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面前一团迷雾,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却没有遮蔽他们的五感。一行人急忙赶过去,隐约间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正要走近时,却忽然顿住。
只见两道金光冲天而起,在天上化为一对比翼鸟,并翼飞行,交颈缠绵,恩爱至极。
“……这是同命蛊?”
在场之人都见多识广,自然一眼便认出了空中异象成因。这分明是,种下同命蛊时才会有的景象!
隐隐绰绰间,一对年轻男女抱在一起,与天上的比翼鸟相映。
那分明是——
众人下意识看向了最前方的少女。
少女怔了一下,精心妆扮过的面庞刹那间黯淡如苍雾。望着天上比翼鸟,她顿在原地,再未前进。
其他人见状,也停了脚步。
唯季家人想要冲上去,却被金甲卫拦住了。
一时,一片静寂。
直到比翼鸟散,金光尽,少女忽然抽出白灵鞭,毫不犹豫一鞭劈了下去。
……
耀眼的灵光如利刃,豁然破开了阴潮的浓雾,犹如一双手坚定地撕开了那层看似坚不可摧的屏障,露出了内里本来的样子。
雾散云清,金色的阳光洒了下来,映亮了这一片不大不小的世界。
金光太刺眼了一点。
季烆与文喜都反射性闭了闭眼,两息后重新睁开,首先入眼的便是一道艳红的身影。
那片夺目的红如烈火般烧尽了最有一丝潮冷,安静的跳跃着,仿若冉冉升起的初阳,辉煌又炽烈。
“……殿下!”
认出来人是谁,文喜率先脱口喊了出来,脸色猝白。
少女没有应,也未曾出声,就这般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他们。因为匆忙,她的身上还穿着那身精心制作许久的婚服。
灿若云霞,美轮美奂。
只发尾和衣摆带着一点潮湿,足以说明,她来此或许已经有一会儿了。不仅是她,还有她身后的那些人,他们都看到了什么?
“嗤!”正这时,一道带着浓嘲的笑声响起,打破了窒息般的沉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死之间,才堪破内心,明白自己的感情。不愿阴阳两隔,同种同命蛊,做到了真正的同生共死,如此情深意重,当真是好让人羡慕感动啊。”
雪肤花容,眉眼清傲,艳丽如牡丹。
正是花晶莹。
在其他人都沉默时,她毫不在意地拍了手掌,仿佛是在为这对‘落难鸳鸯’喝彩鼓掌。
然在场的人谁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
季家的人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他们一行人好不容易寻了过来,岂料还未来得及高兴,便亲眼看到今日的新郎官竟拿出同命蛊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
季家人本想阻止,但已是来不及。
同命蛊已经种下一只,若是打断,季烆和文喜都将受到严重反噬。
不等众人开口,花晶莹已经快言快语道:“这番深情厚谊,实在感人。反正同命蛊已经种下,帝女殿下,你要不便如了你丈夫的愿,替他把这小美人纳为妾室吧,也算是成全了他们。”
‘妾室’二字,花晶莹微微加重了语气。
一旁,昆仑众人脸色忽青忽白,一个长老忍不住道:“花小姐,你说话未免太刻薄了一些。”
文喜是掌门亲传弟子,凭她的身份去做一个妾,这不仅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整个昆仑的侮辱。
时至如今,无论男女,没有一个昆仑弟子自甘堕落去做什么男妾女妾。
想要成婚结侣,皆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花晶莹:“我刻薄?能有新婚当天,就想纳妾,坐享齐人之福的男人刻薄?”
“花晶莹,你闭嘴!”
自看到众人出现,便沉默不言的季烆忽地大喝。
在看到乘袅出现的刹那,季烆已经脸色大变。他本想推开文喜,但触手的是一片粘腻潮湿,推拒的动作便又蓦然顿住。
文喜受了致命攻击,虽及时种下同命蛊保住了性命,但身体依然虚弱至极。
季烆深吸口气,看向面无表情的红衣少女,沉声道:“袅袅,你听我解释。”他并不在意其他人的想法,他只在乎少女所想。
她今天真的很漂亮,风头甚至完全压住了曾与她并列九胥双姝的花晶莹,无人不被她引去目光。
一时间,在场安静下来,其他人都没再说话,便连花晶莹动了动唇,最后也只是冷哼一声,抱臂看起了好戏。
少女忽然笑了一声说:“你说,我听着。”
她看上去挺平和的,甚至还能笑,这番模样惹得其他人瞩目。结侣大典上,新郎不仅抛下她一人,还把有着特殊意义的同命蛊种在了其他女子的身上,怎会不生气?
