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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程亦安看了一眼自己男人,生得?清俊挺拔,一身阳刚之气,沉稳又威赫。

    是男人最好的模样,儿子像他确实不亏。

    程亦安发现自己输了,捂了捂脑,“那就像你吧。”

    夫妇二人抵达药铺时?,夏芙和程明昱就发现女儿眼皮耷拉着,好像不大高兴。

    “这是怎么了?苹苹,可是身子不适?”程明昱忙上前?来询问,

    程亦安原可以不用出门,却因为他出了这趟门,做父亲的心里罪过。

    陆栩生因为争赢了,脸上的笑容还未落下,立即解释道,“岳父勿忧,这一路平稳得?很,只?是方才安安与我?争论孩儿长相的事,她争输了,有?些不快。”

    程明昱见不得?女婿欺负女儿,眼风扫过来带着锐利。

    陆栩生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立即收敛住笑容。

    倒是夏芙,看着孩子气的女儿和女婿哭笑不得?,忙把女儿牵进门来,“那孩儿尚在肚子里,什么模样都没长出来的呢,岂是你俩争论一番能争定的?任凭你们俩怎么琢磨都不管用,还是得?生下来才算数。”

    陆栩生跟在岳丈身后?跨进大门,附和道,“岳母说得?在理,做梦也不灵验。”

    程亦安嘴角一扯,剜了他一眼。

    迎着二人进门坐定,夏芙想起?程亦安刚出生时?,笑了笑,“不过,孩儿出生时?一定是像爹爹的。”

    程明昱听到这话,瞥来一眼。

    夏芙却没看他,只?是抚着女儿的手背好似在回忆。

    她永远忘不了程亦安刚出生时?的模样,简直跟程明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连头发丝都像,起?先老太太还担心被人看出端倪,幸在后?来越长越像她。

    程亦安愣道,“为什么?”

    “因为孩儿都很聪慧,想要爹爹疼他们呀。”

    有?了岳母撑腰,陆栩生对自己更?有?信心,“孩子像爹,乃事之常理。”

    程亦安彻底放弃了。

    程明昱也罕见没有?驳陆栩生,不可否认当初满月时看到程亦安那张小脸蛋,心里能柔成一滩水。

    随后?程亦安和陆栩生在院子里闲逛,程明昱和夏芙去后?罩房下厨。

    程明昱给孩子做她爱吃的三角糕,夏芙亲手擀面给女儿煮长寿面。

    夏芙第一次给女儿下厨,兴致勃勃。

    她这厢还有?些手忙脚乱,再看身侧的程明昱,那是轻车熟路,

    “家主会下厨?”

    程明昱道,“就会这一道。”

    夏芙抿嘴轻笑,“那我?也要把厨艺练起?来。”

    程明昱看着她艰难擀面的样子,有?些担心,

    “你会吗?不若我?来帮你?”

    “家主擀过面吗?”

    程明昱摇头。

    “那不如我?来。”

    夏芙还很有?信心。

    程亦安鬼鬼祟祟躲在二楼阁楼的窗下,偷瞄厨房窗内的爹娘。

    陆栩生坐在桌案喝茶,见她细眉时?而蹙起?时?而展开,无?语道,

    “还用得?着你窥探?你爹爹和娘亲一定是和好了。”

    男人和女人那档子事,哪能看不出来。

    即便?方才进门,岳父和岳母不曾交流一个眼神,但是举止间的默契是没差的。

    陆栩生亲眼目睹程明昱将云南王逼离京城,这都两?个多月过去,若是岳丈还没成事,那就不配他当朝首辅的手腕了。

    不过岳丈在熙熙攘攘的前?朝市,给岳母开了一间铺子,还真是让陆栩生大开眼界。

    岳父路子果然越走越宽。

    不愧是首辅。

    陆栩生佩服一番,将程亦安拉回来喝茶。

    程亦安怀着孕,夏芙给她准备了酸梅茶,喝在心口十?分熨帖,也很长胃口。

    大约午时?正?,膳食上桌,程明昱的三角糕和夏芙的长寿面都搁在程亦安跟前?。

    程亦安被二人夹在当中坐着,陆栩生坐程亦安对面。

    夏芙那碗长寿面还分了一半给女婿,程明昱的三角糕全堆在程亦安跟前?,他没工夫给女婿做吃的。

    “你方才去哪儿了,娘在楼下没瞧见你?”夏芙问程亦安。

    程亦安面不改色道,“哦,女儿方才在阁楼四处看风景。”

