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马上要摆膳了?,这里?规矩跟陆家一般,媳妇们伺候,姑娘们均是娇客,可以坐着陪老太?太?用?膳。而这席间,就四个位置,北面坐着程亦乔,东面贵客席她留给了?程亦安,南面坐着三老爷的女儿程亦茜,余下便是西面一席。
这也是客席,但客席分好坏,东面为尊。
江若梅也没说什么,闷声不吭坐了?下来。
不一会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来了?,程亦彦的妻子?卢氏张罗席面,程亦浚的妻子?许氏负责伺候老太?君,程亦安入了?席,程家奉行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吃得十分从容。
宴后喝漱口茶时?,程亦乔冲程亦安挤了?挤眼色,
“待会你跟我来。”
程亦安自然点头?。
江若梅见状便含笑问,“二表姐要跟三表妹去做什么?”
程亦乔装作没听见的,懒懒地?将茶盏往唇边送,
程亦茜却?是莽莽撞撞接了?话,
“还能是什么,皮货都?入了?库,大伯说了?必须等安安姐回来才能开库,这不安安姐回来了?,二姐定是拉着安安姐去先挑。”
程家一年一度的亚岁宴是何等盛况,江若梅自然知道,母亲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带着她来外祖家住,只因今年病了?,便着婆子?送了?她一人来。
虽说江家也富贵,可比起?第?一高门程家还差得远。
江若梅在江南几乎是贵女当中的领头?羊,除了?她父亲高居二品都?督外,更因为她是程明昱的嫡亲外甥女,江南官宦哪个不奉承巴结她,来了?程家,她是贵客,没道理被怠慢。
于是她不动神?色道,
“这敢情好,那我和茜茜也能沾沾安安表妹的光。”
程家山头?林子?遍布四境,每年均有最惊艳的皮货送来程家园,去年她就在程家挑了?好几件皮子?回去,程家库房的里?货市面上见不到,必定是姑娘们挑了?不要的才拿去市面上卖。
好的她又不是没有,不过女人嘛,柜子?里?永远缺一件珠宝,一件衣裳。
这也是她每年都?要来程家一趟的缘故,当然,她是被下帖子?请来的。
程亦乔道,“不急,等我和安安挑了?,再轮到你们。”
江若梅脸色微微发僵,看了?一眼程亦安,程亦安没看她,忍了?片刻,她又故作好奇道,
“我是外人,迟一些没什么,就是四妹妹,她也是程家长房的女儿,为什么不能先挑。”
程亦乔素来骄奢,看上一个衣裳款式,每样花色都?要来一件,等她挑完,还能有什么惊艳货留给她?
这下程亦茜也委屈了?,
“每年都?是二姐姐挑完,再轮到我的。”
三夫人见自己的蠢女儿又被人挑拨离间了?,轻声提醒了?一句,
“茜茜,安安头?一次回门,你做妹妹的要护着她。”
听听,从来都?是姐姐护着妹妹,到了?程亦安这里?,所有人都?得护着她。
程亦茜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
程亦乔见不惯程亦茜装委屈,板着脸道,“你过去挑了?多少回,我没让过你吗?安安第?一回归宁,她就是包了?整个库房,爹爹也不带说一个不字。”
程亦茜被这话吓得不敢吱声了?,
“我知道了?二姐。”
她不敢再和着江若梅说话。
喝完茶,程亦乔便拉着程亦安起?身,跟老祖宗行礼,
“祖母,我带安安去了?哈。”
老祖宗摆手,“去吧。”
结果姐妹俩刚一出门,那头?江若梅哭哭啼啼倚着老祖宗,“外祖母,我也要去,等二表姐挑完,哪还有我的份?”
老祖宗不悦道,“你别跟安安别苗头?,”
当老祖宗看不出来呢,过去江若梅在程亦乔面前可不敢声张,毕竟程亦乔一向霸道,怎么今日程亦安来了?,她偏左一句不是右一句不是,不就是看着安安住进了?她喜欢的院子?么,不就是掂量着程亦安是南府养的不如家里?的亲近。
如果是前者,老祖宗还能忍,若是后者,那简直触了?程明昱的逆鳞。
“安安现在是我和你大舅舅的心?头?肉,你若是拎不清,你大舅舅的脾气你可是晓得的。”
程亦乔就料到那些姐姐妹妹都?爱作妖,立在门槛处突然扬声道,
“陈伯,去禀报爹爹,就说库房的东西,我和安安都?瞧上了?,封了?吧。”
第24章
第
24
章
里间?的江若梅和程亦茜听见?顿时垮下小脸要哭,
老祖宗连忙朝她们摆手,示意她们别闹。
等那?姐妹俩走了老远,江若梅泪水盈睫轻轻拉着老祖宗的衣角,
“外祖母,二表姐不会说真的吧?”