她当然该生气,当然有理由生气!
可少女没有。
她只是温和的、安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然而季烆高兴不起来。
他怔怔看着,莫名有些恍惚。
“殿下,您不要误会,季师兄只是看我性命垂危,所以才用了同命蛊救我。”不等季烆解释,文喜已经慌忙从他怀里撑起了身子,拉开了两人距离,急忙解释道,“你若要怪,便怪我吧。”
“文姑娘,你可以先闭嘴吗?”少女笑着说了一句,看向她的目光里,已没了曾经的温和与欣赏,只有疏离与冷淡。
她的语气其实并不冷硬,甚至不带嘲讽,只是平淡的陈述。但落在文喜耳里,却像是九天玄雷,犹如重锤砸在了心脏上。
文喜僵在那里,脸色惨白。
少女却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看向了季烆,示意他说话。
“我找到文喜时,她即将陨落,只剩最后一口气。”季烆声音很紧,像是一张拉满了的弓弦,“当时那种情况,我只能用同命蛊先救她。”
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她救过我一回,我还她一次。”
乘袅看着他,问:“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和同门之谊,别无任何私情?”
闻言,文喜慌了一下,顾不上闭嘴,不等季烆回答,便先道:“殿下不要误会,我与季师兄绝没有任何私情!”
这一次,乘袅没让她闭嘴,而是问:“文姑娘的意思是,你对阿烆没有男女之情?”
文喜咬牙,斩钉截铁道:“没有!”
她现在已经后悔方才向季师兄表了自己心思,现今,只能庆幸这件事,唯有她和季烆知道。
“文姑娘,我信你,绝不会对救命恩人的未婚夫有非分之想。”少女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季烆,“阿烆,那你的回答呢?”
季烆抿唇:“我说了,只是还她的救命之恩。袅袅——”
“不错,人无信则无立。”不等他说完,少女便启唇道,“知恩图报没有任何错。”
季烆余下的解释戛然而止,怔然。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虽则季烆使用同命蛊的理由勉强能说得过去,但再是情有可原,也是在伤害了另一个人的基础上。
作为被伤害丢面的那个人,帝女生气无可厚非。他们本还以为帝女会太过咄咄逼人,不想却是过于温和了一些。
花晶莹眉头都紧皱起来了。
与她年岁差不多的年轻人也基本都一脸不可置信,男子还好些,年轻姑娘们却已是愤愤不平了。
在那本书里,大家并未亲眼看见季烆与文喜种下同命蛊的画面,所以即便后来知道了此事,但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到底感受不深。
但这回,他们却是从头看到尾。
众人不由朝少女看去,却见她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已有血珠从白玉般的手指间慢慢溢出。
“你的解释我接受了,你放心我不会无理取闹。”
原来不是不生气,而是不能‘无理取闹’。
一时间,旁观者都竟莫名有些心酸。
季烆的心不知为何,却因这句话紧缩,疼了一下,他下意识唤了一声:“袅袅。”
“那么现在便来算你我的账,算皇室与季家的账。”少女忽而话锋一转,清柔的声音微提,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里,“我问你,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你我结侣大典。”
“不错,今日是你我大典,而你却弃我于不顾,再是情有可原,但事实如此。新婚之日抛下未婚妻子,是错还是对?”
“错。”
“我二问你,你可记得同命蛊的意义?”
季烆喉结剧烈滚动,对上少女严肃的目光,只能干涩了‘记得’两字。说罢,他还想解释,但少女已经说了第三问。
“我三问你,你可还记得我使用了逆命术,还记得我还剩多少寿命?”
