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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他可?是族长啊,难挑的担子?他来挑,棘手的事他来料理,旁人是为美色,只有他是为责任,程明昱天然有这种人格魅力让旁人觉得他做的一切都理所当然。

    以?至这会儿?大家?看着程亦安,更多?的是便是羡慕了。

    羡慕她成了掌门人的女儿?。

    今非昔比。

    再瞧她身侧,一个是当朝文臣之首名满天下?的程家?族长,一个是令四境闻风丧胆的边军主帅,谁不说她一句命好?

    程亦安看着大家?炯炯的眼神,心头苦笑。

    终究不算很光彩的出身,还不知今日过后,京城会传出什么闲话呢。

    这个念头刚从心里划过,灯火煌煌的门口忽然行进来几?名内侍,只见他们一个个冠袍带履,气度不凡,那为首之人手执拂尘来到?台阶下?,看了程明昱一眼,掖了一礼,

    “程大人,陛下?口谕。”

    程家?其余人立即跪下?,程明昱带着程亦安下?台阶施了一礼,

    那内侍退了一步,面朝父女俩,含笑道,“陛下?说,朕贺程大人认回掌上明珠,特赐玉如意一对?给陆少夫人压惊。”

    这有如一场及时?雨,将可?能出现的所有传言绞杀在摇篮里。

    连皇帝都认可?的身份,谁还能诟病程亦安的出身。

    这会儿?奉天殿那位,恐怕得高兴得手舞足蹈。

    程亦安竟然是程明昱的亲生女儿?,没有谁比皇帝更乐见其成,既如此,身为帝王就该尽快坐实这个身份,替程明昱收拾首尾,他帮了程明昱一把,程明昱没有理由不领这个情。

    程明昱倒也没有明显的表情,只郑重一揖,“臣领旨谢恩。”

    程亦安接了玉如意交给如惠收着,目送宫人走远后,随程明昱来到?他在北府的外书房。

    程明昱的书房并不在程府的显要位置,相反离中轴线许远,选了一僻静之地,穿过一片阔丽的长廊,步入一个十分宽正的院子?,里头略有些山石点缀,总体布置十分简朴低调,程亦安也无心多?瞧,跟着他沿着抄手游廊往里去,在转角却瞧见三人立在那书房外。

    打头一人,眉清目正,眼底笑意依旧明朗,正是二哥哥程亦彦,“安安,欢迎回家?。”

    程亦安看程亦彦素来便亲近几?分,想起?前世他百般维护,如今细想该都是程明昱的安排,比起?对?程明昱的陌生和敬畏,显然这位二哥哥在程亦安这得了个笑脸,

    “二哥哥...”

    她屈膝行礼。

    这一声二哥哥温柔婉转,听?得程亦彦心都化了,“咱们亲生骨肉,何须拘礼....”

    不等程亦安多?言,程亦彦身侧那少妇含着泪一把行过来握住她的手,

    “安安,我可?怜的妹妹,可?苦了你了。”

    程亦彦的妻子?,长房大奶奶卢氏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她素来是个端厚之人,方才得知程亦安是嫡亲的妹妹,为她际遇心酸。

    程亦安过去只闻这位大嫂贤名,接触并不多?,一时?尴尬地不知如何宽慰,

    “嫂嫂莫哭。”

    这最后一位便是长房二姑娘程亦乔了,她倚着墙角俏生生凝着程亦安并未过来。

    程亦乔心情颇有些复杂,最先得知程亦安是爹爹亲生女儿?,心底不可?避免滋生一些醋意,竟有人要与她争爹爹宠爱了,可?转念一想,程亦安本该与她一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却生生被养在偏房无父无母十几?年,不可?谓不可?怜,一时?心疼越过那点子?醋意,很快就接受自己有个妹妹了。

    兴许习惯了高高在上,还不知要如何与程亦安亲近,她干巴巴打了个招呼,

    “咳咳,今后我是你二姐。”

    常有人说长房大小姐脾气不大好,程亦安平日是有些惧她的,并不往她跟前凑,她客气地回了一礼,“姐姐好。”

