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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城隍送亲,青魂抬轿,百鬼随行。

    喜结前缘,婚定来生。

    梅花簌簌而落,原本热闹至极的柴府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大人今日前来,有失远迎。”柴束薪擦了擦手,“给您添了一桩麻烦事,还请见谅。”

    一道青色身影站在梅园里,面前尸横满地。

    崔子玉长长地叹了口气,“罗刹子,根据生死簿所载,这些人今日不该命绝。”

    “那便改了生死簿。”柴束薪淡淡道:“卖国之贼,死不足惜。”

    “原本勾魂索命是无常的差事,我察觉有异,这才先赶了过来。”崔子玉将阴魂捆在一起,摇头道:“您记得把这些尸体的舌头拔了,否则到阎王那里会乱说话。”

    “我知道。”柴束薪道:“有的无辜之人被我锁在了后院,大人离开之前,烦请去点一炷忘引香。”

    “好。”崔子玉微微躬身,“下官告辞。”

    “您可以留下来观礼。”

    “罗刹子的喜酒,酆都怕是没有哪个人敢喝。”崔子玉苦笑:“红白喜事多见,您这桩姻缘却是要逆天而行,下官没有那么厚的修为,不敢妄言。”

    “是我唐突了。”柴束薪点了点头,“大人慢走。”

    门外有唢呐声传来,柴束薪微微一怔,接着将白衣脱去,露出大红的喜服。

    他折下一枝梅花,平地有风起,满庭红梅飘落,埋葬遍地横尸,花香掩盖了浓烈的血腥气。

    崔子玉发现罗刹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温柔。

    “他来了。”

    白事凄,红事喜,我自人间黄泉去,香烛纸马备花轿,孟婆敬合卺。

    白纸红衣,唢呐十里,生也相依,死也相依。

    喜乐声声,有悠悠唱贺响起。

    “一拜天地——”

    第72章

    唢呐声还在空中回荡,周围的景象如沙粒般缓缓消解,这是幻境结束的征兆。

    木葛生已经完全看傻了。

    因为性格和经历的缘故,真正能震惊到他的东西并不多,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他傻眼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是当年进城西关遇到阴兵,他的第一反应也不是震惊,而是怎么解决。这其实是一种在战场上练就的本能,遇到突发事件时不能放纵自己的感官,因为可能只是一个怔忡,你就死了。

    但现在木葛生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境地,因为除了傻眼,他好像什么也做不成。

    他试着把脑子里的关键词组合在一起——他、柴束薪、成亲。

    他和柴束薪成亲了,柴束薪和他成亲了。

    他俩在几十年前就成亲了。

    成亲的时候他还是个死人。

    最关键的是,柴束薪什么都没给他说,就这么瞒着他数年。

    ……

    妈的,怎么会这样。

    木葛生心道,冥婚有骗婚这一说么?

    “假和尚。”他扯了一嗓子,“你给我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一阵哈哈笑声从幻境深处传来,一个穿着袈裟的虚影跳了出来,“乖徒孙,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废话。”木葛生道:“我那傻闺女说这幻境是老三留给我的,可幻境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只能是你动了手脚。”

    他现在对整个山鬼花钱的构造都充满了疑惑,这里面似乎储存的是记忆,又似乎通往另一个时空。阴阳梯中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那时他救下柴束薪,到底是真实,还是另一个幻境?

    虽然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小沙弥肯定悉知一切,这老不死的瞒了他不少事。

    木葛生挽起袖子,小沙弥察觉不妙,“你要作何?”

    “欺师灭祖。”木葛生言简意赅,“您是自己说,还是让我问出来?”

    “……我现在没有实体,徒孙,你这么下手要不了命。”

    “我知道,这样才方便,不然您死了我上哪问去。”木葛生笑眯眯道:“我也很久没有肆无忌惮地揍过人了。”

    “徒孙你这混不要脸的样子,真不愧是我天算门下出来的人。”

    “哪里哪里,都是师父们教得好,我不过继承传统发扬光大。”木葛生道:“所以您打算怎么办?”

