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吴雩正戴着手套在翻抽屉,闻言立刻退开半步:“蛆?”“咳!咳!咳咳!”蔡麟干呕得直翻白眼,一手强行扶着吴雩肩膀不准他跑,另一手向后指了指吴雩一眼望去,只见地上那几个大可乐瓶里赫然灌满了浑浊的黄色液体,在昏黄床头灯下,闪烁着迷离的光。
“……你上次不是说你这辈子唯一只怕蛆吗?”
蔡麟怒道:“我不怕并不代表我不恶心啊!”
吴雩说:“别恶心,这是泡烟丝的水。”
“……”蔡麟疑惑的小眼神瞅瞅地下那几大瓶谜之黄色液体,又瞅瞅吴雩,后者淡定的面容八百年不变,回之以平静而鼓励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的?”蔡麟终于犹犹豫豫地问。
吴雩说:“你打开闻闻不就知道了吗?”
“嗷”蔡麟白眼一翻捂着嘴,火冒三丈地冲进了卫生间。
吴雩哑然失笑,走过去用脚尖分开地上那堆各色各样的垃圾,见没什么特别的线索,便把窝成一团的被子掀开扔在地上,顺手拎起床单抖了两下。
啪嗒!
床单将一本小册子从床架夹角里带出来,掉在地上哗然打开,露出了黑体加粗的章节标题《听神声音,看神显现》。
吴雩:“……”
吴雩俯身捡起那个翻开的小册子,触手便感觉纸张薄而粗糙,印刷质量跟他平时熟悉的专业书籍有着明显的区别,纸质似乎更惨白一些,仿佛打印机里直接拿出来的A4纸。页面透光性相当高,他把床头灯挪近一看,只见那行加粗章节标题下印着几句话:
“……献祭是上帝的旨意,基督徒理应向上帝献上他所喜悦的祭物……”
“你们在意念当中从此再没有婚姻,信从‘全能神’与女基督的人,不再有男女之别,可以同床共枕,可以互通灵体……”
全能神是什么鬼?
吴雩一翻封皮,只见深蓝底色上印着闪电与黄色十字架,标题赫然是《你听见神的声音了吗?》
“你听见我的声音了吗?”步重华冷冷地道。
吴雩头都没回,刚要叫他别吵,步重华不由分说地从他身后伸手拿过那本书,随便翻了两页,脸色轻微地变了:“从哪找到的?”
吴雩指指床架角,“这什么玩意?”
步重华罕见地没顾上回答,他仔细摩挲小册子所用的印刷纸张,又对光看了看透字程度,心里便差不多对纸品种类有了数:“70或80g轻型纸,透字度高,dpi低,应该来自快印店。你没听说过那个案子?”
吴雩双手一摊。
“二零一四年,山东招远,五二八麦当劳故意杀人案。”步重华啪地合上宣传册:“果然杀死年小萍和郜灵的人跟邪教组织脱不开关系。等这个案子破了给你放一星期假在家回顾十三年来的所有热点新闻,不过现在,你应该是立功了。”
吴雩:“?”
步重华向他一挑眉:“前提是……学院派领导的猜测没有错。”
步重华不愧是当年的侦查系警草,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当他挑起眉角看着什么人的时候,那双平日犀利冰冷的眼睛闪烁着一丝戏谑的光,确实能给人一种砰然心动的感觉。
吴雩仰头退后半步,不信任地上下打量他,却被步重华用书一拍肩膀:“等着别动,领导给你变个魔术。”
步重华走出卧室,少顷拎着勘察手电回来,关了床头灯。整个卧室陷入黑暗,只有门缝透出外间一线昏黄的灯光,他们两人头挨头站在一起,步重华把小册子随便翻开一页,轻轻打开了LED光。
幽幽蓝光辉映书页,少顷,黑暗中的页面渐渐浮现出几排无序分布的明黄色亮点。
“看见了么?”步重华轻声问,眼角一瞥看向吴雩,薄唇轻微一勾。
吴雩:“……”
墙上挂钟发出清晰的滴答声,隐约谈话和脚步从客厅传来,更显得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萦绕在阴影中。
半晌吴雩迟疑道:“这不追踪矩阵么?”