“……不到一百五十年。袅袅,我会——”
“你是想说你会寻到万年血芝,治好我的灵根是么?”少女打断他,笑着摇了摇头,“阿烆,十年过去了,倾皇室之力,还有你,包括文姑娘,都没有找到。”
“放眼过去三千年,九胥再未出过一株万年血芝。”
“是啊……这东西本就是传说中的存在。”周围有人忍不住说,“根本不可能找到。”
也就是说,帝女的灵根不可能治好。如此,自然也不可能延寿。
一百五十年,于修士而言,太短太短。
少女眼尾似飞过一抹红意,她仰着头,闭了闭眼说:“阿烆,我们自幼相识,于年少定情又定下婚约,经历过生死,也海誓山盟过。阿烆,我是真的想要和你或白头偕老,或一同飞升,长长久久做一对神仙眷侣。”
她逼回了那滴欲要掉落的泪。
那一瞬间,触及那抹一闪而过的泪珠,季烆的心像是被利剑刺穿了。少女方才的三问,合情合理,无一丝过分胡闹,字字句句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其他人皆是静默轻叹。
文喜瘫坐在地。
“我会寻到法子解开同命蛊。”他脸色白如雪,再无往常的冷静,“袅袅,我定会解开同命蛊!”
“阿烆,可是同命蛊易结,无解。”
但凡种下同命蛊的夫妻情人,没有一对解过。当然也没必要解,愿意一同种下同命蛊的人,想要的本就是朝朝暮暮,同生共死。
脑海里,回天珠道:“有解法的!你不是看了书么?季烆最后找到了法子。”
书里,季烆的确找到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如此,‘乘袅’才原谅了他,愿意与他从头开始。
“我知道,不过不得考验他一回吗?待过段日子,他表现好了,我自会把法子说出来。”
乘袅敷衍了回天珠两句。
回天珠问:“所以你原谅他了?”
乘袅没回答这个问题,只问:“小珠,你的主人真的是我么?我现在很伤心,你不安慰我便算了,难道还要我向季烆道歉不成?”
“我……我没有!”回天珠有些心虚,“我没让你向季烆道歉……算了算了,我不说话了。”
“袅袅,我会寻到的,一定!”
无解两个字让季烆脸色更加难看,此刻,这句话竟是如此苍白无力。
“阿烆,人无信则无立,这是我方才说过的话。你信守与文姑娘的承诺,于我却数次食言。”少女终于红了眼,“我很想信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多久。我爱你,可我不仅是乘袅,还是九胥帝女。我不能不顾皇室颜面,与一个与他人结下生死约的男人在一起。”
大部分人都赞同点头。
别说是帝女,便是平常人家的姑娘,但凡要脸,也不可能与一个与其他女子同种下同命蛊的男子成婚。
“但念在你我多年情谊上,最后一次,阿烆,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四个字,让季烆如同万箭穿心,窒息的沉痛瞬息间传遍了全身,嘴里充满了腥甜的味道。
“今日,请诸君做个见证。”少女面向众人,高声道,“一年之后,倘若季烆与文喜的同命蛊未解,我与季烆的婚约便就此作废!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阿烆,你可应?”
“……我应!”
少女笑了:“那我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她看向他的目光里,还是带着温暖的爱意与不舍。到了这番地步,她还是那么爱他。
而他,辜负了她的信任和期待。
她与男人对视,看见了那双墨深眼眸中的愧疚和痛苦。
可惜,这一回,她要得不仅是他的愧疚。
*
大典作罢,宾客尽散。
乘袅别过众人,独自回了扶凤殿。她今日遭受重击,便是表现得再坚强,想必心里也是极难过痛苦的。
不乏有看好戏的人,但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此时落进下石,失了气节。
这一场戏,乘袅骗过了所有人。
书中的乘袅,不知后事,骤然面对爱人的背叛,选择了直接解除婚约,得了个无理取闹的评价。毕竟那时,她得了万年血芝,文喜已还了她的救命之恩。
她再咄咄逼人,在文喜和季烆的退让之下,显得过于冷酷。
而今,许是有人会嘲笑她,但大部分人都会先同情她——灵根受损,仙途断绝,被未婚夫抛下,被背叛,只剩短暂寿数,还委曲求全顾全大局,已是惨到了极致,谁又忍心苛责她呢?
被同情并不可耻,反而大有可为。
“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季烆解开同命蛊的法子?”回到屋,回天珠已经迫不及待问道。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很快。”
书中写到,解除同命蛊的法子有两个。一是用药,集齐金木水火土五种五行灵物,练成五行丹,能解开同命蛊。但这个法子,说起容易做起极难,五行灵物岂是那般好寻?