这个老祖宗还真说不好。
“您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对不对?”
老祖宗没做声。
她老人家在程家德高望重,十亭有九亭事她做得了主,却也有一亭做不了主。
程家真正的话?事人还是程明昱,程明昱什么都?好,有一个毛病,极其疼爱四?个孩子,
无他,孩子们命苦打小都?没了娘,
程明昱心里愧疚,
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格外纵了些,
没让他们受过委屈。
程亦乔若真有这个意思,程明昱是会依着女儿的。
看着委屈掉眼泪的外孙女,老祖宗心里也疼,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抚着江若梅的背心,“好孩子,把外祖母的话?听进去,
该你的跑不了,
不该你的你也不能越界,明白吗?”
老祖宗只差没点她,
到底是客人,
要有分寸。
江若梅又不笨,明白了这话?,
慢慢点了头?。
程家的库房在程家园东北角一处,四?四?方方筑着高墙,里面有许多货栈,分门别类放着各地收来的租子和货物,这里有一扇小门通往后?山林子,那?些被送来的活物便养在林子里。
不多时程亦乔与程亦安来到库房的南门,这里有家丁和管事守着,大家看到府上的二小姐和三小姐过来,是不做任何盘问,直接放人的。
负责看守皮货的管事恭敬领着二人进了甬道?,过了甬道?来到一个空旷的庭院,正屋便是一两?层楼的货栈,早有仆人提着风灯候在里头?,姐妹俩相携而入,里面是一间?好大的货房,几百张各式各样的皮货悬挂在三面墙壁,石青的银鼠皮子,灰鼠皮子,白狐,黑狐,棕狐,各种类的貂毛更是应有尽有,外头?几年难遇的孔雀翎,这里却有好几件,看得程亦安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程家有专门饲养这些牲畜的庄子,每年采集了这些上好毛货送去程家在江南的织造坊,绣娘们织成各式各样的皮货,再送来府邸,供府上的绣娘给姑娘们量体?裁衣。
程亦乔显然?是见?多不怪,推着她往前,“妹妹先挑吧。”
程亦安忙摇头?,“还是姐姐先挑。”
程亦乔嗔了她一眼,替她紧了紧下颌的系带,嘟声道?,“你以为我不想?先挑呀?可是咱们程家规矩长?幼有序,小的先来,我都?先挑了十几年,如今该轮到你了。”
程亦安明白了,柔柔笑了笑,便转身往货架前踱步,程亦乔抱着手炉不自禁瞥向自己相中的几张,结果那?程亦安走了几步,突然?回?过眸,吓了她一跳,
“你做什么!”
程亦安歪着身子笑道?,“我在看姐姐喜欢什么?”
程亦乔连忙捂住脸,“不许看,不许看。”
等到再睁开眼,却见?程亦安拿着一件孔雀翎的皮子过来了,果然?妹妹还是相中了这件,这件孔雀翎是所有皮货中最惊艳的一件,用的是翠鸟上最艳丽的那?一撮毛发所织,光采集这么一件就要耗好几年的功夫,再请最好的绣娘花半年的功夫织绣而成,这玩意儿放眼整个大晋都?极其稀有。
程亦乔露出笑容,“这件很好,很衬你的肤色。”
不料程亦安却将之塞给程亦乔,“这个给姐姐吧。”
程亦乔愣了愣,旋即摇头?,“说好你先挑的,你若给了我,回?头?爹爹会责我欺负你。”
心想?这个小妮子可真狡猾,竟然?还真被她发现了。
程亦安笑眼弯弯,“我有一件。”
程亦乔满脸诧异,“你真有?你哪来的?”
