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就依你。”她吹了灯,挪进床榻继续睡,只是睡了片刻,又蹭蹭爬起来,掀来帘帐看着陆栩生的方向,
“可是,你将人赶走了,回头待我离开,你使唤谁去?”
徐嬷嬷毕竟是陆栩生使唤惯了的人。
这话说出来,屋子里的气氛就没那么融洽了。
黑暗中,那个高大的男人,枕着双手阖着眼,拒绝回答这茬。
“睡吧,明日还要回门。”
他侧个身不想理会程亦安。
一提起回门,程亦安顿时敛了敛神。
前世她被算计便是由程家四房而起,明日她就得扫除这个隐患。
第05章
第
5
章
中秋刚过,早起风越发沁凉。
程亦安抚了抚刺骨的鼻梁,披上李嬷嬷给她准备的殷红缎面披风便出了门。
李嬷嬷送她至月洞门口,“大奶奶一早打发人来说,车驾在正门前备好了,老太太清晨起得迟,不叫去请安,让您径直去程家。”
话说到这里,恐程亦安托大,还是轻声提醒,“老太太那边不去,姑娘还是得给太太请安再走。”
程亦安颔首,“自是这个理,对了二爷呢?”
陆栩生也不知怎的,今日一早便不见踪影。
李嬷嬷苦笑道,“说是习武去了。”
初来乍到,人手安排不到位,还没法清晰捕捉男主人的行踪。
程亦安颔首,带着如兰往二太太的明熙堂去,在半路长廊的岔路口遇见了在此等候的陆栩生,凉扑扑的风吹在程亦安面颊,两腮红的如同果子,衬得她人也娇俏可爱了些,陆栩生一眼掠过她,闷声道,
“习武后在书房换了一身衣裳。”
这是解释为何没陪她。
程亦安也不在意,与他一道给二太太请了安,这才出垂花门登车前往程府。
程亦安一眼瞧见了侯在车驾外的干练妇人,穿着浅红的长褙,外罩深红的比甲,满脸的笑容,正是陪房明嫂子。
“二爷,二奶奶!”明嫂子赶忙上前给二人请安。
连着嗓音也是爽利轻快的。
程亦安很喜欢明嫂子,
明嫂子很为她豁得出去,前世被陷害后,是明嫂子冲去程家长房,将状告去老祖宗跟前,程家掌门人亲自出面料理了此事。
前世程亦安更信任奶娘李嬷嬷,可事实是,李嬷嬷是祖母的耳报神,而明嫂子却绝对忠诚她。
明嫂子搀着程亦安上了车,陆栩生则在外头交待管事检查回门礼。
少顷马车启动,缓缓驶出陆家前面的巷子,程亦安交待如兰待会下车去寻些香油蜡烛之物,她有妙用,车帘蓦然被掀开,陆栩生进来了。
程亦安看着弯腰进来的高大男人,有些愣神,
前世陆栩生从未与她同乘,新婚那会儿他不满意这门婚事,也不喜程家四房,面子上给到便可,私下从不与她亲近。
何以今日往她马车里钻?
如兰瞧见男主人进来了,赶忙退了出去。
陆栩生在程亦安左侧坐下,见程亦安上上下下打量他,侧眸问,
“怎么了?”
程亦安觉着陆栩生有些怪。
如果说不叫她插手厨房庶务是为了撇清瓜葛,那么昨夜将徐嬷嬷使出去以及今日堂而皇之与她同乘,便有些蹊跷了。
仿佛要跟她过日子。
程亦安忍不住试探,
“你怎么不骑马?”
陆栩生身子微顿,前世他嫌马车磨磨唧唧,乘车的次数屈指可数,今日也不知怎的就这么进来了,男人双手搭在膝盖,避开她冰泠泠的视线,淡声回,“前世骑得还不够吗?连死都死在马背上。”
哦,原来如此。
忌讳呢。
程亦安就没多想了。
夫妻俩一个正视前方,一个瞥着窗口的方向,听着外头车马粼粼养神。
程亦安心里盘算着待会要做的事,转身与陆栩生道,
“今日我大约要在程家待的晚一些,你午膳后便可先行离开。”
前世陆栩生在程家待的极不自在,宴席结束便闪了。
陆栩生一听这话,脸色就不好看了,冷笑道,
“要见范玉林?”
