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妨,他这是给周士绅与西?北行军制造机会。”“可他在章家堡截获了几门炮火,火力太猛,打得萧家少主不?敢出城。”
沈逸沉吟片刻道,“从寿昌调五千县兵和民兵过去,助阵衢州府。”
“好!”
半日后又来了战报,
“周士绅领着一万人往江山进?发,快进?入了咱们?的伏击圈!”
沈逸一愣,“一万人?不?是说好只有三千人吗?”
陆栩生最先的计划里?是给三千人到周士绅,让他先去打探江山镇情形,怎么突然增至一万人?
身侧王家家主猜想道,“毕竟陆栩生也不?是无能之辈,约莫着晓得咱们?调整了兵力,不?想跟咱们?硬碰硬,所以多?遣了人去江山,意图占据葫芦山,等着广信那边接应。”
沈逸颔首道,“是有可能,既如此?...”他重新回到山川地形图前,目光落在江山附近,
“你们?王家再从仙霞岭这边调兵过去,决不?能放他们?活着去江西?。”
“好!”
又是两日过去,各路兵马已到位,双方打得正如火如荼。
不?多?时,战报送来沈逸跟前,沈逸还在戏园听?曲呢,闻言招手示意伶人停下,揉着眉心问管事,“什么情况?”
“那陆栩生太狡猾了,知道咱们?兵强马壮,交手不?到一个?时辰便退场,其中西?路人马往凤林逃去!”
“不?可!”沈逸霍然起身怒道,“把?遂安的人手都给调出去,堵住凤宁之西?,务必将之扼杀在凤宁界内。”
“遵命!”
沈逸行至长廊处,下人见?他出了汗,连忙追着送来一块帕子,沈逸接过帕子拭去汗,望着园子里?葳蕤的草木微微出神?,
就在这时,廊庑尽头奔来一名管事,那管事苦着脸朝他拱袖,
“家主,两江总督府来人了!”
沈逸顿感?头疼,“来的是谁?”
管事愁道,“江成斌坐下军师姜楚河。”
沈逸抚了抚额,不?消说是为陆栩生的事而来,再不?杀了陆栩生,朝廷的压力顶不?住了。
“你就说我病重,不?便见?他,还有,许他三百万税额,告诉他,四月初,江南抽分局会补上上两个?月的缺损,一定让他给朝廷交待。”
管事听?了放了心,“家主英明!”
先拿赋税稳住江南总督府与金陵官府,如此?没有后顾之忧。
将人打发出去,沈逸折向戏台,摆摆手让那些伶人退下,回到了书房,问随侍,
“陆栩生本人在何?处?”
那随侍就坐在沈逸书房门口的桌案后,在他面前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匣子,均是各处送来的战报。
而陆栩生有关的战报就在当中最显眼一个?匣子。
他立即翻开最新一封战报,“陆栩生本人还在龙游城,他召集麾下三千将士,并龙游百姓挖壕筑工事,听?里?面传出来的消息,说是谁跑了他都不?跑,他就是要站在龙游城,看?看?豪族能把?他怎么着!”
“有种!倒是没损他父亲的威名。”沈逸冷笑?。
“家主,情报显示,陆栩生不?愧战神?之名,他带着人亲自上阵,打退了咱们?十几次进?攻,咱们?的兵别说龙游城,就是外围的山头都摸不?着啊。”
沈逸深吸一口气,白皙的手指扶在桌案,思忖片刻,斩钉截铁道,
“把?严州府的兵力派去龙游,我要陆栩生的项上人头!”
那随侍惊道,“严州府还有一万两千精兵,他们?走了,您身边可就没人了,您看?需不?需要留些人手驻扎严州府!”
沈逸对着他桌案一脚踢过去,暴怒道,
“陆栩生都被我逼去了江浙边境,离着好几百里?,我怕什么!”
“去,留下两千人驻守,其余人全部压去龙游,别的人都不?管,这一万精锐团团围住龙游,我只要陆栩生的命!”
