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
18px
字体 夜晚 (「夜晚模式」)

第49章

    是刚才进来他病房的人,他离开了。

    这不正常。

    可能是刚才的热水澡,让吴雩从灵魂出窍的状态中稍微触到了一丝实地,本能地感觉到某种诡谲。他转身推开浴室门视线一扫,并没有发现病房里多了或少了什么东西,然后无声地拧开门把向外一看,走廊尽头只见某个身影蓦然一闪。

    是林炡,手里还拿着半张纸。

    他来做什么?

    吴雩仅迟疑了半秒,不知从何而来的狐疑让他心动了动,无声地尾随在后跟了出去,就像墙角的一缕暗影那般不发出丝毫声音。林炡对身后的跟踪毫无觉察,径自下了楼、转过弯,吴雩隐身在走廊拐角处,只见他停在张博明那扇病房前,敲了敲门。

    吴雩瞳孔不自觉地压紧了。

    下一秒病房门从内打开,张博明嘶哑变调的声音传来:“你……”

    林炡提起手里那半张纸,张博明声音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从吴雩的角度看不见门里的情景,无来由的惊悸突然窜上心头

    那半张纸是从他病房里找出来的?

    上面是什么?

    “……”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的数秒后,张博明的声音终于再次响了起来,这次沉定了很多:“进来说话。”

    林炡一点头,走进屋,吴雩因为惊愕而扩张的瞳孔中映出了咔哒关闭的门。

    “进来说话”

    这四个字是吴雩最后一次听见张博明的声音。

    一个小时之后,即当天下午六点,张博明从医院顶楼一跃而下,惨烈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第122章

    “所以你到最后也不知道那半张纸上是什么?”

    津海市中心大街上寒风呼啸,

    人声鼎沸。吴雩把烟摁熄在人行道垃圾箱边,

    用夹克衣领掩着嘴角咳了几声:“是。我当时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那一步,

    也没心思守在门外等林炡出来,直接就回楼上病房了。”

    江停皱眉问:“张博明跳楼时,林炡已经离开了医院?”

    吴雩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后续情况吴雩确实无从得知,

    但林炡能从调查组手里全身而退,应该是拥有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否则他面临的审问力度绝对登峰造极,

    更遑论还有资格站出来指控吴雩。

    “凭我对张博明的了解,

    他确实是有自杀动机的……但有一点我还是想知道。”江停看着吴雩,似乎有点难以理解:“那位林炡警官,

    你到底是怎么想他的?”

    吴雩喃喃道:“林炡。”

    裹着厚衣戴着手套的行人三三两两路过,不远处的公交车缓缓发动驶离车站,

    电动车混杂在车流中彼此穿梭。枯叶擦刮地砖划过人行道,远处传来环卫工唰唰扫地声,

    没有人注意到这路边一隅的动静,只有江停紧盯着吴雩略显犹疑的神情。

    “……林炡和张博明关系匪浅,”半晌吴雩终于开了口,

    说:“但他骨子里跟张博明是相反的人。”

    江停跟林炡接触极少,

    心说这是什么意思?

    “张博明是目标导向者,但他对实现目标的过程也很在意,喜欢用道德准绳捆绑手下,是那种珍惜自己羽毛的人。而林炡从来不介意为了达成最终目的而改变自己的立场,甚至也可以不择手段,

    不管这个手段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原则和道德所划出的范围。”

    “打比方说吧,林炡为了抓住我的把柄,会在明面上当众催促调查组在我精神最不稳定、心理承受能力最弱的时候加大审问力度,但换作换成张博明就不会做得这么明显,因为他要顾忌自己的形象和口碑。”吴雩略嘲讽地一勾嘴角:“而当我经历所有调查最终被放出来的时候,林炡的态度突然一下又变了,仿佛之前撕破脸指控我‘有可能涉嫌激情杀害张博明’的那个他从来不存在,变得嘘寒问暖、旁敲侧击,用尽一切手段把我留在云滇,甚至还表现得非常暧昧。如果我当初做出一丝一毫回应……他可能都会不惜把自己活生生掰弯。”

    “就因为他想对你保持高度监视?”江停意外道。

    “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其他目的。”

    这下江停是真正感觉到诧异了:“那难道你没怀疑过,跟张博明死亡有关的人其实是林炡?”