    说完她偷偷瞄爹娘的脸色,程明昱心知肚明又置若罔闻,递了一双筷子给她。

    夏芙微有?些不自在,却还是镇定地催她用膳,

    “吃面吧,别凉了。”

    哪里那么容易凉。

    八月初一的时?节,秋老虎还厉害得?紧,像陆栩生这样血气方刚的男人,穿一件单衫还觉着热。

    程亦安看着热腾腾的面,吹了吹,夹起?一撮往嘴里一嗦,那滋味...差点没吞下去。

    虽说第一次吃到娘亲的长寿面很稀罕,但也万万没料到这面如此?地不好吃。

    看来娘亲手艺不怎么样。

    夏芙紧张地盯着女儿,“安安,味道如何??”

    程亦安作为一个体贴的小棉袄,当然不能扫娘亲的兴,连忙点头,“好吃,很好吃呢。”

    “女儿第一次吃娘做的面,喜欢得?紧。”

    夏芙闻言眼眶顿时?泛红,执着帕子掖了掖眼角,“只?要你喜欢,娘亲往后?每年都给你做。”

    每年一次的长寿面,跪着也要吃完。

    程亦安继续嗦了两?口。

    可惜她怀有?身孕,刚出头三月,味蕾尚未完全打开,隐隐还有?些反胃的迹象,这一下吞咽就没那么利索。

    程明昱向来心细,发觉女儿异样,瞥了一眼那碗面。

    对面的陆栩生见程亦安赞不绝口,也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口,面嚼在嘴里时?忍不住看了一眼对面的程亦安。

    程亦安朝他眨眨眼。

    陆栩生心领神会,继续吃。

    毕竟是当朝阁老,什么场面没见过,城府深得?不着痕迹。

    当年在白银山,草叶子都吃得?下去,一碗面算什么。

    夏芙问他可合胃口时?,陆栩生笑若春风,“极好,岳母的手艺很合我?的口味。”

    每年也就吃一回,忍一忍就过去了。

    夏芙还很不好意思,“入京前?,我?就盼着给安安做碗长寿面,所以在王府下过几次厨,王爷和沐勋都说好吃,我?还担心不合你们的胃口,没成想你们也喜欢。”

    夏芙当年养伤时?吃过太多苦药,如今味蕾已?失觉,除非试药,除非明显酸甜苦辣,大多佳肴她已?尝不出滋味来,所以她只?能信任别人的评价。

    云南王从老王妃嘴里知道实情?,早早敲打了沐勋,沐勋心里苦的要命,嘴里却满口叫好。

    夏芙便?以为自己厨艺还过得?去。

    程亦安吃一口面,立即将爹爹做的三角糕塞在嘴里安抚味蕾,身侧的程明昱看穿女儿的心思,见那碗面还剩一大半,实在不忍女儿为难,便?开口道,

    “苹苹,爹爹也想尝一尝你娘亲的手艺,不如剩下这碗面给爹爹吧。”

    大户人家用膳都极其讲究,譬如程亦安跟前?这碗面,也不是直接往嘴里吃,而是先从碗里舀起?面来搁在每人单独的小碗里,方入嘴,所以那碗面还是干净的。

    程亦安眨巴眨眼看着爹爹,父女俩对了一个神色。

    很明显爹爹已?看出端倪。

    程亦安实在担心待会儿忍不住吐出来,伤娘亲的面子,便?只?能忍痛割让,

    “那爹爹给我?留些,不要一口气吃完了。”

    程明昱心领神会,“好。”

    嘴里答应好,实则没打算给女儿留。

    夏芙见程明昱当着女婿的面,抢女儿吃的,面颊生红,连忙催陆栩生,

    “栩生尝尝旁的菜,这都是你岳丈请来的厨子,手艺都很不错。”

