰到了。”

    沈辞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鞋,脚趾沿着西装裤的缝隙蹭了进来。

    他们两人你来我往,谢逾额头微跳青筋暴起,沈辞眉尖紧皱冷若冰霜,一场会谈下来,谢逾的领带歪了,沈辞的镜链斜了,两人都冷汗涔涔,额头一片水光。

    沈辞嘭地一声率先拖开椅子,冷淡:“失陪,我得去打理一下仪容。”

    他在助理的陪伴下离去。

    谢逾原地坐了片刻,也站起来,微笑:“失陪,我也得出换一下衣服。”

    他从助理手中接过毛巾。

    两个boss相继离开,会场上冷凝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有人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不住感慨:“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辩论啊!”

    没人知道,方才横眉冷对的两位三小时前,正在楼上的酒店套房耳鬓厮磨着,他们拥抱,接吻,谢逾甚至将沈辞按在了落地窗边,正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看着怀中人慌乱的眼神,谢逾亲了亲他的发顶,安抚道:“没关系,玻璃是单向的。”

    沈辞于是放松下来。

    以至于宴会时间到了,谢逾仍未餍足,而沈辞犹感不适。

    酒会带着几间独立更衣室,更衣室后台则连着走廊,一路通向酒店天台。

    谢逾和沈辞谁都没和谁商议,却不约而同地从后台走了出来,走廊上不时有侍者往来,他们便装作不认识,一前一后上了天台。

    谢逾解开了西装扣子,簌簌的狂风掀起衣摆,他朝沈辞伸出手:“来。”

    沈辞刚一上来,便被谢逾扣着肩膀按在怀里,冬日的太阳暖洋洋的,面前的人也暖乎乎的,他舒服地叹谓,小声抱怨:“最近是怎么了,干嘛那么拼命?”

    谢逾最近比他还忙,脚不沾地的,也不着家,还是今天宴会前抽了四五个小时见面,一见面就没刹住车。

    最开始谢逾认真工作,沈辞是觉着在家呆太久了,做做事业也好,那时候谢逾懒散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沈辞也不认为他会多用心,随他去折腾,反正钱管够。

    谁知道谢逾越折腾越厉害,到最后,居然真的坐稳了头把交椅。

    沈辞讶异的同时,也为谢逾高兴,他看过谢逾的两本学历,知道他从不是什么废物少爷,可到后来谢逾和他并驾齐驱的时候,沈辞就隐隐有些担心了。

    如果经济上不占优,谢逾还会这样需要他吗?

    沈辞知道这种心态不好,可他无法控制,他得到过的感情太少,这份又太珍贵,难免患得患失。

    谢逾只用两天就发现了不对,他把沈辞骗出来,喂了他两口酒,沈辞迷迷糊糊就把心里那点事儿全说了,而后就被压在床上,压在沙发,压在浴缸压在落地窗……

    谢逾的原话是:“我得想办法让你没法胡思乱想才行。”

    ……嗯,确实不胡思乱想了,就是方法有些奇怪。

    一年前,他们在这家酒店形同陌路,一年后,他们在这家酒店拥抱亲吻。

    酒店天台风大,北风呼啸而过,怪冷的,沈辞忍住不抱得更紧:“你还要忙多久?”

    他们还在热恋期,每天早上没法和爱人一起买菜,中午没法和爱人一起煲汤,晚上没法一起牵手散步,怎么想都是折磨。

    谢逾道:“我下个月请假了,请一个月。”

    “……你?”

    沈辞抬头看他,有点呆愣。

    谢逾从身后掏出牛皮纸小袋子,叹气:“怎么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和你站在一起。”

    他将牛皮袋子递给沈辞:“打开看看?”

    虽然看着放荡不羁,但谢逾在某些事情上异常传统,甚至说得上保守和固执,他喜欢一个人,就得方方面面置办好了,和对方站在同一位置平等对视,再执着爱人的手,继续下一步的旅程。

    沈辞屏住呼吸,拆开了纸袋。

    天鹅绒的绸布盒子里,放着一对戒指。

    都是素雅不招摇的款式,简简单单,内圈刻着名字。

    谢逾:“试试?”

    他们为对方带上戒指,像是又烙下一层烙印,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谢逾道:“下个月想去哪儿玩?”