    “我招。”小沙弥举起双手,“我什么都招。”

    “相传山鬼花钱是伏羲所制,其中藏有浩瀚,可以说它是七家之本,也是诸子的根源。”小沙弥道:“每一任天算子死后都魂归花钱之中,化为其中的浩瀚能量。”

    “我知道这些。”木葛生打断他,“别整前情提要,直接讲重点。”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缺乏耐心。”小沙弥叹了口气,“我也曾是天算子之一,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天算一脉传承的只是用山鬼花钱起卦卜算的方法,至于它的本源,天算一脉也不曾完全参透。”

    木葛生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我也没法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小沙弥道:“我的魂魄在花钱中徘徊已久,确实发现了一些蹊跷,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什么话?”

    “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这是一句禅理——芥子是微小的种子,须弥是庞大的山峰。而在佛法之中,真空妙有,像芥子一样大的空间,也能够容下须弥山,不仅如此,还能容下三千大千世界。

    就像莎士比亚的那句名言,果壳之中,亦有宇宙。

    木葛生有点明白小沙弥的意思了,“……你是说,每一枚山鬼花钱中,都有一个世界?”

    “这只是一个比喻。”小沙弥道:“但山鬼花钱中藏有浩瀚,这浩瀚可能不仅仅是一股能量,而是更为复杂的东西,你通过山鬼花钱看到的幻境,或许是幻境,或许山鬼花钱是一道门,你通过它进入了别的时空。”

    “又或许,你是真正进入了山鬼花钱之中,而其中有另一个世界。”

    “这太他妈扯了。”木葛生道:“你是在写科幻吗?”

    “我是出家人,在佛法上是解释得通的。”小沙弥微微一笑,“百亿须弥山,百亿日月,名为三千大千世界,其中有三千往生,三千来世。你见到的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那他到底是救了柴束薪,还是没救?

    “徒孙你有点入障了。”小沙弥端详着木葛生的脸色,道:“其实何必去纠结这么多呢?一粒菩提中尚有幽玄万千,即使是天算子也不可能一一参透。重要之人如今仍在你身边,这还不够吗?”

    是挺够的,不仅够还很狗。木葛生道:“那我问你,我在幻境中经历的这一切,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何为真?何为假?”小沙弥悠悠道:“一切皆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木葛生忍无可忍,暴起把这打禅机的秃驴揍了一顿。

    “……有的还是真的,就是你指的那个真。”这回小沙弥老实了,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虽然山鬼花钱很玄妙,但其中还是有一些规则的,比如进入幻境之人只能接触到死物,而且幻境中的一切必然与自身相关。”

    “也就是说,既然你能看到它们,就说明这些过往确确实实发生过。柴束薪确实烧了蓬莱,杀了画不成,重伤林眷生。”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还娶了你。”

    木葛生:“……”

    “但是规则也是有漏洞的,或者说这些漏洞也是玄妙本身。你在山鬼花钱中经历的不可思议之事,亦真亦假,确实会对未来造成影响。”

    “那如果我没有跳进阴阳梯——”

    “嘘。”小沙弥抬手道:“不可说。”

    天算门下有门规曰:语言会造成变数。

    这回对方是认真的。

    木葛生沉默片刻,道:“可这也太他妈扯了。”

    “你指的是山鬼花钱?还是柴束薪娶了你?”

