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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吴雩却闭上了眼睛。

    他看见烈焰焚烧汽油,

    在周遭身侧肆虐,那全身浴血的年轻母亲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火光映照着她悲哀又不甘的脸,一滴滴血泪顺着脸颊掉在火里:“你救了我们的孩子,你不会一走了之的对吗?”

    与此同时另一侧,坍塌的隧道深处有一只手在用力往前推他,用最后一丝力量把他推向尽头遥远的光亮,每个字都像烙铁活活烤焦灵魂:“快走,往前走……想活下去就不能为任何人报仇,要往前走!……”

    “你会替我报仇的,是吗?”

    “你要往前走,永远别回头……别回头!”

    ……

    扭曲的火光,爆炸的隧道,濒死的嘶喊,狂闪的警灯……那些画面疯狂闪现交叠在一起,就像烧沸了的颜料在大脑里互相交杂相融。吴雩额角死死抵在步重华身侧的车窗玻璃上,那力道重得仿佛发泄,连骨骼都被挤压到疼痛的地步,但没有声音,也没有人能看见他痉挛的面孔。

    他发着抖深吸一口气,精疲力尽站直身体,望着脚下浸透雨水的地面,手指骨节在步重华肩上用力到发青。

    “……我答应你。”没人知道他沙哑的喃喃是在回答谁,“我答应一定替你报仇。”

    警灯穿透雨幕,辉映漆黑夜空。刑警们在暴雨夜崎岖的河滩上慢慢聚拢,裹尸袋在众人手中接力,被抬上法医车。

    南开河水滔滔,向着夜色深处奔流而去。

    与此同时,一百公里外。

    车窗两侧的旷野随着疾驰的车轮飞速退后,后车座上,彭宛紧抱着儿子,因为失血和恐惧不断颤栗,她甚至不敢去看车前座上那两个戴着口罩、揣着手枪的男子。

    两个小时前他们突然出现在河滩上杀死了绑匪,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跟孩子也完了。但谁知下一刻他们挟起跌跌撞撞的她,不由分说塞进了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然后就一路疾驰到现在,窗外最后的零星灯光都消失了,黑夜深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她在哪?他们要上哪去?他们要干什么?

    等在前方的是叵测的命运还是死亡?

    彭宛从被绑架起到现在就没合过眼,在漫长的心惊胆战中终于感到了一丝麻木的困意。但就在她渐渐把头靠向怀里的孩子时,前头一个男子的手机突然响了,刹那间彭宛全身一个激灵!

    “……”前排手机里模糊不清地吩咐了几句,男子嗯嗯几声,然后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迅速刷了几下,不知道刷出来什么,似乎比较满意,对手机简短道:“行,没问题。”

    然后他转头把手机递给了彭宛,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有人要跟你说话。”

    彭宛的心脏狂跳起来,哆嗦着接过手机贴在耳边,只听对面的男声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她知道那是加了软件变声器的缘故:“喂,是彭宛吗?”

    那人嗓音竟然说不出的温和。

    彭宛嘴唇一个劲在抖,发不出声,只听对面如有千里眼般解释:“车里的两个人是我雇佣的,我是你爸爸的人。”

    万长文的人。

    短短几个字仿佛一股爆发式的情绪洪流,顷刻间冲遍彭宛的全身骨髓,涨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但紧接着下一句话又传进耳鼓,让她瞳孔瞬间紧缩到极致

    他说:“你爸爸要你死。”

    翌日,南城公安分局。

    “丁盛,男,二十二岁。邓乐,男,二十三岁。两人死亡时间均为昨天晚上近10点左右,死因都是枪杀,其中丁盛前额中弹,弹头从后脑穿出,一枪毙命;邓乐则是右下肢内膝弯中第一弹,后脑枕骨中第二弹,两枚弹头均留在体内,两人都是当场死亡,现场共提取出五枚9mm无膛线土制弹壳。”

    孟昭用简单得不能更简单的叙述做了开场白,面前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人人眉头紧锁,神情凝重。

    “咳咳!那个,”廖刚用力清了清嗓子,说:“我把案情给大家简单梳理下哈。”

    步重华今天不在市局,支队长那个座位空着。廖刚坐在首座往下第二位,平生第一次主持这种级别的案情会让他不太习惯,尽管他竭力表现得镇定有把握,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心里其实跟大家一样空空的发虚。

    “周五下午五点左右,受害人彭宛从幼儿园接出自己三岁的儿子陶泽,随后失踪,经证实被地下摇滚乐队成员丁盛、邓乐二人伙同绑架,向其丈夫陶正庆勒索赎金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人民币。第二天即周六,人质家属备好赎金,但绑匪却因意外临时撤走。陶母在大街上痛哭引来巡警盘问,这起恶性绑架才得以案发。”

    “指挥中心接到报警三个小时后,市公安局介入调查,发现人质彭宛的丈夫陶正庆在案发前半个月与丁盛有过通话和聊天记录,也就是说陶正庆具有策划绑架自己老婆孩子,骗取家里钱财的高度嫌疑。”