    吴雩神情有些欲言又止,足足好几秒才低声说:“……张博明自杀事件之所以一直没结案,是由于林炡的主张。”

    没有结案就代表在未来任何时间点上,甚至都不用重大线索,只要发现新的疑点,都可以再次展开新一轮调查。

    “如果不是林炡,自杀可能已经盖棺定论了。不管他背后有什么真实动机,他确实一直没有放弃追查张博明跳楼的真相,对我的疑心和监视从来都”

    江停打断了吴雩:“监视你不代表他是想调查张博明跳楼,也可能是出于其他目的。”

    “但如果林炡想让我死,那十年来我已经死了无数次,他能杀我的机会比张博明都多……”

    “也许是没必要。”江停说,“我们从凶手一系列行动中可以看出,不到真正感觉威胁他不会动手杀人,何况那十年里所有人都知道画师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小于一成。至于你活着回来之后,可能只是没找到机会,毕竟你的身份太敏感了,轻易不好下手。”

    吴雩的脸色犹豫、茫然而迟疑,久久没有说话。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身上实在是太罕见了,以至于看起来都有些违和,许久他终于吐了口气:

    “……我不知道,也许张博明真是过不了良心那一关才自杀的吧。”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人是会变的,昨天不杀你的理由未必今天还能适用,不管怎么说我建议你对林警官这个人保持距离。”江停拿出车钥匙,叹了口气说:“我先送你回家,明天早上……”

    突然手机响起,打断了江停,竟然是严峫。

    “喂?”

    喧闹的大街上,稍微离远一步就连大声说话都听不清,更何况是手机里传出的模糊话音但那瞬间吴雩蓦然扭头望向江停耳边的手机,眉眼微微压紧了。

    “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

    江停挂了电话,神情严峻不同寻常,低声说:“鲨鱼已经同意于两周后跟步重华见面,当场验货交易十六箱高纯度蓝金。”

    吴雩面色剧变,确认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四个字当场验货!

    要是冰毒海洛因,为了配合办案想调来多少都能有,但那是蓝金。这种新型芬太尼化合物专案组手里别说十六箱,连十六包都不一定能凑出来,鲨鱼只要一开箱步重华当场就得血溅三尺!

    “严峫让我送你去津海市公安局。”江停尾音紧绷:“他说有个人想见你。”

    嗡嗡嗡

    津海市公安局网侦办公室,林炡接起手机:“喂?”

    大街公用电话亭边,张志兴茫然的视线落在不远处忙忙碌碌的十字路口上,双手攥着话筒:“林炡,是我。”

    “张教授?”听筒中传来林炡不乏诧异的声音。

    “对,是我。我……我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您说?”

    张志兴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周围汽车鸣笛和人声喧闹一时变得异常清晰,好几秒后老人才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声音:

    “……我听说,当时云滇调查我儿子跳楼那件事时,你出来指控解行涉嫌在言语上胁迫张博明自杀谢罪,是这样吗?”

    林炡猝然一顿。

    “张博明究竟有哪里对不起解行的地方,你知道吗?为什么说解行有激情杀害的嫌疑,你是不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

    张志兴不由急切起来:“当初整个调查结束后,我向你私下打听,你明明告诉我张博明跟解行见面后情绪平稳没有异常。如果你早就看出来解行有谋害我儿子的嫌疑,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

    “您见到解行了?”电话那头林炡突然问。

    张志兴一时语塞。

    林炡抬头扫了眼周围,透过落地玻璃挡板,外间办公室里人来人往,更远处天色已经早早地暗了下来。

    没有人注意到林科长脸上失去了那面具似的温和笑意,浮现出难以描述的阴沉。

    电话那头张志兴嗫嚅道:“我只是……”

    “我知道了。”林炡沉声打断他,在那短短数秒间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语调平缓而不容置疑:“既然您已经跟解行聊过了,今晚咱们约个地方见面吧。九点在津海市宝来酒店门口,我去接您。”

    张志兴的嘴犹豫开合了好几次:“……好。”

    嘟嘟电话被挂断了。

    办公室里,林炡沉沉向后靠进椅背,眼底闪烁着心事重重的阴霾。少顷他侧颊上牙关紧了紧,拿起手机打开短信联系人吴雩,一字字输入:【今天下班后,我找你有事,约个地方见面】然后正要点击发送,大拇指却停在了半空。

    真要这样吗?