程亦安道?,“我嫁妆里有一件。”
程亦乔忽然?想?起去年皮子入库时,她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两?件孔雀翎,一件毛色鲜艳些一件差些,等次日她过来挑时,那?件好的就不见?了,只剩下一件差的。
当时她询问管事,管事只道?是爹爹拿走了。
没想?到是给了程亦安,
“定是爹爹给的。”
程亦安也猜到了。
这么一来,程亦乔就心安理得了,把手炉塞给丫鬟,将孔雀翎接了过来,
“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转念一想?,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让过人,程亦安看着温温柔柔的,一来就谦让她,程亦乔心里过意不去,顿时不干了,将那?件皮货塞给丫鬟拿着,带着程亦安上前,
“来,姐姐亲自给你挑!”
恰在这时,针线房的掌事娘子带着几个仆妇过来了,从容朝二人施礼,
“二小姐,三小姐,家主吩咐奴婢给两位量身子,好裁制衣裳。”
程亦乔从上至下,从里到外给程亦安挑了一身,绣娘在一旁给程亦安量身,不到一会儿功夫,连款式皮料均给定好,譬如拿一件豹皮做里子,一件孔雀翎做面子,制成一件厚厚的皮袄,下雪天穿着不知多暖和,内里做件灰鼠的褂子,春秋可穿,两?件大红羽纱的皮袄,玄狐的斗篷,到最后?姐妹俩竟然?在里头?发现两?件极其珍贵的一等海龙皮。
程亦乔识货,小眼神都?在冒光,要知道?这玩意儿可是海里来的,比孔雀翎还难到手,旁的皮子论件卖,海龙皮和孔雀翎可是论两?卖。
不消说,各人一件,拿去让针线房连夜赶工。
“五日内,我要穿在身上!”程亦乔吩咐绣娘。
程亦安被她摸样逗乐。
出门时,程亦乔别提多爽快了,搂着程亦安的胳膊道?,“哎,谁叫程亦歆没回?来呢,这两?件宝贝就咱俩分了不是?”
“她是做姐姐的,让着咱俩也情理当中。”
程亦安从程亦乔感慨的语气里听到几分忌惮,还有程亦乔怕的人?
程亦安难以想?象长?姐回?来会是什么派头?。
忙活快一个时辰,姐妹俩也乏了,各自回?房歇着。
管事很快将姐妹俩的战果禀去前院书房,程明昱正坐在桌案后?翻阅邸报,听了这话?极难得露出笑容,
“安安喜欢就好。”
就怕孩子拘束。
程亦安起先还担心自己择床,泡了温浴后?,奇迹般一合眼就睡下了。
她睡得正香,忙至深夜回?府的陆栩生就没这么好过了。
沐浴更衣进了屋子,李嬷嬷给他斟了一杯水,袅袅娜娜的水汽如烟在半空摇曳,衬得这屋子越发冷冷清清。
陆栩生沉默地喝完水,吹了灯,上塌倒头?就睡。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温软体?香,伴随着一丝她惯爱熏的梨花香。
枕褥间?全是她的味道?。
陆栩生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黑漆漆的床顶许久,沉默地去浴室淋了个凉水浴。
回?到床榻,好受了些,可依旧没有睡意。
就好像缺了什么。
过去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过了很多年,偏如今就不一样,果然?应了那?句,家里有个女人才?像家。
这个程亦彦,非得跟他过不去?
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才?睡着。
翌日晨起,天还没亮李嬷嬷进屋收拾时,他早不见?踪影。
冬月初一天还没亮,程家的仆从便早早在府邸各处穿梭,议事厅的帘帐升起,火炉子也已烧得红亮,茶水间?升起袅袅青烟,大厨房更是热火朝天。
今日冬至,朝廷放假三日。
今日也是程家大宴,族人陆陆续续抵达程家长?房,人比上回?老太君寿宴还多,里五十桌外五十桌,就连廊庑都?坐满了人,后?院女眷就更热闹了,赶着这个机会献些宝贝来讨老祖宗的巧,待会分年例没准能多些好处。
今个儿人多,又是一年一度的亚岁宴,程明昱没有妻子,必须老祖宗这位前族长?夫人镇场子,是以干脆挪去了垂花门内的花厅,这间?花厅成三合抱式,正厅坐北朝南,长?廊左右相衔,将正中围成一个院子,院子上搭建了戏台,厚厚的猩猩毡布将整个花厅围得密不透风,四?下设了五六十张桌子,每个桌子底下搁着碳炉子,人多热闹,座无虚席,一点都?不冷。
正北当中摆着一架十二开的紫檀花鸟大屏风,底下安置一张紫檀罗汉床,铺着厚厚的豹皮褥子,这一整日,老祖宗特意拉着程亦安在身侧坐着,也仅仅只有她,目的在于告诉族内所有人,程亦安现在是长?房的幺女。
六房的老太太是懂得如何埋汰人的,今日刻意绕路去四?房将老太太一道?搀了来,路上还说,
“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我竟不知四?嫂手眼通天,有这等手腕和本事,十七年哪,就靠着当年的夏氏和安安讨了长?房不知多少好处吧,你这有那?么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味了....”
