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到这里,大少爷满脸郁色开口,“祖母,您不必去了,孙儿?已去了一趟陈侯府,说是兹事?体大,两?宫同怒,事?儿?不好抹平呢。”老太太这才一呆。
那漕船葬送的是合宫女眷除夕的新衣,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若是袒护犯事?官宦,太后交待不过去,合宫嫔妃交代不过去,陈皇后不可能为?了个陆家,让自己?左右不是人,故而早早通过陈侯府回绝了陆家的请见。
老太太意识到这一层,脸色彻底青下来,可恨方才话说的太绝,这会儿?又要舔下脸求人,面子挂不住,老太太头额发炸,干脆眼一闭,佯装晕过去,那陆栩生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可惜老太太这头一晕,也就大房的人手忙脚乱哭天抢地,陆栩生等人坐着一动不动,他?甚至看向程亦安,
“既然老太太病了,那咱们?也不打搅了,夫人,我们?回房...”
老太太一听这话,慌忙鲤鱼打挺般坐起来,放声哭道,
“栩生,你别走!”
陆栩生已站起身了,眉目平平看着她,“老太太有何吩咐?”
老太太这下顾不着面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栩生,说到底,这事?还得靠你周全,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肯救你大伯。”
老太太还是很豁得下脸面的,架子不摆了,晓得今日除了低三下气求人别无?出路,所幸也就不矜持了。
陆栩生复又坐下,修长的身姿慵懒地靠着背搭,慢条斯理笑着,“您自个儿?说呢?”
这语气可不寻常.....
老太太心再?次咯噔了下,与大太太交换了眼色,
两?婆媳这个时候心里打鼓一般,陆栩生想要什么?
不是显而易见吗?
可是这刚到手的肥肉,就让出去?
怎么可能?
大夫人心在滴血,甚至已经开始在丈夫与家业之间做权衡了。
可一想起一旦没了丈夫,一旦丈夫不再?当值,她这家业守得下去吗?
大夫人悲从中来,抱着女儿?大哭。
老太太这个时候倒是很明白,家业还在其?次,中馈也在其?次,给出去,只要能保住他?儿?子的官职,只要爵位在,一切都有可能。
她当机立断吩咐儿?媳妇,“老大家的,去将账簿钥匙都拿过来,交给栩生。”
大夫人就是再?不愿意,为?了丈夫也是没法子的了,她泪眼汪汪望着儿?媳妇,示意柳氏去办。
柳氏叹着气去了账房。
少顷,一条长案搁在厅中,柳氏带着人共搬来大小十多部账册,还有一个铁箱子,里头锁着银库钥匙,库房钥匙,及各院门的锁钥等等。
陆栩生看了一眼身侧的杭管家,“你去对对账目。”
杭管家这时从兜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前,寻到总账册,这里记载着国公府所有的家业,包括庄田,山头,铺面,宅子等。
陆栩生早在重生后决意拿回家业时,便吩咐杭管家暗地里摸清整个国公府的底细,这数月来自然也摸得差不多了。
大夫人一看杭管家手里有册子,大感不妙,脖子伸得老长。
果然,杭管家对了第一页就停下来,回身与陆栩生道,
“世子爷,下大街的铺面数量不对,这上头只有八间,而事?实?上在咱们?国公爷手里时有十五间。”
这里所说的国公爷自然指的是陆栩生的父亲陆昶了。
陆栩生眼神静静瞟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咚咚直跳,“不至于?吧....”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糊弄过去。
“对呀,不至于?吧...”二夫人这个时候笑得十分讽刺,“我当家时,账目都清清楚楚,这才三年功夫,嫂嫂就吞了这么多产业,果然是黑心肝的恶妇!”
“你...”大夫人想要回嘴,瞥见陆栩生犀利的眼神,顿时底气全无?,哭出声来,
“栩生,不瞒你说,这些年你大伯一心想让陆家发扬光大,不是在这里接活计,就是去那里拓展营生,宫里的大人们?,他?结识了不少,这你也是清楚的,都需要填银子进去,这些铺子都是你大伯亏了的...”