    瞧见远处程明昱在门槛处等候,程亦安便快步跟过去了。

    这边三人目送他们父女进了抱厦,纷纷收回视线。

    程亦彦立即严肃地看向妹妹,

    “二妹,往后安安便是咱们的亲妹妹,你可?不许对?她做脸色,安安可?不是亦歆,她性子?弱些,吵不过你,你别欺负她。”

    程亦乔一听?就皱了眉,“哎哎,程亦彦,你可?别太偏心哪,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就嘀咕上了,爹爹平日话少,你却比三个活爹还聒噪。”

    卢氏晓得他们兄妹一吵起?来就是没完没了,连忙推着程亦彦往外头去,

    “行了行了,别吵着父亲和安安。”

    外头这对?兄妹的争吵声渐行渐远,里屋的程明昱和程亦安已落座。

    这间抱厦极大,做内书房用,雕镂的格扇一排,隔出一间碧纱橱,格扇年岁已久雕工却十分精细,在羊角宫灯的映照下?那些鸟兽兰花栩栩如生。

    正北的屏风下?搁着一张四方桌,两?侧各摆一把圈椅,程明昱在左面落座,转身点了一盏银釭往对?面一推,原以?为程亦安会坐在他身侧,不料那孩子?却在对?面的一条长几?前坐下?了。

    父女俩之间隔着宽宽一条过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外的枝叶,衬得抱厦内别样寂静。

    廊庑外灯芒如泻,照着雨丝如雾,程亦安看着出了一会儿?神,这才慢慢将视线移至程明昱身上。

    兴许是为了亲近,不给程亦安任何威压,趁着她出神的空档,程明昱入内褪下?官袍,换了一身常服。

    洗旧的茶白长衫,清隽的模样,一双眼静静望着她,带着克制的温情。

    程亦安见他正襟危坐,也跟着将腰身挺直。

    程明昱发现她调整坐姿忽然意识到?什么,双手拽了又拽,不知该如何安放,堂堂都察院首座,朝廷第一人,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只是他内敛惯了,等闲人窥不出他的心境。

    是以?在程亦安眼里,他依旧是那个积威已久,不苟言笑的掌门人。

    “接下?来我有些事要问您,望您不要瞒我,好吗?”

    还是有些怕他。

    父女俩的隔阂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抚平。

    程明昱心头钝痛,双手抚在膝头,温和道,“苹苹只管问,爹爹知无不言。”

    爹爹?

    程明祐自来就不喜欢她,她不敢叫爹爹,每每瞧见亦芊和亦庆亲昵地唤爹爹,她好生羡慕。

    如今嘛,程亦安心里啧了一声,叫不出口啊。

    第18章

    第

    18

    章

    兴许是那句“爹爹”,

    让程亦安没有立即话。

    程明昱也不急,享受与女儿?相处的片刻宁静。

    这是他们父女俩第一次相处,不对?,

    确切地是与长大后的安安第一次相处。

    想当年夏芙生产,他连夜冒雨奔回弘农,隔着一墙,在雨中?立了一夜,待孩子平安诞生方松一口气。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她满月那日,老太?太?将孩子抱给他,柔柔软软的一团,

    很漂亮的模样,很像他。

    再后来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她爱在南府后巷转角处那颗榕树下玩,

    梳着两个小揪揪,粉雕玉琢的模样,

    被男孩子追着跑,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角落,不小心绊了脚,一头栽下去,抬起眼时,挂着两条长长的泪线。

    他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立即将她抱起来,

    瞧见他掌心的糖果立即不哭了,大大的一双黑眸,

    蓄满了泪水,

    坐在他膝盖一面咬糖一面望着他笑,不知多惹人怜爱。

    再大了,

    能记事,老太?太?不许他见,怕孩子生疑,他便只?远远地伫望。

    他是族长,总有法子的,五岁的女娃通通要入学,他开始每日抽空去族学督导功课,白日学了什么,均在他这里背书。

    小丫头摇着蹒跚的步子来到他跟前,一双杏眼水灵灵地转,东瞧瞧西挠挠,磕磕碰碰背下诗篇,偶尔也有调皮的时候,戒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她被他严肃的模样吓得要哭,待发现并不疼,又一溜烟跑了,生怕他后悔似的。