    张博明死后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其实不想让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林炡仔仔细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屏幕上未发出短信删除了,起身走到窗台前,略打开一条窗缝,点了根烟。

    下午四点多天就已经很阴了,北风呼呼汇聚阴云,巨大的灰穹压在所有人头顶。林炡脑子里无数个念头彼此冲突碰撞,玻璃窗映出他半侧阴晴不定的面孔;突然就在这时,他视线余光望见一辆车开进远处市局大门口,蓦地定住了。

    那是一辆银色大G,穿过停车场后停在了远处另一栋办公楼正门前,紧接着副驾驶下来一个人是吴雩。

    宋平的秘书老欧亲自迎出来,两人见面并未多交谈,匆匆消失在了大楼门厅里。

    林炡的瞳孔略微扩大,心中蓦然涌上惊疑。

    他来这里做什么?

    “突然把我叫来市局,到底是什么事?”

    电梯徐徐上升,叮一声打开,外面赫然是直接通往局长办公室的顶层,欧秘书打了个手势示意吴雩先请:“按宋局的意思,是招了各支队一二把手过来,做一个关于年底入室盗窃抢劫案多发预警的工作布置会议。”

    吴雩直接问:“那实际上呢?”

    欧秘书不答,径直来到宋局办公室门前,才停下脚步微微一笑:“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吴支队你看了就知道。”

    说着他叩叩敲了两下,亲手把门推开,吴雩视线一顿

    宽敞的办公室套间里,宋平大腿跷二腿坐在实木办公桌后,正漫不经心地转地球仪。靠墙的会客沙发上坐着一道熟悉的侧影,穿着黑色皮夹克、牛仔裤和高帮防水靴,兜帽遮住了大半边侧脸,只露出挺拔的鼻梁和下颔,闻声向吴雩回过头。

    他身上裹着风尘仆仆的寒气,那张总是冷峻、肃穆但十分俊美的脸上,眉宇高耸如剑,双眼线条锋利,但他看着吴雩的时候,浮现在眼底的笑意却像是突然放亮了一片璀璨星空。

    是步重华。

    “……”

    吴雩愕然上前半步,又站住了,嘶哑地喃喃道:“这是怎么回事?”

    欧秘书笑着向宋平点点头,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小子为了见你一面,一个人开了十几个小时的车,中间就啃了几块面包,连水都不敢多喝半口。”宋平从地球仪后探出头揶揄地哼了声,“本来他今天下午回来拿到了东西就该走的,硬是编出了八九个理由来说服专案组,好不容易才得到翁书记亲自允许,破例让他留到明天早上再出发回‘藏毒工厂’。”

    吴雩直直站在原地,视线无法从步重华含笑的面孔上移开,但声音却压抑而冷静:“让他回津海做什么?安全吗?来回走的是哪条路?”

    步重华说:“别担心,我告诉鲨鱼要回津海提一批货,目前为止是安全的。”

    “你……”

    步重华站起身张开手。他削瘦了些许,身材看起来更加精壮结实,周身气场与当刑警时隐隐不同,但坚实的怀抱却没有丝毫改变:“吴雩。”

    那熟悉的两个字仿佛某种苦涩而回甘的味道,从吴雩舌根上缓缓弥漫开。

    “我一个人开车,走了一千三百六十五公里。”步重华顿了顿,含笑的眼底里闪着光:“现在想起来,那条路真快啊。”

    吴雩终于一步步走上前去,紧紧地拥抱住他,把脸埋在那滚热的颈窝中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抬头短暂地接了个吻。

    “快什么?”他沙哑道,“等你等得都不耐烦了。”

    “啧啧啧。”宋平在办公桌后摇着头撇嘴:“我为了给你俩打掩护,硬是把好几个支队长副支队长找来白跑了一趟,我可真是……”

    吴雩回头:“你还在这里干嘛?”