步重华的表情突然凝固。
“用蓝光二极管照射激光打印纸,就能看到纸上有黄点组成的矩阵,这是因为大部分激光打印机制造商在机器出厂前会植入一个TDM,用这台打印机打出的每张纸上都会带黄色的微点。再用程序解析这些黄微点,出来就是这台机器的串码、序列号和内置时间,通过查询序列号可以追踪这台机器的买家是谁所以我当年看特情组张博明他们都尽量用国产激光打印机,或者会另外添加一个自定义TDM,这样即便文件流出也能追溯打印人。”吴雩顿了顿,望着步重华,狐疑问:“你要开始给我变魔术了吗?”
步重华:“……”
步重华收起手电,啪地拧亮床头灯,冷冷道:“什么魔术,干活去。”
第28章
“我最后一次听到宝康的消息是五月一号,
那天派出所给我打电话,
说他又往楼下扔啤酒瓶,
差点砸到人。我说以后这种事不要找我了,你们要抓直接抓吧,进去再关几年,
正好我顺势收回那个小房子,省得老公心里还对我有意见。”
孟昭眉宇微拧,目光关切,
眼底满是认真倾听的神情。坐在她对面的女人微微苦笑起来,
低头擦了擦眼角:“很可笑是不是,警官?我以前多疼他啊,
女儿中考都舍不得给她买的黄羊肉,整片整片地买了炖好给他送去,
心里只想着他是我们老高家唯一的正根,我弟弟唯一的儿子,
姐姐帮弟弟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高霞不比孟昭大几岁,但看着却比她老很多,肩头总是微微佝偻着,
仿佛时时刻刻都得咬牙扛起与生俱来的卑微和懦弱似的如果光从外表看,
她跟小平头、八字眉,几乎要把蛮壮两个字写在脸上的高宝康差别太大了,简直不像是姑侄俩。
孟昭一声唏嘘长叹,问:“那他现在是不是还老问你要钱?”
那理解的叹息不轻不重撞在高霞肺腑间,让这个憔悴的中年女人平时憋着不敢诉人的一肚子委屈油然而起:“要钱?你知道当年宝康刚被抓进去、我老公终于受不了跟我离婚那阵子,
他们是怎么对我的吗?我爸把我叫回老家去骂得半死!还说都是我没照顾好宝康,没早早拿钱给他买房娶亲,才害他犯罪进监狱,是存心要害老高家断香火!那两年我过的什么日子啊,老公不要我了,女儿不认我了,我在老家给他们当牛做马,还嫌我离过婚的女人不吉利……”
高霞明显地哽咽了一声,连忙克制住了。
“后来还是我老公心软,说女儿不能没有妈妈,带着女儿跟我复婚了,才算把我救出了那火坑。谁知道复婚没过一年,宝康出狱了,竟然又开始打电话问我要钱要房子,不给就骂!光他骂也就罢了,我爸妈也整天从老家打电话来叫我把女儿出国的钱给他,不给就是不顾念亲情、不孝顺父母的白眼狼!搞到后来我电话都不敢接了,我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自己的老公女儿要照顾,难道再离一次婚回去给他们当牛马吗?”
高霞用手掌重重抹眼睛,孟昭安抚地抓住她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后来你怎么办的?”
“我把他跟我弟弟的号码都拉黑了,”高霞用力吸了吸鼻子,说:“但我没拉黑我爸妈,毕竟也不能真的不孝顺……唉!”
孟昭不置可否:“最近他们联系你没有?”
“五月二号出事以后就没有了……等等。”高霞突然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来的话,上个月底我爸打电话来要钱,说的几句话倒蛮奇怪的。”
“什么话?”
“他说,宝康现在没钱花,你这个做亲姑姑的就这样看不起他,等他赚大钱的时候你想舔还舔不着呢。我说他能赚什么大钱,别是又去搞传销了吧?我爸就得意洋洋地说,宝康现在可有大本事了,别人都要把钱送来家里求他帮忙‘平事儿’呢!”
平事儿。
询问室角落里的书记员,假装进来倒水的廖刚,外面戴着耳麦监听的好几位刑警……甚至连孟昭脸色都变了。
长久以来看人眼色练就的敏感让高霞立刻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怎、怎么了?我、我……”
“高姐,”孟昭抓着高霞的手紧了紧,恳切地望着她满是皱纹疲惫的眼睛:“能把你父母的地址写给我吗?”