    再后来,长成大姑娘了,整日躲在闺阁绣花,他就见不着了。

    程明昱深深吸着气,久久没有话。

    程亦安先打破沉默,

    “我娘真的是自愿的吗?”这是程亦安最?忧心之?处。

    若是被逼迫跟一个陌生男人行房,该是何等耻辱。她担心老太?太?为粉饰太?平掩盖真相。

    程明昱静静地望着她,眼底满是苦涩和?无奈,“安安,爹爹不可能强迫你娘,也没有任何必要,我确信,此事是她首肯。”

    也是,以程明昱之?骄傲,必得对?方心甘情愿才答应。

    程亦安心里好受了那么一丢丢,为难地看了他半晌,尴尬地问,

    “那您呢,您不是被迫?不是被算计吧?”

    她祖母那个人,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了绑住程明昱,利用些不光彩的手段也不是不可能。

    这话就叫程明昱更哭笑不得了。

    “安安放心,爹爹肯定是亲口应允的,爹爹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被人算计。”

    这样的事他遇见的还少吗,明澜长公主也好,京城贵女也罢,哪怕族内也遇见过一些,他从未让自己深陷不该有的传闻中?。

    起先他当然也是不答应的,他立誓不娶,何必再多此一举,后来他们一日三趟的磨,只?道他不接受,那就在族里选旁人,要么是未成亲的郎君,要么是已娶妻生子的,倒也不是没有丧妻的鳏夫,或是人品不好,或是色性太?重,终究都是要再娶的,盘来盘去,还就剩他了。

    母亲也来劝,

    “你呀就别推拒了,那夏氏我见过,品格端正,不辱没了你,也配做你孩子的母亲,且人家话得明白,只?要个孩子,给四房留个后,事成绝不与你纠缠,这样的品性可不就是衬了你了?”

    “她实在可怜,生得文弱,家里没个男人照应,娘家无人,谁都能欺她,你就当行好吧,她那嫂子防她防贼似的,你这一出面,程家上下哪个还敢不敬她?整个族里无人闲话,也不会起任何风波,你是族长,责无旁贷。”

    他母亲也有私心,大约是看他鳏孤,盼着他与夏氏做一对?夫妻,等老了做个伴也不是不成。

    程明昱的话让程亦安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自愿的,至少也显得她出身?没有那么龌龊不堪。

    程明昱当然知道孩子心里有负担,生怕她自卑自弃,忙道,

    “安安,爹爹和?你娘都是很盼着你的,你可千万不要将程明祐的话放在心上,你是最?好的姑娘,你回来,有嫡亲的祖母,有哥哥嫂嫂,有两个亲姐姐,大家都很爱护你。”

    这就是程明昱最?大的顾虑,当年每每动念要将她认回来,就是怕孩子受不住流言蜚语出事,毕竟夏芙就是这么死的,他实在接受不了程亦安离开他。

    是以暗暗守护,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一回,程亦安明显看到他酸红的眼眶,小心翼翼的模样。

    她忙一笑,“您别多虑,我没有您想象中那么顶不住事,我还好,我就是心疼我娘。”

    换做前世?的她,面儿?薄,还真不知会如何,如今不一样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我最?后问您,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程明祐活着的消息传回来,她承受不住便跳崖了。”

    这话一落,程明昱神情明显不一样了。

    就像一个人被戳了软肋,收了所有锋芒和?锐气,入定似的没有声息。

    程亦安不敢催他,只?能静静等着。

    好半晌,程明昱方缓缓开口,

    “你娘死在程明祐回京之?前,她死时并不知道他活着。”

    也就是,她不是因程明祐回京无法自处而自尽的。

    “我祖母再起念头时,您知道吗?”