    “但陶正庆本人坚决否认。”长桌对面的孟昭一边低头翻材料一边插嘴,“同时张绯也坚称丁盛并没有发现自己出轨。”

    廖刚哂道:“你听她扯,一个男人头顶都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了怎么可能还没发现。”

    孟昭耸肩一摊手。

    “昨晚8点15分,绑匪丁盛主动打电话来分局,声称要带着人质自首。10点半分局赶到南开河边,11点展开大面积搜索,12点发现两名绑匪尸体,但两名人质已经不见踪影。”廖刚吸了口气,知道在场所有人都参与了昨晚的行动,因此加快速度说完了最后几句话:“现场提取出六人足印,也就是说带走彭宛跟她儿子的起码有两名凶手,但警方目前对那两名凶手的身份一无所知。好了,现在大家有什么思路可以畅所欲言了。”

    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足足数分钟后,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廖刚张开的手掌僵在了半空:“我艹,就他妈真的一点思路也没有?”

    “这是我从凌晨1点到现在开的第9个案情会,前8个都以窒息和绝望告终。”坐在角落里的杨成栋双眼通红,冷冷道:“你想要听什么思路?你告诉我,我说给你听。”

    “我艹!”廖刚啪地一拍桌子,整个人疲惫而恼火,叉着腰来回转了两圈:“陶正庆审得怎么样了?”

    “以头抢地,试图自残,除了叫嚷着要请律师之外死都不肯张口。”

    “死都不说就往死里审!”廖刚脱口怒道:“现在他是我们手里唯一一张牌,除了他没人有可能知道万长文那边的线索!”

    杨成栋颓然冷笑一声:“要是往死里审了还不说怎么办?”

    的确,他们现在是21世纪,津海市公安局也不是十八线乡镇所。越是重案要案越不能上手段,如果陶正庆真的抵死咬紧牙关,他们还能上私刑把他的牙敲掉不成?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抽管把会议室里最后一丝空气抽走,窒息死死绞住了每个人的肺泡。廖刚就像走投无路的困兽,抄起红外线笔咣当往白板上一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定住脚步,向长桌两侧望去:

    “吴雩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把目光望向角落一把不起眼的空椅子,吴雩竟然没来。

    张小栎胆怯地举起手:“小……小吴哥说他今天不来,我猜是出外勤走访现场……”

    廖刚与杨成栋对视一眼,两人都看见彼此脸上慢慢升起了一丝希望吴雩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津海市水上游乐园。

    天气阴阴的,但游客仍然不少,五颜六色的气球被孩子们牵在手上,不远处激流勇进的滑梯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大笑。吴雩白衬衣、牛仔裤,坐在石凳上眯起眼睛,出神地望着过山车上兴高采烈的情侣们,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巧克力榛子盖浇香蕉冰激凌球。

    吴雩眼底浮现出笑意,回头只见一身便装的步重华正站在他身后,质感考究修身的黑色短袖T恤勾勒出挺拔身形,另一手拿着个青苹果冰激凌,散发出新鲜凌冽的芬芳。

    “为什么你不吃巧克力的?”

    步重华说:“因为这个纯果汁含量45%,而我要为了在婚姻关系中保持自身吸引力而控制热量摄入。”

    吴雩大笑起来。

    两人一边吃冰激凌一边并肩往前走,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玩杂耍的小丑,旋转木马随彩灯响起音乐,很多女孩子会在擦肩而过时回头看向他俩,又带着香风笑语远去。

    “绑架案发生第二天,绑匪要求陶母将赎金放在这座游乐园前门的垃圾桶内,陶父在游乐园后门等待接人,而陶正庆在家等候电话通知。”吴雩伸手指向远处的前门,又往后比划了下,说:“根据我们刚才测量的速度来看,游乐场前后门走路大约需要半小时,开车从大路上绕要十分钟。考虑到当天是周六人流量高峰期,拥堵时可能需要十五分钟。”

    步重华点点头:“但这个地点是说不通的。游乐场是监控密集区,暑假周末人流量大,交通非常繁忙,既容易暴露又不好逃脱,万一人质在车里弄出动静吸引来路人的注意也很麻烦。”

    “所以绑匪选择这里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

    “对。”步重华任由吴雩扒着他的手咬了口青苹果冰激凌上的碎果粒,说:“初次预谋作案的新手在选择犯罪地点时,通常都会倾向于自己熟悉的区域,少数会选择意义不寻常的地方。但这个游乐场与丁盛、邓乐的生活都没有太大交集,地下乐队也没有在附近演出过,更不可能存在什么儿时回忆。所以这两者基本都不成立。”

    “跟陶正庆呢?”

    “也没有。这里离陶正庆家开车一个小时,他儿子也不到能来玩水上游乐园的年纪。”

    吴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赎金数字与交换地点确实都太蹊跷了,如果不合理的地方只有一处,还能勉强解释为绑匪心血来潮。

    但如果处处都蹊跷呢?