    虽然她尝不大出来,但程明昱弄来的人,应该不会差。

    程明昱接话道,“这是程府的厨子。”

    一口面下嘴,尝到里面微微的苦涩,程明昱心底一阵酸楚。

    程明昱被一碗面喂饱,吃不下旁的,夏芙光顾着给女儿布菜,程亦安八百年都没受过这种待遇,倒有?些手足无?措了,听着他们一人一声“苹苹”,一人一句“安安”,心里说不出滋味。

    有?一种明明是“众星拱月”却又多余的感觉。

    她忽然起?了俏皮的心思,“爹爹,您为何?老唤我?苹苹,苹苹这个乳名是谁取的?”

    程明昱微顿。

    另一侧夏芙轻咳一声接话道,“是我?给取的。但是我?觉得?安安更?好听。”所以她喜欢唤安安。

    程亦安装傻道,“哦,安安是爹爹给取的。”

    夏芙:“......”

    继续夹了一碗菜塞女儿的嘴。

    陆栩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没说话。

    饭后?喝茶时?,程明昱让程亦安坐在东墙的圈椅下,

    “你坐好,爹爹给你画一幅像。”

    程亦安乐了,被陆栩生搀着坐过去,问程明昱道,“爹爹怎么想着给我?画像?”

    程明昱着人摆案研墨,含笑道,

    “你每年生辰,爹爹都有?给你作一幅画。”

    程亦安震惊了,“过去也有??”

    “对,每年都有?。”

    “这么说有?十?八幅了?”

    程明昱颔首,用揽起?袖袍,选了一只?小狼毫蘸墨,

    “这是爹爹给你的生辰贺礼。”

    程亦安美滋滋地看着陆栩生,

    陆栩生看着漂漂亮亮的妻子,也有?些心痒难耐,问岳父道,“那这些画像现在何?处?”

    程明昱蘸好墨汁,看向一侧怔愣的夏芙,

    “均在程府书房。”

    夏芙早已?泪流满面,缺失女儿十?八年,她太想看到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她捂着脸抽泣了好一会儿。

    陆栩生一听程明昱这话就悟出岳父意图。

    老狐狸。

    这是想勾着岳母去程家呢。

    他很不厚道道,“岳丈,既然是给安安的贺礼,是不是该带来,好叫安安捎回府珍藏。”

    带回去,挂在书房,这样他每日?均能看到不同时?候的安安。

    程明昱看都不看他一眼,准备起?笔,“想珍藏,自己画。”

    陆栩生:“......”

    见程明昱起?笔,夏芙和陆栩生忍不住来到他身侧。

    不得?不说,程明昱才名冠绝天下是有?原因的。

    这一起?手,寥寥数笔,便?将程亦安大致的身形轮廓给勾勒出来。

    连着那衣摆也被他画出几分灵动。

    夏芙看了一眼便?看痴了。

    程亦安坐了一会儿,表情?有?些发僵,

    “爹爹,我?能动一动嘛?”

    程明昱笑,“你随便?动。”

    程亦安便?自在多了,她看着陆栩生,陆栩生也负手凝望她,十?八岁她的是女孩子最好的年纪,眉眼这般生动,可以想象她小时?候该极为可爱,一想到连一岁的画像都有?,陆栩生真的是馋得?不得?了。

    夫妻俩眉来眼去,达成一致,待会得?去程家把剩余的画给顺回来。

    程明昱画艺早已?是炉火纯青,画风又细腻,程亦安的美若有?十?分,他就画出了十?分。

    太逼真了。

    正?以为亲眼所见,陆栩生对着剩余十?七幅画就更?为期待。

    得?想法子弄到手才行。

    两?刻钟后?,程明昱收笔。

    程亦安迫不及待绕过来看画像,

    “怎么样?”

    程明昱起?身将位置让给她,陆栩生在一侧等着墨汁晾干,夫妻俩对着画像观赏。

    陆栩生护在那幅画前?,不给程明昱靠近的机会,

    “既然是给安安的贺礼,那这一幅我?们今日?总能捎回府了吧?”

    程明昱道,“不能。”

    陆栩生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能?”