    “……”木葛生默默挽起袖子。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小沙弥忙道:“你身为这一代天算子,不可能没有察觉过,有时并不像是天算子在驭使山鬼花钱,而是山鬼花钱在驾驭你。”

    “天算一脉的传承和别家都不同,既没有药家墨家代代传承的绝技、也没有阴阳家半冥之体、不是修道之人、也不是什么神兽后代。我们所有的最大依靠,就是四十九枚山鬼花钱,花钱不在,天算不存。”

    “其实历代天算子,或多或少都曾和山鬼花钱产生过排斥,而其中反应最强的就是你。”

    “你应该有印象。”小沙弥缓缓道:“那场百年前的阴兵暴动。”

    百年前阴兵暴动,木葛生请求诸子七家守城支援,一方面镇压阴兵,一方面击抗外敌,如果七家肯出手,必然可以保住古城。

    但诸子七家提出了条件,是进是退,以卦象决定。

    这和木葛生的为人完全相悖,山鬼花钱算天命,而身为军人,国破山河在,要在死地里搏出生机,就由不得他信命。

    最后诸子七家退守不战,古城城坡,伤亡惨重,虽然镇压了阴兵,他却付出了更加惨痛的代价。

    即使今日想起,木葛生也依然觉得心寒,诸子七家号称为众生掌舵,却是以保存自身为前提,生灵涂炭却冷眼旁观,还冠冕堂皇地冠以天命之名。

    “这样的东西,不如不存在。”木葛生喃喃道。

    小沙弥嗯了一声,“你这么想了,也确实这么做了。”

    木葛生:“?”

    “你猜的没错,乌子虚留给你的山鬼花钱确实被我动了手脚,他留给你的其实是另一段记忆。”小沙弥挠了挠头,“但是柴束薪一直这么瞒着你也不是个事儿,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多插了一段。”

    他拍了拍手,四周场景骤变,他们再次回到了城隍庙。

    松问童正在暴打柴束薪,朱饮宵站在一边,苦口婆心地劝架。

    小沙弥看着眼前的景象,笑了笑:“这才是上代无常子留给你的,里面有最后的真相。”

    “咳咳,老四啊,虽然不知道你能看到这段记忆是什么时候,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乌子虚难得没有充当和稀泥的角色,他叼烟杆站在房顶上,手里捏着一枚山鬼花钱。

    “先说说现在是怎么回事吧,柴束薪不知道做了什么,总之他现在成了罗刹子。还烧了蓬莱,杀了画不成。”

    “这消息很劲爆是不是?”乌子虚叹了口气,“那下面还有更劲爆的,他成亲了。”

    “和你结的冥婚,对你没听错,新娘是你。”

    “老二听见这个消息直接炸了,我们原本按照你的安排去了朱家,又连夜从乘雀台赶回来。”他用烟杆指了指院里的一片混乱,“他正在那儿揍人呢,柴束薪也不还手,不过我看他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

    “怎么说呢,其实我觉得老二气的不是他把你娶了,而是没喝上喜酒。”乌子虚道:“他可能还想着闹洞房呢。”

    “别骂兄弟们不地道,就这么把你卖了,其实柴束薪真的挺够意思的,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和你结冥婚吗?这其实和罗刹子的身份有关,因为命格的原因,和罗刹子结缘之人,即使死后魂魄也不会消散。”

    “这和天算子死后魂飞魄散是个悖论,不过如果他真的能把你的魂魄凑齐,你就能活过来了,虽然我们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有没有谱,但至少是个希望。”

    “接下来可能要花很久,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重新相见的一日,不过我觉得柴束薪应该做好了等你的准备,罗刹子能活很久。”

    “真的,我和老二都觉得你不可能活过来,但他做到了。”乌子虚轻声道:“这下我和老二也不再有什么置喙的立场。”

    说着他笑了笑,“其实我还挺好奇他是什么时候看上你的,不过我觉得以你那德性,你肯定察觉不到。连我们都没发现,不愧是药家公子,闷声发大财。”

    “总之我们娘家人同意这门亲事。”乌子虚比了个大拇指,“不是我们不地道,实在是亲家给的太多了。”

    松问童的声音传来,“老三别啰嗦了!过来说正事!”

    “来了来了。”乌子虚跳下房顶,拍了拍衣衫,“你打完了?”