    嗡嗡

    吴雩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摸出来一看只见来电显示是廖刚。步重华刚想示意他接,但紧接着就只见他按断了,面无异色地把手机重新放回了裤袋。

    “……”步重华说:“要是让许局知道你在跟我一起出外勤调查,你的季度津贴就连我也救不了了,未来半年间准备花我的工资卡吧。”

    吴雩反问:“什么外勤调查?我男朋友最近心情不好,我翘班出来陪他逛游乐场而已。”

    步重华看着他微微扬起来的乌黑的眉角,心下突然一动,像是被什么滚热的东西在心尖上狠狠撞了下。

    “怎么?”

    步重华收回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缓缓道:“……我好久没逛过游乐园了。”

    吴雩笑起来问:“多久?”

    “二十多年。”

    吴雩顿时明白了什么。

    “九岁那年春天,满大街桃花还没谢的时候,我爸妈曾经带我去过家附近的一个游乐场,在冰棍摊买了三根红豆冰,我至今都记得当时的价格是六毛钱,几天后他们就双双去了云滇边境。从此我再也没有走进过公园或游乐场,巧合的是这么多年巡查执勤都避开了这种地方,直到今天。”步重华垂下目光,看着手里已经被吴雩舔走了大半的青苹果冰激凌球:“所以当我得知绑匪扣着万长文的女儿要在游乐场交付赎金时,我就在想,也许世上真有种东西叫做命运吧。”

    他们两人都沉默下来,欢声笑语和惊叫音乐一时变得特别清晰,一伙跑来跑去的小孩挤着他们,在人潮中兴奋尖叫着奔向远处。

    突然步重华身侧手一紧,被吴雩偷偷攥住了,用力握了握才分开。

    “你会离开我么?”步重华轻声道。

    吴雩说:“我愿意陪你逛游乐园直到八十岁,排队坐过山车所有人都主动让我俩先上,我俩不上他们都不好意思上为止。你呢?”

    “……”

    步重华眼神深处闪烁着微光,然后他站定脚步,紧紧拥抱了吴雩一下,从胸腔肺腑间呼出一口发着抖的、炙热的气。

    “我昨晚在河滩上对你发火,那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他顿了顿,沙哑道:“我也永远都不愿意离开你。”

    人潮汹涌,摩肩接踵,有人擦身而过时投来好奇又无意的目光。

    他俩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过,吴雩耳朵有点发热,佯装无事地低下头唔了声,突然视线越过步重华的肩膀和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见路边花坛旁竖着一个玻璃告示牌,抬头是本园区优秀人员,下面贴着两排红底人像照片。

    “?”吴雩瞥见什么,眉心一跳:“等等。”

    “怎么了?”

    吴雩快步上前,一拉步重华示意他看照片,果然只见第二排最后一张半身照上的女人非常眼熟,赫然是彭宛!

    她竟然是这座游乐场的优秀员工?

    两人看着对方,一时都感觉非常荒谬,半晌吴雩愕然道:“……她不是在设备制造企业工作吗?”

    第104章

    “哦,

    您说彭宛啊?”游乐园区值班经理搓着手笑道,

    “没有没有,

    她不是我们这儿的员工,但她在我们这儿上了一个多月的班,所以才……”

    吴雩的第一反应是:“兼职?”

    “也不是,

    她公司是我们的供货商,所以她们部门负责来安装维护一些游乐设备。”经理站在办公室窗口,隔着玻璃窗指向远处哗哗冲水的激流勇进:“您看比方说这个滑梯,

    旋转木马,

    鬼屋里的鬼,还有大摆锤上那几排固定座位……当然我们的供货商不止他们一家,

    但最近他们公司负责更新一批设备,所以彭宛他们天天都得来我们园区上班。至于优秀员工其实我们内部根本没评过,

    都是摆给游客看的,她跟鬼屋跳楼机那个区域的人天天一块干活,

    关系比较好,大家一块儿上墙头。”

    “……”吴雩竟无言以对:“你们这KPI管得也太随意了吧?”

    “嗨,您这话说的,

    我们这好歹算个事业单位嘛!”经理搓着手笑道:“您多注意下我们园区的告示牌就发现了,

    咱们所有工作人员都是优秀员工,统一拍个照放那儿给游客看,显得咱们园区特文明!”

    吴雩和步重华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不知该作何表情。

    怪不得公安局查案查到现在,不知道人质就在这个游乐场工作,

    搞了半天是业务对接关系!

    那绑匪选择在这里交接人质是为什么,因为彭宛,还是绑匪自己也跟这座游乐场有些警方没发现的联系?

    “彭宛这个人平时性格、人缘、举止行为方面怎么样?”步重华皱眉问。

    “我平时接触不多,但听说她是不错的,不然哪能合作那么久呢。”经理语气很肯定,想了想又说:“勤劳踏实、比较靠谱,负责他们那块的验收员没提出过问题;人缘可以,友善和气,从来没跟其他同事闹过红脸;日常进出啊花销啊凑份子吃饭啊,也没听说过任何奇葩极品的事情,就我平时印象来看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员工……嗨,多的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您有什么具体的事情想要了解吗?”