范家就在程家隔壁,二人青梅竹马一块长大,陆栩生是知道的。
程亦安一愣,对上陆栩生嘲讽的眼神,没好气道,“不是。”想了想道,“他这会儿不在京城。”
前世范玉林在皇帝赐婚后,伤心欲绝回了益州,直到半年后方回京。
当然,这伤心有几分真几分假,程亦安就不知道了。
陆栩生见程亦安对范玉林的事记得这般清楚,心里没由来发燥。
他是不是得做点什么,比如派个人去益州宰了那小白脸,好断了程亦安的退路。
陆栩生磨了磨掌心的茧,侧眸盯着程亦安,半是认真半是试探道,
“上辈子过得如何?”
程亦安抬眸,迎上他深邃的视线,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心酸委屈甚至不甘。
她当然知道陆栩生什么意思。
前世她远在益州,也常听到京城的传闻,都道那陆国公府如何显赫,陆栩生与那娇妻如何琴瑟和鸣,人总不轻易认输,不能给他嘲笑她的机会。
她避开他的视线,懒洋洋地回,“还不错啊。”
果然。
陆栩生心扎了一下,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路沉默至程府。
程家是个比陆家更有底蕴的大族,陆家的宅邸尚是皇帝所赏,那么程家这一片主宅便是时代相传。江山几经易主,但程家始终是程家。
程府坐落在黄华坊东北方向程家园一带,依山而筑,郁郁青青,远远望去,几座亭台阁谢掩映在葱茏的山木中,一片蓊茵之气,比起旁处屋檐鳞次,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清幽。
宅子离皇城虽远了些,占地却极大,且宅邸防卫自成一套,整座程家园四四方方,高墙为筑,每一箭之地便设有一个角铺,每夜均有家丁在此地巡逻。
一条长街打程家园正中穿过,是程家人出入的必经之道。
由着这条长街,程家分南府和北府,程家族谱所载共有十五房,这些族人大多居住在老家弘农,留在京城的只有四五房。街北一整片宅子均是长房嫡枝所居,其余偏房均聚居在南府,南府这些偏房事实上是依附北府而活。
程家四房便是南府的一枝。
程家子嗣旺盛,族中女儿甚多,旁家或许嫌姑娘多,程家的姑娘个个是宝,为何,程家这样的门楣地位,就是旁支庶女求亲者亦是络绎不绝,仿佛只要娶了程家女,前程安危便有了保障。
正因为此,对于程家而言,姑爷回门或姑奶奶省亲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但程亦安和陆栩生除外。
今日程府大门森严依旧,可暗地里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
这门婚事二夫人王氏不满,程家也有人不满。
那陆栩生正是朝中新贵之首,何以这样的贵婿便宜了程亦安。
长幼有序轮不到程亦安,才情家底比她好的也不是没有。
“那只能是相貌了,你瞧,程家这么多姑娘,论上长房,谁有安安生得美?”