陆栩生凉凉笑道,“那就把账目拿出来,一笔一笔算,等您算完,咱们?再?理论大伯父的事?。”
大少爷陆云生羞愧得无?地自容,含着泪望着自己?母亲,“娘,您拿了不该拿的,就得吐出来,您这般执拗下去,是让儿?子没法做人啊。”
大夫人看着儿?子哀求的摸样,心颤了颤。
当初陆栩生回京,皇帝将世子之位许给陆栩生后,大夫人就起了意图,虽说大老爷信誓旦旦说要保住爵位,可大夫人不信任他?的本事?,私下便今日一挤明日一偷,慢慢转移了不少产业到自己?名?下,为?的就是将来好替儿?子攒下家产,可如?今被人抓了现成,不吐出来是不成了,痛心疾首吩咐心腹嬷嬷,“去,去将那些铺子的契书拿来....”
不一会契书是拿来了,也仅仅是契书而已,杭管家拿着几张干巴巴的契书冲大少爷笑,
“大爷,这铺子陆陆续续从前年开始到大太太手上,老奴盘算过,只按租金算,一年一千两?银子,这七间铺子也该有七千两?,两?年该一万四千两?。”
大夫人却跳起来,“胡说,哪来这么多银子,这里头经营不善,到今年是亏损的...栩生,我若贪了这么多银子,我不信唐!”
陆栩生不跟她废话,吩咐徐毅,“去报官。”
一听报官,大少爷陆云生跪了下来,抱住自己?母亲的腿,痛哭道,
“娘,您别犯糊涂,快些将昧下的产业吐出来,咱们?不能这样!”
大姑娘陆书桃也在一旁劝,一旦报官,她这个做女儿?的以后在魏家是彻底没脸了,总归要吐出来还不如?体体面面吐出来。
大夫人这个时候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又让嬷嬷去开箱拿银子,待亲眼看着厚厚一沓银票给到杭管家手里,已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心想她这算什么,像是一只刺猬,被陆栩生拔了毛,剥了皮,只剩赤裸裸的骨肉了。
程亦安看着恹恹的大夫人摇了摇头。
所以一个家族旺盛与否,与当家人的品性有直接关联。
看她爹爹所行所为?,再?看大夫人夫妇...罢了,搁在一处比,侮辱了爹爹。
程亦安继续喝茶,心里想的是,幸好陆栩生及时接手,再?这般败下去,陆国公府就成空架子了,国公府的威严也将一败涂地。
往后这国公府就是她孩子的,她得跟爹爹和二哥哥取取经,也得把陆家盘兴旺起来。
这么想着,那头杭管家又盘出一处毛病来。
“世子爷,江南常熟的庄田少了一处,本有五处,如?今只有四处,而且这四处里头,亩数也不对。”
大夫人闻言立即摆手,“栩生,这真?不关我的事?,这是你大伯亏了的,不过这不是他?有意亏损,实?在是天灾不断...”
这会儿?大夫人很有底气,连忙从那些账册中抽出一册出来,翻开其?中几页,
“呐,你们?瞧,记录在这里,头一年减产,第二年那个庄头发生蝗灾,佃户也要活,没法子卖了这个庄头,将佃户搬来这边田庄,才保住了这头....”
陆栩生眉眼冷淡,打断她的话,
“大伯母,当初没人逼着你们?接手国公府吧?若是在我陆栩生手里亏的,算我的,既然你们?有本事?将产业夺了去,就得有本事?担负盈亏。”
“没得谈,亏多少,你们?补多少!”
大夫人听他?这话,一屁股跌坐圈椅,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陆栩生一盏茶喝完,示意管家继续斟茶。
当他?不知道呢,陆家这些奶奶太太们?,个个私库掰开瞧一瞧,都富有得很,钱哪来的,除了各自嫁妆,可不得就是公中的钱。
陆栩生不惯着她们?。
大夫人绷着脸不肯。
陆栩生冷淡坐着,一双平静的眸子,如?掀不起涟漪的深潭,“趁着我这会儿?心情好,赶紧了事?,否则待会可没这么便宜了。”
大夫人怒道,“你还能怎么着,你能要我的命?”