    吴雩问:“日常花销方面呢?”

    “花销也很正常呀,上下班骑个电动车,挎个小布包,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普通人啦。”

    “最近没有手头突然宽裕起来?”

    “宽裕?宽裕倒也没有吧。”经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回打量面前这两位刑警,终于抑制不住汹涌澎湃的好奇心了:“所以您二位来问她做什么,彭宛是摊上了什么事儿吗?”

    吴雩说:“也没有,主要是在钱这方面……”

    “什么?钱?”经理大惊,“难道我眼拙没认出来,她那电动车是劳斯莱斯,小布包是爱马仕?!”

    吴雩:“……”

    经理:“……”

    四十来岁中年谢顶的男经理眼巴巴看着吴雩,满脸都是在平淡生活中终于摊上事儿了的激动和喜悦,如果这是漫画的话,此刻他已经闪起少女式的星星眼了。

    吴雩叹了口气,客客气气地说:“没有没有,瞧您这通身的气派,就跟爱马仕似的。”

    经理一愣,倒被这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哪里哪里,我要是爱马仕您一定是香奈儿!”

    “游乐园经理和员工都说她最近没有异常表现,她自己本公司的同事也打电话联系了,不论从金钱、言语、举止、行为模式上,都是个普通的三十四岁白领女性,没有任何值得被注意的点。”一小时后,两人终于结束完盘问走出游乐园,步重华一扭头:“你觉得……吴雩?”

    “唔?”

    步重华顺着吴雩的目光,看见了游乐园门口一溜小摊贩卖的五颜六色的棉花糖。

    “……你吃吗,香奈儿?”

    吴雩直勾勾咽了口唾沫:“哎算了,连你都要控制热量保持身材,我就更……”

    步重华一哂,径直挤进人群,少顷举着一只粉红大云朵挤出来,在吴雩虚伪软弱的推拒中递给了他,“没事,吃吧,保持不住又怎么样,难道还能离?”

    吴雩立刻放下心理包袱舔起了棉花糖。

    两人开着G63回南城分局,吴雩在副驾座上一手棉花糖,一手唰唰翻彭宛和游乐园这边的设备对接记录,步重华随着前方接二连三亮起的车尾红灯踩下刹车:“彭宛最近两个月来的工作,总体概括就是定时按需向企业内部工厂或外部供应商下单,然后运送到水上游乐园进行设备安装和调试,主要项目是鬼屋、室内升降机、鬼怪大楼跳楼机。这份工作具有一定技术含量,所以找人取代她并不容易,饭碗还是比较稳的。”

    吴雩没有吭声,半晌合上那本厚厚的记录,无声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在想彭宛。”

    绿灯亮了,步重华踩油门时偏头看了他一眼:“想她什么?”

    吴雩条件反射想要摸烟,但又舍不得棉花糖棍子,便恰如步重华所预料的那样放弃了烟,牙齿咬着棍子尖说:“我在想如果我是她,这日子该怎么过下去。亲爹不是个玩意,亲娘已经不在了,老公出轨,婆婆难缠,公公嗜钱如命;被绑架后除了老公装模作样提了几句恩爱,全家人口口声声都是哭大孙子,儿媳两个字好像从没存在过。所有人提起她都是‘友善、和气、勤劳肯干’,集体中最没有存在感也最容易被忽略个人意志的,恰好就是她这种人。”

    “而这种人却在做游乐园设施,还是鬼屋、升降机、鬼怪大楼跳楼机这种刺激性设备。”吴雩仰头靠在车座靠背上,说不上是有点伤感还是荒谬,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喜欢这份工作。”

    步重华一时默然,良久低沉道:“工作罢了。”

    “确实话是这么说,但也太蹊跷了。”吴雩出神地皱起眉头:“绑匪偏偏就选择了这里作为交换赎金的地点,还有那四十四万四千四百四十四的赎金……我总感觉这个数字并不是死亡通告,但究竟代表什么又想不出来。”

    死死死死死死,难道还有其他特殊的隐喻吗?

    连步重华都无计可施,吴雩疲惫地掐了把山根:“如果咱俩能解出这个数字的意义,可能案子也就破了。”

    G63在阴霾的城市天空下打了个弯,呼啸开进南城公安分局,停在了刑侦支队大楼下。

    步重华眼角余光一瞟周围没人,俯身替吴雩解开安全带,问:“你现在上去干什么?”

    “我想找人看看能不能调出彭宛、丁盛和邓乐这三人的详细背景材料。你跟我一起吗?”

    步重华直起身看着他,摇了摇头:“彭宛小时候的档案牵涉到万长文,他们不会让我看的,怕我一人单枪匹马去闹出事来不过有一点你待会要记住。”

    “什么?”