“……然后我们就联系了H省公安厅,去高宝康他老家兴阳县葫芦村第五生产大队,当地派出所没费什么工夫就从门前田埂里刨出了塑料袋包着的十万块钱。那一对老的也被提溜去县公安局,稍微吓唬两下就交代了……”
正午阳光灿烂,县城街道熙熙攘攘,人行道被摆摊卖衣服的、算命的、卖水果的挤得越发狭窄。一辆吉普车沿街而停,驾驶座车窗正对着马路对面一家叫“开泰图文”的快印店招牌,隐约可以透过前门玻璃望见店里的人。
步重华收回目光,随便扒了几口盒饭:“怎么样?”
“上个月底高宝康带一个‘朋友’回了趟老家,给了他爷爷奶奶十万块钱现金要他们帮忙保管,说是那个‘朋友’给的,让他帮忙‘平事儿’,等过一两个月风声过去再回来拿这笔钱。”蔡麟在电话那头大口吃他爹妈巴巴订了送来公安局的披萨,一边翻刚传真过来的笔录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两人大概待三四天就走了,说是要回津海准备些东西,从此再没联系过家里人,俩老的就一直跟外面吹嘘说宝贝孙子在忙着干大事。直到两天前老太太想孙子想得不行,忍不住打了个电话去问,结果高宝康关机,技术那边三角定位也没定上,估计已经机卡分离了。”
高宝康失联只代表两种可能性,第一是他已经死在了暴雨之夜的四里河里,意味着警方将要花费更多精力去查清两名被害少女之间的联系;第二是他已经跑了,宁愿丢掉到手的十万块都不要,说明他清楚知道自己进入了警方的视线,换言之警方内部漏出了不该漏的风声。
不论哪一种,对目前的案情而言,都是个非常不利的消息。
“那个‘朋友’长什么样?”步重华问。
“当地派出所走访了高家的左邻右舍,说是吊梢眼、肉鼻头、矮胖矮胖大概二三十岁的男人,眉毛上有个痦子还挺明显的。我们把李洪曦的照片扫描给当地人确认了,都说没见过。”
郜灵的父母没见过李洪曦,花十万块钱买高宝康行凶的人也不是李洪曦,但郜灵肚子里的胎儿又确确实实跟李洪曦存在亲子关系。
更巧合的是,根据技术队从那本邪教宣传书里解析出的追踪代码,能确定打印这本书的是一台施乐DC8000;再根据施乐中国经销商和二手卖场提供的销售记录,警方追溯到了宁河县这家叫“开泰图文”的快印店宁河县正巧也是李洪曦的老家!
那么李洪曦在这个凶险吊诡的案子里,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想个办法画出高宝康那个朋友的特征速写,另外加紧对李洪曦他父母妻子的询问。”步重华用筷子挑出鱼刺,沉声道,“姓李的跟这案子有这么大关联,枕边人绝不可能一丝风声不闻。”
“是!”
步重华摁断车载蓝牙,筷子还没把那块鱼肚肉送进嘴里,突然副驾座门咔哒一开。
那瞬间步重华展现出了绝佳的反应力和妙到巅峰的准头只见他面沉如水,手腕不动,筷头一抛,鱼肚肉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灵巧绝妙的弧度,“啪嗒!”准确落进了副驾座上吴雩的饭盒里,连半滴汤汁都没溅出来。
“回来了?”步重华淡淡道,“我碗里有块鱼肉不错,专门帮你把刺挑了,快吃饭吧。”
吴雩拎着“开泰图文”的文件袋钻进车里,闻言不由一呆:“谢……谢谢队长。”
步重华波澜不惊:“没什么,应该的。”
吴雩含混地道了声谢,端起盒饭开始狼吞虎咽,步重华则从文件袋里抽出几张尚带温度的打印纸孟姐刚从她儿子班级家长群里下载的《人教版数学第六单元梳理题答案》掏出笔记本电脑和便携式扫描仪,把那几张纸扫成了PDF格式。
“这家店情况怎么样?”
“就一个店主,五十来岁,商铺里没有窗户后门,待会从前门进去可以直接把人堵在里面。机器有两台,一台是柯尼卡美能达,一台是我们的目标施乐DC8000。”吴雩顿了顿,疑惑地问:“……这鱼为什么不如上次潮汕砂锅粥那家好吃?”
