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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但他并不是输不起的人。

    输了便是输了。

    乘袅是堂堂正正赢了她,这是事实,要怪便只怪他技不如人。

    “你方才是想——”杀了他么?

    但最后几个字,季烆终是没有说出口。他控制着自己,没有去摸脖颈上的伤,猛然闭了闭眼。

    比起输赢,他更在意的是,她竟然真的对他下了重手。

    哪怕这是比试台上,但乘袅从未对他如此过。不,不是这样的。这本就是你输我赢的比试,战台之上也没有私情。

    所以乘袅会伤到他再正常不过。

    他们有各自的立场。

    “我想什么?”

    乘袅耐心渐失。

    季烆喉结剧烈动了动,看着面前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眉眼,忽地道:“袅袅,我想告诉你——”

    “你没看到她受伤了吗?”只是话未说完,一道冷冽的声音同时响起,蕴着寒霜的声音盖过了他,“放手。”

    一阵冷风忽袭,季烆只觉抓住乘袅手腕的手背一疼,竟是裂开了一道细小口子,像是被利器所伤。

    季烆下意识松开了去。

    他是剑修,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伤口是被剑气所伤。

    看似细小,实则伤害极大,疼痛不比脖颈上的剧痛轻。

    “……师尊。”

    果然,他抬眸便瞧见了出现在他与乘袅中间的高大男人。

    是他的师尊。

    是这九胥最厉害的剑男人墨黑色的袍角在风中微扬,只是站在那里,存在感便强烈得不可思议,不容人忽视。

    蔺霜羿身量很高,他站在乘袅前面,完完全全把她挡住了。

    从季烆的视角看过去,再也看不到乘袅一丝一毫,只莫名看出了一种占有的意味,像是凶兽守着自己的猎物,圈占自己的地盘,不容任何敌人觊觎。

    那一瞬间,季烆竟觉得像是被凶恶的敌人盯住了。

    是一种警告。

    有些话不必明说,已令人明了。

    这样的联想让他脸色阴沉。

    他想越过蔺霜羿,直接到乘袅面前,然而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根本动不了了。但在外人看来,除了手背上那道细小的伤口,他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和威胁。

    谁也不会知道,此刻他遭遇着什么。

    便连离他们最近的乘袅想来也发现不了。

    他的师尊竟给他下了禁制,用属于大乘期的修为压制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的未婚妻。

    为什么?

    又凭什么?!

    季烆胸口剧烈起伏,可元婴与大乘的差距太大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浓重的无能为力。

    “剑君,您怎么过来了?”女子甜软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固的沉寂,仿佛没察觉气氛的紧绷,高兴的问道,“您是特意过来接我的吗?”

    女孩眼里满是惊喜,白净的脸颊上小窝灵灵闪动,明显对他的到来很高兴。自从中了情人咒,她一直是这样。曾经他只觉麻烦,而今却觉不够。

    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蔺霜羿心底那股从未熄灭的嫉妒先是沉寂了一瞬,随即烧得更旺——他不受控制的想,她以前是不是也对季烆笑得这么好看?

    他忍不住想,待解了情人咒,她还会对他这般笑吗?

    心火一起,再难遏制。

    蔺霜羿伸手抓住了女子的手腕,轻声道:“红了。”正是方才被季烆弄红的。分明是平淡的语气,却像是刻意提醒着什么。

    乘袅笑道:“没事,不疼。”

    是不疼,还是不想怪罪季烆?

    “都是肉体凡胎,怎会不疼?”蔺霜羿淡淡瞥了季烆一眼,“比试已结束,便是寻常人,也不能随意动手。何况,你们还有婚约。”

    “季烆,你莫不是忘了乘袅是你的未婚妻?”

    他平铺直叙,似乎未有任何夸大,却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未婚妻三个字,毫无温度,带着一片肃冷。

    季烆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蔺霜羿压下心里不合时宜的烦躁,扔下这句话,便移开了视线,对乘袅道:“我带你回去。”话音未落,他也没等乘袅回应,拉着她便直接转身走了。

    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季烆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巨大的恐慌和愤怒。他拼尽全身灵力,不顾灵脉受伤的风险,用尽全力冲击困住他的枷锁。

    气血翻涌,胸腔剧痛。

    在最后一刻,喉间的桎梏终于破了一道口子,季烆咽下那口血。

    “袅袅!”他喊了一声,音量很高,清晰的传到了前方,“我已经找到解除同命蛊的法子了。”

    前方,蔺霜羿脚步未顿,神色如常的祭出了无暇剑,道:“要回去吗?”