    宋平:“………………”

    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显见已经是他们解家的人了。宋平硬生生咽下了无数句问候,终于悻悻站起身敲了敲手表:“你俩自己注意时间啊。严峫已经从市委出发了,最多十分钟后就到,毒理化工研究所的人差不多也那时候过来,别让人家等你。”

    步重华说:“我知道的。”

    宋平两手揣在怀里,一脑门官司突突跳地走了,准备去那个所谓“年底入室盗窃抢劫案多发预警的工作布置会议”上装腔作势说两句话,省得一屋子支队长们大眼瞪小眼地坐在那发呆。

    门砰地关上,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并肩坐在沙发边,吴雩终于低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鲨鱼没派人跟踪你?”

    步重华紧握着吴雩的手,微微一哂:“他让人请我去嫖已经好几次了,估计是想试探我,顺势在我身边安排几双眼睛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不过这次不管他盯得再紧,我都得回来亲自面见专案组,有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们必须直接交到我手里。”

    “什么东西?”

    吴雩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专案组真凑足了十六箱高纯度的蓝金,但随即理智让他意识到这根本不可能。果然步重华迟疑片刻,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严峫费尽心思弄到手的,如果专案组允许的话,或许能成为我最大的保命符,但目前还处于高度绝密状态。”

    “……”吴雩皱眉沉吟数秒,问:“这个东西我耳闻过吗?”

    “也许你听过,跟闻劭生前有关。”

    跟黑桃K有关?

    画师在缅甸毒帮的活跃范围跟黑桃K是错开的,任务范围决定了他主要追踪中缅两地的运毒路线,没有余力、也没有必要再去关注金三角面向北美、墨西哥甚至国际的毒品销路但那恰恰是黑桃K生前主要经营的市场。

    这个美国学成回来的新型毒枭很注意把蓝金的流通范围隔绝在中国边境线外,恰好避开了画师的注意,所以吴雩对闻劭只有耳闻,没有了解,更不可能打过任何交道。

    “没关系,待会专案组开机密会议,寓家就是研究严峫这个方案能不能通过,一旦获得允许我就立刻告诉你。”步重华额头抵着吴雩的额头,低声说:“时间快到了,你先回家等我。”

    你先回家等我,这句非常普通的话他们之间说过无数次,通常还会伴随着“晚上你想吃什么”、“买点水果带回家吧”、“洗手液好像用完了”之类的闲聊。谁也没有想到那琐碎平常的话如今竟然这么珍贵,在眼前危机四伏的境况下,就像风雨中维系彼此的最后一丝牵绊。

    吴雩站起身,凝视着步重华的眼睛,许久俯身在他太阳穴上印下一吻,低哑道:“我在家等你回来。”

    然后他抽出手,转身向办公室门口走去。

    步重华条件反射向前探了下身,理智强迫他把自己按回了原地。这时吴雩伸手按住门把,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地,扭头笑问:“说起来……”

    “?”

    “鲨鱼让手下请你去嫖?”

    “……我没去!”

    “那你是拿什么当借口的,不举?”

    那瞬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步重华的脸难以察觉地一红,但态度依然强自镇定:“没有,不是那么回事,今晚回去再告诉你!”

    吴雩挑眉一笑,眼底满是戏谑,转身走了。

    与此同时,市局楼下停车场。

    嗡!

    手机屏幕一亮,闪现出严峫的消息回复,伴随着一个愤怒表情:【今晚不准送吴雩回家,等我!】

    江停哑然失笑,收起了手机。

    深冬五点,华灯初上,空气中一股风雪欲来的寒意。江停下车活动了下筋骨,准备趁严峫在楼上开会没法监督他的这段时间内再抽根烟,打了两次火都没着,便转去车身另一侧的背风面,突然视线无意中看见了什么。

    不远处停车场角落里,有一辆滇牌的黑色奥迪。

    在津海市局挂云滇牌照,很显然只属于一个人林炡。

    江停神色微变,脑海中千丝万缕的线索陡然串连,闪现出不久前病床上吴雩虚弱的叙述:

    “我跟步重华在工业区撞车那天晚上,路面下着暴雨,可视度非常低,后面好像跟着辆黑色的轿车,但看不清牌照……”

    黑色的轿车。

    会那么明显么?