“过去每年你们拿了上等分红,今年安安不在,就不知道?你们还有哪个脸寻明昱要银钱?”
四?老太太经历这段时日的遭遇,已见?多不怪,对着她的冷嘲热讽无甚反应,“我比不得六弟妹膝下子嗣争气,我这几个不孝子没什么本事,我少不得扯虎皮谋大旗,想?借着安安沾点光,如今来瞧,靠这个靠这个,都?不如靠自己...”
六房老太太还以为这位老妯娌被惹急了要跟她闹呢,不成想?先认了输。
四?房老太太又道?,“我确实指望靠安安这门婚事提携我们四?房,可如今你也瞧见?了,人憎鬼厌的,里外不是人,还是你好,你们家十四?郎争气,得明昱教导,迟早能中进士。”
一说到孙子,那?确实是六房老太太的骄傲,素来有小神童之称,很得程明昱看重,便打开了话?匣子般唠叨个不停,四?房老太太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般将挤兑给揭了过去,望着深蓝的苍穹想?,人果然?还是得行正途,走正道?,这样路走的才?实。
程亦安当然?在花厅见?到了四?房的祖母,一段时日不见?她已瘦骨嶙峋,显见?老了许多,一时神色十分复杂,若说没有感情,毕竟十几年朝夕相处,算是这些年她得到的唯一亲情,可一想?到这亲情背后?掺杂着利用,程亦安心里就犯堵。
老祖宗将祖孙俩神色收在眼底,当着众人的面还是吩咐程亦安,
“去将你叔祖母搀去席间?。”
甭管内里如何,十几年养育,面上功夫还得是要有的,省得外头?的人道?程亦安归了房就忘了旧,老祖宗是个豁达人物,深明大义,等闲不将脸面撕得太难看。
程亦安依言照做,那?四?房老太太握着她细软的手背落了泪,舍不得挪开眼,
“安安....”
回?了长?房就是不一样,模样养娇了些,眉眼也愈加镇静大方。
程亦安慢慢将她手按下,主动替她斟了茶,又回?到了老祖宗身旁。
不一会管事的来禀,说是外头?开宴了,老祖宗便笑,
“成,那?咱们也上菜点戏本子吧。”
一声令下,各式各样的佳肴依次上了桌,大家吃食看戏,喧嚣不绝。
比起热热闹闹的内宅,外院便肃静许多。
第一日开宴,程明昱一席黑白相间?的宽袍端坐在议事厅横厅之上,里里外外的族人纷纷起身朝族长?行大礼,随后?程明昱也起身给几位祖老长?辈还礼,如此落座,方进行第一日的分发份例。
程明昱跟前摆着一张长?案,书册账目整齐划一摆在其上,两?名书童侍奉笔墨,四?名管家候在两?侧,只要他在场,席间?从来无人说话?,广袖无风而动,身姿端端正正,即便默然?不语,也自有一股凛然?气度。
偌大的议事厅,几百上千人,愣是无人吭声,均目不转睛等着他作为。
民以食为天,第一日发的是口粮。
依照每房人丁数发放,无论老少男女每人一石,无任何可质疑之处,从二房起,至跟程家连了宗依附的偏族,总共五十房人的主事人挨个来他跟前领兑票,先看金额对不对,签个字画个押,拿着兑票可去程家库房领粮食。
程家有两?个粮仓,一个在京城程家园,一个在弘农程家堡,京城这个小些,只供日常用度,程家堡那?个才?是货真价实的仓库,住在京城的在程家园兑,住在弘农老宅的领了兑票去程家堡兑便是,均十分便利。
过去程家亚岁宴还没这般兴盛,自从程明昱掌家后?,家族不断发扬壮大,无论是家族产业,还是子嗣读书,他两?手都?抓,两?手都?硬,程家产业遍布四?境,族中子弟科举出身者比比皆是,此外他还整顿戒律院,约束惩戒族中子弟行为,程家在他手里算是如日中天了,也正因为此,程家上下没有人不服他。
他是程家的信仰。
分完口粮已是午时末,老太君那?边戏也看的差不多了,歇个晌,晚边继续,程亦安刚用了晚膳,捧着一盏奶盐茶正喝着呢,外头?忽然?来了一外事嬷嬷,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程亦安眨了眨眼。
老祖宗听见?了,嘴角都?压不平了,故意扬着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哎呀,老祖宗,你就不能小声点...”程亦安被她弄红了脸。
老祖宗大笑,“年轻小夫妻,这才?对嘛...”