    “如果发现线索,私下告诉廖刚或宋局,不要立刻当着所有人的面立刻说出来。”

    吴雩眼神微变,刹那间明白了他还未出口的深意。

    “绑匪八点十五分打电话来要求自首,八点二十五全支队出动,十点绑匪被枪杀,除了我们自己内部还有谁知道丁盛跟邓乐在河滩上?十点半支队到达现场,十一点展开全面搜索,十二点才找到绑匪的车和两具尸体,那么多人带着狗还花费了一个半小时,凶手是如何精确定位丁盛邓乐两人并实施枪杀的?”两人近距离对视彼此,步重华声音低而凝重:“连许局都是在半路上才知道绑匪在河滩上要自首,也就是说第一时间得知消息的人并不多,为什么凶手动作却那么快?”

    吴雩眉心蹙紧:“可是你不能确定凶手是从警方这里得知绑匪决定自首的,你要想到如果万长文真的有涉及这个案子,那他的人应该一直在跟警方同步追踪丁盛邓乐二人……”

    “我不能肯定,但也无法打消怀疑。”步重华靠近吴雩耳边,轻轻道:“如果内部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技侦。”

    这时大楼里有警察出来,步重华向后拉开数寸距离,两人在狭小的车厢里对视一眼,然后步重华一颔首下了车。

    “小吴回来啦?”“哎小吴!”“吴哥!”……

    刑侦大楼人来人往,吴雩有些不习惯甫一出现就收获这么大关注,闷头嗯了两声便快步走向办公室,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吴雩!”

    他一回头,是林炡。

    林炡和王九龄两人正一边上楼一边商量什么,只见他三言两语结束了王九龄那边,拍拍王主任的肩,然后穿过长廊大步走向吴雩:“你下午做什么去了?”

    “如果内部有问题,问题一定出在技侦。”

    吴雩眼梢略微压紧,但那也只是半秒都不到的细节,随即平淡道:“去了趟水上游乐园。”

    林炡走到他面前,站住了脚步:“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没有。”

    “步支队和你一起?”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彼此对视,彼此相对不过半尺,同事三五成群擦身而过,喧杂人声又渐渐远去。

    吴雩说:“是,他和我一起。”

    林炡把手插进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在沉吟什么。

    如果说步重华像江停一样都是那种不忌惮展现出自身锋芒的人,林炡就跟他们完全相反,很少表现出威慑力。他一年四季基本都是同样的装束:衬衣,半正装长裤配软底鞋,或西装长裤配半正式皮制软底鞋;很多人第一次见他,会觉得他只是个对锻炼比较注重的、严谨仔细的办公室文职。

    但长期在边境与毒品打交道的警察,即便是办公室文职甚至后勤,也跟内地同事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吴雩见过林炡一年前在围剿鲨鱼团伙时,情急之下抄起冲锋枪冲着卡车就开始哒哒哒狂扫的情景,那么长弹链半分钟不到就打空了,对枪械不熟悉的人是没有这种速度的。

    除此之外,林炡在吴雩面前绝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非常温和,他俩都知道对方有跟自己相似的一面,习惯于把半条腿隐藏在身后的暗处里。

    “一起就一起吧。”林炡和气地顿了顿,说:“但如果有什么线索,务必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家,否则恐怕没人能追得上步支队的行动速度,单枪匹马太危险了。”

    他从裤兜里摸出盒烟,刚要倒出两支,却见吴雩动作更快,从自己的烟盒里倒出两根:“抽吗?”

    林炡视线一顿,落在吴雩手里那根烟上,那瞬间两人之间空气是凝固的。

    然后才见他似乎迟钝地“哦?”了声,意外道:“这还是你第一次给我烟呢,受宠若惊啊。从前特情组还在的时候……”

    “规定不准随便抽别人的烟?”

    “倒也没有。”林炡仿佛在回忆什么,悠然出了口气:“不过我只抽过张博明的。”

    “好抽吗?”

    “还行吧,云烟。”

    吴雩说:“那可比我这烟好抽多了。”

    林炡目光一直没有从吴雩手上那根烟上离开,只见他喉结滑了一下,然后才笑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意义怎么能用价格来衡量呢。”

    说着他终于接过那根烟,咬在自己牙齿间,刚要摸打火机,面前却咔擦一声轻响,吴雩已经打着了火。

    “要是你愿意帮我调出万长文跟彭宛所有的详细资料,我还能亲手帮你点上。”

    林炡一抬眼,两双幽深的眼睛互相对视,只见火苗幽幽跳动在他俩瞳孔深处。半晌林炡把自己那个打火机放回了裤兜,咬着烟笑了声:“行啊,为什么不行?”

    火苗与烟头一触即分,林炡呼了口烟,示意吴雩跟自己来办公室,神情貌似漫不经心:“但你别拿去给步支队看。上级要求他回避是有道理的,人往往会因为强烈的仇恨情绪而影响专业判断,因此在侦破阶段的回避只是一种保护机制罢了。”

    吴雩说:“我明白。”

    林炡开了门,打了个请的手势。

    林炡在南城公安分局属于外援,按他的规格来说办公室算很简朴的了,跟在云滇省厅时网侦办公室外面时刻有人站岗没法比。他打开电脑申请了个临时权限,片刻后招手让吴雩过来坐下:“你就着我的后台看吧,别拿出去了。”

    “所有都在这里了?”