    “我?们程家守卫比你们陆府森严,我?的书房无?人能去,她们姐妹的画像均在书房收着,安安的独自拿回去不好,这幅画你们看过,我?照旧要拿回书房珍藏。”

    陆栩生笑不出来了。

    程亦安原以为是因没认亲的缘故,画像被收藏在程家,既然两?位姐姐的画像也在程家,她便?不好单独拿出来。

    她扯了扯陆栩生的袖子,小声宽慰,

    “我?们想看去程家看便?是。”

    陆栩生没说话,岳母堂堂正?正?嫁给岳父之前?,这个画怕是拿不回来了。

    夏芙给程明昱备了水,程明昱来到隔壁净手,看着出神的夏芙,温声道,

    “夏芙,剩余的十?七幅均在程家,今晚你要去看一看吗?”

    第84章

    第

    84

    章

    这确实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哪怕程家眼下是刀山火海,

    她也要去瞧一瞧。

    看看她的小安安。

    夏芙垂眸思索良久,轻轻点头。

    得到夏芙准确答复后,程明昱出来邀请陆栩生和程亦安去程府用晚膳。

    陆栩生想都没想拒绝,

    “此去程家路途稍远,我担心安安不大适应,过几?日不是二姨姐大婚么?,届时?再去程家不迟。”

    既然画像拿不到,陆栩生就不去碰这个软钉子。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夫妻两个温存温存不好,去程家凑热闹作甚。

    这个女婿的脾气素来是有棱有角,

    程明昱不惜得说他,看向程亦安。

    程亦安也想瞧瞧小时?候的画像,

    只?是也看出爹爹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不去打搅了,“等过几?日去吧。”

    程亦乔八月初六大婚,

    她总要提前回程家住上两日。

    程明昱也就不勉强。

    程亦安如今身份贵重,今日即便不办宴席,来送贺礼的铁定不少,没准连皇宫里?也有赏赐下来,夫妻二人不敢久留,休整片刻,

    便回了府。

    果不其然,

    回到陆府,皇后和太子妃均有赏赐下来,

    还念着她怀了身子不叫她去谢恩,

    程亦安便朝皇宫方向磕了头。

    陆栩生重重封赏给宣旨太监,首领太监喜笑颜开离开了。

    夫妻俩回到宁济堂,

    李嬷嬷和如蕙正在西厢房整理贺礼,程亦安路过时?,见贺礼快摆了一屋子,十分头疼,

    “可都记录在簿了?”

    如蕙出来回道,“登记了一半,还有一半呢,少奶奶要不要瞧一瞧?”

    程亦安摇摇头,怀孕的女人身子容易疲惫,程亦安出门一趟显见乏了,与陆栩生先回了正屋,夫妻俩收拾收拾便往榻上躺着去了,程亦安昨晚没睡好,只?管转过身往陆栩生怀里?钻,陆栩生是打四川回得京城,沿途马都跑坏了两匹,这会儿也急需补觉。

    两人依偎在一处。

    “画像的事你就别生气了,人都在你身边,要画像作甚?”

    陆栩生这个人别的脾气好说,就是占有欲极强,“我迟早弄回来。”

    程亦安怕他跟爹爹打起来,“那你干脆自己画吧。”

    陆栩生也想啊,“我那画工怕对不住你这长?相...”

    程亦安被?他逗乐了,轻轻推了推他胸膛,就是这一推,如柳条拂过心尖,滋生几?分痒意,陆栩生素得太久,忍不住捧着她的面颊含吻过去,将她柔软的身子也勒向自己,也真是怪了,一段时?日未碰,便足足大了一圈,粗粝的指腹不经意划过,一阵酥麻窜至心口,程亦安忽然悸动?了一下,慌忙打住。

    她想起怀孕后,程家来了一位老嬷嬷,事无巨细交代她注意事宜,其中?一条便是头三月万万不能同?房,不仅不能同?房,有些地儿决不能碰,碰了容易伤害孩子。

    而今日二人显然越了界。

    陆栩生满脸歉意地看着她,慢慢平复呼吸,“你睡,我不再碰你。”

    两个人并排躺下来。

    躺了一会儿,程亦安忽然委屈看着他,“可是我想你抱我。”

    陆栩生犹豫道,“我怕你睡不好。”

    程亦安道,“前世你除了做那种?事,从未抱过我,我怀那个孩子时?,多么?盼望你能陪陪我。”

    那个时?候面对陆栩生那张冷峻的脸,她也不敢吱声?。

    如今不怕他了,也敢将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

    陆栩生心里?酸得一塌糊涂,立即凑过来,将她往怀里?搂紧,让她枕着自己胳膊睡。

    程亦安靠着他还不满意,“手环过来。”

    陆栩生这下是真的为难了,“祖宗,你真的不是报复我?”