    松问童哼了一声,他下手确实不轻,乌子虚还是头一次见到柴束薪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对方却没有说什么,擦了擦唇边的血。

    朱饮宵劝架劝得嗓子都干了,吐出一团火,直接烧穿了地砖。

    柴束薪神色淡淡:“我以为你是专程来揍我的。”

    “那只是一顺便。”松问童啧了一声,道:“按照老四的安排,这里原本没有你的事。”

    “……他安排了什么?”

    “一个巨大的烂摊子,要把我们仨都赔进去。”松问童指了指自己、乌子虚和朱饮宵,“他布了一个很大的局,原本你是唯一可以独善其身的人,他那黑心烂肺也就剩下了这么点良知,不想把你牵扯进去。”

    “可你倒好。”松问童冷笑,“自己主动栽了进来。”

    第73章

    松问童开始了漫长的叙述,一切都从那个在蓬莱的夜晚开始。

    那一日画不成要求木葛生起卦算国运,以此为代价救松问童和乌子虚的命。木葛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一天一夜,然后布置了一个极其庞大的计划。

    以他的性格当然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他不仅不认命,他还要把整个命盘掀翻。

    木葛生先去找了重伤卧床的松问童——那个时候松问童已经恢复了神智,只是有伤在身,不便说话,于是只能躺在床上,听木葛生对着自己念叨了整整一天。

    对方将所有的布置尽数道来,其中的庞大和疯狂完全超乎了常人的想象,松问童听完之后彻底睡不着了,他想阻止木葛生,然而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一步步进行下去。

    整个计划,以天算子的死为开始,以诸子七家的毁灭为结束。

    经历种种之后,木葛生彻底丧失了对诸子七家的信念,如果说他最大的牵绊就是从小一起成长的诸子,但蓬莱和阴阳家用他兄弟的性命要挟他,等于打碎了他最后的底线。

    他要颠覆整个诸子七家,将其彻底毁灭。

    当然,七家延续千载,树大根深,不可能轻易解体,为了寻找其中的破绽,木葛生在天坛上算了一卦——他算的是七家命运。

    正如算命者不可算自身,这一卦非同小可,其中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算国运。但木葛生轻而易举地瞒过了所有人,因为每个人都以为他在天坛上算的是国运,卦成后身死。

    其实并非如此,他算的不是国运,而是七家命运。

    至于国运一卦从何而来?

    “我常常怀疑师父早已料到了一切。”那天木葛生临走前将一只锦囊塞在松问童枕头底下,“当初我从白水寺方丈手中拿走山鬼花钱,其实匣子里除了四十九枚铜板,还有一个锦囊。”

    “师父遗言上交代我,遭逢大变开锦囊,我觉得眼前的变故已经够大了,所以昨晚打开了锦囊,你猜里面写着什么?”

    木葛生趴到松问童耳边,轻声道:“师父生前算的最后一卦,是国运。”

    松问童猛地瞪大双眼。

    “我就觉得师父不会这么轻易病逝,他老人家应该是预料到了什么,算国运折寿磕命,这应该才是他真正的死因。”

    “我会在天坛上卜算七家命运,卦成之时我应该就快气绝了,我会把得出来的卦象和之后的安排写下来,老二你要做的事只有一件,就是第一个登上天坛。”

    “用锦囊里的国运,去替换我算出来的七家命运,这样就不会有人生疑。”

    诸子七家以天算子为首,一切行动更是以山鬼花钱昭示的卦象为准。根据木葛生的安排,他死之后天算一脉断代,七家群龙无首,必然大乱。

    而乱则生变。

    后来松问童按照木葛生的计划,成功替换了天坛上的卦象,拿到了对方算出的七家命运,以及木葛生布下的整个大局——他预言了每一家的终结。

    根据国运,乱世会在十三年后结束,但那将是一个神祇消亡的新时代,旧的信仰消弭,新的神灵取而代之,人间很快将不会再有朱雀的容身之处,朱家的命运最多还有百年。

    阴阳家面前有两条出路,一则是乌子虚继续兢兢业业做个家主,还能再将家业维持个几百年;二则慢慢放权,以他们家那群长老的作妖本事,百年内败光家业不是问题,整个家族会迅速衰败下去。