新妇今日穿了一件殷红对襟长褙,梳着攒珠百合髻,外罩一件桃红撒花重锻褂,胸前垂着一串八宝璎珞,璎珞底下坠着个翡翠勒子,翡翠水头极好,色泽也鲜艳,一看是上等货,再看那张脸,明明朗朗的鹅蛋脸,跟刚剥出来似得,眼神儿透亮,身段又高挑,是很敞亮端庄的长相。
要论脸蛋,那些趴在窗户底的姑娘不服气也得服气了。
车驾在南府大门前停下,门口侍奉的仆从井然有序上前请安,该牵马的牵马,该领人入门的入门,该报讯的报讯,人影匆匆,却无喧哗之声,个个屏气凝神。
程亦安下车,不自觉便敛了心神。
陆栩生的身份不一般,程家四房遣了三老爷程明同领着一众少爷前来迎接。
对于四房来说,这门婚事是高攀,程家兄弟不敢唤陆栩生的字,均客气地唤他官职,“佥事。”眉宇间均含有敬色。
三老爷程明同含笑往里一比,
“来,栩生,咱们进府喝茶。”
南府门前正热闹时,北府的台阶处忽然传来一道敞亮之声,
“慎之。”
慎之是陆栩生的字,陆栩生和程亦安同时回眸。
此人极快地从台阶掠下,来到陆栩生夫妇跟前,只见他面容朗俊,眉长而面阔,周身有一股英侠气度,正是北府大老爷程明昱的嫡长子程亦彦,如果不出意外,此人未来便是程家的族长,新一代掌门人。
程亦彦朝二人拱袖施了一礼,“慎之与安妹妹今日回门,彦在此一贺。”
程亦彦露面的原因很简单。
这门婚事是圣上赐婚,程亦彦此举是给皇帝,给陆家面子。
他这人不笑亦有三分笑意,观之可亲。
陆栩生在朝中常与他打交道,比起程家其余人,他跟程亦彦算是相熟,他从容回礼,
“多谢燕宁兄。”
程亦彦颔首一笑,目光挪至程亦安身上,却见这位妹妹倏忽红了眼眶。
程亦安见到程亦彦心绪有些控制不住。
前世她和离改嫁益州,无疑坏了程陆联姻大计,四房可没人给她好脸色,正是这位未来的族长,同情她在陆家受了委屈,为了族中做出了牺牲,力排众议每月着人给她送程家份例,给她撑腰,让她在益州衣食无忧,重生归来,再度见到这位并不相熟的族兄,怎能不触动?
程家之所以繁荣数百年不倒,与当家掌门人世代相传的眼界胸襟和担当分不开。
所以,前世份例断供时,这位族兄是不是出事了?
这一生,她决不能看着他出事。绝不能看着程家败落。
程亦安咬了咬牙。
程亦彦见程亦安红了眼,错愕一瞬忙问,“妹妹何以喜得落泪了?”
话是问程亦安,眼神却分明看着陆栩生,质疑陆栩生是不是让程亦安受了委屈。
瞧,这就是长房的威慑力,换四房兄弟哪个都不敢。
程亦安恐他多想,连忙破涕为笑,朝他屈膝施礼,
“让兄长见笑了,我就是高兴...”
说完她还故意害羞地看了陆栩生一眼。
陆栩生平平看着她,有些无语,但还是很配合地往她身侧靠了靠。
程亦彦放心了,再度施礼,目送陆栩生和程亦安进了南府大门。
南府内部亦有巷道,各府独立落锁,进门有一面阔五间的大厅,上书“中贤堂”三字,则是南府的议事厅,平日无事此地落锁,绕过议事厅往西南方向行过一径,便是四房的大门了。
众人迎着新婚夫妇一路跨过门槛,一股秋菊香扑面而来,进了自家门,便热闹许多,簇簇的欢笑声,是久违的乡音。
前世程亦安去了益州,足足五年不曾回京,如今重回故里,心难自持。
唏嘘间望见两位老爷侯在正厅,略长一位是程亦安的大伯父,他面颊隐隐含着激动,目光落在陆栩生上移不开眼。
而另一位....是程亦安的父亲,四房二老爷程明祐,他身形修长清瘦,负手立在台阶,一张冷白脸,薄薄的皮肉裹着高高的颧骨,神情冷冷淡淡,没有半分笑意。
对上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程亦安心隐隐刺痛了一下。
程亦安尚在襁褓之时,母亲便故去了,后来父亲续娶了一房妻子,生下一儿一女。
程亦安印象中,他们四口才是一家人,而她是多余的那个。
幸在祖母怜惜她,自来将她抱在膝下养大,倒也不算委屈。
前世终其一生,她都不曾得父亲一丝怜爱,他甚至不愿看到她,每每瞧见她的脸,略怔一瞬便移开。
今日亦是如此。
她一直不明白,她因何不得父亲欢喜?