    “不能说所有,但这是我能接触到的全部。”林炡一挑眉:“反正对你来说重点也只是她四岁前的内容,不是吗?”

    他说的没错,两人都心知肚明吴雩最大的目标不是彭宛,而是在她四岁那年把她扔进水里的父亲万长文。

    万长文老家祖坟在北方,但他娶妻制毒发迹却是在沿海,彭宛出生时万长文已经通过提炼高纯度甲基苯丙胺挖到了第一桶金。随后短短半年间生意迅速扩大,他修了一栋临海别墅,内部有密道直通港口,岸上常年停着一艘快艇;只要听见警笛靠近村落,他短短30秒内就可以从别墅中撤离,4分钟内沿密道抵达港口,6分钟内快艇入海,以八十年代的海上缉毒实力而言连他的毫毛都抓不着。

    至于彭宛,虽然万长文这人极度重男轻女,但女儿到底也不是捡来的,四岁前生活应该非常富裕。从内网资料上看,当年万家别墅有多达二十二个帮佣,分别负责家务做饭花园开车,豪富程度可见一斑,也不知道彭宛现在是否还对小时候前呼后拥的生活有所记忆了。

    不过这一切纸醉金迷都在三十年前警方突袭制毒村时戛然而止。当时整个村子只逃出来区区几家,万长文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武警刚强攻入村时就打开了别墅内部的密道,警方还在前方跟抄着自制手榴弹的亡命毒贩浴血奋战,他已经带着老婆、孩子、制毒工坊里的两个心腹大师傅冲上快艇,正准备逃之夭夭时却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

    超载了。

    因为快艇船底藏着十五公斤黄金,那是万长文准备逃亡缅甸东山再起的本钱。

    “制毒师傅不好找,老婆是个成人会喊叫反抗,所以只能先扔孩子。”吴雩呼了口气,向后靠坐在椅背里:“而四岁小女孩的体重差不多也是十五公斤,等于是用他女儿的命,换了等量的金条。”

    “对。”林炡说,“不过万长文应该没想到他这边把女儿扔下水,那边老婆也跟着跳了下去……后来他老婆被判了缓刑没有实际执行,因为缺少关键罪证,而且他老婆当时怀着孕。”

    “彭宛有弟弟妹妹?”

    “没有,死胎。估计跟落水也有关系。”

    吴雩颔首不语,出神片刻,突然低声说:“也不一定。”

    “什么?”林炡没反应过来。

    “万长文不一定没想到他老婆会跟着跳下去。因为他也不确定扔出多少重量后,快艇才能开。”

    周遭陡然陷入安静,两人都没吭声,只有一丝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穿过三十年时光,在办公室里缓缓弥漫开。

    良久吴雩才坐起身呼了口气:“畜牲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孩子,人一旦沾上毒品,真是连畜牲都不如了。”

    他手刚碰到鼠标,突然眼梢轻轻一动,感觉到身侧投来一道隐秘的目光林炡。

    林炡在观察他,目光冰冷仔细,不放过他面部呈现出的任何一丝最细微的变化。

    吴雩不动声色,也什么都没说,翻过屏幕上的下一页。那是从彭宛公司调出来的杂七杂八各种信息五险一金,报销记录,工资福利奖金业绩,她签过的内部订单和提过的器材设备,曾经合作过的园区项目以及客户对接人员姓名……其中一部分对接记录吴雩已经在水上乐园经理办公室看过了,不过这时看了所有工作履历,才意识到彭宛之前对接的大多数是旋转木马、音乐漂流、花朵秋千之类柔和舒缓的设施,这还是第一次接到刺激惊吓类的娱乐项目。

    吴雩翻到下一页,鼠标却突然顿住了,又返回上一页,直勾勾盯着那密密麻麻的一排排数字。

    鬼屋,室内升降机,鬼怪大楼跳楼机。

    一个朦胧的猜测突然升上心头,让吴雩眼神微微变了。

    彭宛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每天看着游乐园这些被父母牵着手的兴高采烈的小孩子,她心里会想些什么?

    林炡敏感地眯起眼睛:“你怎么了?”

    “……没什么,”吴雩神情有些恍惚,起身冲他一摆手:“我去上个洗手间。”

    “等等!”林炡用力拉住他:“你是不是有发现?不要独自行动!”

    “我去个洗手间再告诉你……”

    “先告诉我再去上厕所!”

    吴雩一把拂开他的手:“干什么呢,拉肚子!”

    林炡:“……”

    林炡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吴雩头也不回冲出办公室,愕然道:“我难道不配你想个好点的理由来打发吗?”

    吴雩疾步冲过走廊,那模糊不清的猜测就像团乱麻,线头在迷雾深处若隐若现,但不论怎么竭尽脑力都无法现出真容。不远处廖刚站在技侦办公室门口,远远看他过来,伸手想叫住他说什么,但紧接着就被吴雩一个严厉利索的噤声手势堵了回去,当场整个人一哽,看着他擦身而过冲向了楼下刑侦支队大办公室。

    “步支队!”