二是,废了种子蛊之人的金丹,让蛊虫没了寄身之地,自然就死去了。如此,同命蛊也便解开了。
只不过被废金丹的人,修为尽废,只能重新修炼。
书中,季烆选了第一种,花了足足二十年时间。
若是朋友,乘袅不介意尽数告知。可换做敌人,她当然不会给敌人多余的选择。
正这时,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屋中。
“殿下,东西拿到了。”
来人正是被乘袅派去混沌之地布置的采心。她双手捧着一个盒子,递给了乘袅。
打开,里面是一块留影石。
回天珠好奇:“留影石?里面有什么内容?”
什么内容?
当然是临死前的留恋不舍,生死相许。
乘袅唇角的笑意淡去,她没有打开那块留影石,只摩挲了一下,便放进了盒子里,须臾,说:“三日之后,我要它传遍九胥。以及,”
“五日后,让多宝楼传出得到万年血芝的消息。”
岩石之上,坚不可摧。对敌人,她无需手软。
窗外,繁花着锦。
风吹草动间,滚滚战鼓响。
第25章
你我不必再见
回天珠问:“什么东西要传遍九胥?”
“不要着急。”乘袅笑着安抚,
“要不了多久,你便全都知道了。届时,我送你一份礼物,
给你一个大惊喜。”
待到那时,
她的阵法也成,
即便不能立刻炼化,
也能把这颗没了利用价值的碍眼珠子关起来了。
老实说,她已经忍它很久了。
“什么礼物?”回天珠好奇,又有点开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它礼物。
乘袅温柔一笑:“都说了是惊喜,
当然不能现在告诉你。放心吧,你会喜欢的。”
……
短短三日,季烆为救文喜从结侣大典上逃婚,后又与其同种同命蛊的事便传遍了九胥,
成了近来最让人热议关注之事。
五州四海,帝都以外,坊间小巷,便是乡间田野也全是在议论此事。
“听说季少主不惜逃婚也要去救的小师妹,是昆仑掌门亲传弟子,天赋卓绝,
入门十年,便已是金丹大圆满,天赋之高不下季烆。”
“这便是季少主逃婚去救人的理由?”
“那倒不是,
据闻是这小师妹曾救过季少主的命,
所以是去报恩吧。”
“报恩又不急于一时,
便是情况紧急,但昆仑和季家众多大能,
何至于要新郎官亲自前去?”
“若论起救命恩人,那小师妹之所以能有今日,还是因帝女舍身相救。结果,她倒是一飞冲天,帝女却因此伤及灵根,沉睡十年,仙途黯淡。”
十年过去。
每一年都有新事发生,当初乘袅兽潮舍身相救凡人一事在随着她沉睡十年,早已淡去。
反倒是文喜知恩图报,季烆十年不离不弃的美名广而知之。
但既然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便无法被抹去。在无数修士视凡人性命如草芥的对比下,帝女不惜用命救一个凡人,却是极少有。
修士也会救凡人,但通常不过是举手之劳,随意之举。但凡真会威胁到自己生命,大多修士只会远离避开。
九胥万万人,修士的数量连半成都不到。况且,他们通常只顾自己修炼,不问世事,撑起九胥的还是凡人。
即便修士力量强大,但只要还想晋级飞升,便不敢真的随意屠杀凡人。
而凡人看似弱小,其实不然。
当初元祖能称霸天下,一来是武力强大,二来却是凡人的支持。万木长青决便是由此而来。
以信力为基,以灵力为桥,致万木长青,建繁华之景,生生不息。
这是元祖的道。
于他人而言,凡人可有可无,毫无用处。但于修炼万木长青决的乘氏来说,他们才是力量的来源。
元祖称帝,是顺天而为。
所以乘袅的首要目标,从不是那些已然生出不臣之心的世家宗门。相反,他们全是她的敌人。
有些人想让她泯然众已,她偏不如他们的愿。
季烆逃婚一事之所以传这般快,也是乘袅在背后推波助澜——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做一个让人同情的弱者。
一时弱无碍,却不能一世弱。
当然是点到即止即可。
“若论救命之恩,据闻之前仙人秘境中,帝女还舍命救了所有人。真算起来,帝女才是季少主的救命恩人吧。”
“谁人不知同命蛊的含义?总之,我是不信这两人没有私情。”
“当时文姑娘生命垂危,季少主用同命蛊乃是迫不得已。你们这是恶意揣测。”
“不错,两人都当众解释过,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两方人吵得不可开交,认为季烆与文喜结同命蛊是情有可原,认为理由正当,是以理直气壮,而且人数众多。
再说:“帝女都选择相信季少主和文姑娘,没有解除婚约,订下一年之约,你们还闹什么?”