    他特意请了假。

    沈辞几乎没出过江城,这世上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可他想了想,说:“去你国外的学校看看。”

    想去看看他念书的教师,他走过的长廊,想知道那彼此空缺的五年,谢逾在做些什么。

    谢逾失笑:“好,回去就订机票。”

    在天台好好温存了一会儿,直到离开的时间实在太久,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了宴会。

    他们重新坐回谈判桌。

    之前只是腿藏在桌布底下,现在手也藏得藏在袖子中了。

    沈辞谢逾都不会在工作上故意让步,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这是认可,也是尊重。

    沈辞毕竟多了几年经验,谢逾有着系统,也偶尔哑口无言,他看着桌对面神采飞扬的青年,又想起沈辞重度抑郁,即使吃药依然难以克制,犹如如行尸走肉的结局,不由暗暗感慨。

    ——这尊漂亮又易碎的瓷器,终是被他好好护在了怀里,分毫无损,熠熠生辉。

    可他一边欣赏一边感慨,又一边恨的牙痒痒的。

    谢逾迎着对方的声声逼问,暗暗挑眉,心道:“好啊,这口才,真是不错。”

    沈辞忽然脊背一寒。

    他迎着谢逾似笑非笑的眼神,似乎隐约读懂那笑容的含义。

    ——“现在你辩多少句,我们就来多少种花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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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谢逾穿回故事开始两年前

    谢逾和沈辞一起,并肩走过了许多载春秋,谢逾留学五年曾独自走遍五大洲,而现在他带着沈辞一起周游各国,尝试新鲜食物,领略风土人情。

    谢逾在某个闲暇的午后,躺在海岛的摇椅向沈辞坦诚,说他来自异世,是为了任务而来。

    彼时他穿着沙滩裤带着花墨镜,嘴里还叼着可乐吸管,而沈辞坐在他身边,往他的胸肌上涂防晒油。

    “嗯。”沈辞不轻不重地嗯了声,继续抹防晒油。

    度假的阳光让谢逾暗了一个色号,但依然俊美,掌下的肌肉呈放松状态,触感绵软。

    谢逾翻身捉住他的手,面露狐疑:“你这么淡定?你不会以为我又发精神病了吧?”

    沈辞微微叹气:“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我早就觉得你和他不是一个人了。”

    一个人长相会变,性格会变,可性情的底色该怎么变?谢逾懒散自在的皮囊下藏着温柔的骨血,要沈辞如何相信他曾飞扬跋扈,曾对无辜者挥鞭,曾将快乐凌驾于别人的痛苦之上?

    “真的假的?”谢逾挑眉,“早就觉得,具体是什么时候?”

    沈辞动作一顿,忽然移开了视线。

    说来奇怪,他们出来度假这么久,谢逾手臂皮肤都晒成小麦色了,沈辞还是那么白,以至于脸色稍一泛红,都无比清楚。

    谢逾眉毛挑得更高。

    沈辞当然是很好逗的,他皮薄,一逗就脸红,谢逾也喜欢说荤话逗他,可逗的多了,也逐渐脱敏了,现在除了正戏,很少能见到他这副表情。

    谢逾抱臂:“说说看,到底什么时候?”

    沈辞:“……你确定要听?”

    谢逾:“我当然要听。”

    沈辞叹气:“可是我怕你听了不高兴。”

    谢逾:“我怎么会因为这个不高兴……等等!”

    却见沈辞目光下移,缓缓落在了谢逾那条五颜六色的沙滩裤上。

    谢逾低头看去。

    “……?”

    “!”

    他不可思议地坐起来,扯过一旁的毛巾盖住沙滩裤:“不会吧,我们第一次的时候?”

    “嗯。”

    由于谢逾乱动,防晒油顺着胸膛滑下来,湿哒哒落在沙滩椅上,沈辞抬手将人按倒,继续手上动作:“你知道的,谢大少爷名声在外,睡过的男孩女孩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应该是很熟练的,但……”

    沈辞微微摇头,将后面的话吞掉了,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谢逾:“???”

    他面容难得扭曲:“但是什么?”

    沈辞叹气:“说了你要生气……”

    谢逾握拳:“说!”

    沈辞慢吞吞:“嗯,就是很青涩,不得章法,弄得很疼,像第一次。”

    “……”

    眼看着谢逾几乎石化,沈辞又补充:“也其实没有很疼,后面还算舒服。”

    沈辞向来能忍,某次高烧39度还说没事,想要起床上班,被谢逾摁在家里睡了一天,他如果说还算舒服,就是其实不舒服。

    眼见谢逾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黑,沈辞犹豫片刻,还是安慰道:“第一次倒也正常,你进步的很快。”

    谢逾满脸黑线:“沈助教,你这是拿我当小朋友哄?我是不是该说谢谢啊?”