    江停眯起眼睛,扫了眼周围没人,漫不经心地踱到那辆奥迪车前转了半圈。

    林炡在津海没有手下随时候命,自己显然也不是个空闲时间很多的人,因此车并不经常送洗。江停十多年刑侦专家的视线一打量,只见车顶、轮毂、前后牌照上都溅满了泥点,车胎纹路间也塞着厚厚的泥土灰尘。

    “……”江停站在奥迪车后,不动声色地左右看了看,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喂,宋局?不好意思打扰,想麻烦您一件事。”

    宋平正匆忙出会议室,脚步蓦然一顿:“什么?”

    手机那边传来江停一贯没有什么情绪的稳当的声音:“您有可靠的勘察人员能下楼来一趟停车场么?”

    第123章

    啪!

    暖黄灯光大亮,

    辉映了整座宽阔的客厅和二楼。

    吴雩定定站在门口,

    良久才低头换上拖鞋,

    走进了这熟悉的家。

    这是整整四个月以来,他第一次回到这座津海市顶级小区的复式公寓。

    落地窗外风雨如晦,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空气长久静止不动的味道,

    厨房台面上还散着一个装满了零食的超市购物袋,点心包装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书房门敞开着,半凌乱的桌面上还散着刻刀、布垫和小聚光灯,

    所有物品都维持着主人匆忙离开时,

    留下的最后一刻情景。

    吴雩拿起刻刀,神情微微恍惚。

    ……“帮我也刻一个吧。”“笔画太多了吧?”“刻什么都行,

    只要是你的名字都行。”“你是怕以后分手了我留着戒指解释不清对吧?”“你这么优秀的对象……”“你已经答应了这辈子跟我过,如果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你根本拦不住!”

    ……

    吴雩视线投向书桌后那张空荡荡的转椅,他仿佛再次看见自己坐在那里,

    与紧逼不舍的步重华僵持着,刻刀停顿在半空中,不论如何也无法在戒指内圈刻上“吴”字的第一笔,

    紧接着电话就响了。

    是许局打来的。

    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下午,

    彭宛被绑架的消息如同重磅炸弹当头砸下,将他们两人之间辛苦维持的、如履薄冰的和平轰然引爆,从此一切支离破碎。

    白雾在书房安静的空气中一拂而散,那是无声的叹息。

    吴雩放下刻刀,转身走出书房,

    去外间开了中央暖气。已经快六点了,步重华十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现在还在市局开会,他一定焦急盼望着能在明早离开前回家一趟,哪怕只是待几个小时也好。

    但家里其实也没什么吃的,冰箱里的蔬菜早就坏了。吴雩随手清理了下,打电话叫了个外卖,然后去卧室脱下外套,正要解开笔挺的制式衬衣纽扣,突然瞥见主卧衣帽间里的柜门开着,不由微微一怔。

    随即他想起来,是自己没有关。

    杨成栋带着五桥分局一帮刑警上门抓人那天,他匆匆给步重华收拾了几件衣服,往背包里一塞便疾步冲出门,身后什么都没顾上。

    吴雩走过去,随手便要关上门,但那瞬间仿佛命运从岔路倒退回原点,沿着注定的路线继续向前推行他的视线就像四个月前一样,再次落到了满排大衣下那个保险箱上,莫名地顿了顿。

    那个下午的场景突然在脑海深处重演,他听见步重华在大门外哐哐敲门,进屋时不由分说给了他一个用力的拥抱,好闻的雨林气息扑面而来;然后他们接了个吻,步重华塞给他一个装满零食的超市购物袋,头也不回径直进了卧室衣帽间,心情似乎非常愉快……

    那身影拐进主卧那一瞬间,吴雩无意中一抬头,看见步重华胳膊里夹着一只小提包。

    那是个黑色的,有拉链,鼓鼓囊囊像塞满了东西的手提包。

    然而当时他并没有注意,拆了个棒棒糖叼在嘴里,回到书桌前继续在戒指上刻字,当他听见步重华换好衣服离开衣橱,走进书房时那个包已经没了。

    包里是什么?