“朝廷派了陆栩生一人来,就想撬动整个?江南,门都没有!”
“而我呢,只要杀了陆栩生这个?人,就万无一失,明白吗?”
随侍被他阴沉的脸色给吓坏,忙道,“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派出的这一万人手有五千是严州府守兵,还有五千是沈逸的私兵,这五千私兵有多?精锐?其装备不?亚于朝廷禁军,人人一匹好马,一把?弩机,良弓好箭,且每五百人配备一蹲虎蹲炮,只需这支“御林军”出马,陆栩生必死无疑。
沈逸原先低估了陆栩生的能耐,也怕折损了这支宝贝,故而不?轻易派出,眼下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由不?得他藏着掖着了。
派出这支骑兵后,沈逸长出一口气,倒头就睡。
他相信不?出两日,就能看?到陆栩生的人头了。
沈逸此?人极有情调,他不?像程明昱有经世济国的报负,他只想做他的地头蛇,这些年他就像是这些山头的土皇帝,有银子有百姓还有矿山,比金銮座上的皇帝还舒服呢。
睡醒,他开始抚琴,婉转的曲调伴随着曼妙的舞姿,给这奢华的别苑又添了几分糜艳。
那美人儿如灵蛇般舞动身姿,朝他频频投来媚眼。
沈逸却不?为所动,他喜欢看?美人,却不?喜欢睡美人。
除了府中几位要紧妻妾,他并不?贪图美色,不?是什么人都能往他床上爬。
比起美人,他更享受这种拿捏人心的快感?。
想必陆栩生眼下已焦头烂额了吧。
琴音忽然从舒缓到疾快,恍若暴风骤雨侵袭而下,那美人儿腰肢扭得越来越快,沈逸也键指如飞,只突然间门外一道惨厉的叫声划破天际,惊了沈逸的弦,他指下琴弦霍然崩断,鲜血顺着他指腹汩汩而流。
舞女?吓得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俯首,“家主....”
沈逸没看?她,侧耳一听?,隐隐约约似乎有杀声逼近?
怎么可能?
这严州府远离前线,哪来的杀声?
就在这时,几只快箭破支摘窗而入,直挺挺射中他两侧的柱子。
沈逸人晃了晃,意识到不?妙,蓦地起身推门而出。
只见?前方穿堂的门被从外撞开,他的几名家丁连滚带爬冲了进?来。
“家主,家主....”
“那陆栩生...陆栩生他来了!”
沈逸脸色顿时一变,待要迈出,脚不?甚往门槛一撞,险些跌下去,他抚着门槛惊戾盯着家丁,
“他不?是在龙游吗,怎么来了严州府!”
那家丁沿着石阶一步步往他脚下爬来,
“属下也不?知道啊,您快些跑吧,再不?跑来不?及啦!”
沈逸还不?肯相信,他运筹帷幄,奇兵尽出,陆栩生怎么可能杀进?严州来?
陆栩生来了,而他身边已无可御敌之兵…
一股绝望涌上心头!
他越出门去看?。
不?料那家丁并另外两位管事团团将他抱住,抬着他往后院去。
行至后花园的林道,撞见?做客的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相视一眼,心情那个?叫难以形容。
顾不?上多?说,沿着别苑后门只管往后山上跑。
顺着竹林刚上坡顶,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从侧后林子里?传来。
“沈家主,别来无恙!”
沈逸听?着这道熟悉的嗓音,整个?人僵住了。
上一回碰面还是什么时候,是金陵城的衙门前。
长公主召集豪强与金陵地方官员,商议清丈田地一事。
他当时指着陆栩生鼻子说了一句什么话?