    这话有些不明不白。

    是要她回去见季烆,还是……跟他回去?

    乘袅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不重,不会伤到她,却比季烆方才的禁锢还要严密。

    她垂头悄悄翘起嘴角,忽地闭上眼朝男人的方向一倒。

    蔺霜羿心头一紧,立时伸手接住了她。女子温热的身体尽数落入了他的怀中,心跳立时如擂鼓。

    “袅袅!”

    这时,方才一直观望不敢轻举妄动的乘宿等人瞳孔紧缩,当即急忙冲了过来。

    乘袅把身体完全沉入了男人的怀中,隔着薄薄的衣衫,仿若肌肤相贴。属于另一人的温度清晰的传入了身体。

    “剑君,我好累啊,好想睡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完全消失。

    蔺霜羿垂头,才发现怀里的姑娘竟已睡了过去。她完全的靠在他怀中,是她主动靠进来的。

    灵力近乎枯竭,她的确急需好好休息。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带起一阵阵战栗。心尖像是发了酥,痒得不可思议。

    她的脸那般软嫩柔滑。

    蔺霜羿只觉口干舌燥。

    恰时,乘宿等人赶到,看见昏睡的乘袅,忙道:“多谢剑君帮忙,我们现在便带袅袅回去养伤。”

    他伸手要去把人接过来。

    蔺霜羿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他微微垂眸,环住女孩的力道收紧,淡声道:“她伤势不轻,伤了元气和筋脉,最好有大乘期修士为她疏通。”

    “这……我们家没有大乘期。”听到这话,耀火长老为难。

    “无碍。”蔺霜羿抱着乘袅上了无暇剑,面上无波无澜,眉间仍然一片清冷,“我与乘袅到底有一段缘分,我会为她疗伤。”

    耀火长老喜道:“那便有劳剑君了。”

    他没多想,只以为蔺霜羿说的一段缘分是指与乘袅的半师之缘。听到蔺霜羿主动开口要为乘袅疗伤,自然高兴。

    乘宿比他想得更深一些,目光在蔺霜羿紧抱着乘袅的手上一扫而过,须臾,温声笑道:“那便多谢剑君了。待袅袅醒来,定要她向您致谢。”

    声音不算低,能让围观的人都听见。

    蔺霜羿看了他一眼,片刻,淡淡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他心神一动,无暇剑立刻如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不过瞬息,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耀火长老忍不住感慨:“一直以为剑君面冷,而今才知是我狭隘了,剑君原是一个热心人。”

    乘宿:“……”

    当着其他人的面,他不好明说些什么,只道:“回头必要准备厚礼,以谢剑君之恩。”

    “烆儿,你怎么了?”

    “季师兄吐血了!”

    “帝女受伤晕倒,季少主这也是受了伤吧。”

    “瞧这情形,伤势怕是不轻。”

    正这时,身后传来惊呼。乘宿回头,果然便瞧见季烆单膝跪倒在地,面色惨白,一丝鲜明血线沿着唇角落下。

    他正死死地看着无暇剑消失的方向,神色阴沉如墨。

    一旁,季家人脸色也都不好,季家老祖再也无法维持方才的淡然,眸光明明暗暗,令人心生寒意。

    乘宿心头微沉,面上未曾表露,走上前去,状似关心的询问道:“季少主这伤势不轻,还是尽快请灵医来看看吧。”

    不等季家人回应,他便补充道:“这比试台上轻重难料,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季家人当然没有理由怪罪。

    上了斗战台,受伤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何况,季烆还是输家。输家受伤,有什么奇怪?