技术队追查出打印机之后,步重华第一时间发出协查通告,要求地方公安局对开泰图文实施监控,并决定亲自带人赶来宁河县,坐镇抓捕工作和后续审问。然而原本要跟他一起出差的蔡麟在临行前出了意外,半夜三更嘴馋吃麻辣烫,成功吃拉了肚子;步重华只得临阵换人,换成了偶然从蔡麟口中得知宁河县有一样特色菜叫做豆腐鱼的、主动请缨要求出差的吴雩。
吴雩夹着半块鱼肉:“……烧得有点糙。”
步重华瞅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PDF邮件发给正等在数百里之外办公桌前的王主任,合上电脑,关上扫描仪,然后才看向吴雩,平静地道:
“它糙是因为它只是一条普通草鱼,而你上次点名现杀的那条,学名叫做东星斑。”
吴雩:“……”
车内安静片刻,吴雩咽了口唾沫:“刚才打印的十块三不用给我报销了。”
车载蓝牙响起铃声,是技术队王主任:“喂,姓步的?你们还在内图文店门口吗?”
“怎么样?”
姓步的驴脸不在局里,连空气都香甜了几分,王主任的工作效率陡然上升了起码三十个百分点,神清气爽地道:“解析结果出来了,打印机型号DC8000序列号KR68P跟高宝康那本《你听见神的声音了吗》追踪序列号一样,确定是同一台机器打出来的,抓人吧!”
步重华一言不发,挂了电话拿起步话机,干净利落吐出两个字:“行动!”
街头巷尾、马路对面、停车场前,四辆不起眼的私家车突然同时启动,排成一行缓缓停在开泰图文门前,隐约形成包围之势。几名便衣下车推开店门,少顷店里响起一阵喧哗,似乎有人惊慌失措地想冲出来,但却被立刻按住了。
几秒钟后店门再度被拉开,当地便衣前后押着五六十岁、身形圆胖的打印店老板,一边呵斥一边拉拉扯扯地推上了车。
“行,知道了……你们先安排讯问,待会公安局见。”
步重华简短回答了频道那头的汇报,摁断步话机,这时只见吴雩望着车载蓝牙显示屏,眼神有些古怪:
“你给王主任的备注是王二秃?”
步重华反手把步话机扔去后座,淡淡道:“怎么,你要出卖我?”
步支队不愧是大学时曾经引发隔壁艺校女生翻墙围观、毕业后曾经让无数犯罪分子闻风丧胆的顶级警界帅哥,只见那目光刀锋犀利,亮若寒星,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东、星、斑。
“……”吴雩说:“哪能呢,我是那种出卖上级的人?”
步重华微微一笑,刹那间如云开雪霁:“对。上季度津贴补助还没发,我也觉得你不应该是。”
吴雩:“……”
步重华似乎有点愉悦,一踩油门,吉普车打灯、转向,汇入繁忙的县城马路,向宁河县公安局驶去。
咔擦!
快门一声轻响,渐行渐远的吉普车尾随之凝固在了手机屏幕上。
“开泰图文”店门前,紧挨人行道边上,一个卖水果的小贩低头压住遮阳帽,按下了发送键。
嗡仅仅几秒钟后手机显示来电,铃声还没响起,“小贩”就立刻按了接通,紧接着手机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没有半个字寒暄啰嗦,直截了当就是:“没有更清楚的了?”
“拍不到,姐,那小子看见我了。”小贩眼角环顾周围,在马路喧嚣中压低声音:“他迎面过马路的时候,隔着那么多车那么多人,我手机刚一举,他就一眼盯过来了,幸亏我反应快,立刻调转镜头去拍了个路过的妞。过了会他出那家快印店,我想着背后总看不见了吧?结果他一出店门就先往周围望,那眼神跟X光似的,我硬是挨到他快走到车门边上了才赶紧偷偷摸摸拍了张……这小子是干什么吃的,警惕性真是邪乎!……”
女声打断了他:“那个等他的是什么人?”
“应该是个警察,中途从车里下来买了个饭,个头挺高,模样还挺好看,但感觉不太好惹。”小贩顿了顿,声音更低了:“现在怎么办?”