    吴雩心脏狂跳起来,蹲下身望着昏暗中安静的金属箱,许久后伸出手,轻轻碰了下密码按键。

    步重华所有跟工作有关的设备密码都很讲究,但个人密码却简单而统一,大概因为工作狂本来就没什么私人空间,再说一个常年独居的人根本也没什么好防备的。吴雩连步重华的私人手机解锁码和支付密码都知道,当然也能打开这个保险箱,他拇指在半空中悬停片刻,安静的大房间里终于响起了按键轻响,紧接着咔哒一下,金属箱果然开了。

    那里面是一个黑色的手提包。

    吴雩瞳孔微微放大,取出那手提包打开,双手无来由地冰凉不稳。

    下一刻,满包文件照片从他膝上滑落,哗然撒了一地!

    仿佛巨剑铿锵嗡鸣,丧钟于虚空中敲响,震得人五脏六腑俱焚。吴雩的全部视线都凝固在脚边那张彩色扫描件上,耳膜深处轰然发震,瞳孔放大到极致,神智灵魂一片空白

    粉衣白裙的年轻女人蹲在小树林前,她怀里的小男孩自下而上盯着镜头,满目懵懂,神态紧绷。那稚嫩的目光穿越聚散离乱的岁月与战火纷飞的时空,与二十多年后的吴雩互相对视,彼此瞳孔深处都映出了对方相似的面孔,以及一模一样天生向下的唇角。

    拾月贰伍日,母亲

    解行

    “……”吴雩半跪在地,久久盯着那两行字,所有血腥答案都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

    彭宛死不瞑目的双眼、暴雨夜翻滚燃烧的车辆、从顶楼纵身跃下的张博明、乃至于十年前一遍遍发出却无人应答的求救信号……真相终于在此刻拧成一线,铺天盖地呼啸而至。

    吴雩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拨通了严峫的号码:“……喂?”

    同一时刻,津海市公安局小会议室,长桌边各位神情凝重的与会人员纷纷收拾起东西起身,严峫拿着手机动作一顿:“什么?”随即偏头望向步重华。

    “行……行吧,你等着。”严峫迟疑两秒,在众目睽睽下把手机递给步重华:“吴雩要立刻跟你通话。”

    步重华正跟宋平、翁书记等人谈话,猝不及防拿到手机,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向几位市委大领导投去征询的目光,宋平疑惑地冲他颔首示意先接。

    “喂,吴雩?”

    “……你找人调查我?”

    步重华全身一僵,靠得近的几个领导也愣了。

    但步重华反应极快,立刻隐约猜到他发现了什么,沉声说:“你听我解释,这件事”

    吴雩的声音嘶哑粗砺,带着滚烫血气:“你找人调查我?!”

    宋局、翁书记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疑惑而又不知所措。步重华冷静了下,说:“是,吴雩,你先听我说。待会我回去后咱们再……”

    吴雩充耳不闻,发着抖打断了他:“把手机开扩音。”

    与此同时,小区楼下。

    一辆黑色奥迪车戛然停住,后视镜中映出林炡阴沉的双眼。他解开安全带,刚要下车,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停下动作,转手从杂物匣里摸出一把枪放进上衣内袋,然后嘭地甩上了车门。

    他车后牌下摆正常溅上的灰尘和泥点,不知什么时候被擦掉了小半个巴掌大的一块,显得异常干净。

    但这其实非常不明显,换作别人根本不会去注意自己的后车牌。

    林炡收回冰冷的视线,大步走向了公寓楼前门。

    手机对面开成扬声器后杂音立刻多起来,隐约还夹杂着宋局很轻的:“你劝劝他回去再说,现在不是时候,会议还没结束……”

    吴雩一手把手机贴在耳边,另一手急速翻动脚下满地文件,刚要开口出声,手机却突然接连几震,他下意识一看,是江停发来的一张图片。

    泥土样本检验对比鉴定书,津海市公安局技术总队出具。

    什么意思?

