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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不骂了,”我说,“大哥想骗我就骗我,我喜欢被大哥骗。”

    “傻阿雨,”大哥吻在我的眉心,“大哥其实是害怕。”

    “害怕阿雨不喜欢我,还害怕阿雨会离开我。”

    “所以骗阿雨睡觉,还骗阿雨结婚。阿雨这么好,大哥舍不得放手。”

    “阿雨,你知不知道,其实那天大哥也拜过菩萨?”

    “我拜了阿雨长命百岁,还拜了下辈子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旧照

    冬天的时候,大哥带我到照相馆拍了张照。

    我戴的围巾是好几年前大哥从西洋带回来的,很漂亮的蓝色,像河流。

    我一直都放在柜子里,前几天被大哥发现,问我为什么不戴。

    我说自己舍不得戴。

    大哥笑了笑,帮我系好说不戴会坏掉的。

    我不想让围巾坏掉,于是天天都把它戴上。

    青杏走后,母亲没有再为我另找婚事,说一切都有大哥在。

    我觉得母亲的话没错,我有大哥就好了。

    只不过我和大哥的事始终没法说出口,就算我们拜过高堂入过洞房。白天我们仍旧只能当兄弟,晚上再偷偷地躺到同一张床上睡觉。

    有时候我也会开玩笑,躺在大哥怀里说我们都是妖怪,大妖怪和小妖怪。

    大哥亲我的嘴,说我是小猫变的妖怪。

    我问为什么是猫。

    大哥说我每次都会把他的后背挠出很多道印子。

    我异常窘迫,回答大哥是因为他把我弄得太舒服了。

    然后我们又做了。

    拍照的姿势很简单,我和大哥站得肩并肩、手碰手。

    几天后,大哥把照片取回家。我拿在手里细细地看,这才发现按下镁光灯那瞬间,我看着照相机,大哥却看着我。

    抬起头,我无端对进大哥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问大哥在笑什么。

    大哥没有告诉我。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相册里。

    后几年天上总有飞机落炸弹,往往在深夜无缘无故地炸开一片。短短半个月,许多曾经在书斋里的朋友都死了,变成陶瓷罐里的焦土。

    枪声炮声,大哥永远都不怕,挡在我身前治伤救人。

    我也想做些事,大哥却不让我出门。

    我听大哥的话,但其实我想告诉大哥,我也不怕的。

    那段时间,我总是坐在门口等大哥回家。

    母亲有时会拿着绣有荷花的钱包出门,她说她要去找父亲买糖吃。

    父亲在前年秋天意外离世,从此母亲变得有些痴傻,脑海里只装着年轻时候的事。

    见后,我将母亲牵到身旁坐好,说大哥会给我们带糖回来的。

    母亲喜欢摸我的长命辫,问我大哥是谁。

    我想了想,看着已经疯癫的母亲说:“大哥是我的心上人。”

    母亲傻傻地发笑,说自己也有个心上人。每年玉兰花开的时候都会给她摘,可玉兰树分明很高。

    我也傻傻地笑,说大哥也会到很高的树上给我摘樱桃。

    再过两个月,战事变得更加紧张,大哥带着我们暂时躲到山上的文殊院。

    禅房并不宽裕,我和大哥挤在小而窄的木床上,夜里我把他抱得很紧。

    “怕我跑了?”尽管大哥的脸颊瘦削,笑起来依旧好看。

    “大哥,我怕你像他们一样突然消失了。”我把脸藏在大哥的怀里,不让他发现自己哭了。

    “大哥舍不得消失,”大哥轻易察觉,托起我的下巴擦掉眼泪,“那样就再也见不到阿雨了。”

    “阿雨乖,有大哥在,不要哭。”

    我知道自己没有出息,但我不要出息,我只要大哥。

    “大哥,红绳要断了。”摸到缺口,我忙不迭担忧。

    “断了就断了,”大哥摸了摸我的脸,“阿雨忘了?大哥从来都不信这个。”

    “阿雨,我们的红线在血管里。”大哥又说。

    “我们是亲兄弟,永远都断不了的。”

    我相信大哥的任何话。

    天亮后,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下山救命,常常离开好几天。

    我无数次祈求菩萨,只要能够保佑大哥平安,就算自己把脑袋磕破都行。

    就算要我的命都行。

    寒冷的夜晚里月亮像是没有骨头,苦白的光辉变成雪粒落地,清晨后万物都失去生命。

    上山的小路只有一条,大哥走前说过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还会给我带话梅干。

    我又站在山门前张望,零星路过些抱着瓷罐的人。

    瓷罐里装着至亲的骨灰,逃命的年月买不起棺材,又不想将亲人掩埋在野地,最终他们都会送到寺庙安放。

    天气好冷,我浑身都快被冻僵了。

    大哥将自己的表留给我,看了看时间后我决定去照顾染上风寒的母亲。

    石阶上的雪被僧人扫得一干二净,殿前青松微动,我突然听到耳边有阵疾疾的脚步。

    我欣喜若狂,转过身后面前的人正好停住。

    “阿弥陀佛,这位是蓝风迢先生。”

    说完,他将怀里的洁白瓷罐递给我。

    落地

    我今年100岁,从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

    我忘记了自己在哪一年出生,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也忘记了自己有什么亲人。

    我为什么知道自己今年100岁?

    因为有个人曾经说自己不信菩萨,但是偷偷地为我祈过福。

    这个人是谁?

    他叫蓝风迢,是我的大哥。

    大哥教我认字,会给我写信,还会给我摘樱桃。

    我当然记不得,所以这些事我都写在墙上。每天看一看,我就能想起大哥。

    我记得自己很听大哥的话。他说保佑我能长命百岁,我就活到了100岁。

    我也没有忘记大哥的模样,因为我们有照片。

    你看,前面这个人是我,后面这个人是大哥。当时大哥想牵我的手,碰了碰又放开了。

    为什么要放开?

    因为我们那个年代是不允许男人喜欢男人的,要是被发现了,大哥和我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我不怕死,我怕把大哥害死了。

    你说什么?照片后面好像有字?

    我看看,真的有字。

    “——1929年,冬。”

    “——与阿雨摄于杭州,结婚照。”

    原来我叫阿雨,还跟大哥结了婚。

    有没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都忘了。

    从小我的记性就不好,总是记不住事,大哥就让我都听他的。他说自己下趟山,过几天就回来,到时候你问问他。

    过几天是多久?我也不知道,大哥把他的表留给了我。起初我每天都盯着看,后来表坏掉了,我也坏掉了。

    我今年是不是没有100岁?怎么可能,我掰着指头算着呢。大哥走的时候,我满20岁。大哥一走就没再回来,前前年我满70岁,前年我满80岁,去年我满90岁,今年我就100岁。

    我不是疯子。

    我也不是傻子。

    我的确是个傻子,年轻的时候娶过一个老婆,她说自己不喜欢我,我就把她放走了。

    为什么要把她放走?

    因为我不喜欢她。

    我喜欢谁?

    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喜欢大哥。我们结婚了。

    大哥说自己不信菩萨,但是偷偷给我拜过长命百岁。我听他的话,今年我满100岁。

    不跟我这个傻子说了?

    我也不跟你说了。大哥马上要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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