“谁人不知,季少主对帝女情根深种,十年不离不弃,如此深情,还需要质疑吗?”
“啧,到底是皇室没落了,帝女竟是这点血性也无。若有人这般打我的脸,无论是何理由,都不会善罢甘休!”
“帝女是重情重义,宽宏大量。多年感情,怎能一朝尽散?”
虽有人认为帝女脾气太软和,竟没有当场解除婚约,但更多的人却是赞美。
“依我瞧着,帝女当有元祖风范。杀伐果断固然是好,但有情有义更值得称颂。”
若要追随,当然是有情义且包容大度的主上更能让人放心。是人都会犯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谁愿意一朝出错,连纠正和戴罪立功的机会都无,便被毫不留情的放弃?
而今,已不是万年前的乱世。
“何况,帝女也不是没有脾气。她不是与季少主定下一年之约吗?”
“同命蛊无解,这是世人皆知之事。”
不当场解除婚约,是为情为义,定下一年之约,是为信,为尊严,为皇室,为天下有一个交代。
“此次帝女无任何过错。”
“反倒是季家……听说,季少主逃婚之后,季家竟毫无作为?连赔礼道歉也无?”
“季家攀上了无暇剑君,这些年来发展极好,家有大乘老祖,想来是看不上没落的皇室了,嫌弃仙途断绝的帝女。”
“我瞧着,他们估计是想要解除婚约,顺势让季烆与那位昆仑掌门弟子成婚。”
“忘恩负义之徒!”
“万年前,季家不过是个农户,季家先祖还是个吃不饱饭的孤儿,若非元祖相救,又精心培养他,何来季家的现在?”
当初元祖座下除了金甲卫,还有四大军团。四大军团长,便是现今四大世家的先祖。
这些都是记在了史书里,是不可能被抹去的。
“季家这是想造反不成?若季家先祖知道后人如此狂妄负恩,怕是要打死这些不肖子孙吧!”
议论越来越热烈,季家怎么可能没听到?
不管他们有没有不臣之心,如今,在没有绝对实力前,都是绝不能表现出来。结侣大典取消的第四日,一早,季家家主便携妻子儿子带重礼进宫赔罪了。
得到消息时,乘袅正在看书。这三日,她都未曾出扶凤殿,并谢绝了他人的探望。今日季家来人,她也没出去。
她现在可是受害者,已然够大度了,难道还要受委屈不成?
反正她的目的已达成。
在书里,此事虽引起了一些讨论,但并未有这般大的热议讨论。一来,书中的乘袅得了季烆与文喜从仙人秘境取回来的万年血芝,灵根治愈有望,仙途重亮;
二来,书中乘袅并未忍让,而是毫不犹豫退了婚,受了委屈,但也不过如此,并未被人骑到头上;三来,有心人的刻意压制,自然传播不开。
而今却不同。
她与书中选择不同,又先人一步,把事情抖落开来,占了一个先机。此次,她的目标本就不仅只在季烆与文喜身上。
书中,季家也赔了礼,但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这一回,却必是要大出血。不过只一点赔礼怎够?
“殿下,季少主求见,您可要见他?”
“不见。”乘袅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道,“请季少主回去,告诉他,在同命蛊未解开之前,我与他不必再见。”
宫婢应声退下。
*
扶凤殿外,这是季烆第一次被挡在门外。
按理,三日前他便该过来。但同命蛊种下之后,需要三日让蛊虫适应,所以他不能与文喜分开。
所以纵使心中焦灼,季烆也只能暂时忍耐。同命蛊已然种下,既已做了,当然不能前功尽弃。
待到三日一过,他立刻便赶了过来。
往常他来此,无需通报,宫人早便请他先进了殿中。乘袅也不曾让他久等。这一次,无人对他笑脸相迎,也无人对他另眼相待。
与结侣大典那日的明媚不同,今日天空雾蒙蒙的,带着一股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味道,沉甸甸的,湿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季烆背脊挺直,负手等在扶凤殿外。
足足一刻钟过去,才有宫人出来通禀:“季少主,请回吧。殿下说,在您与文姑娘的同命蛊未解开之前,你们便不必再见了。”
“请。”
宫人面无表情地道。
“她在作甚?”季烆没有动,问道。
宫人:“请季少主恕罪,这是主人私事,奴婢不敢乱传于外人。”
外人。
原来如今,他已成了外人了。
耳边又回响起了那日少女的接连三问,季烆只觉心如火烧,双手紧握成拳。
见他不走,宫人道:“季少主若真想见殿下,便早日把同命蛊解开吧。你当日不顾殿下颜面,是事态紧急,而今不急了吧?”