    程明昱闻言那清隽的面孔忽然变得十分阴戾以及陌生,自嘲道,

    “知道。”

    对?着女儿?,他很坦白道,

    “并且我答应了。”

    程亦安手一颤,整个人怔住了。

    这几个字分量何如,意味着什么,程亦安并非不明白。

    她看着程明昱,这个挺拔伟岸如高山般令人仰止甚至不敢亵渎的男人。

    就这么干脆直白地告诉她,面对?二次兼祧,他答应了。

    程亦安确实很出乎意料。

    程明昱痛苦地看着她,

    “安安,你很失望吧,你爹爹也不过如此。”

    他是程氏家族的掌门人,世?家之?冠冕,天?底下多少文人志士视他为楷模,他是世?人口中?品格最?清正的君子,素来将规矩刻在骨子里。

    而他也不过如此,不过一个寻常男人,最?终却也逃不出欲望地驱使。

    “如若我不答应,兴许你娘就不会死。安安.....”程明昱双目深幽如永远探不到底的寒潭,永远填平不了的深渊,

    “你娘的死,为父负不可推卸之?责任,你要恨,就恨我。”

    他终究没有逃离克妻的魔咒。

    程亦安能感受到程明昱在为自己的痛苦寻找一个出口,好似有人恨他,他身?上的罪孽便轻一些。

    那一段岁月,又岂是“相处三月便怀了孕”,简简单单几个字可以轻易盖过的。

    的都挺好,从今往后不再往来,可他们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

    她忽然有些明白,她娘因何而死了....

    程亦安很心疼他们。

    “那我娘真的尸骨无存吗?”

    程明昱微微垂了垂眸,脸色渐而发木,“是,我当时人在肃州,闻讯立即快马加鞭赶回香山寺,遣了两千人去寻,茫茫深林,寻了五日五夜,方圆三十里都翻过,只?寻到一片衣角。”

    程亦安最?担心母亲葬身?兽腹,那得多痛啊,

    “可有寻到野兽?”

    程明昱沉默摇头。

    程亦安闭上眼,泪水缓缓而淌。

    她很想抱一丝侥幸,可一想到十七年过去,依然杳无音信,就不敢奢望了。

    所有始末大抵都明白了。

    程亦安吸了吸鼻子,抬袖拭去眼泪,问他,“那一抹衣角还在吗?”

    程明昱怔愣一瞬,慢腾腾起身?,越过桌案来到博古架后一排架子,寻到其?中?一个暗格,内墙内送出一个小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个锦盒,交给程亦安。

    程亦安看着他,接了过来,程明昱坐在她对?面,沉默着没有话。

    程亦安迫不及待将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片衣角,上绣着几朵细碎的黄桂,看得出针脚极好,会是她娘亲手所绣吗?

    那片衣角边缘有撕裂的痕迹,覆满灰尘,看得出来当初拿回来就不曾清洗,该是一直搁在里头没有动过,程亦安看了一会儿?正待合上,目光忽然落在锦盒边框,这是一种黄花梨木制的锦盒,很有一些年份了,纹路斑驳且明显有一层厚厚的包浆。

    程亦安回眸去瞧程明昱,程明昱双手搭在膝盖,不知在想什么,脸色很是淡漠。

    程亦安将锦盒重新锁上,抱着盒子柔声问他,

    “我母亲的遗物,可以交还给我吗?”

    放在他这好像不大合适。

    程明昱修长的手指明显一颤,避开她的视线,迟疑地扯了扯唇角,“好啊...”

    很轻的语气。

    程亦安深深看了他一眼,抱着锦盒起身?朝他施礼,

    “那我告退了。”

    程亦安往外走?。

    程明昱沉默地坐着,一动未动。

    也不知坐了多久,大约是起夜风了,寒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掠起他单薄的衣角,程明昱受不住这一股寒凉,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这一下惊动守夜的随侍,立即进?来侍奉他,

    “哎呀,老爷,您怎么穿得这样少,来,老奴扶你进?内室,范太?医的药您得按时吃呀....”