    “宿尊。”季烆收回看向前方的视线,直视乘宿,再一次强调,“我已经寻到解决同命蛊的法子了。”

    他没有说自己身上最严重的伤并非乘袅所致,更不会说,这伤乃是他的师尊赐予他的。

    当然,便是说了,想来也无多少人相信。

    况且他也不想说。

    乘宿闻言,面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那的确是好消息。既如此,我们便等着季少主成功解开同命蛊了。”

    至于再多的,他没有说。

    耀火长老冷哼一声:“找到法子,那也要解开才是。希望届时季少主可莫要再心软了。”

    毫不掩饰讽刺。

    季父季母听得不爽,想要反击,季家老祖却先开口道:“好了,烆儿伤势严重,先回去疗伤吧。”

    谁都没提送季烆去无忧苑,请他的剑君师尊为他疗伤。

    季烆低垂着头,没有拒绝。

    他要快点养好伤,只有如此,才能重新走到乘袅的面前。

    才能……把她抢回来!

    决赛还没有结束,正如他与袅袅,也没有结束!

    人群之外,文喜脸色不知何时已失了所有血色。

    ……

    蔺霜羿直接带着乘袅回了无忧苑。两人一进去,他便布下了禁制,杜绝了任何人的打扰。

    乘袅睡得很熟。

    睡着的她看上去越发乖软,没有平常的狡黠,也没有斗战台上的凌厉威风,只看着便令人心尖发软。

    蔺霜羿轻柔地把她放在了榻上,在榻边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一边运起灵力为其疏通筋脉,一边视线不受控的落在女子柔软红润饱满的唇瓣上不自觉暗了眸光。

    弯腰垂首。

    薄唇眼见着便要碰到那两瓣花蕊,却在最后一刹那定住,随后慢慢上移,落在了女孩白净的额头上。

    很轻,轻到像是羽毛拂过。

    随着温和的灵力抚慰过受伤的筋脉,女孩明显睡得更沉了。她秀丽的眉头舒展开来,便连唇角也微微翘起,像是做了美梦。

    梦里有他吗?

    还是季烆?

    本就有了裂痕的元婴又增添了一道裂纹,剧烈的痛楚立时传遍全身,蔺霜羿额间多了一点汗珠。

    这便是无情道破的后果。

    他骤然站直,拉开了与乘袅的距离。

    最后又看了一眼,他衣袍一飞,一股温柔的灵力拂过了乘袅,让她睡得更沉。做完这一切,蔺霜羿才猝然转身,大步出了房间。身影一闪,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很快,蔺霜羿停在了季府的屋顶之上。他目标明确的进了蛊师们所在的地方。

    季烆等人也才回府不久。

    因着他受伤,蛊师们虽到了季府,但还没来得及向他汇报。

    一众蛊师正待在院中,等待传召。

    “也不知少主伤得如何?”

    “听说不轻,没想到帝女下手竟这般重,竟是一点也不顾两人的情谊。”

    “哎,少主输了比试,怕是心情不好。也不知何时才能传召我们。”

    “应该很快吧,我瞧着少主还是很在乎与帝女的婚约,定也想要快点解开同命蛊。”

    “只要解开同命蛊就能保住这桩婚约了。”

    “那也要能解开才行。”一个蛊师忍不住小声道,“你们觉得少主知道了解蛊之法,会愿意用吗?”

    本欲跃下屋顶解决这群蛊师的蔺霜羿闻言微顿。

    那份碍眼的婚约本就不该存在,也不能存在。得知季家已寻到了解蛊之法,蔺霜羿心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阻止解蛊。

    他潜进季府,本想抹去这些蛊师的记忆。

    乘袅和季烆的一年之约,他很清楚。只要拖过一年,便是解了同命蛊,也无用了。如今听这些蛊师的话,似乎这解蛊之法不一般。

    其他蛊师听到这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人道:“应该不会吧?”

    “解开同命蛊虽然有两个法子,一是寻找到五行灵物,这法不会伤害中蛊之人,但怕是无法在一年之内完成。不对,现在也没有一年了,只剩下几个月。”

    “便是季家富庶强大,只几个月的时间,怕是也无法寻齐五行灵物。”

    “所以只能用第二种。”

    “而这第二种解蛊之法,却是要季少主亲自剖开那文喜的丹田,取出藏在金丹中的同命蛊。这法子虽快捷,却会毁了文喜的修为。你们觉得季少主能下得去手么?”