声音不轻不重,但不乏讽刺。
季烆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下颌崩紧,说:“告诉袅袅,这一次,我绝不会食言。等我。”
“我心中只有她一人。”
听到这话,宫人笑了一声,没有说话。若是以往,怎会有人敢这般对他甩脸色?季烆虽不是冷酷滥杀之人,但出身优越天赋出众的他,也不是个好脾性的人。
但这是扶凤殿的宫人。
是乘袅的人。
袅袅定是生气了。
他怎么会以为她不生气?
当务之急,是尽快寻到同命蛊的解开之法。季烆面色紧绷,终于转身大步出了宫。方回到季府,便有下人来道:“少主,家主和夫人请您去书房一趟。”
书房里,季父季母脸色都不怎么好。
看到季烆来了,季父更是冷哼一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因你之事,我季家名声败尽,我们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季烆没有回话,只站在那里任父亲责骂。
“你可知现在外界怎么说我们季家?”季父越说越气,“季家人已成了人人口中的忘恩负义之徒!”
“天下女子千千万,一个文喜而已,何至于让你逃婚?!”
“你若不想成这个婚,便该早早开口!”
季烆皱眉:“我对文喜没有那种心思。我想要的女子唯有袅袅一人。”
“没有心思,你当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季父冷着脸,“为她逃婚,与她一同种下同命蛊,没闹大便罢了,如今,你要怎么撇清关系?”
“行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骂烆儿也无用。”一旁季母劝道,“如今还是想法子把那同命蛊解开吧。”
“解开同命蛊,谈何容易?”
“无论如何,还是得想办法。”季母道。
至少,要让外界看到,他们不是不作为。
说着,季母看了季烆一眼,问:“你真的只喜欢帝女?”
“是。”
季烆毫不迟疑。
季母轻叹一口气道:“帝女看似给了你机会,实则……罢了,你先回去吧。既然只喜欢她一人,那便好好去赔罪道歉,让帝女看到你的心意。”
说到这,她想到今日季烆去了扶凤殿,便问:“今日见到帝女,她如何说?是何态度?”
闻言,季烆薄唇紧抿回:“她未曾见我。”
听到这话,季母目光闪了闪,须臾,安慰道:“帝女对情意深重,只要你诚心道歉,想来她会慢慢消气的。”
“同命蛊一事,家里也会想办法解决。你回去先想想,怎么让帝女消气吧。”
季母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季烆下去了。
待到他一走,书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季母便叹气道:“不愧是乘氏女,这是摆了我们一局。”
倘若当日乘袅直接提出退婚,那倒是好解决。他们无非多多赔礼便是,但也可顺理成章解了这桩已经不匹配的婚事。
烆儿天赋异禀,前途无量,堪配世间最好的女子,怎能与一个废人纠缠一世?
可惜。
季父脸色沉冷道:“小聪明罢了,一个废人,再聪明又如何?”
“也对。”季母想了想道,“以烆儿的天资,势必能到大乘,时间多的很。”倒是乘袅,只剩一百多年而已,不足为惧。
“这个天下,终究以强者为尊。”
除非皇室能有人突破大乘,否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这时,有下人急匆匆而来禀报:“家主,夫人,大事不好了!”
不等夫妻两人询问,他便拿出一个留影石打开。顿时,一幅画面出现在了半空中,映出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正是季烆和文喜。
满身血污的女子躺在身着大红喜服的男人怀中,仰着头,眼里满是爱慕,说:“季师兄,我心悦你。”
画面里,男人只说了一句‘不要胡说’,却没有推开她。
“也不知这东西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传出去的……而今,已经传遍九胥了!”所以,便是他们想要销毁阻止,也是来不及了。
背后之人,明显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