    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楼梯口,回头果然是步重华,一见吴雩立刻:“我正有事要找你!”

    “我也有!”吴雩大步流星上前,两人并肩迅速冲出楼道,大楼外的风呼一下扬起衣角,只听吴雩脚步不停地沉声道:“我们得立刻回游乐园一趟。”

    “怎么了?”

    “那座鬼屋里可能真的藏着鬼。”

    步重华脚步猛然顿住,一只手还维持着掏钥匙准备开G63的姿势,两人互相对视。

    “……我们得去港口区。”步重华声音紧绷,越来越暗的阴霾天穹沉沉压在南城区公安分局楼顶:“十分钟前丁盛的,现在只有我知道,三分钟后这个消息就会通过网侦警报传遍全队。”

    第105章

    “你怎么知道丁盛的?”

    远处高架桥上隐约可见十多辆警车呼啸而过,

    大片警灯闪烁着急促的红蓝光。G63在红灯亮起的前一瞬呼啸冲过街口,

    步重华打灯转向,

    同时从后视镜瞟了眼:“我问了,对方服务器数据传给网侦有几分钟的时间差。”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正常平稳,但不知怎么吴雩心里却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步重华隐瞒了些什么。

    没等吴雩反应,步重华追问:“鬼屋里有鬼是什么意思?”

    “哦,这个是因为账目不对。”吴雩收回视线:“还记得我们从游乐园经理那拿到了鬼屋项目的交接单吗?”

    步重华眉头一皱。

    “她去鬼屋‘调试设备’的次数非常频繁,

    远多于去鬼怪大楼和室内升降机。当时我只以为是鬼屋的设计更加复杂,

    并没有起任何疑心,但直到我在林炡那看到了彭宛的鬼屋设备订单,

    发现她的对内订单数量有68项,退回3项,

    报废6项,另增加12项,

    未交接35项,游乐园的内部记录上却接收了37项。”

    步重华立刻:“游乐场多收了一项?”

    “对。”吴雩说,“那一件不知从何而来的设备,

    应该就是彭宛为什么天天都要跑去鬼屋的关键。”

    两人的视线在狭窄车厢内一碰,

    彼此都看见了重重丛生的疑窦。

    “我想不出那是什么。”吴雩低头一瞟自己安静的手机,沉沉道:“现在只能寄望于廖副给我们带来惊喜了。”

    “不是,我说孟昭,”廖刚坐在飞驰的警车里拿着手机大声嚷嚷,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你怎么还敢带她出外勤啊?!”

    通话对面,

    孟昭正打着手电走在已经关门闭园的游乐场鬼屋里,周围黑暗幽森寒凉彻骨,身后是一边拿着鬼屋设计图纸一边心惊胆战四处打量的宋卉。

    “别废话,当年你刚来队里的时候也没好多少。”孟昭第十八次不耐烦地把身前突然掉下来的不明物体拂走,声音在空荡荡的丧尸医院走廊上格外清晰:“你们那边开到哪了?步支队跟小吴怎么样了?”

    “还没出城,待会一出城区步支队他俩就下高速绕远路去港口,反正大G速度吊打咱们这破吉利。”廖刚透过车侧窗往后望了眼,只见外面豆大的雨点已经打下来了,后面车队红蓝闪光在雨幕中很快变得朦胧不清:“他俩可不能跟大部队一块走,许局在我后头车上呢。万一撞见小心把许局心脏病给气出来。”

    孟昭叹了口气:“行吧,你们小心,待会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哎我艹什么东西在摸我屁股!!”

    孟昭差点扔了手机,下一秒后旋踢半空戛然而止身后只有哆哆嗦嗦的宋卉仍然在死死抓着她后裤腰:“刚刚刚才有有有一个白白白东西飞飞飞了过去……”

    “……”孟昭一看设计图纸,哭笑不得:“那是鬼屋NPC丧尸护士,喏你瞧。”说着用手电筒一晃,只见身侧岔路尽头,一件血迹斑斑的护士服又从黑暗中飘然晃了过去,手电光照耀下的血人头格外显眼。

    宋卉捂着胸口,觉得自己才是真的要心脏病发了。

    “你这样不行,小宋。”孟昭让宋卉拉着自己后衣摆,边走边用手电筒晃周围,仔细从每一只鬼怪机关上扫视过去:“你现在年纪小,长得漂亮,很多事撒个娇也就过去了,那些男刑警都不好意思多说你。但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吃性别红利的女人在其他方面会付出更多代价,你小时候有没有长大以后做什么的理想?”

    宋卉也有点不好意思,红着脸想了想,嗫嚅道:“想过当演员,还……还想过当新娘……”

    “当新娘很好啊,大家都梦想过。”孟昭完全没有感觉好笑的意思,认真说:“但人一生是很漫长的,不仅仅只有婚礼那短暂的一天,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想为自己做哪些准备?你想以什么样的姿态实现当新娘的梦想?一个年轻漂亮胆怯害羞的小姑娘,还是一个不论多大年纪多少皱纹,都能够独当一面的女人?”