陆栩生忽然笑了,他?生得素来冷峻,也不苟言笑,这一笑,狭目长幽,有几分惊人的夺目,
“凭您在陆家这些年的所行所为?,我以陆家当家人的身份,给你一封和离书,你也无?话可说。”
大夫人喉咙涌上血腥,一股凉气从脚底直串眉心。
她忽然想起坊间传言一句话,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栩生,北齐人都知道的谶言,她这位陆家人竟然忽略了。
这下一口气卸得彻彻底底的,无?力地摆摆手,让心腹嬷嬷去掏银子。
最终一盘算,大夫人补了自己?一处田产给公中,又拿出两?千两?银子弥补亏损,这下好了,那点子肉都被他?挖空。
二夫人看着沉稳镇定的儿?子,从未觉得这般扬眉吐气。
三年多前,陆家的中馈可是掌在她手里,她那时只觉当家艰难,可她那丈夫却是个和事?老,一心谋江山社稷,哪里把这一亩三分田放在眼里,只道一句“随他?去”,便害她白日操劳夜里叹伤,步履维艰。
到了儿?子手里就不一样了,瞧这一通发作?,条清缕析,手腕老道,痛快得紧,连着淤积在心口多年的郁气也一扫而空。
杭管家继续核对,这下屋内所有人的视线均在那双不算修长也不算白皙的手,生怕他?手指一顿,又翻出什么亏损来。
不仅大太太,大少奶奶,大少爷,就是老太太也有些惧。
过去不觉得,如?今瞧着,这个孙儿?狠起来还真?是软刀子剥皮,一块块地割,叫人胆战心惊。
屋外站了一院子管事?,所有人都在围观这场夺家之战。
那些素来听大夫人夫妇之命行事?的管事?忍不住想,这剥了大夫人的皮了,回头会不会轮到他?们??
暖厅内静极了,除了程亦安时不时搅动燕窝的响动,其?余人大气不敢出。
好在杭管家这一页一页核对过去,连着好一会儿?没出声响了。
到最后,杭管家回身朝陆栩生行礼,
“世子爷,旁的也没了,大差不差,就剩这最后账面的银子。”
大夫人吊着的那口气再?度悬起,
“什么银子?”
杭管家道,“国公爷过世前最后一次盘账,账面银子有四万八千两?,而如?今公账上只有三万五千两?。”
这里头的三万两?怕还是郝家抄出来的。
大夫人闻言人差点从圈椅滑下来,紧紧拽着儿?子女儿?的胳膊,望着陆栩生泪眼婆娑,
“栩生,这可怨不得我,这三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也要我贴,那你干脆拿我的命去算了...”
陆栩生坐在圈椅歪了歪身,头顶光影从门檐处照下来,落在他?脊背宽肩,五彩的灯芒在他?周身渡了一层瑰艳的光晕,那张脸隐在忽明忽暗处,狭目带着锐利的锋芒。
他?的视线就这么平平淡淡扫过去,从大夫人至大少奶奶柳氏,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见那双眼阴晴不定看过来,浑身打了哆嗦,
“栩生?”
陆栩生再?度一笑,直起身子,声线甚至很平和,
“祖母当初非要把家产和爵位抢去送给长房,如?今也该吃报应了,儿?子败下的家业,是不是该您来偿还?”
老太太脸色豁然大变,怒道,“你想让我补这些亏空?”不等陆栩生回答,老太太面露狰狞,
“我告诉你,你可别威胁我,你有本事?也给我一封休书,我倒是要看看满朝文武怎么看你,看你这个不忠不孝之徒,连嫡亲祖母也敢休,看你如?何在朝廷立足。”
陆栩生目光幽暗,嗓音带笑,
“老太太别慌,孙儿?岂会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老太太微微松了一口气,自认挟持了陆栩生。
怎料那英俊摄人的男人无?波无?澜地说着令她跳脚的话,
“不过,既然亏空弥补不了,那这大伯父我就不救了。”
这还是威胁她!
老太太气牙呲目裂,狠狠锤了罗汉床几下,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生了这么些个不孝子不孝孙,老来一个个气我。”
大少爷陆云生哭着跪在她跟前,
“祖母,求您了,求您救父亲出狱吧。”
老太太奈何不了陆栩生,只能把气撒在陆云生身上,
“你也是个没出息的,但凡你考上进士,我也能托皇后娘娘许你个要职,也不至于?今日受制于?人。”
能怎么办呢?
人家陆栩生掐着七寸呢。
老太太捂着胸口,连连叹气摇头,吩咐人去取银子。
一万三千两?呀。
足足抠了她老底一大半,往后她还指望谁过日子?