新人上前朝两位长辈施礼。
大伯父很热情,三叔也很客气,唯独正儿八经的岳父很冷淡。
陆栩生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程明祐,前世他不曾察觉这位岳父有蹊跷,毕竟他比人家还冷,今生却发现不对劲,哪有这么不待见自己女儿的。
陆栩生替程亦安鸣不平。
喝过茶应酬一番,陆栩生主动与大伯父说,
“小婿先随亦安拜见老太太,再陪诸位尊长喝酒。”
论理这个时候该程明祐陪着女儿女婿去给老太太见礼,但程明祐置若罔闻坐着不动。
大老爷程明泽给气死了,连忙朝三老爷使眼色,于是再次由三老爷程明同领着二人去后宅。
待新人离开,大老爷挥退下人,对着程明祐摆起兄长的架子,
“你为什么不去?”
程明祐坐在圈椅里,懒散地捏着酒樽,凉凉看了他一眼,满嘴嘲讽道,
“我为何不去,兄长不心知肚明吗?”
看着他满目质疑的眼神,大老爷脸色胀红,随后气得拂袖,斥道,
“你呀简直糊涂,那可是皇帝跟前的第一红人,有了这女婿,你在京城还不横着走,就是北府的程明昱都得给你几分面子。”
这话程明祐显然听得耳朵起了茧,别过脸去,不耐烦听。
大老爷更气了,急得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我警告你,收起你的臭脾气,必须给个笑脸,咱们四房的前程都在这呢。”
程明祐还是无动于衷。
最后大老爷拿出杀手锏,
“你再不服帖,赶明儿我断了夏氏的供奉。”
夏氏便是程亦安的母亲,程明祐在长安寺给她供奉了往生牌,每年要耗不少银子,而府上财权掌握在大老爷手中。
这话实打实捏住了程明祐的软肋,他霍然起身,狠狠剜了大老爷一眼,拂袖往后院去了。
大老爷看着他负气的身影,长长抚了抚心口。
后院女眷极多,程明祐不曾去老太太的院子,而是等在花厅,待会陆栩生给长辈请过安后,会回到此处吃席。
但陆栩生没来。
“你为什么不去?”
陆栩生陪着程亦安见过老太太等人后,坐在老太太院子外头的小山厅不走了。
陆栩生捏着小小的青花瓷盏,面无表情看着程亦安,
“他不待见你,我为何要给他面子。”
细碎的阳光穿过树枝斜斜投递在那张脸,光影覆过他的眉梢,描绘出一股漫不经心的锐气。
陆栩生就是这个臭脾气,不惯着任何人。
程亦安噎了噎,瞪他道,“别闹。”
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合着浓密的眼睫,水灵的杏眼,被秋芒映出几分娇嗔。
陆栩生心仿佛被挠了下,将茶盏搁下,狭眸直勾勾看着她,分明写着二字:就闹。
程亦安脸倏的一红。
这厮,跟她甩脾气呢。
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奈何不了他。
程亦安拿他没辙,只得请来几位弟弟陪他喝茶,自个儿进屋跟祖母叙话去了。
大老爷等人左等右等不见陆栩生,一打听人在凉亭坐着,便知这是生了嫌隙。
大老爷狠狠给了程明祐一顿脸色,
“你以为他是谁,能在他面前摆岳父架子?皇帝的龙须他都能捋一捋,你算老几?”