程亦安羞愧难当在众人揶揄的视线里离了席,出了暖阁,如兰替她披上一件缂丝银灰鼠皮袄,扶着她往外走,“裘青递来的消息,好似也没遮掩着。”
“哪个门?”
“正门。”
程亦安扶额,还真是招摇!
行至程家大门处,果然?瞧见?陆家的马车大喇喇停在程家巷正中。
程家巷前从不停马车的,要么往两?侧巷子里去,要么早早下车,行至正门来。
显然?陆栩生也跟程亦彦扛上了。
你程家的规矩约束不了我陆栩生。
见?三小姐出来,程家仆从很给面子垂下眸装作没看到,程亦安便悄悄掀帘上了马车。
那?男人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长?袍,纹丝不动坐在马塌上看书,小案上搁着一个小食盒,闻着像是栗子香,
“你怎么来了?”程亦安在他对面坐下。
陆栩生不看她,只将那?食盒推到她跟前,
“路过这间?铺子,新开的,给你捎来。”明显还带着怨气。
是路过,还是特意来的?
程家和陆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不顺路呢。
程亦安,“不是说不来吗?”
陆栩生噎了噎。
程亦安扒开那?食盒,里面果然?装着一碟热乎乎的栗子,她捏了一颗塞在嘴里,
“还挺香的,肉也细腻。”
陆栩生见?她吃得津津有味,搁下书册问道?,“还要住几日?”
程亦安状似无意说,“还要几日吧,得初五才?能分红。”
陆栩生皱眉道?,“白日不能来吗?非得住这!”
程亦安眼波流转,笑吟吟望着他,“要不,你也住下来?”
“没门。”陆栩生轻哼道?,“我不给程亦彦这个面子。”
“对,我二哥哥也没邀请你。”
陆栩生气笑。
程亦安专心致志剥栗子吃,“那?你就等几日吧。”
陆栩生视线落在她身上,这才?多久没见?呢,人好像变了,那?张小脸像是被蒸红的果子,白里透红,一截雪白的脖颈深入衣裳内,晕黄的灯芒照下来,肌肤生香,这是温浴的效果。
他脑海第一次浮现“活色生香”四?字。
很不合时宜。
他轻嗤一声,移开视线。
程亦安吃了几颗便停下了,寻外头?如兰要了块湿帕子净了手,重新将食盒装好,递给如兰。
“那?我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离席,不好耽搁太久。
陆栩生皱着眉,“急什么?再等等。”
“等什么?”
陆栩生没说话?,忽然?将小案挪开,整个身影罩下来,程亦安被逼到墙角,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压下来,唇落在她嘴旁,她忽然?屏住呼吸。
过去二人亲热归亲热,陆栩生还从未亲过她的嘴。
他好似没这个习惯。
前世今生皆是。
程亦安不甘示弱,抬起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你就这么想??”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的德性?,除了月事那?几日,他每晚都?不带歇的。
她这一走,他当然?不好受。
陆栩生目光落在她唇角,那?里还粘了些栗子末,唇尖忽然?慢慢逡巡过去,程亦安差点要打哆嗦,陆栩生很果断地扣住她腰身,将她整个人钳制在他桎梏下。
外头?响起一道?轻咳声。
显然?是见?程亦安上马车久了,刻意出声提醒。
不消说,程亦彦。
男人天生反骨被激出来,刻意加重了力道?,“我想?,你给么?”
程亦安听着陆栩生粗重的呼吸,嗤道?,“你做梦。”
陆栩生垂眸看着她,她软软缩在他怀里,肌肤白净胜雪,水汪汪的杏眼,像是天真的小狐狸,无端露出几分勾人的姝色。
“你明晚想?吃什么?”他哑声问,宽掌在她纤细的腰肢游离有些不忍松手。
程亦安便知他明晚还要来,眉梢带着促狭,“荷叶包鸡...”