    程明昱没有理会老仆唠唠叨叨,推开他的手,独自踱进?内室。

    *

    程亦安不得不佩服陆栩生的本事。

    她去的这会儿?功夫,和?离书到手,不仅如此,连官府那边的文书手续也办好了。

    “这么晚了,衙门还能帮你办?”

    程亦安上车时问他,陆栩生正在替她斟茶,男人稳稳重重坐在那儿?没有搭话,倒是赶车的裘青笑道,“少奶奶,您也不看咱们爷是谁?”

    程家所在的黄华坊隶属大兴县,所有户籍婚姻簿册均收在大兴县衙的户房,陆栩生的人只?需拿着他的名剌过去,当值的官员立即给他就办妥了。

    她娘终于干干净净脱离了程家。

    程亦安顾不上喝茶,小心翼翼寻来帕子将那牌位给擦拭干净,吩咐裘青道,

    “去崇南坊咱新买的宅子里。”

    前段时日程亦安相中?一个宅院,二话不就买下了。

    裘青如今分派给程亦安使唤,就不会过问陆栩生的意思,程亦安吩咐他去哪,马车便往哪儿?赶。

    陆栩生还是没忍住问,“干脆带回家算了,等我在隔壁盘个院落给岳母?”城南极远,担心程亦安两边跑累得慌。

    程亦安可不想让陆家人道,她那个婆婆是什么好相处的人物吗,她现在在陆家没掌中?馈白了还没什么地位,“不必,我娘爱清净,就在别苑吧,我隔三差五过去祭拜她,就当散散心也挺好。”

    陆栩生不再多言。

    方才程亦彦陪他在北府偏厅用了膳,猜到程亦安没功夫用膳,给她准备了一个食盒。

    于是他把牌位接过去,又将食盒拎到她跟前,“身?子是本钱,先垫垫肚子。”

    程亦安很听劝,用湿帕子净了手,便将食盒打开,各式各样的香气扑鼻而来,食盒共有三层,一样一样拾掇下来摆在马车小案,竟然有八样小菜,两盅汤。

    天?麻乳鸽汤一盅,排骨山药汤一盅,一碗佛跳墙,一碟小甑糕,冰糖燕窝粥,青虾卷,川炒鸡一小碟,一小碟茄羹,火腿炖肘子等,每一样分量均不多却极其?精致奢华,譬如这鸡肉挑得是骨头不多油腻不多的腰窝肉,肉鲜味美,譬如这道火腿炖肘子,那肘子皮被炸得外焦里嫩,雪肉入嘴即化,丝毫不觉油腻,切了些鸡丁玉米豌豆萝卜丁,淋油炸上一小会儿?放些香菜葱蒜浇上去,香喷喷的直叫人掉口水,更难得的是挑两根细嫩的绿菜花缠绕周身?,碗旁处用两支烤熟的虾和?两片火腿铺上,便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极品了。

    仅仅一个小食盒让程亦安感受到了长房的富贵。

    程亦安饿坏了,立即拾起筷箸用膳。

    刚要入嘴,忽然听见对?面的陆栩生啧了一声。

    “怎么了?”

    陆栩生神色复杂盯着这一案菜,“程亦彦真是不怕得罪我啊,方才他亲自作陪,吃的膳食可比不上你这一食盒的规格,如此厚此薄彼实在有失豪门风范。”

    程亦安笑,“定是你上回出言不逊,二哥哥怀恨在心呢。”

    陆栩生没话,程亦彦的把戏他能没看明白么,可劲儿?宠妹妹,盼着妹妹早些认祖归宗,陆家已经?够富贵,比起程家还真是差得远,媳妇儿?如今又是程家长房的幺女,以程明昱那德性,指不定要怎么宠,届时他这个女婿便被比下去了。

    程明昱家财万贯有的是银子往程亦安身?上使,他就不一样了,那点家财在程明昱跟前显得寒碜。

    不成,得早些将国公府爵位拿回来才成。

    程亦安用膳,马车便驶得极其?平稳,自然不够快,到城南别苑已是戌时中?,城南这一带巷道不比北城,没那么平整,年久失修,天?可怜见偏又下起雨,地面坑坑洼洼,泥泞不堪,以至马车半路抛锚,程亦安抱着牌位立在一处屋檐子下避雨。