    依言将手臂轻轻环过去,想搁在她腰间,又担心压着她小腹,往上必定要挨着那软糯的胸脯,往下更?不能...以?至于?一只?胳膊无处安放。

    程亦安可不管他的死?活,七手八脚缠上他,寻到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

    耳畔是她均匀的呼吸,胸前的柔软时?不时?往他胸膛剐蹭,除了小腹没挨着他,全身几?乎都贴过来,陆栩生无奈地笑了笑,这算什么?。

    甜蜜的负担吧。

    维持僵硬的姿势睡了半个时?辰,陆栩生便醒了,睁开眼身侧程亦安早已松开他滚去一旁,陆栩生替她将被?褥掖好,起身下了塌,来到明间,却见如兰对着桌上一个盒子出神,

    “这是什么??”

    如兰指着那盒子道,

    “二爷,这是方才明嫂子送来的,说是门房收进来的贺礼,并无署名,不知是何人所赠,奴婢们不敢乱拆,打算拿给二奶奶瞧。”

    陆栩生淡淡点头,吩咐如兰去沏茶,便在桌旁落座,目光落在那锦盒之上忽然觉得奇怪,一旁人家送贺礼生怕对方不知道是自己,名帖不仅写得明明白白,还要用绸带绑紧以?防遗失,此件是掉了还是刻意不署名?

    什么?情形下送贺礼不署名,那必是不愿被?对方知晓。

    如此,这份贺礼极是蹊跷。

    陆栩生果断将之打开,第一眼就被里面精致的瓷画给吸引住,这只?是一个寻常的锦盒,一尺长?,半尺宽,底下用红绸棉丝垫了厚厚一层,当中?搁着一对五彩瓷杯,瓷杯上描绘着一对粉娃娃,娃娃形态逼真,娇憨无比。

    这对瓷杯胎薄脂粉细腻,釉下青花,釉上五彩,有争奇斗艳的风采,陆栩生毕竟是贵公?子出身,识货,辩出这玩意儿工艺十分不俗,就算不是前朝官窑的真品,那也称得上精品了。

    那就奇怪了,这是何人所赠。

    恰当这时?,如兰沏了一壶茶进来,一眼瞧见这对瓷杯,惊讶了一下,

    陆栩生见她神色有异问道,“你见过?”

    如兰摇头,“没见过,不过咱们奶奶少时?捏过类似的陶瓷。”

    陆栩生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面露沉光,“一模一样的瓷画?”

    如兰挠挠头想道,“好像是,好像是一个什么?人的作品,我们姑娘喜欢,仿制来着...”

    不消说,这份贺礼是何人所赠,陆栩生已心知肚明。

    将锦盒合上,操在怀里?二话不说出了门。

    立了秋,天色便暗得快,酉时?末,原先湛蓝的天际只?剩一层青蒙蒙的光色,陆栩生在巷子里?的锦棚处点了几?名暗卫,一行人打马往程家堡的方向使去。

    陆栩生没有来过范家,但暗卫知晓,抵达程家与范府附近一条暗巷时?,暗卫探身掠去范府,发觉范玉林在书房作画,射了一只?短矢在人家窗棂处,只?写着简短二字,“一叙”。那范玉林便茫然从角门绕了出来。

    只?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个子修长?却清瘦,那身白衫罩在身上很有飘逸的气度,那张脸虽与岳父不能比,在坊间也称得上一句面如冠玉。

    前世程亦安就是被?这厮给迷得七荤八素跟着跑了?