    吴雩还来不及细看,手机接连震动,江停的消息接踵而至:

    【林炡车胎内部分泥土样本富含硅粉颗粒及二氧化硅,与你们在工业区撞车出事的路段泥土样本对比,呈现出一定相同特征。】

    【我现在就去让宋局找交管局调事发当晚监控录像】

    【吴雩,你们被绑架那天晚上看到的黑色轿车,可能就是林炡。】

    “喂,吴雩?”手机对面响起步重华的声音,“你还好吧?怎么不说话?”

    真的是林炡?

    他想干什么?

    他知道了多少?

    手机屏幕荧光在昏暗中幽幽映着吴雩的面孔,他太阳穴突突地跳,脑子里无数计算急速闪现,面色苍白却异常冷静,突然外间响起了门铃声!

    这栋小区住宅楼安保措施非常到位,必须先站在楼下按铃,楼上予以放行,否则电梯是到不了相应楼层的。刹那间吴雩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简洁明了说了句稍等,便放下手机,起身去外间大门猫眼一看,果然是林炡!

    叮咚!叮咚!

    林炡负手而立,他周身始终有种外交官一般风度沉稳、滴水不漏的气场,但不知是不是楼道里光线的原因,这逆光的角度显得凌厉而咄咄逼人,一字一顿对猫眼做了几个无声的口型:

    “我、知、道、你、在、这。”

    吴雩眉头与眼瞳压紧,霎时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赌上全部身家把这扇门打开?

    还是拖延时间,图谋它计?

    “……想活下去就不要为任何人报仇,不要回头……”他听见隧道深处的连环爆炸和自己的绝望痛哭,他听见怀里那个人在濒死喘息:“要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别回头!”

    “我答应不论发生什么,都一定替你破这个案子。”绑匪被枪杀的雨夜河滩边,吴雩把暴戾的步重华死死抵在警车门上,在他耳畔嘶哑道:“我答应你,我答应一定替你报仇。”

    纵身跃下医院顶楼的张博明,密室血泊中兀自瞪眼的彭宛,边境黑夜被枪杀的年轻夫妇,熊熊大火中夺命奔跑的两名孩童……画面一幕幕交替在虚空中,他们声嘶力竭的哭声充斥了耳际:你不是答应替我们报仇吗?

    你为什么不替我们揪出真凶?

    吴雩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以至于胸腔刺痛,然后咬牙抓住把手,用力打开了门

    呼!

    林炡夺门而入,皮鞋踩在地砖上,疾步把吴雩逼退至玄关墙角,咔擦一声子弹上膛,随即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胸前:

    “你让人提取了我车身和轮胎里的泥土样本?”

    吴雩掌心握着枪管,声线如坚冰般纹丝不动:“出事那天晚上为什么跟踪我和步重华的车?”

    两人彼此对视,林炡嘴角一勾,那是个略带嘲弄的冰冷弧度,然后向前倾身,在吴雩耳边低声道:

    “这里只有我们俩,不用演戏了。”

    “张博明为什么会死,我们都心知肚明。”

    第124章

    哔哔

    晚上九点,

    津海市宝来大酒店门口。

    张志兴站在冬夜都市流光溢彩的大街边,

    再一次看了看手表,

    左右张望却看不到林炡的车影,不由有点疑惑。

    林炡这个人一向非常守时,除非发生大事否则轻易不迟到,

    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刚想发个消息去问问,手机叮咚一响,林炡的消息却先来了,

    是一串手机号码。张志兴正不解,

    这时林炡的电话也紧跟来到,连忙接起来:“喂?我已经在约好的地点”

    “出事了。”

    “什么?”

    “张博明不是自杀,

    是被解行推下楼的。”

    张志兴瞬间剧震:“被……被谁?”