大老爷使了个眼色,与三老爷程明同一道将程明祐架着过去了。
陆栩生远远瞧见几位老爷往这边来,也不能失了身份,这才迎过去。
第06章
第
6
章
程亦安回门,最高兴的莫过于老太太。
“母亲这是合不拢嘴了。”
一高挑身材肌肤微丰的妇人含笑给老太太递了茶。
三夫人去厨房看顾午宴去了,留在这里伺候的是程亦安继母二夫人苗氏。
老太太今年五十五,早到了好好享福的年纪,却是因老太爷去世的早,几个儿子不大成器,她一人操劳一家子,堆了一脸皱纹,今个儿倒是好不容易笑了一脸,拉着程亦安不肯松手,
“明明才出嫁不过两日,我竟是觉着许长时日了。”
程亦安出生时,老太爷已经过世,老太太孤寡一人,夏氏撒手后,老太太将程亦安抱在自己屋里养,祖孙俩十七年来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得谁。
老太太这话一出,倒是勾出了程亦安一眶泪,于老太太而言只是三两日,于程亦安而言,已是五年未见,已是生死相隔。
她趴在老太太胳膊低泣不止。
程亦安下头坐着一十六七岁的少女,见二人这般亲昵,轻轻瘪了瘪嘴,半是吃酸半是不满,
“二姐姐是祖母心肝儿,我们余下三个抵不过姐姐一个。”
说话者一双丹凤眼别有几分俏丽,则是程亦安的继妹,府上三小姐程亦芊。
她这话狠狠引起了余下两位姑娘的共鸣。
大老爷膝下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一个未嫁的长女,大小姐年纪也仅仅比程亦安大一岁,今年十八,名唤程亦晴,同是老太太膝下养大,她父母双全,又占了个嫡长女的名头,生得也花容月貌,论理比程亦安更招媒婆欢喜。
她坐在左下首默默喝茶。
剩下一位便是三老爷的女儿,四小姐程亦枚,这是个有名的呆子,平日不谙世事,不过祖母格外疼爱程亦安,是看在眼里的。
苗氏见状,嗔了女儿一眼,
“你姐姐出嫁了,往后便是别人家的人,一年也难回来几趟,今个儿回门,你该欢快才是,何以吃姐姐的酸?”
听着倒像是维护程亦安,实则是暗点程亦安,往后没事别往娘家跑。
程亦芊一听这话,凤眼睁得亮晶晶的,与苗氏说,
“娘,既然往后姐姐不常归家,姐姐的院子能不能挪给我住!”
这话一落,东次间内静了静。
苗氏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见老太太脸色沉下来,朝女儿使了几个眼色,就不吱声了。
老太太对程亦安偏爱到什么地步呢,将府上景致最好的院子给了程亦安。
当初大夫人和苗氏均是不满的,大夫人认为当给自己女儿大小姐程亦晴,二夫人苗氏认为当给自己女儿程亦芊,三夫人心想既然你们争执不下,不如干脆给她女儿程亦枚?
老太太的解释是,“安安没娘疼,我少不得偏她一些。”
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以至于大夫人认定程亦安抢了自己女儿的风头,回门这样的喜庆日子,她也告病不曾露面。
程明昱既然将婚事派给了四房,长幼有序,也该大姑娘程亦晴出嫁,就因着老太太偏爱程亦安,大好的婚事落在她一个孤女头上,大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当初若不是以为这门婚事十拿九稳,她也不至于拒了旁的几门好亲,害得她女儿尚待字闺中,为人耻笑。
老太太看着底下满腹怨言的儿媳孙女们,不禁摇头。
她们一个个怨她偏心,孰不知这门婚事从一开始注定就是程亦安的。
她这般做,是殚精竭虑,为整个四房挣前程呢。
老太太不屑于解释,径直发话,
“安安嫁得近,逢年过节还是常回来的好。”
言下之意是院子要留给她。
东次间内瞬间安静如斯,一场好好的回门宴已没了兴致。
午宴过后,程亦安哄着老太太眯会儿眼,便回了自己的闺房。
从老太太院子角门出来,沿着石径往东面过一条曲折石桥,目光紧随脚下一隅溪水望去,只见芍药满地,秋菊如霞,曲径通上一片邻水的宽台,花繁木绕,十分的好景致,再往后连着穿堂进去,便是正院。
程亦安久久立在石桥上,目光定在穿堂口不语。
前世她是如何与陆栩生和离的呢?