    一时没人说话。

    事情虽过去了数月,但当初季少主为了那文喜当众逃婚,又不惜种下同命蛊的情形可还历历在目。

    季少主当真对文喜只有恩义,没有男女之间的怜惜吗?

    隐没在暗处的蔺霜羿收起了灵力,明明暗暗中,俊美的面庞在黑暗中仿若多了一丝诡谲。

    半晌,他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至始至终,都无人察觉他的到来。当然想来,也无人会想到那高高在上似不染尘埃的无暇剑君,有一日竟会如一个贼一般深夜闯进他人的宅邸。

    ……

    妖族族地。

    “你说什么?”

    姬赤野看着半夜突然来寻他的好友,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你要我把解开同命蛊的两种法子公之于众?”

    蔺霜羿强调:“是在两日之内传遍天下,最好明日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消息。”

    姬赤野目光深深地看着他,良久,问:“无暇,你到底想做什么?”不计代价把这本该与他无甚关系的消息传遍天下,于蔺霜羿自己有什么好处?

    答案让他不愿深想。

    不等蔺霜羿回答,姬赤野忽然快速伸手抓住了蔺霜羿的手腕,手指搭在了他的脉上。

    片刻,脸色骤变。

    “你的无情道——”

    “破了。”

    蔺霜羿轻描淡写的补完了他的话,面色平淡,仿佛说得不是破道毁心的大事。

    他越是平静,姬赤野却越是觉得心惊肉跳。

    姬赤野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通了关窍。这些日子以来,只有一人与无暇接触得多。

    如此,也只有她才能破了他的道。

    “你喜欢上了乘袅?”

    ——“是。”

    第77章

    打破那份美好

    见蔺霜羿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那个‘是’字轻淡如水,又似乎有千斤重,正正砸在了心底。

    姬赤野沉默了。

    良久,

    他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一次:“不过数月而已,

    何至于此?”

    为了一个相处不过数月的人,

    毁了自己的道行,

    值得吗?

    蔺霜羿没有回答。

    但沉默已表明了他的态度。

    姬赤野抓了抓头发,从未这般苦恼:“你当真决定了?你还记得乘袅的身份吗?”他觉得这条路并不好走,如果可以,

    还是希望好友能迷途知返。

    “什么身份?”

    蔺霜羿面无表情。

    姬赤野挑眉:“你别与我装,

    我不信你忘了乘袅是你徒弟的未婚妻。”

    蔺霜羿拨弄了一下手腕上佛珠:“很快便不是了。”

    姬赤野微微一哽,立刻便明白了蔺霜羿的意思。难怪蔺霜羿今晚特意来找他,要他把消息传出去,想来便是为了这事吧。

    “你就那么笃定季烆不会选择第二种解蛊之法?”姬赤野好奇,

    “如果他没如你所想,那你要怎么做?”

    姬赤野不是人类,他们一族一生从来都只会有一位伴侣。以他的想法,只要能挽回心上人,哪怕是挖人金丹,便是要人的命,

    他也不会有一点犹豫。

    伴侣当然才是最重要的。

    季烆此前把同命蛊用在了文喜身上,是因救命之恩。而今恩义已结,自然不需要再多纠结。

    所以他以为季烆选择第二种解蛊之法的可能性很高。

    闻言,

    蔺霜羿唇边隐隐浮出一抹笑意,

    眼中却是冰凉如雪,

    声如幽泉:“他不会的。”

    这么笃定?

    姬赤野正想反驳,却听男人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他只会有这一个选择。”

    季烆不想选,

    也得选。

    他不会给季烆第二个选择。

    到底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姬赤野欲要出口的话语顿时被堵了回去,看着眼前神色冷静理智的好友,他的脸色说不上好看。

    姬赤野忍不住道:“那乘袅没表面看上去那般单纯。她接近你,许是也另有目的。人心复杂,何况还是皇族中人。”

    蔺霜羿轻声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乘袅不单纯。若她真的单纯无知,怕是活不到现在。

    “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姬赤野语气有些不好,却也心知好友的固执。但凡是蔺霜羿决定的事,除非他自己想通,否则便是自己费尽口舌,也不可能改变他的心意。