    话题从最开始的严肃端正逐渐开往奇怪的方向,等夜幕降临后,他们躺在水屋的网床上仰望星空,并决定深入探索白天的技术问题。

    筋疲力尽后,谢逾将沈辞揽在怀中,在眉心轻轻落了一个吻。

    *

    第二天快中午,谢逾挣扎着醒过来,伸手往旁边一捞,捞了个空。

    “……?”

    自打出来度假,沈辞每天和他睡到自然醒,这是谢逾第一次没捞到人。

    ……我老婆呢?

    他睁开眼,环视一周,睡意消磨大半,而后蹭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不是他们度假的小屋。

    阳台,套房,厚重的红木家具,巨大的落地窗,以及落地窗旁的圆形浴缸。

    这是江城酒店的套房。

    谢逾一瞬间以为这是个拙劣的恶作剧,可再如何手眼通天,也没办法在他睡着时横跨半个太平洋将他送来这里,谢逾翻开手机,时间显示九年前。

    离剧情开始,他和沈辞签订契约,还有整整两年。

    换句话说,老婆还不认识他。

    谢逾暗骂一声,从床上翻了下来,他将手机联系人从头拖到尾,又从尾拖到头,最后选中周扬:“喂,哥们,帮我找个人。”

    在他稀薄的记忆中,周扬家族在A大有股份,查个学生并不难查。

    这时候谢逾周扬何致远还没有分道扬镳,三人混得难舍难分,不多时,谢逾便收到了电话。

    周扬的声音传来:“你要查的那个,接了学工部勤工俭学的单子,应该在群星大道发传单。”

    发传单?

    谢逾瞬间记起他们袒露心迹后的某天,沈辞说他曾在夏天发传单,15块一个小时,在厚厚的头套里,汗水将衬衫和头发都浸透了,险些中暑休克。

    他向窗外看去,正值酷暑,日光毒辣,刺目的阳光下,每一块大地都被灼热地炙烤着。

    在这种天气穿头套,他想不到有多难受。

    谢逾飞快穿起衣服,从门口冲出去,期间,周扬喋喋不休的噪音不断传来:“诶,诶,谢逾,你问他干什么?我怎么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你要干嘛?”

    谢逾:“找我老婆。”

    他一把关掉了手机。

    谢少爷这时候的车可不是低调奢华的宾利,而是一辆香槟金色的敞篷跑车,招摇又吸金,谢逾无暇顾及,一脚油门冲上主路,又在群星大街前一个急刹,跨步迈了下来。

    街道尽头,沈辞无力地抓着栏杆,胃阵阵抽搐。

    难受,好难受,汗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衬衫湿漉漉地挂在身上,沈辞甚至没力气把头套取下来,他头晕目眩,身体细细发着抖,目光透过玩偶的两只眼睛空无地注视着前方,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好难受……可是如果现在停下,一天的工钱就拿不到了。

    15块钱,10个小时,是一周多的饭钱。

    沈辞低头,他的手中还有厚厚一沓传单,面上几张已经被汗水濡湿,正粘嗒嗒地糊在手里。

    他头晕脑胀地想:“要发完。”

    沈辞扶着栏杆站起来,行人来往匆匆,他却动作迟缓,常常人过去了,他的传单还没递到眼前,手臂被人打了无数下,发了半天,手中那一沓竟然没少多少。

    沈辞在头套中抿唇,悄悄攥紧了玩偶服的边缘,他视线落在远处,看见有人走过来。

    来人很高,长相他已经看不清了,轮廓却生的好看,应该不是难说话的人,大概会接他一张传单。

    沈辞扶着头套站好,将手中的传单递过去:“先生您好……”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细听竟有些嘲哳可怕,沈辞抿唇,虚虚笑道:“先生,我们新店开业……”

    话音未落,手中的所有传单都被抽走了。

    沈辞一愣,刚想挽留,却被人扣着肩膀,强硬地在长椅上按坐了下来。

    “……这位先生?”