    但是无常子会因此而解脱,木葛生还顺手给他算了一卦姻缘,说会有个儿子。

    如果他选择第二条路,他儿子就不会再重蹈历任无常子的覆辙。

    至于墨家。木葛生就敷衍地给松问童写了一句,你好好过完这一辈子就行。

    剩下的意味不言自明,墨家一代单传,只要松问童不娶妻生子,墨家自此断绝。

    最为棘手的就是蓬莱,木葛生在天坛上留下一堆松问童看不懂的符号和算式,不知道算了多久,最后在纸上得出一个结果,山鬼镇会在百年内松动。

    按理说山鬼镇是他自己布置下去的,可保数百年无忧,但山鬼花钱得出的结论与此截然相反——八十二年之后,山鬼镇会松动,原因不明。

    他以此做了一个计划,百年内诸子七家的联系必然会变的十分松散,甚至于一片散沙,天算子不在,谁都没有重聚诸子七家的资格,但是山鬼镇的松动是一个契机,可以因此再聚七家。

    那个时候乌子虚和松问童应该都已离世,需要继承这个计划的人是朱饮宵,松问童有义务在有生之年把老五坑到这条贼船上——朱饮宵要借七家重聚的机会,以修复山鬼镇为借口,重开蜃楼,凑齐七家信物。

    七家信物平时绝不会轻易现世,但山鬼镇这个理由足够。

    山鬼花钱、朱雀血、姑妄烟杆、舐红刀、盘庚甲骨,以及罗刹命。

    这六样东西凑在一起,可以毁掉蓬莱。

    蓬莱的信物就是蓬莱洲本身,这个与世隔绝的海外仙山。据说远古有仙人飞升,其遗蜕落于海上,成为蓬莱。蓬莱洲用普通的方式是毁不掉的,但是凑齐了其他的六样信物,就有一搏之机。

    如果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七样信物同归于尽,七家也就失去了根源。

    至此,诸子七家彻底断绝。

    木葛生所有计划中唯一的例外,就是药家。

    我不想把柴束薪扯进来,木葛生那时对松问童说,你就当我的一点私心吧。

    而且药家原本也是普通的凡人家族,历代悬壶济世,只要毁掉了信物,继续在人间保留传承,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归根结底,诸子七家之所以跋扈傲慢至此,视人命为草芥,不过因为自诩比凡人多了点能耐。

    至于为众生掌舵的初心,早不知道丢在了哪朝哪代。

    “按照老四的安排,我和老三要先去昆仑乘雀台,争取领老五出山。”松问童道:“朱白之那个老头子会看星象,我觉得他可能猜到了不少事,但是他没反对,同意我们把老五带出来。”

    “之后我把老四的所有安排告诉了他俩,他们都没什么意见。”

    “老四的安排其实是为我找了一条退路。”乌子虚道:“乌氏所作所为,令人心寒。”

    “天算子一殁,七家必然大乱,祖爷爷原先就有退意。”朱饮宵笑了笑:“况且我本就是跟着哥哥们长大的。”

    “所以我们原本什么都安排好了,老四也为你想好了出路,我还想着以后出国去看你。”松问童看向柴束薪,“可谁能想到你居然成了罗刹子。”

    罗刹命乃大凶之物,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逆天而行,即使是山鬼花钱也无法卜算。

    柴束薪是木葛生整个布局中唯一的局外人,却也成了他计划里唯一的漏洞。

    柴束薪沉思许久,看向朱饮宵,“如果他不知道罗刹子是谁,你又如何取得罗刹子的信物?”