“成...”陆栩生无奈松开她。
前世陆栩生那?狗脾气,从不与人低头?,这辈子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很难得,程亦安喜欢看他吃瘪的样子。
外头?程亦彦已经咳了好几声了,程亦安只得推开陆栩生,慌忙整理衣襟,下车去。
顶着哥哥的逼人的视线,提着裙摆上了台阶,大约是听到那?人撩开帘子,她回?了一眼,陆栩生半掀车帘,一张轮廓分明的俊脸隐在半暗半明之处,眼神分明不动盯着她,程亦安被他盯得莫名脸热,上辈子经历了两?个男人,什么阵仗没见?过,这算怎么回?事?
程亦安腼腆地进了门。
程亦彦看着妹妹那?懵懵懂懂的样子,直摇头?。
然?后?朝着陆栩生的马车一揖,“慎之好走不送。”
陆栩生没好气地扔下帘帐,吩咐侍卫调转马头?离开。
明明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怎么整的跟偷似的。
这厢赶走陆栩生,程亦彦往里去,身侧的管家很是不解问,
“二爷,您怎么不邀请姑爷一道?来住呢,毕竟是年轻夫妻。”
程亦彦潇洒地负手往前走,笑道?,“你懂什么,妹妹性?子和软,哪里是陆栩生的对手,不磨一磨他的性?子,他以为妹妹无人撑腰,私下不知怎么欺负她呢。”
程亦彦追到垂花门处,叫住了打算去后?院的程亦安,“安安。”
程亦安闻声回?过眸,立在廊子上等他,“二哥哥....”
程亦彦将仆从挥退,来到她跟前,很严肃地说,“安安,你性?子得要强些,不要事事依着陆栩生,感情的事嘛,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不要围着对方转....上杆子可不是好事...”
程亦安深以为然?,“放心吧二哥哥,我心里有数的。”
程亦彦看着妹妹笃定的眼神,这才?放心让她回?去。
又去前院忙了一会儿,至客散方归,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妻子卢氏在案后?看账簿,连忙掀帘进去,将氅衣接下交给丫鬟,净了手独自往里来,
“怎么还不歇着?”
卢氏抬眼看他,揉了揉腰,“今日事今日毕,明日还有宴席,我得核对宾客名录,不能让灶房出岔子。”
说到长?房大少奶奶卢氏,那?是最能干端庄的人物,程明昱没有妻子,本该族长?夫人承担的重务大多落在她肩上,累自然?是累的,合族大小事她都?要过问,好处就在她年纪轻轻在族中便站稳脚跟,立了威信,往后?程亦彦接任族长?时,她便轻松了。
程亦彦见?她面露疲惫,心疼得不得了,
“来,我给你斟茶....”
卢氏在外头?端庄,私下夫妻俩相处时,却也有俏色,她掀着眼皮觑着程亦彦,
“茶我倒是喝了不少,就是这腰酸得紧....”
程亦彦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殷勤绕到她身后?坐着,“为夫给你揉....”
“力道?怎么样,重不重?”
“还行吧?”
“那?我再轻一些...”
“肩你也揉揉....”