    谢逾一手掀开了他的头套。

    小熊脑袋被放在椅子旁,头套里的人面色潮红,眼角湿润,新鲜空气骤然涌进来,他急促地呼吸两声,旋即用仅存的理智:“这位先生,我在工作,请你将头套还给我。”

    谢逾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辞。

    他斯文有礼貌,还有点腼腆,这时候他奶奶的病虽然严重但并非山穷水尽,沈辞也没被生活磋磨的一片死寂,看上去非常鲜活。

    谢逾道:“你中暑了,不能再工作,工作下去会有生命危险。”

    他拉住小熊的拉链:“快出来。”

    容不得沈辞拒绝,谢逾已经按着小熊短胖圆的尾巴,将整件衣服扒拉了下来。

    衣服里的人果然已经湿透了,衬衫皱巴巴地黏在身上,透出皮肤冷白的颜色。

    谢逾强行将他从衣服里拽出来,一手拎着他,一手拎起玩偶服:“走,你得去医院。”

    这时候的谢逾健身有段时间了,而沈辞正头晕眼花,谢逾拽他和拽健身房的器材没什么区别,轻轻松松留有余力。

    谢逾没解释任何东西,而沈辞被迫跟着走,他嗓子干渴地厉害无法呼救,只能迷迷糊糊地想:是不是被绑架了。

    但当谢逾甩开车门的时候,沈辞打消了这个念头。

    停在路边的敞篷跑车热烈张扬,标志是沈辞不认识的形状,但单从那流线型的车身和抢眼的配色,沈辞能猜到它价值不菲。

    车子的主人不需要绑架他,因为他的家庭拿不出这辆车的百分之一。

    沈辞步履虚浮,甚至没法正常上车,于是谢逾将他抱到了副驾驶,还俯身系好安全带,甚至将一支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他。

    而后谢逾点火启动,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他道:“我会带你去最近的医院,你需要输液。”

    身下是柔软的皮质沙发,纹路繁复触感细腻,沈辞恍惚地想:倘若有这辆车的钱,他是不是就可以给奶奶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医生,住单人病房,让她不必夜夜浅眠惊醒。

    他几乎是被谢逾半抱着进了医院,这个陌生青年丝毫不介意他身上满是汗水,而是将他好好安置在了椅子上,随后的挂号、看诊、拿药,一手包办,紧接着,他被带到输液区,等针头没入血管,谢逾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沈辞很懵,十分懵,他并不认识身边的青年人,可谢逾对他太过熟稔,仿佛他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稍稍犹豫,手指微微挣动,似乎想要蜷缩起来:“您?”

    谢逾本来在看药品说明书,闻言抬头:“手别动,小心滑针。”

    “……”

    他嘱咐地自然又亲昵,仿佛他天生应该出现在这里,陪着沈辞打吊针一样。

    沈辞迟疑:“先生,我们认识吗?”

    谢逾:“认识也不认识,非要说的话,现在不认识。”

    话说得模棱两可,沈辞晕乎乎的大脑运转半天,没分析出他什么意思,只是实在难受的厉害,吊针打到一半,他便困倦地闭眼,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歪倒在一边,头恰好枕在谢逾的肩头。

    时间指向九点,输液的近四个小时,这个人就一直坐在这里。

    肩膀被压的姿势并不舒服,血液无法流通,四个小时恐怕胳膊都麻了。

    沈辞抬起没扎针的手臂,轻轻为他捏了捏:“您?”

    谢逾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放下手机,目光平和:“这么晚了,我要送你回学校吗?但是有点远,等开车回去,宿舍可能落锁了。”

    A大本科宿舍10点落锁。

    没等沈辞犹豫,谢逾又道:“你现在也不好长时间坐车,恐怕又会吐的,在旁边酒店住一晚可以吗?明天早上再回去。”

    “……”

    一个陌生人邀请住酒店,怎么看都是无礼的请求,可谢逾目光温和,没有丝毫强迫引诱的味道,仿佛他真的只是担心路程太远,沈辞路上难受。

    “噢抱歉。”谢逾率先反应过来:“别担心,我们开两间房,我不会和你住一起的。”

    “……”

    这话要是别人来说,没什么可信度,像是所谓的“我就蹭蹭”,可鬼使神差亦或是鬼迷心窍,再或者中暑后的脑子不转了,沈辞微微犹豫,居然点头了。

    而谢逾当真开了两间房。

    他将房卡递给沈辞,头也不回地进了自己房间,一晚上没有出来过,更别说找沈辞如何,一直到早餐时间,他才来敲沈辞的门。

    沈辞开门时,谢逾正站在门口,他一身纯白休闲服,头发随意梳在脑后,阳光从背后的玻璃窗照来,给他镀上一层金色的侧影,身姿修长挺拔,容貌俊美至极。

    论坛中可不曾提及谢家残暴的少爷如此俊美。

    沈辞略愣了两秒,旋即客气招呼:“谢先生。”