喇叭声,吆喝声,不耐烦的叫骂和喋喋不休的讨价还价声……没人注意到卖水果的板车后,一个小贩隐蔽在树荫里,一边将手机紧挨在耳边,一边用诡谲的目光不断打量四周。良久后不知手机那边说了什么,他低下头,面上闪过一丝狠意:
“我明白了银姐……是,是,没问题。”
“放心,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涂着鲜红指甲油的纤纤素指摁断通话,将手机啪嗒丢在桌上,屏幕映出了一张妆容完美却毫无表情的脸。
周遭没有动静,没人敢出声。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已经黑了的手机屏,半晌她突然再次一把抓起手机,手指用力到青筋凸起,又打开了刚收到的短信。
两张偷拍来的图片横呈在她的视线里,一张是驶向交叉路口的吉普车,隐约可以分辨出后车牌;另一张则更清晰些,是个年轻男子背对镜头,中等身量、肩背劲瘦,正穿过车流向马路对面走去。
他穿着洗旧发黄了的T恤和大短裤,只顾闷头走路,姿态懒散松垮,看上去就好像刚从街边大排档出来,正准备游手好闲地晃一个下午,或找几个无所事事的朋友去网吧彻夜开黑。
“那眼神跟X光一样……这小子是干什么吃的,警惕性高得邪乎!……”
银姐嫣红唇角露出一丝讽刺的弧度。
“你当然得小心点,是不是?”她耳语般对着那背影轻轻笑道,“这一次再犯错的话,可没人能替你去死了哦。”
“我就说我没认错,确定是老情敌了吧?”边上一个戴棒球帽和防霾口罩的男人笑嘻嘻问。
屋里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银姐也没吭声。那男子悠悠叹了口气,半真半假地劝:“要我说,这事差不多也就算了。人都死了那么多年,尘归尘土归土,还有什么仇怨是过不去的呢?看看银姐现在的排场体面,跟过去相比……”
一弧光影迎面刺下,男子触电般向后仰去
咣!!
刀锋紧贴他鼻尖划过,瞬间没入木桌三寸!
一截明晃晃刀尖穿透桌底而出,噼啪几声脆响,油漆裂纹无声无息爬满了整张桌面。
满室死寂,鸦雀无声。银姐缓缓松开刀柄,居高临下盯着男子,挑染的卷发从颈侧垂到胸前。
“东西呢?”她一字一顿地问。
第29章
“他们给我东西让我印,
我就印,
我真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呀!嗨哟警察同志,
我可真冤枉,我下次再不敢了行吗?”
县公安局审讯室里三个刑警两个书记员,录音录像设备齐全,
硕大警徽挂在白墙上,左边一行坦白从宽,右边一行抗拒从严。圆头大耳的打印店老板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阵势,
缩在木椅上瑟瑟发抖,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你说我们这做小本生意的,没知识没文化没技术还法盲,
赚两个钱多不容易啊?老婆要做美容,孩子要上高价,
老人要请护工,国家还号召我们生二胎,
孕检月嫂奶粉早教幼儿园,看病择校保姆家教补习班……”
吴雩清瘦的背靠在审讯室外的单面玻璃上,一手插在裤袋里,
一手揉着眉心:“早知道他这么容易审,
我们还专门开过来一趟干嘛。”
步重华淡淡道:“不是你主动要跟过来的吗?”
吴雩瞟了他一眼,面上似乎有些悻悻,步重华不用看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可我怎么知道蔡麟说的那个宁河特产豆腐鱼其实并不好吃呢?”
“步支队,笔录差不多都出来了。”县公安局民警推门而出,把匆忙打印出的一叠材料递给步重华:“根据嫌疑人交代,
他总共只印过一次这种书籍,印量差不多一百八九十来本,对方说因为数量不够印厂开模所以才过来找他印,时间差不多是去年十月底。后来再想找他印的时候,因为印量大、费用高,所以没谈拢就放弃了,具体他也忘了到底是什么时候……”
“对方曾经带小姑娘来他店里?”步重华正翻看笔录,突然动作一顿。
“是,嫌疑人的意思是,对方曾经暗示过让小姑娘陪他睡觉,来抵这个印刷的费用。”民警一脸复杂的表情:“然而……被他严词拒绝了。”
“我说他们几个龟儿子是不是当我傻,那小丫头没胸没屁股的,隔壁大保健一晚上才能花几个钱?!……是,是,我知道小丫头鲜,可我不喜欢那样的啊!我就喜欢隔壁涂脂抹粉擦香水,胸脯一晃一晃,大腿一抖一抖的老娘们!而且我只是法盲又不是真傻,那小丫头豆芽菜似的,指不定满没满十四周岁,要是搞出什么事来我下半辈子岂不是就在大牢里度过了?!……”
步重华调出手机相册里年小萍和郜灵的照片递给民警,民警会意地转交给书记员,示意进去让嫌疑人辨认,但少顷只见审讯室里的打印店老板一个劲摇起了头:“不是,这两个都不是,我见到的那个比她俩还小点哎说真的警察同志,我完全不能理解他们,难道苍老师不好看吗?大保健不好玩吗?祸害小姑娘真作孽啊!哎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我,我不好那一口,我愿意当污点证人,为政府检举揭发这帮祸害祖国花朵的害虫!……”
美剧警匪片给我国广大基层人民造成了非常多的错误认知,至少中国法律是没有污点证人这一说的。几个审问民警哭笑不得,连忙喝止住他,步重华在单面玻璃外收回了目光。
“所以对方一共来拜访过他两次,一次印了不到二百本宣传册,一次因为费用没谈妥放弃了?”