    如兰和?如惠一人撑伞,一人给她紧着披风护在她左右。

    而陆栩生呢,一面吩咐人去附近车马行租车,一面着人回府驾马车来以备万一,再遣人去别苑瞧瞧,能否使一辆车来接,男人跟着侍卫一道将马车从坑里拖出来,弯腰垂眸正在查看车辘。

    程亦安心里愧疚极了,大抵是觉得跟陆栩生还没那么熟,总觉得自己拖累了他。

    不一会陆栩生用雨水净了手回到屋檐下,褐色的蔽膝已湿了一大半,肩头覆满雨珠,回来见她小脸垮起还露出笑,

    “别急嘛,一会儿?就好了。”

    还安慰她。

    程亦安眼眶就红了。

    回想前世?有一回她出城前去寺庙上香,半路遭遇大雨,马车被阻在半山腰,范玉林当时满腹怨言,责怪她不挑个好日子出门,躲在马车里任由仆从在外头折腾,她见仆从毫无章法,没法子只?得亲自出面撑伞出来调度,当时她身?子弱,受了些风寒后来病了一场。

    反观陆栩生,方才马车抛锚,他愣是眉头都没皱一下,一面安顿好她,一面便急着处置去了,情绪稳定,没有半句埋怨。

    陆栩生其?实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但他从来不发脾气,他永远在解决问题。

    “抱歉,耽搁你了。”程亦安。

    陆栩生嗤了一声,“咱们夫妻,何谈耽搁二字?”

    程亦安抿嘴浅笑,见他肩头的雨珠犹未落,踮着脚抬手替他拂了拂,陆栩生大约没料到她的动作,愣了愣,程亦安红着脸很快收回去,看着檐外的雨雾。

    陆栩生静静看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没做声。

    哪怕两个人在床笫之?间?最?亲密的事都做过,青天?白日亲昵之?举还不太?习惯。

    还是去别苑的暗卫最?先回来,牵来一辆大马车,夫妻连忙赶到别苑,一顿安置,又是摆佛堂,又是设蒲团,磕头上香忙了大半个时辰,至亥时末方往回走?。

    一切都妥当了,娘亲的事也尘埃落定。

    望她在天?之?灵安息吧。

    程亦安想起娘亲死得那么惨,忍不住在回程的马车上失声痛哭。

    幸在马车内只?陆栩生一人,外头雨声噼里啪啦盖住她的哭腔,倒也没惊动仆从。

    陆栩生最?怕女人哭,却也晓得程亦安今日经?历了剧变,心里积了一腔情绪要释放,便任由她哭,只?是哭了足足一刻钟有余,程亦安还没有停下来,陆栩生便慌了。

    “哎,程亦安,咱不哭了,别哭坏了身?子。”

    手忙脚乱寻帕子递过去,头疼问,“哭够了吗?”

    程亦安与他隔着一张小案,手臂搭在车壁哭得撕心裂肺,也哭得很辛苦,听到他的嗓音,抬起泪眼眼巴巴望着他。

    那男人左手搭在小案,右手拿着一块帕子递到她眼前,身?子转过来是面朝她的方向?,却因那张小案明显隔着距离。

    这笨男人也不知道借胳膊给她用一用。

    程亦安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擦去眼泪,止住哭声。

    这一路程亦安不再理会他,夜里回府先更衣上塌,往里面躺着了,留给他一道背影。

    陆栩生身?上沾了泥水,洗得久

    ,回来便见妻子离着比平日要远一些,

    怎么了这是?

    劝她别哭,还劝坏了事?

    陆栩生挪过去,胳膊伸向?她腰间?,要将她搂过来,程亦安却将他的手拍开,侧眸看着他,

    “你想要?

    陆栩生看着她哭肿的眼无语道,

    “你都难受成这样了,我至于这么兽性大发吗?”