    “这个不是问题。”松问童答道:“只要没有新的罗刹子现世,蜃楼下面镇压着历代罗刹子的尸体,取其遗骸就可以。”

    “但是你偏偏成了罗刹子。”乌子虚叹了口气,“那么原本要交给老五的事,就只能你来做了。”

    “这样一来,药家的传承也要断了。”松问童道:“其实也行吧,歪打正着。”

    “我看未必。”乌子虚摇摇头,“如果老四真有活过来的一天,心情大概会很复杂。”

    接着就是漫长的往事,柴束薪在各地搜集散落的山鬼花钱,一点点拼凑着木葛生的魂魄,同时他找到了木司令,成为对方的暗线,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做了很多事。

    战争结束后柴束薪到国外留学了一段时间,他去了所有木葛生曾经去过的国家,走遍了往日通信中对方提过的每一个角落,在苏联的那些日子里,他买了一条围巾,常常站在涅瓦河畔看雪。

    松问童带着朱饮宵到处跑,两人在蜃楼住了几年,接着又漂洋过海去找柴束薪,松问童学会了英语,嘲笑柴束薪像里的落魄吸血鬼贵族,到哪里都带着自己的棺材。

    那时柴束薪在学西医,研究最多的是尸体防腐。

    乌子虚成了亲,陪着夫人在各地游赏,同时不动声色地放权,长老们为了争名夺利吵翻了天,他却很少再回酆都了。八十年代时乌子虚再度回到古城,在原来的宅基地上建了一座学校。

    九十年代初,柴束薪归国,继续在各地搜寻遗失的山鬼花钱。

    九十年代末,松问童去世,将舐红刀留给柴束薪。

    计划完成了第一步。

    千禧年后,柴宴宴出生,柴束薪离开药家多年后第一次回去,参加了她的满月宴。

    随后,柴忍冬去世,乌毕有出生。

    乌毕有出生的第三年,木葛生醒来,同年,乌子虚去世,阴阳家彻底涣散。

    计划完成了第二步。

    直到山鬼镇异动,崔子玉以山鬼镇异动之名,请求再聚七家。

    七家重聚,蜃楼重开,盘庚甲骨再度现世,药家传承断绝。

    计划完成了第三步。

    至此,距离木葛生百年前布下的大局,只剩下最后一步。

    幻境消散,小沙弥挠了挠头,“其实只有刚开始那段回忆是乌子虚留给你的,后面都是我自作主张添上的,方便你理解。”

    “你算完七家命运后遭受天罚,山鬼花钱四散,但是还是余下了一些的。松问童研究之后发现它有回溯记忆的功能,以防万一,他和乌子虚一人留了一枚带在身边,死后分别存放在蜃楼和市一高,免得你醒后一直什么都想不起来,还能帮你兜个底。”

    木葛生沉默许久,道:“傻闺女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他在山鬼花钱里能看到什么,并不取决于前人留了什么,而是小沙弥想让他知道什么,这人直接能后台剪辑,他一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们其实没有看多少,但是架不住还有个安平。”小沙弥道:“乌毕有是带着柴宴宴和安平一起来的,他原本就和你记忆相通,根据线索一推二六五,真相基本被他们猜了个七七八八。”

    “七七八八是多少?”

    “除了你当年布的局,基本上都知道了。”小沙弥道:“包括柴束薪娶了你。”

    虽然内心五味杂陈,木葛生还是微微松了口气。还好那帮小鬼没有得知一切。

    他们这代人的恩怨,就在他们这一代了结,后辈们该有自己的人生。

    “我的魂魄残存在山鬼花钱之中,这些年目睹了一切。”小沙弥道:“虽然如今事态发展和你当年最初的计划不尽相同,但基本没有偏离正轨,你算得上最优秀的天算子之一,七家的命运,你算的很准。”

    木葛生坐在原地不吭声。

    小沙弥叹了口气,蹲到他面前,“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崔子玉是谁的人?”

    “他是乌子虚留下的,也是他一手促成的诸子七家重聚,虽然表面上是借了十殿阎罗的名义。”小沙弥想了想,道:“其实我一直都想说,崔大人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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