骂他不?该将枪杆子对准自己人。
而现在,陆栩生的枪杆子瞄准了他。
沈逸深深闭上眼。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从陆栩生除掉章浑天开始,他就计划着今天这一幕。
先是进?犯沈家锡矿,将他从杭州府逼出来,等他来到严州,陆栩生佯装西?逃,眼看?他要西?逃,豪强们?岂能坐视不?管,等着陆栩生拿到证据去朝廷告状呢?
于是他沈逸必定调兵去围剿。
陆栩生是何?等聪明啊,利用他的奸细将自己的行军计划透露给他,好让他按着陆栩生的计划而布兵,他以为是陆栩生进?了自己的圈套,殊不?知人家陆栩生是将计就计,又或者说早早就把?一切算计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这般一步步将沈家这边所有能调动的兵力调出去,好最后来个?将军,来个?擒贼擒王。
什么叫算无遗策,沈逸今日算是见?识了。
这不?是用兵如神?,这是神?在用兵。
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请君入瓮,擒贼擒王,这三十六计,他陆栩生玩得炉火纯青哪!
沈逸转过身,举起双手,冲着来人平静道,
“陆将军,我沈逸今日输的心服口服。”
第56章
第
56
章
他们这些豪族的兵看?似握在自己手里,
实则全部听陆栩生“调派”,陆栩生结结实实把他们所有人的鼻子?都给牵着走了。沈逸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玩偶般任凭人摆弄。
不,或许在离间章家和沈家前,
甚至在更早,在他刚抵达江南时,在他敢取代程明昱南下时,他就已做好了全盘谋略。
朝廷只遣来一个陆栩生,便彻彻底底让江南归服。
这样的功绩,足以彪炳千秋了。
而他沈逸却是陆栩生名垂青史的垫脚石。
沈逸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轻人。
陆栩生一袭黑衫如墨,
眉目深邃而平静,在他周身一片翠竹如画,
映得他好似凭空幻化而来。
沈逸对?着他欠身一礼,
“若是将军有用得着在下的地儿,只管开口。”
跟章浑天?一般,
想谈条件了。
陆栩生眯起眼,翠绿的竹色淌进他眼底化作一抹幽冷,他只冷冷扔下两字,
“带走。”
霎时十几条黑影从竹林深处跃出来,将沈逸一行人捆住压去前院地坪。
陆栩生带来的将士,已将别苑内的沈家人均抓出,
空旷的前院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沈逸,
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被扔在最前头,即便三人成了阶下囚,
却是自持身份,
不忍堕了威风,神情?勉强还算镇定,
直到看?见陆栩生从身后侍卫手里接过一把弓箭。
沈逸脸色终于变了变,
“陆将军,你难不成要在此地将我就地正法?将军可?知我手里握着多少秘密?我相信你很感兴趣。”
可?惜陆栩生对?着他的话,置若罔闻。
箭矢搭在长弓,慢慢拉开,沈逸的双眼随着他弓弦渐渐拉满而紧绷。
喉咙深深咽着,那红色的箭矢仿佛在他眼眸渐渐放大,沈逸额尖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脸色也白得可?怖,
“陆大人,沈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栩生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箭矢忽然往左一摆,对?上了崔家家主?的眉心,那崔家家主?见状登时脊背绷紧,
“陆大人,陆国公,陆神仙,我们都是被沈逸蛊惑的呀,您网开一面?,什么?都好说,要什么?都给您....”那崔家家主?已语无伦次,骇得牙关打架。
陆栩生轻轻嗤了一声,又调整姿势,将箭矢渐而往右挪,这一下瞄准了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眼皮直哆嗦,忽然拔高嗓音,
“陆将军,我与您的外?祖王家是本家呀,我们三十年前是连过宗的,前几年您外?祖父六十大寿,我还亲自去琅琊贺过,他老人家精神矍铄,气质拔然,开口闭口提的是您这个外?孙,处处以您为豪....”
大约是这番话让陆栩生起了恻隐之心,他好像犯了难,盯着沈逸问,
“沈家主?,你觉得本督先杀哪一个?”