    “解行。”

    复式公寓宽敞整洁的客厅如今一片狼藉,茶几翻倒,

    摆设砸碎,连沉重的沙发都被推离原位,

    满地都是花瓶打碎后的玻璃渣。玄关外大门敞开着,楼道里的安全防火门也大开,但那仓惶狂奔出去的身影已经逃之夭夭,

    连影子都不见了。

    林炡喘着粗气,

    落地玻璃窗映出他凌乱的衣着和头发,脸上还残留着两道血痕:“对不起我一直拖到现在才敢跟他当面对质,因为之前缺少关键证据,万一被‘画师’逃脱指控并倒打一耙,调查组绝对更相信他而不是我。刚才我过来找他,

    他终于承认了张博明坠楼那天下午发生的事,然后我们爆发了激烈冲突,被他跑了。”

    张志兴脑子里一团乱:“你说什么?他承认了什么?关键疑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发给您的手机号是解行的,麻烦您立刻帮我做个三角定位。”林炡用袖口抹掉鼻角渗出的血丝,沉声说:“他已经被我捅了一刀,应该跑不远,目前当务之急是找到他。一旦定位成功您立刻通知我,其他详情见了面再说。”

    张志兴茫然道:“好、好,那你……”

    “保持联络。”林炡打断了他,紧接着不由分说挂断了电话。

    “……”

    张志兴没反应过来,站在马路边,重磅消息爆炸的余韵令他动弹不得,难以置信的神情久久无法掩饰。

    林炡为什么这么说?张博明是被解行推下楼的?解行杀的张博明?!

    他犹豫良久,手指微微不稳,终于颤栗着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喂?”

    与此同时,楼下小区后门外。

    远处灯火辉煌的马路上隐约传来沸腾人声,寒风呼啸着穿过树丛,路灯投下昏暗的光。吴雩再次回头望向小区,公寓高楼灯火点点,每一扇窗户里都传出热腾腾的谈笑与饭菜香。

    他闭了闭眼睛,转身隐蔽在墙角僻静处,顶着刺骨寒风,无声无息地迅速消失在了黑夜里。

    林炡摁断通话,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凑到玄关处的装饰镜前打量了下自己,按了按侧脸上的血痕,咬着牙嘶了声。

    步重华这套公寓大概从来就没这么乱过,吧台边的真皮高脚椅翻倒在地,连室内绿植都被打烂了,撒了满地都是泥土。林炡跨过地上四分五裂的装饰灯,就着厨房冰凉的水笼头冲了把脸,用力抹掉满脸水珠,靠在大理石台面边,吐出一口炙热的气。

    主卧门大开着,从这个角度可以望见双人大床的一角,林炡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

    不管是不是色令智昏,这胆都真够大的。

    他精疲力尽地点了根烟慢慢抽完,在脑子里不断斟酌接下来见到张志兴该怎么说。约莫过了快半小时,估计时间差不多了,果然手机嗡地一下,软件接到了张志兴发来的定位。

    津海市遂宁路德意建设小区。

    那片因为曾发生过彩钢房火灾,而至今未完工的烂尾楼。

    【我这就过去,咱们在那见】林炡迅速回了条消息给张志兴,想想不放心,又加了条【不要单独行动】。

    然后他把手机一收,枪插进后腰,裹着风声快步冲出了玄关大门。

    寒风呼啸刮在脸上,路边商铺早早就收摊了。林炡一车停在建筑工地围墙外,只见张志兴也刚赶到,打着手电急匆匆上前,一照面就迫不及待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是被解行推下楼的?为什么?”

    林炡用肩膀顶开生锈的铁门,毫不在意粗糙墙面擦刮了他剪裁考究的大衣,就这么硬挤进工地崎岖不平的地面,把张志兴也扶了进来,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有更精确的实时定位吗?”

    “应该在东南角。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烂尾楼工地可见度极低,林炡示意张志兴不要开手电,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我对调查组撒了谎,其实那天下午我去找了张博明两次。”

    张志兴一愣。

    “第一次我去找他时,是下午三点半不到,张博明情绪非常差,说解行刚刚才摔门而走。我问为什么,他却不肯说,经过我再三追问他才稍微吐露出只字片语,说十年前亚瑟霍奇森被捕时画师曾经遭遇过差点暴露的危机,但救援却没有及时来到,他凭侥幸才得以逃出生天,因此对张博明非常怨恨。”
← 键盘左<< 上一页给书点赞目录+ 标记书签下一页 >> 键盘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