    没错,范玉林一直是陆栩生的心结。

    他知道范玉林不配,但他就是不喜欢范玉林。

    连带不喜任何长?得面如冠玉一袭白衫的男人。

    在陆栩生这里?,通通称之为没用的小白脸。

    范玉林发现陆栩生,显见吃了一惊,目光再落至他怀里?的锦盒,又是一暗。

    说来也奇怪,他们二人熟知彼此的存在,却还是第一次会面。

    双方足足对视几?十弹指功夫,范玉林从最?先的惊慌变得坦然,陆栩生眸若深海,神情也变得平静。

    可心里?均憋着一股气,看对方不爽。

    最?终还是范玉林先开口,

    “陆大人怎么?得空来敝宅?”

    陆栩生将怀里?的锦盒往掌心掂了掂,“这是你送的吧?”

    范玉林见他一个手指尖便抵住了那锦盒,脸色一变,“是又如何?”他眼光发紧,害怕陆栩生下一瞬便要砸了。

    陆栩生看出他的在意,轻轻一哼,“还不死?心?”

    范玉林闭着眼叹了一声?,“非不死?心,不过是想圆她一个夙愿罢了。”

    陆栩生心里?微微起了波澜,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也犯不着你来插一手,范玉林,真正在意一个人,不是在她成婚后时?不时?骚扰,这是对她最?大的不尊重。”

    范玉林讽刺地盯着他,“我不曾署名,若非你插一手,她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是想送一份她曾经很喜欢的贺礼给她罢了。”

    陆栩生真要被?他的胡搅蛮缠给气疯了,“你不署名,她就猜不到是你?”

    范玉林一愣,问他道,“她猜到了?”

    陆栩生气笑,“你这点把戏还不配闹到她跟前。”

    范玉林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很快又释然了,

    “陆栩生,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就说这是你赠的,你买的,我只?希望你把这份贺礼送到她跟前,图她一个开心。”

    陆栩生试探道,“你确定她看到会开心?没准她一眼看出是你送的,恶心地想摔了呢!”

    “不会的...”范玉林神色陷入怔惘,喃喃道,“不会的,这是她十三岁那一年最?想要的礼物....”

    程家族学课程多种?多样,有经史子集,弹琴作画这样的大课,也有插花茶艺及陶瓷这样的小课,想是程明昱发现程亦安喜欢捏陶人,有一回,他将大晋最?负盛名的陶艺大师陶成鑫先生请了来。

    课间,陶成鑫教姑娘们捏陶瓷,也讲授了古往今来一些制瓷大家的作品,其中?一人程亦安格外推崇,那就是一位唤做“象山”的先生,这位先生将绘画孕于?陶艺中?,他制作的陶瓷色彩妍丽细腻,人物栩栩如生,画风温柔。

    可惜这位象山先生几?无传世作品,仅有的几?件也存于?皇宫。

    哪怕是程家,也不曾得一件,为何?

    这位象山先生实则是末代帝王,他不事朝政,一心钻研陶艺,且精益求精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所制陶瓷若有一丁点儿不满意,立即砸了重来。

    以?至于?他死?后,真正留存下来的作品仅仅有五,而这五件全部存于?皇宫。

    不仅不曾流出,且不曾面世。

    后来还是陶成鑫的祖师爷,给当时?的皇帝进贡时?,提出要目睹其风采,当场将那瓷画给临摹下来,带回去仿造,这五件作品画了五个形态不一的瓷娃娃,无论后世如何仿造,无一人能得象山先生之风采,要么?画风不够逼真细腻,要么?胎不够薄不够均匀,总之那一套瓷娃娃茶盏便成孤品,绝品,极品了。

    陶成鑫将瓷画画下来,程亦安临摹了一份,从此开始在屋子里?学捏陶瓷。

    十三岁那一年程亦安许愿,这辈子要捏做一套五彩瓷娃娃的茶杯,可惜她一直没成功。

    如今范玉林做到了。

    虽没有五个,却做成了两个。

    “我从那时?起,便开始学陶艺,陆栩生,你可知我手磨破了多少皮,被?烫过多少水泡?我为此去过宜兴,专门学这门功夫,我失败了无数次,终于?费尽心血,做成这么?一对,哪怕讨她个笑容也成啊。”