    姬赤野藏起了心中的隐忧,半晌,只能妥协道:“行了,我明白了。我现在便传令下去,把消息散布出去。”

    “多谢。”蔺霜羿等得就是他这句话,见他应了,道了一声谢,便转身朝外走。

    姬赤野见他这般‘过河拆桥’,眼角抽了抽:“你清楚无情道破的后果吧?轻则也要修为倒退,待那时,若你不再是九胥至尊,你说那帝女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无利不起早。

    他就不信那乘袅不在意。

    便如季家。那些人死活要与无暇扯上关系,不就为了他这一身修为,奔着无暇九胥第一的名头而去的么?这些人族,谁不是逐利之辈?

    乘袅不会是例外。

    蔺霜羿脚步微顿,片刻,淡淡道:“不会有那一天。”

    话落,不待姬赤野再说,他身形一闪,转瞬便消失在了黑夜中。

    ……

    这一夜,季府灯火通明。

    回府后,季烆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听说蛊师已到,便立刻把人召来。他要快点解开同命蛊,快点去找袅袅。

    待到那时,他们便能回到从前了。

    然而,他满心的期待在听了蛊师的回答后,瞬间凝结成冰,心头冰凉成雪。

    “只有这两个法子?”

    蛊师认真点头:“回少主,除了此两法,我们暂时没有寻到其他法子。若时间足够,许是能有其他发现。”

    但如今最关键、最珍贵的便是时间。

    一年之期,已经不剩多少了。

    季烆薄唇紧抿,面色沉沉,眉心不自觉的紧拧。先前的期待和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蛊师见他不说话,心中忐忑,担心他不满,小声解释道:“少主,第二种法子并不会要了文姑娘的命。虽失去金丹没了修为,但以文姑娘的天资悟性,想来重修也很快的。”

    只是没了修为,又不是毁了灵根,仙途并未断绝。

    季烆阴着脸未曾说话。

    “先下去吧。”这时,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季家老祖忽然出声,“待有了决定,自会传召你们。此事暂时不要外传。”

    蛊师自是应是。

    他们的作用只是寻找解蛊之法,至于其他,并不归他们管。

    待到蛊师退了下去,季家老祖才看向抿唇不言的季烆,目光深了些许:“烆儿,你的决定是什么?”

    无论他们心中现在如何看待乘袅,至少明面上还得维持体面。所以以季家老祖看,自是第二种法子最实用。

    这桩婚约不能解,他要乘袅至死也只能是季烆的未婚妻。

    见季烆不答,季家老祖失了耐心,直接道:“如果你舍不得那文喜,那便待以后多多补偿她便是,有何好犹豫的?”

    而今的文喜不过昆仑的一个杂役弟子,出身普通,季家老祖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在他看来,倘若季烆当真舍不得这个女子,便找个机会把人纳进后院便是。成大事者,怎能纠结这点儿女情长?季烆的犹豫,令季家老祖越发不满。

    “我不是舍不得。”季烆下意识反驳,手心紧握,“只是金丹是修士最重要的东西之一,修来不易。”他想到文喜的努力,想到她为了这身修为付出的血汗,心头似蒙上了一层阴霾。

    季家老祖看了他一眼道:“行了,这事稍后再说。有这个时间,还是想一想接下来的比试吧。”

    比起文喜这点小事,季家老祖更在意的是季烆在比试台上输给了乘袅。

    想到此,他的脸色有些阴郁:“今日比试,你真的没有让她?”他还是无法接受乘袅赢了季家麒麟子这个事实。

    这场比试的输赢,关系的不仅是比斗的两人,更关系背后的家族。

    这不仅仅是乘袅与季烆两人之间的战斗。

    闻言,季烆脸色微变,沉声道:“以老祖眼力,应当看出了其中缘由。请老祖恕罪,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承认自己不如他人,不是易事。

    但事实如此,季烆也不屑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

    身为大乘期的季家老祖当然看清楚了。

    正因为看清楚这场比试不摻假,明白乘袅赢得堂堂正正,他才越发难以接受。斗战台上那红衣帝女出手果断、满身战意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在看到战台上乘袅的那一瞬,他脑海中冒出了却是另一道身影。