    谢逾一顿,笑道:“你查到了我是谁。”

    沈辞不是傻子,虽然昨天由于身体缘故他确实一直在犯傻,可后来反应过来,便留了个心眼。

    谢少爷那辆嚣张的车和连号车牌,整个江城找不出第二辆。

    沈辞不混他们那个圈子,却从论坛里看到了不少闲言碎语,说得是谢少爷如何如何手段暴虐,曾将多少人玩进医院,甚至有配图,是某个网红鲜血淋漓的后背,证据确凿,抵赖不得。

    可沈辞完全无法将传说中的人和昨日的青年联系起来,虽然相处不久,可昨天的谢逾明明耐心细致,温和到了极点,半点不像传闻中的样子。

    他开始怀疑,是传闻有误,还是他看走了眼。

    知道了谢逾的身份,沈辞难免拘谨,谢氏是本地制药巨头,手里捏着不少资源,或许就有能救他奶奶的,这样的人,沈辞得罪不起。

    他跟着谢逾惶惶惑惑吃完了早饭,谢逾开车送他回学校,期间随意闲聊,谢逾说的多,沈辞不时回答,两人倒像是多年好友叙旧,谢逾没提过半点报酬。

    沈辞想:如果谢逾真的只是路过的好心人,他那该怎么做,才能抵得上昨日的照顾呢?

    可是临到下车的时候,谢逾忽然拦住了他,给了一纸合同。

    谢少爷摸摸鼻子,说:“你先看看,条款可以商议。”

    沈辞心中了然。

    他自问身无长物,全身上下除了皮囊,没有任何东西值得谢少爷惦念,更没资格让他妥帖照顾,好好善待,只是这合同真递到手中,沈辞还是有点难过。

    昨日的善意果真是另有目的,那温柔和善的青年,终究是不存在的。

    谢逾看见他眼底的不安,却什么也没说,只比了个手势,笑道:“等你想好,给我打电话。”

    他以为沈辞会迟疑两天,结果当他晚上,便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电话里的沈辞声音紧张,还有点迷茫和困惑,他不安地问:“谢先生,合同我看过了,可是……”

    谢逾含笑:“不满意吗?不满意可以再改的。”

    语调颇为纵容。

    “不是不是!”电话里的音量拔高,又随之小了下去,沈辞握着话筒,似乎在避着人,他轻声问:“我看到了我的权利,可我的义务是什么呢?”

    合同中的双方理应即享有权利,又执行义务,按沈辞原来的想法,谢少爷该提供钱财和医疗条件,而他奉献身体,答应一些不致命的花样,可这封合同不是这样,谢逾没有提任何要求,他不要求沈辞陪睡,也不要求他奉献别的什么,却答应支付巨额的费用,巨额到足够奶奶获得更好的医疗条件,也足够沈辞好好读完大学。

    这是一封只有权利,却没规定义务的合同。

    倒像是天上掉馅饼了。

    谢逾听见那边的响动,能想象脸皮薄易害羞的沈助教如何小心翼翼地躲在学校角落,又紧张又羞耻地试探着他给的条件,光是这么想着,他心情便好了起来。

    “没什么别的义务,只有一条。”

    电话里的谢逾音色慵懒,悠闲自在,沈辞屏住呼吸,听见对方慢悠悠地说:“第一好好吃饭,第二好好睡觉,第三,嗯,第三好好学习。”

    “……”

    这算是什么要求?翻遍整个江城,没有一条合同是这个样子的。

    沈辞怔愣,犹疑地问:“……谢先生?”

    “噢对了,还有最后一条。”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沈辞居然松了口气,有种“他总算有事情能做,不至于吃白饭”的奇妙感觉。

    沈辞拿稳手机,好好站好了:“谢先生我听着,您说吧。”

    谢逾略显严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最后

    一条,不准接超时的勤工俭学,不准去夏天街上发传单,不准戴头套,更不准中暑进医院,听到没有?!”