她素来全部倚仗都在大老爷身上,不救是不成了。
一刻钟后,银钱交到杭管家手里。
所有账目几乎都清楚了。
只剩最后一处,杭管家告诉陆栩生,
“世子爷,没旁的了,就是今年各处收租的单子,总管房有,却也不全,有些还在路上。”
这个时候,陆栩生调转视线看向门槛外候着的一大群管事?,这些有的是他?父亲手底下出来的,大多是大老爷那一方的,如?今却也管不得丁是丁卯是卯,陆栩生一通发作?。
“今个儿?你们?也瞧见了,陆家该多少租子就多少租子,回头少一个子,你们?知道我厉害。”
还能不知道吗?
整个国公府命脉捏在这人手里,再?犯糊涂不仅没了前程更没了性命。
都是合家老小依托陆家当差的人。
“世子爷放心,只要是小的管着的事?,不会有差池。”
“是是是,今年收的粮食糙米都在下大街的库仓呢,等小的重新再?捋一捋,给您送全新的单子来。”
“皮货是小的管着的,小的定缕清账目给您和少奶奶送来。”
底下诸人唯唯诺诺,无?一人敢顶嘴。
至于?那些被大夫人私藏的皮子海货一类,不消说怕是回头得一件件抠出来。
陆栩生为?何让人将管事?传来,就是杀鸡儆猴。
他?没功夫一个个去对付,先薅起来震慑一番,余下不服管教的再?料理。
程亦安却看得明白,陆栩生这是为?她铺路。
瞧,这男人手段厉害着呢,勾勾手指头就将国公府上下整肃一番。
前世但凡他?上一点心,她也不至于?过得那般苦,最后到和离的地步。
程亦安冷哼一声。
方才大杀四方的男人,听到妻子这一声哼,心里顿时打鼓。
他?这又是哪儿?没做好,惹了这位祖宗?
第30章
第
30
章
不多时,
杭管家已将总账抹平,所有对牌,钥匙,
账簿均整整齐齐叠放案上。
最先国公府掌在老太太手?里,后?来大夫人过门?交给大夫人,陆昶当上国公爷后?,就给了二夫人王氏,如?今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了。
二姑娘陆书婉立即上前打算替母亲收拢中馈之权,
这时,陆栩生冰凉的嗓音不高不低传来,
“慢着?!”
他眸色漠然,
“二姐何?意?”
陆书婉愣了愣,
往母亲的方向比了比,
“难道不是交给母亲吗?”
陆栩生脸色冷下来,“我看不必交给母亲,
二姐和离回府,交到?你手?里才是正经。”
陆书婉面庞立即涨红,“二弟,我...”
只?见陆栩生起身,亲自来到?程亦安跟前,正了正一身绯袍官服,
朝她拱手?一揖,
“往后?,陆府中馈仰仗夫人。”
这与他方才威风凛凛的模样大相?径庭,
脊梁长躬,
弯成流畅的弧度,姿态恭融,
极为诚挚。
陆书婉见他这副摸样立即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讪讪地?看了程亦安一眼,退至二太太身侧,程亦安却没有看她,目光定定落在陆栩生身上。
显然他做这副姿态是为了给她立威,好让陆府上下瞧一瞧,大家伙心中畏惧的当家少主在她面前是如?此谦卑。
程亦安也不端架子,缓缓起身从容朝他回了一礼,“妾身允命。”
陆栩生使了个眼色,杭管家亲自将库房钥匙一类全部奉上,程亦安则示意身侧的明嫂子和如?蕙接手?。
这一幕在场所有管事看在眼里。
这叫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
陆府,变天?了。
厅下所有管事立即跪下磕头,
“请少奶奶安。”
程亦安行至厅前,目光扫了在场管事一眼,淡声吩咐,
“诸位这会儿就回去理账,三日内,我要合账,若错了一处,瞒报一处,我可不管你们哪儿来的什?么身份什?么脸面,该发卖发卖,该处置处置,当然若是本分?稳妥的,我也不吝留用。”
大家立即明白了,这是一份投名状,若码头拜得好,留用,如?若不然怕是要被发落了。
当即谁也不敢大意,齐声躬身应是。
这头事妥,老太太见陆栩生不慌不忙,心底怄不住气,冷声道,
“栩哥儿,中馈已交接,你是不是该入宫救你伯父了?”