    程亦安道,“那为什么碰我?”

    陆栩生明显被问住了,

    “这不是你不舒坦,想安抚安抚你?”

    程亦安委屈道,“方才在马车里怎么不见你安抚我?是不是出了这张塌,你就不碰我了?”

    陆栩生一顿,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将妻子搂过怀里。

    程亦安气哼哼地推开他,显得她求他似的。

    再次背过身?去,扔给他一道更冷漠的背影。

    陆栩生揉着眉棱失笑,沉默片刻,终究是连被褥和?人一同裹入怀里,这一回程亦安没再挣扎。

    *

    昨夜着了寒凉,翌日晨起程亦安发了高热。

    陆栩生天?还没亮便去了衙门,是午时方得到的消息,赶早回来看望她,程亦安迷迷糊糊卧在榻内,喝过药,出了轻微的汗,此刻又睡过去了。

    陆栩生不敢打搅,从里间?退了出来,坐在明间?问李嬷嬷,

    “什么时候请的大夫?”

    李嬷嬷恭敬地答,“清晨便请府上大夫来瞧过,老奴不放心,着裘青拿着您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听闻是国公府少奶奶生了病,太?医院副掌院何太?医赶来了,两位大夫合着开了一记方子,药刚吃过,方才出了些汗,瞧着热退了些,奶奶想睡,老奴就由着她了。”

    李嬷嬷不愧是老太?太?调教出来的人,话得明白,条清缕析,又道,“回二爷,奶奶身?子不好,奴婢自作主张遣如兰去上房告罪,二太?太?便免了咱们奶奶晨昏定省。”

    陆栩生赞许地点了头。

    恰在这时,里间?又传来程亦安的呼唤,李嬷嬷带着如惠忙入了内,陆栩生也掀帘在一旁瞧着,原来是药性发作,出了大汗,如惠等人又忙着给她擦身?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人这才踏实睡下。

    陆栩生在东次间?用了午膳,又写了几封手书交予随侍送去都督府,最?后一次进?来探望时,听见程亦安嘴里在嘀咕什么。

    “水....”出过汗后,她嘴里干渴,陆栩生便替她斟了水来,刚要递给她,听得她忽然往里翻转,带着哭腔,像是在做噩梦,

    “范玉林,你走?开...”

    陆栩生一听这话整个人怔住了,纤细的胳膊往他的方向?扑过来,茶盏就这么被打歪,温热的茶水顺着蔽膝湿了他半身?,陆栩生愣是坐着一动不动,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闷闷胀胀的涩楚,好不难受。

    那小白脸不是都寻外室了么,还念着作甚?

    陆栩生起身?,出了拔步床。

    迈开两步,床榻内传她呜呜咽咽的低声,“渴.....”

    陆栩生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衣摆,重新斟了一杯,认命回到拔步床内,将人从被褥里扶起,程亦安双眼还阖得很紧,小嘴红彤彤像在寻什么,陆栩生将水盏递过去,她便咕咚咕咚大口喝,解渴了,脑袋一歪心满意足接着睡。

    陆栩生将她搁入被褥里,入浴室换了衣裳,就再也没往里来。

    他在穿堂处沉默了许久,为这点事生气不至于,逼着自己将方才那一幕从心头拂去,准备出门。

    昨夜下过大雨,今日放了晴,这会儿?午时刚过,日头最?为绚烂。

    陆栩生将将至大门处,一辆宽大的马车停下,一人掀帘而出,正是程亦彦。

    “慎之?,这是去哪?”

    陆栩生立在台阶上回了他一礼,“我打算入宫一趟,不知燕宁兄怎么来了?”

    程亦彦抬抬手,示意婆子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自个儿?提袍上了台阶,与陆栩生道,

    “听闻妹妹病了,我带了些药材来,兴许用得上。”

    陆栩生闻言狭目眯了眯,脸色就不怎么好了,“消息可真灵通!”