    范玉林这时?,一步一步逼近陆栩生,眼眶甚至含了泪,

    “陆栩生,你不过是奉圣命娶她,你并非心悦于?她,你甚至不曾好好了解她,我范玉林这辈子与她是无缘了,我只?希望你善待她。”

    “这份寿礼是我能给她做的最?后一件事,请你给她,如若你在意,那请你告诉她,是你从宜兴陶先生的一位弟子手中?买来的,她不会想到是我。”

    听听,多么?情深意重。

    陆栩生看着一步一步逼到眼前的范玉林,有一种?漫天霜雪砸在脸上的痛感,他终于?明白为何前世程亦安最?终会嫁范玉林,面对一个花费数年功夫只?为做一对陶瓷的男人,是个女人都容易动?心。

    他笑了,这一笑有一种?冰冷的锐利,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费心功夫讨她一点欢心,圆她一个心愿很了不起?”

    范玉林抿着唇没吭声?。

    陆栩生负手慢慢将那只?锦盒往前一托,几?乎送到范玉林眼前,

    “又如何?”

    他说,“你知道什么?是男人吗?”

    “男人就是要建功立业,要撑起一个家,让女人做她想做的事,捏陶瓷也好,画画也罢,随心所欲,要做女人的保护伞。”

    “而不是,浪费数年心血做一件看起来很了不起实则无用的事,以?来讨一个高门贵女的欢心,哄她下嫁,为你延绵子嗣,操持家业,给你遮风挡雨,范玉林,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为自己寻一把保护伞罢了!”

    “我要是你,利用这五年的光阴让自己出人头地,有能力去娶回自己心爱的女人,而不是在这里?无病呻吟,自我感动?。”

    范玉林脸色一白。

    陆栩生手忽然一扔,那个锦盒就这么?从范玉林眼前掠过,砸在对面巷壁,应着一声?清脆的裂声?,滚落在地。

    范玉林双目睁得发骇,心痛,移至陆栩生身上已是怒发冲冠,

    “陆栩生,你可知你毁了什么??你可知我五年如一日,为的就是这对瓷杯!”

    “就因为是我做的,就因为你那点子男人的占有欲,你就让安安失去一件极为难得的宝贝,你若真心为了她好,若真心爱慕她,就该给她想要的,而不是为了点醋意斤斤计较!”

    “看来,在你心里?,你自己的占有欲比她这个人重要多了,如此,你不配做她的男人!”

    “呵!”

    陆栩生真的很佩服范玉林的嘴皮子劲,都差点被?他给绕进去了。

    合着做程亦安的男人,就得大度,不事声?张。

    “你有病吧。”陆栩生一拳砸在他面门。

    重生第一晚,程亦安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如果陆栩生没记错,该是给范玉林的,今日他要还回来。

    陆栩生那是什么?功夫,这一拳携着前世今生的恩怨,可是结结实实正中?范玉林的鼻梁,那俊挺的鼻梁一下就被?他打歪了,鲜血直从鼻孔喷出来,陆栩生侧身避开,他没饶过范玉林,抬手往前拎住他胸襟,将他整个人给拎起,锐利的目光俯视过来,

    “合着我得在陆家安置一个小院,将你送进去日日弹琴作画,才不算斤斤计较,才配做她的男人,是吗?”

    范玉林险些被?他砸晕,鼻梁碎裂的剧痛袭来,让他眼冒金星,甚至都顾不上听清陆栩生的嘲讽,不过他这个人实在是有急智,他咧着嘴吐出一口鲜血,冷笑盯着陆栩生,

    “你嫉妒是吧?你嫉妒我与安安相识多年,嫉妒我比你更?了解她的过往喜好,嫉妒我比你更?讨她欢喜!”

    陆栩生不得不承认,这一句句话戳在他心窝里?,戳得他肺管子都在冒火。

    一想到前世程亦安跟他过了五年,陆栩生现在当场掐死?他的心都有。

    脚已经抬起来了,准备踹去范玉林的心窝,陆栩生忽然停住。

    他看着面前这个令他含恨两世的男人,忽然想,他为什么?这么?恨范玉林,恨到压根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这一刻他忽然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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