陆栩生短促地笑了下,那狭长的深眸好似歇了一斛春光,甚至连拉弓的姿态也极其挺拔清俊,模样像极了在挑猎物的猎人。
沈逸已完全看?清陆栩生的意图,他一言未发,昂起头颅深深闭上眼。
就在他闭眼的一瞬,一声锐利的“嗖”划破长空,只见箭矢穿沈逸脖颈而过,一串血花喷出来,洒了他跟前一地,沈逸眼一灰,身子?跟落叶似的扑了下去。
陆栩生收弓抬眸,目光落在崔王二家家主?身上,却见二人早已哆哆嗦嗦,裤下遗了一摊尿。
“不至于吧?你们杀的人还少吗?”陆栩生闲闲道,
二人栽倒在地,放声大哭,
“求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我等?愿为马前卒,供将军驱使。”
陆栩生不再理?会?他们,将弓箭扔给侍卫,吩咐其中一副将,
“割下沈逸头颅,传檄三军!”
沈逸这颗头颅可?比他嘴里那些秘密要有用多了。
只需将他头颅送去各地,那些豪族私兵也好,被藏匿的百姓也罢,绝大部分都会?归降。
副将照做。
至于另外?两位,
“关去屋子?里,就地审问,审完就地正法。”
那崔家家主?闻言,立即嚎出声,“陆大人,审案不归您管吧,论理?得将我等?押去金陵,由臬司衙门审问。”
陆栩生闻言嗤的一声笑,手里已捏着马缰打算走了,又慢腾腾转过身来,笑道,
“哟,你们这些豪族什么?时候讲究过朝廷法度?死到临头却跟我讲法?”
他使个眼色,侍卫将二人带去侧院审问去了。
陆栩生当?然不可?能把这些人带去金陵,金陵那些官员又有几个跟豪族脱得了干系?
将严州府交给一位副将收尾,陆栩生再次疾驰往西?面?,收拾余下的豪强,沈逸和章浑天?一死,江南豪族群龙无首,便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几分可战之力。
饶是如此,陆栩生还是费了整整半月,方把余下大部分豪强给平定,只余少数顽固分子交给副将料理。
四月十五这一日,陆栩生赶回金陵。
两江总督江成斌亲自来城郊迎候,他早早立在晚风里,对?着策马而来的陆栩生长长一揖,
“陆国公神鬼本事,让在下大开眼界!”
江成斌难道真?的没法遣兵援助陆栩生?
是陆栩生没让他调兵,江成斌所谓的封锁出海口出江口实则是堵住豪强的退路,也是迷惑豪强的幌子?,让他们对?陆栩生可?能的去向捉摸不定。
陆栩生不是来打仗的。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解放被豪强藏匿的人口和矿兵,利用挑动矿兵和百姓反抗的手段,毁掉江南豪族耐以生存的根基,往后江南不再有豪强,所有百姓,矿山,航运全归朝廷,可?以想象到明年,朝廷赋税该是何等?丰裕。
贻害江南官场几百年的毒瘤就这么?被陆栩生硬生生拔除。
简直是普天?同庆。
而更难得的是,朝廷竟然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整个江南,这才是陆栩生真?正令人惊叹之处。
他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做到,哪怕程明昱也不能。
江成斌激动得险些泪流满面?,
“慎之有所不知,我每每往海盗用兵,需要物资,还要往这些豪强跟前说好话,处处受制于人,若是我强势了,赋税就难了,慎之啊,过去程明昱常说我就像个媳妇,夹在朝廷和豪强之间难做人呐。”
陆栩生对?着江成斌很是客气,回了一礼,“多谢江都督策应。”
“哎,我什么?都没做,”言罢,江成斌拉着陆栩生一道上车,往长公主?府驶去。
“我方才来的路上,看?过沙盘,将你这两月来在江南的行迹推演一遍,我发现你行兵之地涵括了豪族麾下各个县镇,也就是说那些被豪族藏匿的人口均被你带了出来,接下来该要给他们上簿册,分田地,又是一项费时费力的大工程。”
陆栩生颔首,“这正是我此行回金陵的目的,来的路上我已修书去京城,让户部和吏部遣人南下,除此之外?,金陵这边也需派遣大量官员随我进山。”
“这好说,需要用得着我的地儿,还请慎之不要客气。”
别看?江成斌是陆栩生长一辈的人物,可?他对?陆栩生却行的平辈之礼。
二人在马车内,先定了初步计划,随后赶到长公主?与长公主?细禀。
长公主?见着陆栩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没受伤吧?”