“对,嫌疑人是这么交代的。”民警肯定地说:“去年招远那案子出来后国家对非法印厂集中打击了一波,那帮人不敢再去找大印厂了,小印厂又未必冒险接邪教相关的活,所以只能找快印店化零为整。第一次找‘开泰图文’可能只是试水,觉得印出来效果不错,才会有第二次。”
“他真不记得那几个人长什么样了?”
“这……”民警为难地摇摇头:“已经半年多了,就记得是三四个男的,其中有一个看上去是头,人管他叫‘巴老师’,因为这个姓比较少见所以才记到现在。”
步重华和吴雩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隐隐有一丝狐疑。
巴老师?
“嗨哟我真的不记得了,这都三四五六七……七个月了!我老婆说她七分钟前交待的话我都不记得,何况是七个月前的顾客呢?再说我这闹市区的店……什么?!你说影响量刑?!”打印店老板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尖叫起来:“警察同志我求求你们我跟他们真不是一路人!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幼儿中间还有个天天逼我交公粮的老婆!我进去了他们怎么办!我老婆会带着孩子改嫁的!!”
审讯员嘭地一拍桌子,横眉立目:“那你还不说?!”
“我说说说说说……”打印店老板愁眉苦脸,那300来斤肉可怜巴巴缩在小木椅里,令审讯椅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那些人的口音……就是普通北方口音,也不像是东北那块儿的。高矮胖瘦大概全都有吧,一帮普通人,也没有走马路上让人一眼忘不掉的特征。就是那个带头的巴老师可能比旁人都矮些,年纪倒不大,小眼睛,挺白净,斯斯文文的……对了,眉毛!”
打印店老板一拍掌,仿佛看到了免于刑事处罚的曙光:“那家伙眉毛上有个痦子!”
“当地派出所走访了高家的左邻右舍,说是吊梢眼、肉鼻头、矮胖矮胖大概二三十岁的男人,眉毛上有个痦子还挺明显的……”
跟高宝康回老家的那个“朋友”,花十万块钱买下年小萍郜灵两条命的男子,跟找开泰图文打印邪教宣传册的“巴老师”是同一个人!
讯问室门被一把推开,步重华快步走进来,举着手机往打印店老板眼前一放:“这个人你见过吗?”
手机上是高宝康穿着蓝白囚衣的入狱照,胖老板又小又圆的眼睛斗鸡状打量片刻,用力摇头:“没、没印象了,应该没见过。”
步重华手指一划,“这个呢?”
打印店老板明显很怕他,两腮肥肉都在哆嗦,圆脸几乎要贴在了手机屏幕上,所有人都能看出他那生锈的小脑瓜正咯吱咯吱地拼命转动,半晌才小心抬起眼睛偷觑步重华的脸色,结结巴巴问:“报报告政政府,我要是认对了,能能免于起诉吗?”
步重华说:“我帮你试试。”
老板立马指着屏幕上的李洪曦,一脸悲喜交加:“我见过!这孙子我见过!就是他领那小豆芽菜来我店里的!”
“喂,廖刚。”步重华拨出去一个号码,简洁迅速地道:“嫌疑人高宝康的‘朋友’和李洪曦是同一拨人,应该姓巴,是邪教组织的头目之一。立刻跟技术队说加紧做画像,安排高宝康家人和李洪曦妻子作辨认,动作快!”
“是!”
步重华快步走出审讯室,身后打印店老板一个劲抻脖子,恨不能扑上去抱住他裤腿:“政府!这位政府!您保证我的免于起诉能下来吗?什么时候下啊?我能给我老婆打个电话吗?!”