便是拜她的继母和继妹所赐。
出嫁一年后,一日祖母突然病重,也不知老人家稀里糊涂说了什么话,传了一些不好的谣言出来,那苗氏便跟发了疯似得闹,紧接着没多久,便出事了。
她过去绣的一个香囊被从范玉林的书房翻出来,而范玉林写得一首相思诗落在她闺房里。
程亦安在陆家听说此事,气得发抖。
她的香囊明明由守宅的丫头收在闺房匣子里,怎么可能在范玉林那儿,她更不曾收过范玉林的什么诗赋。
后来证明,这是继母和继妹的手笔。
守宅的丫头不曾跟着出嫁,往后在继母底下讨活,很容易就被收买了。
事儿并不复杂,影响却极其恶劣。
很快京城议论纷纷,说是她本与范玉林两情相悦,是陆栩生横插一脚,断了他们的好姻缘。
这种事人云亦云,捕风捉影,越辩越黑。
所有矛头直指程亦安。
婆母王氏压根不听她解释,指着她喝骂,责她不检点,丢了陆家脸面,意在逼她和离好改聘王氏女为媳。
那时她刚经历小产伤心欲绝,被婆母压得喘不过气来,又顾念着程氏和陆家的脸面,与陆栩生提出和离,陆栩生毫不犹豫答应了,并成功说服皇帝解除婚约。
她就这么回到了程家。
而那继母目的不止于此,只道她抢了本该属于程亦芊的婚事,非要把自己女儿替嫁给陆栩生,甚至摁着祖母的手,写了一封续婚书,祖母就这么被气哑了,好在事情惊动长房,长房大老爷程明昱从外地赶回,了解事情经过后,果断将苗氏和程亦芊送回老家,予以圏禁,并对外解释了此事,那封所谓的续婚书也不曾送出程府大门。
可程亦安的名声已经被败坏,程家声誉受损,怎么办。
范玉林顺势求娶,祖母和长房合计,一面对外声称她病逝,保全声誉,一面悄悄答应了范玉林的求婚,并准许夫妇二人回益州过日子。
从那之后,祖母病逝她都不曾回京,唯有程亦彦每月着人送份例给她,聊解思念。
而今生再次回到这座宅子,她第一要务,便是要将这里毁得彻彻底底的,不叫旁人有诬陷她的机会。
都重生了,何必再小心翼翼,何必再瞻前顾后,豁出去,痛快地烧个干净。
香油烛火,如兰已备好,程亦安计划借着午睡的由头,“不小心”烧了闺房。
程亦安将原先守在这里的两个粗使丫头使出去,带着如兰进了里屋,一切准备就绪,程亦安拿着火折子从里屋掀帘而出,
一道修长身影矗立在厅堂正中。
陆栩生环顾四周,轻轻嗅了嗅,随后皱眉,“你在做什么?”
程亦安唬了一跳,忙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反问道,
“你怎么还没回去?”
来之前商议午膳后便叫陆栩生离开。
陆栩生直视她的眸子,那双杏眼如澄澈的两汪水,挟着动荡的涟漪,大约是被他瞧得不自在了,移开眼去。
他忽然发现,程亦安很善良,也很单纯。
她不会算计人,做坏事会心虚。
片刻觉着自己气势弱了,她还非梗着脖子又瞪过来,
“你先回去吧!”
两腮似飘了红云。
怪可爱的。
他前世怎么就没能护好她呢。
陆栩生伸出宽大的手掌,
“给我。”
程亦安愣住。
陆栩生何等人物,常年征战让他对危险有天然的敏觉,联系前世的事,他猜到程亦安要做什么,眼神往她身后瞟,
“把火折子给我。”
程亦安慢吞吞将火折子拿出来,狐疑盯着他,“你要干什么!”