陆栩生笑道,“不曾。”
长公主?这回难得给他一个好脸色,“冲你这回舍身为朝廷,我往后歇了给安安寻男宠的心思。”
陆栩生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净,“您能不能不要提这茬了?”
江成斌还在场呢,得顾忌点他的面?子?。
江成斌也是人精,立即捂住耳,“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们陆将军不是妻管严,我知道的。”
陆栩生:“......”
一身的威风被抖落个干净。
笑过一阵,三人言归正传,开始部署清丈田地,登记人口及接手矿山等?事。
聊到快晚膳光景,外?头来了一管家,说是有人送了几车子?礼来。
长公主?愣了愣,“何人送的?”
这时,江成斌起身朝长公主?施礼,
“是下官送来的。”
长公主?与陆栩生交换了个眼色,没有做声。
江成斌神色坦然与长公主?道,
“殿下,您知道,当?初陛下委任臣来江南,臣起先施展不开拳脚,直到后来慢慢收了他们的礼,方取得他们的信任,才在江南博出一方天?地,今日我将这些礼如数上缴给殿下,请殿下帮忙转交朝廷,至于每年的礼单,臣是与陛下禀过的。”
不得不说,这位江南总督是聪明人。
陆栩生杀了那些豪强家主?,难保没从他们嘴里撬出不少秘密。
而这些秘密将撼动整个朝廷。
江成斌身为两江总督,不可?能完全干干净净,他聪就聪明在,从一开始就跟皇帝报备,将自己摘出去。
长公主?知道江成斌没有骗她的必要,“行,既然是与皇兄禀过,那这些本宫如数交去京城。”
江成斌聪慧,明哲保身,那么?其他人呢。
长公主?瞥了一眼陆栩生,陆栩生眉峰动都没动一下,可?见是不打算透露任何实情?了。
也就是说,现在不少朝官的生死都捏在陆栩生手中,他手里到底拿了多少把柄,无人得知,可?以想象一旦他回到京城,该是京城官员的噩梦。
送走江成斌,长公主?看?着陆栩生心情?复杂道,
“还要小?心。”
陆栩生颔首,“我心里有数。”
他要等?得那个神箭手还没出现,想必快了。
在金陵逗留三日,陆栩生带着一百名官员浩浩荡荡进了山。
每县分派一名朝廷主?事官,并?当?地吏房户房官员各数名,再一伙士兵,浩浩荡荡开始清丈田地。
陆栩生负责四处巡视,眼下江南局面?还不稳,尚需他坐镇。
那些矿工只听他的,民兵也只肯认他,豪族手里的产业还需一点点清出来并?交还朝廷,有他镇着,能最大程度确保顺利和安稳。
过去边关诸国闻陆栩生之名退避百里,如今陆栩生三字响彻整个江南。
陆栩生所到之处,当?地百姓纷纷送鸡鸭蛋米,将他奉若神明。
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放松警惕,该是风光无极,功成名就之时吧?
那个人是这么?想的,所以等?着那一日夏光烂漫,陆栩生被一群百姓簇拥在山头,俯瞰那漫山遍野的杜鹃时,一支淬毒的箭矢藏在林子?暗处,瞄准了他的脖颈。
*
“嗖”的一声,好似有一团血雾炸开。
程亦安浑身打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她惊魂未定望着漆黑的帐顶,浑身出了一身冷汗,方觉是一场噩梦。
起身坐了片刻,寻来帕子?将后背的汗擦了去,恍惚听到外?头有脚步声,程亦安问道,
“什么?时辰了?”