陆栩生没看她,而是亲自从如?兰手?中接过程亦安的斗篷,将之披在程亦安身上,淡声回,
“祖母稍安勿躁,人现在都察院受审,我去了也带不回,等案情查出始末,呈至圣上跟前我才好说话。”
老太太想了想也对,想从程明昱手?中把人保出来不可能?,最终还得圣上做主。
她老人家已是浑浑噩噩气若游丝,再顾不上旁的,招着?婆子过来将她送回后?院。
陆栩生只?道要与夫人商议持家一事,先行告退,其余人也不敢说什?么。
夫妻二人出正厅,顺着?抄手?游廊往宁济堂方向去,待离开众人视线,程亦安不配合他演了,甩开陆栩生的手?,拥着?斗篷快步往前,明嫂子等人见状捧着?账簿之物迅速跟上,留陆栩生一人负手?苦笑。
出正厅后?面长廊往西北拐,有一条斜廊直通陆栩生的书房,书房后?有一小?门?,便可去往宁济堂,这是专给陆栩生留的门?。
陆栩生看着?程亦安纤细的背影,还能?不明白怎么回事么,这还是在为前世跟他怄气呢,偏他理屈无话可辨,只?得舔着?脸追上。
他前脚快步跟去,陆书婉和三少奶奶柏氏后?脚扶着?二夫人从正厅后?廊出来。
陆书婉见那英明神武的弟弟在弟媳跟前如?此低三下气,顿时摇头,
“二弟也太惯着?弟妹了。”
二夫人没吭声,她这会儿只?觉扬眉吐气,压根顾不上程亦安。
一行人回到?明熙堂,陆书婉还在叹气,
“您不知外头如?何?夸我这弟弟,道他貌赛潘安,勇冠古今,还是进士出身,就是神仙也不过如?此,我以为他在妻子跟前该是挺得起腰板的。”
当姐姐的就怕弟弟在弟媳跟前吃亏。
柏氏在一旁笑着?开导,“那毕竟是程大人的闺女,程家上下拿她当宝贝,到?了我们陆家,也只?得敬着?,今日之事换做旁人谁能?打听这么多的底细,程大人定是看了女婿面子。”
陆书婉却是冷笑一声,“程家女再娇贵,我弟弟也没有配不上的吧?”
柏氏看着大姑子冷清的脸,暗暗摇头。
当姐姐的人手?伸得这么长作甚,那毕竟是弟弟屋里事,哪管得着?,大姑子跟婆婆是一头,事事都扳着?弟弟说话,哪里能?晓得她们这些做媳妇的苦,程亦安已经算很好了,平日温静如?水,也不摆架子,换做是她,有那么厉害的爹爹,丈夫又是这般有本事,早在陆府横着?走了。
柏氏也是媳妇,这会儿便跟程亦安一个立场了。
二夫人这会儿倒是看得开,
“罢了,中馈给她便给她。”
陆书婉急道,“您也不能撒手不管呀。”
二夫人倒是想管,只?是方才瞧陆栩生的作派,是没有让她插手?的意思。
倒不是她非要插一脚,实在是老三媳妇还没个着?落,那程亦安与她又不是一条心,可不得多看着?,再说了...看女儿这急不可耐的模样,可见也盼着?她这个作娘的贴补贴补。
二夫人问她,“怎么,家里又寻事端了?”
陆书婉看了一眼柏氏没吱声。
柏氏很有眼力劲,“母亲,我去厨房瞧一瞧,今日出了这多事,我怕厨房乱了章程。”
二夫人颔首。
等她一走,那陆书婉便苦着?脸,抱着?母亲胳膊,
“我也是没法子,这么久了还没怀上,婆婆脸上不好看,有给夫君纳妾的心思,我可不能?由着?他们。”
陆书婉嫁得是礼部右侍郎蒋家,丈夫是独子,刚嫁过去时夫妻十分?恩爱和睦,可几年过去,膝下只?生了个女儿,那公婆便生出不满,没少在丈夫耳旁嚼舌根,担心她不能?生养,起了纳妾的心思,蒋公子也有动摇之意。
二夫人素来心高气傲,没在任何?人跟前低过头,闻言当即斥道,
“所以你便要贴补他们以来换取尊严?”