    沈辞捏着手机的手一抖,心脏在胸腔中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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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辞穿到谢逾高中的时候

    “我没有家长,不会有人来保释。”

    “赔钱?也没有钱。”

    “拘留?那拘吧,我不会给那些杂种道歉。”

    谢逾坐在询问室里,拳头刚刚打人时捶到了书包链,蹭破了硬币大小的一块皮,现在已经止住血了,厚厚的血痂糊在上面,结成了黑红色。

    办事员头疼地敲键盘:“看你校服,你还是高中生吧?这事必须要通知家长的……”

    “我说了,没有家长。”

    谢逾打断,语调僵硬,他的头发似乎许久未剪了,垂下来半遮住了眼睛,一双正死死盯着办事员,看着莫名阴郁。

    “好吧,那我只能给你开拘留手续了……”

    办事员叹气,在谢逾面前录入文件,他们谁都没说话,小小的问讯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谢逾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地面,心烦意乱。

    他不知道这人在记录上写了什么,是说他欺凌同学违法乱纪,还是不服管教性格偏执,总之不会是好话。

    办事员机械输入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顿住了,而后双击屏幕,似乎在却认什么。

    谢逾揉了把校裤,满不在乎地站起来:“好了?我要去哪儿拘留?”

    他宁愿赶紧进去,也不想被人用诧异又怜悯的目光打量。

    “不是,稍等我却认一下,有人来保释你了。”

    “有人?”谢逾嗤笑,又坐了回去,“你们的系统搞错了,我没家长。”

    谁知办事员敲了两下:“不是,真的有,你出去把,有人帮你把罚款交了,现在在大厅等你。”

    谢逾心道又是什么人在这开玩笑,还是名字相同认错了,他站起来:“谁保释我?”

    对方在屏幕上轻点:“我看看——噢,叫沈辞。”

    *

    谢逾是在办事大厅见到沈辞的。

    他出来时,这个名字好听的男人正翻着保释文件,他穿西装,戴老式银框眼镜,面容清贵温雅,样子不像坐在喧闹办事大厅看保释文件,倒像古代的教书先生在种满芭蕉的庭院里读诗。

    谢逾不认识这样的人,他的高中时代就像是下水道的一团污水,和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全无交集。

    谢逾想:一定是搞错了。

    他拎起书包,真打算回去找办事员说清楚,他不认识这个什么沈辞,对方也不是来找他的,赶紧把拘留手续办了,他懒得耗。

    可沈辞已经抬眼看见他了。

    看见谢逾的那一刻,他的眸子里忽然迸发出惊人的神彩,像是惊喜,又像是怀念,他用视线好好地描摹着谢逾的轮廓,贪婪地好似沙漠渴水的旅人。

    谢逾十分别扭。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自己:校服穿了很久,已经旧了,褪色起卷,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手和书包都有血迹,一看就是个不良。

    如果在大街上见面,沈辞应该会想绕着他走。

    少年的自尊心顿时被刺痛了,他盘腿在沈辞对面坐下,故意将书包往旁边凳子一丢,发出嘭的巨响,而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口:“你是谁?找我干什么?”

    沈辞的余光一直落在他手背的伤口上,这时才抬手推眼镜,温和地笑了笑:“你父亲有事,托我照顾你一段时间,这两天别回家了,和我住吧。”

    说着还推过来一段手机录屏,醉醺醺的男人在榻上东倒西歪,呓语般呢喃:“沈辞……是你,远,远房表哥,最近在江城,我托,托他照顾你。”

    谢逾简直要听笑了。

    他一时分不清是他那穷乡僻壤的祖坟冒了哪路青烟出了沈辞这么个非富即贵的人物,还是他那五毒俱全的亲爹脑子搭错了线喝醉还记得给他临时找监护,这两点到底哪点更可笑。

    沈辞道:“你若不信,可以给你父亲打个电话,确实是他托我照顾你的。”

    虽然多少用了些手段。

    谢逾懒得和亲爹说话,提起书包:“行,那我们去哪里?”

    他审视着沈辞,将尾音拖得老长:“表哥?”

    沈辞转身动作一顿。

    他很快掩饰好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停顿,自然地从谢逾手上接过了书包:“我开了车来,上车。”

    谢逾呼吸一窒,从沈辞手上抢回书包:“我不用你背!”

    他一高中生又不是小学生,个子比沈辞还高,哪里轮得到文文弱弱的表哥背书包。

    沈辞被他扯了一下,微微踉跄,却没说什么,只好脾气地笑道:“好吧,你自己背。”

    “……”

    谢逾更不爽了。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表哥像是把他当三岁,无奈中带着纵容,似乎他还需要哄着配合。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沈辞这模样,谢逾也不好发作,只拉着一张脸,看沈辞打开后备箱给他放书包,又绕到旁边帮他拉副驾驶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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