    既然程明昱早知程亦安是他女儿?,保不准这些陪房里就有长房的人。

    虽没有恶意,可陆栩生不希望程亦安身?旁有眼线。

    程亦彦也是聪明人,很快嗅出他言下之?意,忙哂笑一声解释道,“哪里,今晨府上的人拿着你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是少奶奶病了,太?医院便将消息报去我父亲那儿?,父亲担心安安,吩咐我来探望。”

    一夜之?间?程亦安是程明昱亲生女儿?的消息已传遍全城。

    那些个平日讨好不了程明昱的人,可不得寻着机会献殷勤。

    陆栩生这才释疑。

    可怜方才吃了一肚子干醋的男人,此刻心情实在不怎么好,他皮笑肉不笑送客,

    “行了,燕宁兄的好意我领,亦安在睡着,你也不便见她,东西留下,人请回吧。”

    陆栩生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程亦彦给气得发笑,却还是道,

    “若妹妹病情好转,还望慎之?托人转告一声,省得家中?祖母父亲担忧。”

    陆栩生应下,将人打发走?,立即往皇宫去了。

    他这一离开,消息便报去了大夫人那。

    昨日之?事轰动整个京城,陆家当然首当其?冲,自昨日傍晚府门口便有各式各样打探消息的人,陆大夫人干脆闭门谢客。

    程亦安一跃成为程明昱的嫡亲女儿?,对?陆家大房就十分不利了。

    那程明昱能不帮着自己女儿?拿到国公府的中?馈?即便程明昱高风亮节不屑于插手陆家家务,那北府的老太?君呢,那可是被誉为女中?诸葛的人物,一定不会看着自己孙女被陆家欺负。

    大夫人几乎是坐立不安,

    “可惜呀,你二婶这下是如愿了。”大夫人酸溜溜地,又跟大媳妇柳氏道,

    “你瞧怎么着,这栩哥儿?媳妇病着,是不是得去瞧瞧?”

    大奶奶柳氏露出苦笑。

    各房妯娌平日有个头疼脑热,走?动走?动并不是稀罕事,可程亦安不同,她自打进?府,各房去宁济堂走?动的极少,大房这边名义上想拉拢程亦安,私下实则心存忌惮,没真把她看在眼里,二房呢,二太?太?不喜欢程亦安,三奶奶柏氏也不敢冒然往程亦安跟前凑,唯独三夫人倒是带着女儿?去过宁济堂。

    眼下程亦安身?份水涨船高,不去可就得罪了程家长房,去嘛,多少有些捧高踩低的嫌疑,面上挂不住。

    大夫人很快想到了主意,揉了揉额心道,

    “这样吧,就我身?子不适,你带上一盒燕窝,替咱们长房去瞧瞧吧。”

    大奶奶柳氏心头一跨: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就全赖她头上。

    谁叫人家是婆婆呢,大奶奶认命去库房拿燕窝,带着两个丫鬟往宁济堂去。

    她这边一有动静,消息很快递去了三奶奶柏氏屋里,柏氏立马来明熙堂寻二太?太?讨示下,

    “娘,长房大嫂那边已往宁济堂去了,咱们本是同房,不好落入下乘吧。”

    柏氏早有结交程亦安的心思,无奈婆婆不喜程亦安,她不敢擅自行动,如今程亦安成了程明昱的掌上明珠,前程不可限量,再不借着她生病前去拜个码头,往后路可就走?绝了。

    柏氏心里其?实很明白,二太?太?迟早归西,这二房终究得靠陆栩生来撑着,她何苦得罪嫂嫂弄得往后里外不是人。

    二夫人王氏头疼了一宿,高兴不尽然,她先前将人得罪狠了,不高兴么,栩生能娶到程明昱的女儿?,这无论如何都是喜事。

    “你去吧。”二夫人兴致缺缺地。

    她还不至于拉下脸面去跟儿?媳妇低头。

    柏氏绞着手帕尴尬地问,“那娘瞧着,儿?媳拿点什么去探望?头次去,总不能空手去吧。”

    二夫人抬眸看了柏氏一眼。

    柏氏羞愧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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