“哼!”二夫人把袖一扶,满脸恁色,“你随他去,他们蒋家若敢纳妾,咱们就敢和离,你一堂堂国公府的大小?姐,还跟他们低头不成?你当年出嫁何?等风光,我还没看上蒋家呢,他们凭什?么挑你?”
陆书婉被母亲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弱声道,“这不是得替蕾蕾着?想么?”
二夫人没好气道,“那是他们蒋家的闺女,他们不心疼,你也不必心疼,我告诉你,你回去,只?管不当回事,你越东防西防,他们越想偷,你尽管让他们纳妾试试?回头我让栩生去一趟蒋家,看他们敢不敢说话。”
陆书婉一听母亲让弟弟给自己做主,心里有了几分?底气,
“便依您。”
又问,“那中馈您真?的不插手?了?”
二夫人很气定神闲,撑着?额假寐,
“急什?么,她初来乍到?,人都认不全呢,等她收不了场,我再出面。”
陆书婉看着?雍容的母亲,心想自己道行果?然浅了些,
“还是娘有主意。”
程亦安这厢回房,便吩咐李嬷嬷给她摆膳,方才被老太太闹得没吃好,这会儿可不得填一填肚子。
陆栩生在一旁看着?她吃,等她吃完又将下人使出去。
前世的事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陆栩生也不是花言巧语的人,不知如?何?哄她,干脆不吱声,任由程亦安发落。
程亦安吃过饭五脏庙安抚好了,人也熨帖了,前世的事终究是过眼云烟,若日日计较,还真?没法过日子,当即将念头拂去,问他道,
“爵位你打算怎么办?这次能?到?手?么?”
陆栩生神色未动,从袖下掏出一小?册子,指腹按着?,
“我压根就还没出手?,这次是他自个儿先栽进去,等你爹爹先查,回头瞅准机会,我这册子再递上去,他这爵位官职就保不住了。”
“不把他们在油锅里熬糊了哪能?上锅。”
明明无比云淡风轻的语气,却令人生出一股寒意。
果?然这男人心黑地?很。
程亦安忽然有些惧他。
“我现在讨好你还来得及吗?”她有模有样替他斟了一杯茶。
陆栩生看着?妻子和气的模样,半点不敢掉以轻心,“你只?别不让我上塌,我就求爹爹告奶奶了。”
程亦安在桌下猛踩了他一脚。
陆栩生愣是一点声都不敢吭。
“你这算不算出尔反尔?”程亦安到?底是乖巧的孩子,打小?就没做过亏心事。
陆栩生不以为意,
“他们趁着?我父亲尸骨未寒,窃取爵位时怎么没想到?今日?”
“越到?后?面发现自己越没了指望的时候,他们只?会求我。”
“有道理。”她又指了指他手?中的册子,
“这些证据哪儿来的?”
陆栩生道,“郝仁私藏的账簿,里头有大伯这些年作奸犯科的证据。”
“放心,年前定让你坐上国公夫人。”
程亦安白了他一眼,“说的我很稀罕似得,还不是为了孩子着?想...”
说到?孩子,程亦安面色一红。
成婚已有三月了,前世正是这年的十二月便有了那个孩子,想起那苦命的孩儿,程亦安心里坠坠地?疼,两世为人,她就怀了那么一次,盼着?这一世孩子再给她个机会,她定安安稳稳生下来。
陆栩生脸色就更不自在,显见自责地?无以释怀,猛往自己额头捂了几下。
沉默片刻,他指着?那些账簿问程亦安,
“成吗?若是你不愿意,我来安排。”
哪有男人在后?宅当家的道理。
程亦安瞪了他一眼,“小?看我?”
“怎么会?”
“前世我可是给范玉林当了五年家呢。”她故意刺他。
陆栩生神色就僵在那里,心跟煮了油锅似的,热辣辣地?难受。
若是可以,他一定给前世的自己捅上几刀泄愤。
程亦安看着?他黑着?脸离开,笑弯了腰。
陆栩生从宁济堂出来,经过斜廊,撞见陆书婉准备回府。
“二弟。”
陆书婉瞧见弟弟立即含笑迈了过来。
陆栩生原与姐姐感情还不错,可是想起她方才的举动,脸上就没了笑意,只?朝她欠身,“二姐这是要回府吗?”