    季府最重要的宝库里珍藏着一幅画。

    画里的是一个女子,鲜衣烈烈、惊采绝艳,与乘袅有几分相似。这幅画乃季家最厉害的那位先祖所作,从未显露于人前,只小心藏在宝库中。

    那画中女子,正是元祖乘微。

    元祖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

    强烈到过去万年,还有人对她念念不忘,犹记得她的荣光。但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死人,便该无声无息。

    季家对乘氏俯首称臣万年,已足够久了。

    这个天下,不需要再出一个元祖,乘氏更不能再生一个‘乘微’了。

    季烆不知季家老祖心中所想,见他沉色不言,顾不上多想同命蛊之事,只担心老祖对乘袅生出不满,忙道:“袅袅能赢我,有一部分原因在于那根能噬魂噬血的藤蔓。”

    比试结束后,因为各种事,他还未来得及反省这一次的失败。而今正好可以回顾一番,细细分析。

    输了一回便已够了。

    噬魂噬血的藤蔓,季家老祖脑中一闪,脱口道:“噬魂藤!”

    ……

    今夜似乎是个不眠夜。

    源于今日乘袅和季烆的那场斗法,实在精彩,又出乎意料,在观战之人心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是以,即便比试早已结束,但对此的议论和分析并未结束。

    梅望雪也在与文喜谈论着这场比试。

    他感叹着:“想不到帝女的进步竟如此迅速,虽有剑君指点,但这也更说明她天资聪敏,悟性不凡。否则,也不会胜过季师侄了。”

    “可惜,她不是我昆仑的弟子。可惜了。”

    同样受过剑君教导,季烆还是剑君亲传弟子,结果还是输给了乘袅。自是更加说明了乘袅的天赋异禀。

    此战过后,他们这些同辈之人怕是全沦为了她的陪衬。

    文喜垂着头,心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既为殿下感到高兴,为她骄傲,又似乎还多了一点其他的情绪。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渐渐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师尊是在可惜什么?

    是可惜殿下不是昆仑弟子,还是在可惜不是他的弟子?

    师尊后悔收下她了吧。

    如今的她与殿下相比,差之远矣。非但不能成为师尊的骄傲,还为师尊增添了许多麻烦,丢尽了他的脸面。

    “帝女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她会走得越来越远,走在所有人的前方,非其他人能望其项背。”梅望雪温和的声音飘荡在黑夜中,带着几分飘渺,深深落进了文喜的心底,“阿喜,你想要追上她吗?”

    想!

    她想!

    隐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份情绪在这一瞬无限放大,文喜紧咬着唇瓣,终于不得不承认一点。

    她嫉妒殿下。

    文喜跪在地上,像是宣誓一般道:“我会追上殿下的。”一定会。

    梅望雪满意点头:“你有这个想法,极好。不过修炼非一时之功,你心魔未消,伤势未愈,可要吸取教训,莫要再令为师担心了。”

    文喜头埋得更低道:“弟子知道。”

    “嗯。”梅望雪点头,“修炼之事不急,只要你勤学苦练即可。倒是那同命蛊一事,今日季烆说的话,你可听见了?”

    文喜背脊一僵,沉默须臾,才应道:“弟子听见了。季师兄已经寻到了解决同命蛊的法子。”

    梅望雪笑道:“这是好事。你不是也想早点解开此蛊吗?待解决,你便不用背负着那么重的愧疚了。”

    “只是——”

    梅望雪忽而顿住。

    “师尊想说什么?”见他迟迟不言,文喜忍不住问。

    梅望雪轻叹一声:“为师只是担心,这解蛊之法会不会伤到你。”

    文喜微愣。

    不等她回应,梅望雪已道:“希望只是为师杞人忧天吧。季师侄与你总归有些情谊,想必也不会真的伤害你。”

    可是在季师兄的心中,她比得过殿下吗?

    错了,她本就没资格与殿下比。

    文喜独自回了自己房间,无心修炼,枯坐了一夜。

    ……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许多人睁眼至天明。

    乘袅倒是睡得很香。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她先是闻到了一股药味,睁眼,便看见了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的男人。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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