陆栩生将火折子扯过来,笑道,“傻姑娘,这锅我来背更好。”
妻子要扫除前世和离的绊脚石,他岂能不添把火。
程亦安吁出一口气。
也对,她这一烧,指不定惹出许多风波,祖母父亲继母,个个会声讨她。如果那个人是陆栩生,程家即便不满,面上也不敢计较什么。
“行,那就麻烦你了。”
陆栩生下颌往外抬了抬,“出去吧,别熏着你了。”
面对这般体贴的陆栩生,程亦安实在不大适应,红着脸带着如兰出去了。
主仆二人行至宽台,程亦安回望绣楼,有些担心陆栩生。
原先觉着陆栩生重生后,二人彼此“知根知底”,多少会有隔阂,如今发现,重生也有重生的好,瞧,他冲锋陷阵,没她什么事。
祖母尚在休息,程亦安无处可去,便就近寻个地儿候着。
路上如兰还嘀嘀咕咕,“姑娘,烧了好,烧了三小姐就惦记不着了。”
小丫头嘴里这么说着,满脸却写着肉疼二字。
程亦安失笑,知道如兰误会了,揉了揉她脑门没说什么。
放火烧粮营这种事,是陆栩生的家常便饭,他不仅要烧,还要烧的悄无声息,待对方发现已为时已晚。
程亦安在花厅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等到府内乱起来时,火已经救不了了。
陆栩生这把火放得很有水准,既把程亦安的旧物烧得一干二净,又不曾碍着其他院子。
程府四房上头浓烟熏天,火光灼灼,仆从借着外侧的溪流,将火切断,不曾叫火势蔓延,两个守宅的丫头及时逃出,跪在石桥外大声痛哭。
府内所有主子均冲了过来。
大老爷担心程亦安和陆栩生在里头,急命家丁进去探视,又派人四处寻他们夫妇。
熟睡的老太太被惊醒,一听程亦安的闺房被烧了,急得气血倒涌,先是问有无人员伤亡,得知程亦安夫妇不在屋子里,松了一口气,随后怒拍床榻,
“来人,将三丫头拿来!”
“反了,反了!”
谁会烧程亦安的院子,只可能是蠢笨的程亦芊。
可怜苗氏和程亦芊这厢还在为宅子被烧而惋惜痛恨,人就被仆妇给绑来了上房。
老太太压根不及细问,对着母女俩便是一顿怒斥,那苗氏更是吃了老太太的拐杖几下,疼得只呜咽,委屈得不得了,“母亲,真的不是媳妇,真的不是媳妇,媳妇惦记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烧了它,媳妇再蠢也不至于做这等自毁长城的恶事....”
老太太方颓然靠在圈椅里,喘不过气来。
他们压根不知道...烧了这座院子后果有多严重...它不仅仅是一座闺房呀。
老太太痛心疾首。
少顷,府内老爷太太均赶来上房,个个灰头土脸,回门的日子出了灾祸,并不吉利。
有人告诉老太太,“火快被扑灭了,里头只剩下空架子,安娘的旧物怕是一件不剩....”
有人道,“东西烧了无妨,人没事就好。”
更有人怒火中烧,“将看宅的丫鬟带来,查清楚是何人所为!”
说这话的正是大老爷,他话音未落,只见陆栩生施施然从穿堂迈进来,浑身灰尘扑扑,满脸愧疚,
“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告罪,是小婿午歇时不甚倒了灯油,酿成此祸....”
大老爷等人听说陆栩生在绣楼里,均唬得跟什么似得,围着他上上下下打量,
“姑爷,可没伤着吧。”
人没伤着就是万幸,谁还能追究陆栩生的过错呢。
不仅如此,大老爷等人心惊胆战,赔尽了笑脸。
离开前,老太太将程亦安叫到跟前,责道,
“安安,你怎的将姑爷一人扔在院子里?”
程亦安解释道,“孙女念着许久不曾给您做桂花糕,便去了厨房,留姑爷在院子里歇着,孰知秋干物躁,出了这样的事......”
程亦安也佯装后怕,掖了掖眼角。
好好的回门宴以惨淡收场。
大火惊动长房,待陆栩生夫妇回去后,长房管家前来过问,说是要查清楚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