步重华转身倒着往外走,望着他冷冷道:“我保证去劝你老婆改嫁后不给你孩子改姓!”
“……”
晴天霹雳咔擦而下,胖老板被劈蒙了。
宁河县离津海车程三个多小时,等忙完手续从县公安局出来已经八点多了,再开夜车回市局并不现实。当地刑警大队便执意做东留饭,饭后在公安局边上招待所开了房,让城里来的领导休息一晚,好歹等第二天天亮后再回去投入如火如荼的革命工作。
晚上十点,招待所浴室里洗漱水声一停,步重华推门而出。
他已经换好了睡衣,穿着柔软的短袖白T恤和深灰色棉质长裤,脚上穿着酒店拖鞋。这随意的模样让他整个人显得文气了很多,加之瞳孔发色都偏浅,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个二十出头、年轻俊朗的警院学生。
“你那书还没看完啊?”步重华迎面只见吴雩还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靠在床头,便随口问。
吴雩聚精会神地唔了声。
这小子挺爱学习,步重华心里想。
他本来以为吴雩这样的人,晚上下班回家后最多看看球赛,或者打个血腥暴力的单机游戏发泄下情绪;更大的可能性是一个人索然无味地吃完外卖,孤零零坐着面对四面白墙,直到夜深人静,关灯睡觉。
所以当地内勤订房的时候,他让人只订了一个双人间,原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吴雩进门洗完澡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包里掏出了一本写满笔记的《公安信息学》,戴上眼镜看了起来,看得还挺认真,完全一副沉迷学习无心抑郁的模样。
步重华心里有种自作多情的荒谬感。他用力咳了声,压下这个念头,打开电视找到NBA篮球赛转播,正准备就着这个背景音看会儿案情材料,突然又想起什么:“哎,你介意吗?”
“唔?”
“你介意这声音吗?”
吴雩眼都不抬:“唔。”
“?”
步重华感觉颇不对劲,回头定睛一看,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这小子的眼镜已经摘下来了,此刻正塞着耳机,捧着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他那个老式滑盖机,荧光幽幽映在脸上,表情淡定,眼神乏味。
“吴雩?”步重华试探问:“你看什么呢?”
“……”
“吴雩!我问你看什么呢!”
吴雩终于抬起头来,幽幽叹了口气:
“看我女神。你要看吗?”
步重华:“?”
步重华快步走到他床边,一把抽出手机,耳机插口应声滑落,下一秒激烈的嗯嗯啊啊响彻了招待所房间果然屏幕上岛国动作片鏖战正酣,女主角大家都不陌生,赫然是德艺双馨人美貌甜、人民群众耳熟能详的波多野结衣老师。
吴雩把耳机递给他:“要看吗?”
“………………”
两人久久瞪视彼此,半晌步重华指了指手机,又指指吴雩的大短裤,挤出一个字:“你……”
吴雩说:“你要是像我一样,在过去几年间把同一部片子翻来覆去看了二百遍的话,你也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
“……”步重华知道自己作为领导应该说点什么,但他听见自己实际说出来的却是:“那你干嘛不看点别的?!”
“内存不够,我又不想删掉这一部
。”
“……为什么?”
“这是我最喜欢的片子。”吴雩说,“剧情很感人。”
两人一站一躺,彼此对视,步重华手指紧攥着越来越激烈的画面,白皙修长的手臂肌肉绷得发抖;而吴雩则在一声更比一声高的雅蠛蝶中无动于衷,满脸兴味索然。
“你真的不看啊?他俩马上就要分手了,然后有一段雨中重逢拍得不错哦。”
步重华瞳孔一眨不眨盯着吴雩的脸,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良久才控制着自己,尽量把手机轻轻抛还给他,被吴雩一把捞住。
“你看吧,注意身体。”
“你上哪去?”吴雩坐起身奇怪地问。
步重华走到门边换了鞋,头也不回,冷冷迸出两个字:“散步!”
第30章
深夜十点多,
宁河县中心的夜市一条街却还人头攒动,
烧烤、凉粉、钵钵鸡、小龙虾的味道飘满大街小巷,
KTV夜总会的霓虹灯争相竞彩。
瓶盖被起子撬飞,叮一声稳稳落进柜台下的垃圾篓里,步重华摆手示意不用找零,
走出了便利店。
“帅哥!”“帅哥来玩呀!”“KTV包厢九折酒水消费满千返五百!”