“是啊。”陆书婉看着?面前的弟弟,挺拔英武的身材,英俊摄人的面孔,论出身论才貌论地?位,满京城找不出第二个来,她越看越骄傲,便忍不住交待道,
“弟弟也是堂堂二品都督佥事,陛下委任的边军主帅,在弟妹跟前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男人也不能?全被女人牵着?鼻子走。”
陆栩生寒眸一眯,负手?道,“二姐这是要管我房里事?”
陆书婉一噎,“我...”
不等她反应,陆栩生面色淡淡截住她的话,
“二姐先管好自己的事,手?别伸这么长,母亲与亦安相?处本就不愉快,二姐不从中斡旋,还想着?生事,实在是糊涂,比起怎么撺掇着?母亲掌中馈,二姐不如?好好在娘家结个善缘,如?此将来需要娘家人撑腰时,不会抬不起头来。”
陆栩生扔下这话,便打马出了门?。
陆书婉被他这番话砸个面红耳赤,望着?他背影羞愤难当,这可是自己嫡亲弟弟呀,她这个做姐姐的还能?害了他不成,只?是一细想他里头的话,又嚼出几分?深意来,免不了面上辣辣的,心情复杂离开了陆家。
程亦安这头打算午歇片刻,一看时辰竟也快申时了,只?得卧在罗汉床上眯一眼,人刚躺下,便见李嬷嬷从外头掀帘进来,
“奶奶,别急着?上塌,来客人了。”
程亦安一愣,“谁来了?”
李嬷嬷见她衣裳半解,恐她冻着?,忙上前替她偎了偎,“隔壁陶家的二姑娘来了。”
“陶沁来了?”
“可不是?”
过去程亦安在南府有两个交好的手?帕交,一位是八房的姑娘程亦可,一位便是住在范府隔壁的陶沁,陶沁是陶家的二姑娘,上有长姐,下有幼弟,在府上素来不受宠,这不与程亦安这个爹嫌没娘的孩子便走到?一处了,再加上被嫡母欺压的程亦可,少时三个小?可怜常常挤在一处分?零嘴吃,比亲姐妹还亲。
“快些请进来。”
程亦安又唤如?蕙进来给她穿戴,坐在南面炕床等。
少顷便有一穿着?月白斗篷满脸冻得通红的姑娘进来了,瞧见她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眼眶顿时一红,扑过来,
“安安....”
程亦安一把将她搂住,看她泪如?雨下,扶她坐下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陶沁面庞比程亦安还小?,一对柳叶眉,泪珠挂在眼睫,看着?十分?的可怜,她倒也没急着?说事,而是打量程亦安的气色,
“好久不见你,可想死?我了。”
程亦安看着?抽抽搭搭的她,心才是一阵绞痛,前世她离开京城去益州,陶沁可是哭病了,万般舍不得,“我才是许久没见你呢。”
陶沁惭愧道,“上回程家亚岁宴,我和可儿远远瞧见你,珠光宝翠的,被老祖宗护在怀里,跟宝贝疙瘩似的,都不敢去打招呼。”
程亦安气道,“说来,上回亚岁宴,我遣人去寻你们俩,你们俩怎么不见回应?一个说病着?,一个说不在府上...”
陶沁越发不自在,羞愧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母亲可劲儿使着?我来讨好你,盼着?我借你的光从亚岁宴得些好处,我羞得不得了,岂能?给你丢脸,故而借口去姑姑家,没会你的面。”
程亦安瞪她,“既如?此,今日怎么舍得登门??”
这下问到?陶沁的难处,“好安安,你可得帮我一个忙。”
程亦安见她神色凝肃,忙问,“什?么事?”
陶沁哭道,“你也知道,我爹娘待我不亲,陶家上下通共就我姑姑可怜我,少时接济我,如?今又费心替我说亲,这不,姑父不知怎么陷入运河塌方的案子里头,听说被关进都察院了,我姑姑今日一早来陶家,原想走程家的路子,可你也知道,程家人都见不着?程家主,遑论我们?我姑姑素知我与你交好,差点没跪下来求我....”
说到?这里,陶沁面红耳赤拉着?程亦安的手?腕,“安安,我也是没法子了,你帮我一帮,我就这么个姑姑,不忍看着?她出事...”
程亦安愣道,“你姑父官任何?职?”
陶沁道,“工部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