今日守夜的是如蕙,她素来醒得早,打算去出恭,听得程亦安一声唤,立即折进里屋,
“姑娘,方卯时初呢,还早着,姑娘再睡一会?儿。”
程亦安心里不大踏实,摇摇头道,“不睡了,我今日要去一趟平安这个梦不大好,她想给陆栩生求个平安符。
如蕙便进来伺候她更衣,“起得这样早,怕是回头要没精神的。”
程亦安疲惫道,“准备些清凉油摸一摸就好,对?了,前院这两日有信笺送来吗?”
长公主?几乎每隔五日送一份信给她报平安。
程明昱那边也隔三差五有消息来,还不曾听说陆栩生受伤之类。
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盼着陆栩生建功立业,只盼着他平安归来。
如蕙失笑道,“这话您昨日就问过了,奴婢不是说了,得明日才有消息来么?。”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姑娘这是把姑爷搁心上了。”
程亦安笑一笑没有否认。
陆栩生是她男人,能不盼着他好?
洗漱更衣,匆匆用了些素食,准备了香油银子?一类,便带着丫鬟嬷嬷往平安寺去。
陆府离着平安寺并?不远,就在西?市附近,往北过两条街道,再往西?折一段就到了。
先有婆子?去打了前哨,得知陆国公夫人要来拜佛,寺院这边给她清出一间佛堂,让程亦安在里头抄了一篇经书,烧于佛祖前,又请主?持大师封了陆栩生的生辰八字,搁在佛祖前拜了拜,最后捐了些香油银子?方出门。
想起平安寺侧门外?有一家素菜包子?做的极好,程亦安打算捎几笼回去吃,越过千手观音庙,沿着廊庑往侧门去,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亦安脚步一停,忍不住顺着那人方向望去,
“咦,如兰,那像不像大姐夫?”
只见贺青云身着一身雪衫,手里拿着一卷画轴,逆着人流往寺院后庙去。
第57章
第
57
章
程亦安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顺着穿堂来到药师殿,
从左面的夹道过去,前?方矗立着一座三?层阁楼,是平安寺的藏经楼,
到这一带,人便少了,程亦安不敢跟得太近,假意随处看风景,发现贺青云进了藏经楼东面一五角翘檐亭。
程亦安就立在药师殿后廊庑远远瞧着,那里?大约有五六位男子,年龄不一,
看起来像是以画会友,个个气?度不凡。
贺青云一到,
席间除了北座一人,
其余人均起身给他见礼,而?贺青云一一还?礼过后,
便坐在那北座之人左侧,那人年纪在三?十上下,生得也是面如冠玉,一副极好的相貌,贺青云与他交谈,观神情二人该是熟稔,
很快,
贺青云右下首一年轻男子扯过他,低语几句,
不知说了什么,
贺青云笑起来,很罕见的神采。
接下来贺青云将自己携来的画卷摊开,
让众人品鉴,或侃侃而?谈,或凝神观赏,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会面。
程亦安摇了摇头,看来她?是因为当年范玉林的背叛而?成惊弓之鸟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另一面廊庑后绕出一道身影,一袭白衫猎猎,风姿绰绰,不就是范玉林?
程亦安起先还?没发觉他,是如兰率先瞧见,立即上前?一步,拦在范玉林与程亦安当中,范玉林如今倒是学乖巧了,止在五步外的距离,便立着没动了。
那头树梢站岗的裘青,手中已捏起一颗石子,一旦范玉林有异动,他手里?这颗石子就能要他的命。
范玉林发觉程亦安盯着那亭间瞧,便知她?好奇了。
范玉林从何时认识的程亦安?