    宋卉心神有些恍惚,仿佛一直以来的某些东西突然被动摇了,但想了想又忍不住:“可是我爸说我妈不论多大年纪,在他心里都是小姑娘的呀!”

    孟昭回头瞅了她一眼,哑然失笑:“我要告诉你成人社会里一个非常残忍的真相:虽然言语动人,但爱情必有所图。”

    宋卉一脸你在说什么的玄幻表情。

    “王子爱上公主是因为她是公主,王子爱上灰姑娘是因为她美。”孟昭把手电往天花板上一扫,仔细辨认半空中被钢丝吊着的各种塑料残肢断臂:“任何人生下来都值得被爱,但如果你什么都没有,就不会有人选你来爱。当新娘是个很棒的梦想,可是你现在连这梦想的入场券都没拿到呢。”

    她站定脚步,突然眉尖一跳:“那有个东西。”

    宋卉正恍恍惚惚地思索着,突然惊醒过来:“诶?什么?”

    顺着手电光束向上望去,天花板角落有个十分狭窄的甬道,角度水平于地面,宽度仅容一人爬进,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是……是个机关。”宋卉接着光源对图纸费劲地辨认:“鬼屋开启的时候,高处的机械伸缩臂会不定期把道具推出来,配以音响效果来吓人,五秒钟后缩回天花板……要出去让工作人员开鬼屋吗?”

    孟昭脸色却略微变了,出发前吴雩在短信里的叮嘱突然再次浮现

    “如果彭宛真的在鬼屋里藏了东西,她一定会将它设置成一个机关,只偶尔出现吓人,且游客无法触碰。这种机关应该在高处,平时不方便清理,除了她自己连工作人员都不能经常接触,因此就不会存在暴露的可能。”

    高处,隐蔽,不直接接触游客。

    “进去看看。”孟昭当机立断,一招手示意宋卉上来:“你骑着我肩膀爬上去,快!”

    宋卉盯着头顶那黑不见底的甬道,当场犯了幽闭空间恐惧症:“什么?!钻进去?!”

    “对,不用整个人进去,探进半身应该就够了。”

    “我我我我我怕鬼啊啊啊!!”

    “你是个女警察,警察怕什么鬼?”

    宋卉被孟昭硬拖到墙角:“我我我不是学刑侦的我只是个实习警啊孟姐!!”

    “学警也是警!辅警也是警!哪怕你是派出所收发快递的,头顶警徽都是警!”孟昭一拍宋卉屁股,呵斥:“上!”

    宋卉苦不堪言,心中如同跑过了十万头神兽,只得骑着孟昭的肩膀往上一振,内心疯狂为自己加油打气,叼着手电筒把头探进了那水平于地面的甬道口,下一刻无数灰尘呛进肺里,呛得她眼前发黑,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强迫自己没立刻缩回去。

    “怎么样?”下面传来孟昭模模糊糊的声音。

    “呜呜呜呜呜!”宋卉咬着手电筒,脖子在有限的空间里乱转,就在这时突然望见前方黑暗深处瞬间反光,有什么东西正对着自己,定睛一看

    那是一张森白的脸。

    “小宋?……宋卉??”

    孟昭只觉宋卉全身一僵,紧接着触电似地狂抖起来。那战栗的频率让孟昭以为她是真的字面意义上要被吓尿了,心口刚一提,突然只听宋卉疯狂:“呜呜呜呜呜!!!”

    孟昭抬头一看,宋卉把两条胳膊全伸进了甬道里,似乎在拼命刨着够什么,半晌终于剧烈打着抖退了出来,扑通一下从孟昭肩上滚落在地,披头散发满脸灰土,鼻尖、颧骨蹭出了两块血痕,手里抱着个黄褐色的圆球,然后:“哇”

    宋卉痛哭流涕,孟昭忙不迭冲上去用袖子给她擦头擦脸擦眼泪,只见她恨不得把怀里的圆球扔出去,但哆哆嗦嗦地又不敢扔:“我听说它它它它它特别贵……”

    哐当!

    手电脱手而出,砸落在地,但孟昭却像被雷打了似的毫无反应,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挤出几个字:

    “它怎么会在这?!”

    一道闪电划破黑天,惊雷滚滚而下,大雨令车窗两侧的树摧折摇晃,犹如一道道飞速向后掠去的鬼影。

    “这条路还没正式开通,前面是工业区,绕远20分钟就能抵达港口。”G63掀起两侧弧形水浪,步重华一边透过飞速转动的雨刷望向前方,一边分神看导航:“等我们到了港口区就跟大部队会合,希望许局的心脏撑得住。”

    吴雩失笑,目光无意中瞥见侧视镜,突然凝住:“等等。”

    “什么?”

    “后面有东西。”

    步重华眼皮一跳,再次确认后视镜身后是黑夜中一望无际的土丘荒野,浓墨中只有零星路灯,映照出高处有限的一小片雨幕,除此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吴雩?”步重华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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