“包管满意!”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日分?活禽,
这次不按人头?,每房鹅,鸭,
鸡,野猪,羊兔鹿等,各有定数,本宗十八房数量多?些,余下三十二偏房少些,有的偏房总共只有两母子,
借住在裙房,数量就?更少了,
再有些稀罕货诸如海参熊掌大龙虾海蟹就?只有本宗的族人有。
程明昱素来?公正?,
他列下的名目,无人有异议,
也不敢有异议,尤其是那些贫苦依附小户就?更不消说,全是感恩戴德的。
第三日分?杂粮炭火,笔墨纸砚等杂类,这些更多?的接济那些穷户,不是所?有程家?族人都能枝繁叶茂,
有些三代单传,
人丁渐少,慢慢没落,
孩子想认字,
连只笔都没有,这些都在族中总管府申报,
管事核实属实,便可在年终得到一些分?红。
程家?的总管府共有七名大管事,七名大管事底下又各有七名小管事,私下自有族人送些银两讨好,以谋些好处,程明昱为免管事贪污,便准戒律院的人进行监督,内外相制,一旦发现行贿之?事,没收所?有家?财,罢黜管事之?职,逐出族中,相关族人也会得到惩罚。
七大管事跟着程明昱都有足够丰厚的份例,就?连年终的分?红也少不了他们的,偶尔家?中子嗣还?准入族学就?读,若是出息了将来?还?能放出奴籍做官,谁会蠢到眼皮子浅盯着那点蝇头?小利,即便有这样的糊涂人,该处置就?处置,程明昱父子也绝不手软。
是以,程家?这些管事不比旁家?,绝不敢打主子的马虎眼,均本分?当差。
第四日,由程亦彦主持,上午给府上族学,客卿西席等聘用人物发年例,下午则给府上所?有管事,嬷嬷,丫鬟小厮等仆从发年例。起先由各管事将所?司丫鬟小厮的份例一道领回去,没多?久就?发现有管事克扣,后来?为了避免有人钻空子,所?有人依次来?程亦彦处领封红。
不同等级金额不同,从一等管事到最低一等的粗使丫鬟,按等级分?十个箱盒,每一个箱盒都备着同等的封红,来?一人领一人,均登记造册,公正?公平,底下无人不喜。
若是有得脸的或特?殊功勋的人物,主子额外再赏,就?是另外的事了。
外嫁女的丫鬟按份例只领五百钱,但程亦安身边不同,程亦彦夫妇做主额外再添些,夜间卢氏遣了管事嬷嬷过来?,如惠和如兰各得了五两银子,另外四个小丫鬟给了一两银子,均喜极而泣。
要说为何大家?都钻破了脑袋要做姑娘身旁的大丫鬟呢,不仅份例比旁人高,主子若是心情好,拿着不要的旧衣裳旧首饰赏了也是常有的,譬如程亦安过去不要的一些貂皮褂子就?给了如惠和如兰,若遇到犯难之?时,拿着这些宝贝出去换银子也使得。
这三日,陆栩生连着来?了三日。
每日戌时初刻准时来?,偶然一日迟了些,还?害老祖宗问,程亦安总总要闹个没脸。不是今日捎个荷叶包鸡,便是明日捎个葱油饼,跟程家?的山珍海味不同,别有一番意趣。
程亦安陪着他在马车里吃零嘴。
“不进去坐坐?”
“不去。”
陆栩生也很有脾气。
程亦安阴阳怪气地说着,“哎,程家?长房不是程家?四房,四房拿你当宝贝宠着敬着,你很受用,到了长房,人家?拿你当寻常姑爷对待,你就?不乐意了是吧?”
陆栩生没说话。
他知道大舅子在治他,磨他的脾气,嫌他不如旁的姑爷那般乖顺服帖,温柔小意。
难道他就?很待见程家?长房了?
好吃好喝养着姑娘,害得姑娘都不愿回府了。
看程亦安这几?日的气色就?知道在程家?过得很好。
陆栩生也犯愁,陆家?如今的局面是没法跟程家?长房比,他真怕程亦安在这住着住着不愿回去了。
“我听说你爹给你整个很舒适的院子?里头?温泉都有?”
程亦安乖乖巧巧地啃着鸭腿,含糊地点了头?,“嗯....”
陆栩生发笑,“你爹闲的。”
程亦安在府上这三日,程明昱三日没上朝。
虽说朝廷放公假,可不意味着没有公务,像他,照旧半日在都督府,半日在军营,忙得脚不沾地。
“赶明我参你爹爹一本。”
程亦安立即不高兴了,狠狠瞪他一眼,“你敢,你别没事找事!”
陆栩生偏首笑,“你爹过去也没少参我。”
程亦安气得锤他,陆栩生干脆把人搂在怀里,讨了些利息方?舍得离开。
陆栩生回程时心里想,有这么强劲的岳父真是逼人上进,比金银珠宝他是比不过岳父,可比诰命,那程亦安还?就?得靠他了,毕竟没有给女儿请封诰命的先例,等他让程亦安做上大晋最年轻的国公夫人,大概这腰杆就?挺直了。
陆栩生打定主意,不理会程亦彦的雕虫小技,驱车往回走,坚决不跟程家?低头?。
程亦安摸不准陆栩生是真要参程明昱还?是吓唬吓唬,快行至垂花门处,不大放心,又往程明昱的书房方?向走。
上回往这边院子来?,这里越走越僻静,今日不然,这外头里里外外聚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