打六七岁起吧。
那时程亦安方四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独自蹲在南府后面的巷子里?数石头。
范家刚搬来京城不久,哥哥读书,没功夫陪他玩,六岁的范玉林便在附近四处逛游,这一带的小门小户都爱往程家凑,若是遇见爽快的奶奶太太,还?能分些好东西出来,几岁大的孩子心里?能惦记什么,不就是一口吃的。
程家后巷子时常有十多个差不多的小孩一处玩耍。
程亦安性子腼腆,不爱跟人挤在一处,却又孤单,便时常躲在角落那颗樟树下看着大家伙玩,那樟树由花坛护着,里?面铺满了鹅卵石,她?爱数,输完又重?新来,每回的数都不一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那盘子石头,倔的很,总要数个明?白。
有一回一个小少爷瞧见她?,冷不丁捡起一颗石子砸她?,气?得她?追过去,一不小心就给绊倒了,他瞧见了,立即奔过去将小小的她?搀起,随后追着那小少爷打了一顿。
自那回起,程亦安会对他笑,还?问?他的名,唤他一句林哥哥。
两小无猜的情意不知不觉发了酵,到他十五岁后,便萌生了不可抑的情愫。
他当然知道自己高不可攀,所以刻苦读书,好不容易中了举人,她?却被许给了陆栩生。
原谋划着今年下场一举及第,孰知被程家一打,崔函一搅,身败名裂,被剥夺了春闱的资格。
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他与程亦安是有缘无分了。
再次瞧见她?,他对着她?神情依旧是了如指掌,瞧此刻,她?有意无意瞥了那亭子几眼,当是对亭子里?的人有疑惑了。
于是范玉林便开口,
“正北席那位姓李,名湘城,是翰林院一位学士,精攻宫廷画,侍奉内廷,这位李七爷是崔函的小舅舅,也就是崔家当家主母李氏的幼弟,是个极知风月的人物。正南席那位是翰林院一位庶吉士,大前?年的进士第四名,来自湖湘大户,才貌双全,极有口才,被圣上嘉奖过,至于二人当中那位贺世子,不消说就是你姐夫。”
“席间这五人均是大晋画坛的高手,他们?结伴成立了一画社,名为‘青云社’,非出身优渥才华出众者不进。”
程亦安这才将视线往他身上移了移,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这般清楚?”
范玉林苦笑道,“我数次恳请入社,均被拒绝。”
程亦安无话可说。
她?并不想?与范玉林待在一处,转身就离开。
范玉林下意识要追,“安...”话到了嘴边最终吞了回去,看着她?背影消失在转角,默然叹了几声,方折去藏经阁。
程亦安买了几笼包子便登车回府,这一路心里?乱糟糟的,一时为陆栩生担心,一时为大姐犯愁,程亦歆能干归能干,却是多思多虑,这段时日看着都瘦了一圈,她?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爹爹,爱把事儿藏在心里?。
程亦安决定?做回恶人,她?掀开车帘,低声吩咐裘青,
“你寻个稳妥之人,暗中帮我盯着大姐夫,他平日出入哪儿,与什么人接触,事无巨细报给我知。”
程亦安这般做是有缘故的。
前?世范玉林待她?也极好,处处依着她?,就在她以为他一颗心都在她身上时,他却悄悄在外头养外室,她不是非要把贺青云往坏里想?,实在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药也吃了,病也治了,为什么还不成?
难不成是不喜欢长姐了?
查清楚,释了疑,安心过日子。
若有猫腻,趁早发现,也是为长姐好。
程亦安希望自己是多此一举,毕竟前?世到她?闭眼重?生,都没听说大姐和大姐夫闹出什么事来。
贺青云这厢与几位好友坐而?论画,大家夸他画艺又精湛了,回到府上便神采奕奕的,一进正院明?间,见程亦歆坐在桌案旁出神,神情有些低落,他笑意便顿了下,
“歆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