……
满大街莺歌燕舞香风阵阵,红男绿女成双结对。步重华一手插在口袋里,冷着脸推开那几个穿旗袍的酒水推销小姐,
沿人行道走到十字路口,
看满街露天大排档的塑料棚下热热闹闹坐满了人,索性随便找了家坐下。
“两筒钵钵鸡,
一碗凉粉少辣,一份红油素三丝儿”老板娘一边点单一边老道地抛了个媚眼:“帅哥一个人没女朋友呀?”
步重华懒得啰嗦:“凉粉跟三丝打包带走。”
老板娘立刻给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女朋友在家里等好嘞!”说着裹挟满身烤串香气,
一阵风似的走了。
宁河虽然是县城,但夜生活开放程度一点不比津海逊色,
步重华才坐了没一会,就接二连三有好几拨路过的女生回头瞧他,上下打量这个旁若无人坐在街边的年轻人,
然后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闹着走了。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吴雩,
应该会有小姑娘主动过来搭话他确实有那种看似松松垮垮、却随时随地都能和背景融为一体,永远都不会让人感觉突兀的独特气质。
步重华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望着远处交错点亮的霓虹灯,许久后又有另一种更凄凉厚重的感觉涌上心头:
即便再多人愿意主动,
不会有任何一个能把他搭讪成功。
对吴雩来说,这些青春活泼光鲜亮丽,既不砍人运毒混社会、也不卖笑风尘抽大麻,甚至都不曾吞云吐雾出现在边境某个黑赌场里的女孩,都是生长在另一个名为“现实社会”的世界里的花朵。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生畏,清新的芬芳让他抵触,只要按照“现实社会”的思维模式稍微往深里聊两句,他就有可能绷不住被刀枪血火淬炼出的表皮,迫不及待想站起来告辞,缩回自己阴暗冰冷、但习以为常的壳里。
甚至连缩在壳里看A片,看的都是好几年来一成不变,已经再激不起丝毫生理刺激了的A片。
如一潭死水般可怕的心理惯性。
他其实不该是这样的,步重华想。他应该是个载誉归来,万众瞩目,被鲜花和掌声包围,被很多人爱慕追求的英雄。他还是很年轻爱出风头的年纪,理当很快提拔晋升,也许没几年就能升到跟自己平级或者更高一些的位置上,获得体制内很多人家的青睐,顺利娶到一位有来头有背景或许还很漂亮的妻子,过上平稳幸福的生活。
如果那些耗尽了青春热血,挣扎着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人,最终只能“活”成这个样子,那么那些为保护他们而去死的人,他们的牺牲又算什么呢?
步重华闭上眼睛,用力掐了把眉心,藉由一丝刺痛强行压下了心里说不清楚从何而起的烦躁。就在这时突然隔着数米远的另一家露天大排档里,哗啦啦一盆塑料碗碟摔在了地上,紧接着是桌椅挪动刺耳的摩擦声:“小逼K的给脸不要脸……”“你干什么!”“啊!啊”
“叫!叫你麻痹叫!”几个彪形大汉明显喝多了,抓着两个啤酒小妹不让走:“¥#%的玩意,拿了钱就他妈给老子喝!”
“我们没拿你钱!
救命!”
“按住!按住!”
“放开我啊啊啊救命!”
一个大金链叠戴玉坠子的跨栏背心男夺下了啤酒小妹放钱的腰包,劈手就往外扔,被他另一个牛仔裤破破烂烂、全身上下叮叮当当的兄弟接住:“喝不喝!喝不喝!喝不喝!!”
“救命啊!抢劫啦!抢劫啦!”
邻近几桌有人迟疑着站起来,但紧接着哗啦!巨响,金链男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敲碎了几个啤酒瓶!
步重喝道:“住手!”
金链男醉醺醺一瞪,隐约只见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抄着尖锐的酒瓶底就吼:“谁他妈多管闲事看看?啊?!谁他妈多管闲事看看?!”紧接着就把塑料凳往邻桌方向狠命一蹬!
“啊!!”霎时整张桌子连带碗筷汤汁翻了一地,邻桌几个男女学生都跳了起来尖叫着往后退。步重华一手按着大排档之间相隔的铁栏杆,凌空侧翻落地,抢步上前一把攥住金链男手臂:“不许动,警察!”
几个醉汉一愣,紧接着嬉皮笑脸起来:“警你麻痹的察?”“傻逼,傻逼吧?”
“警察都是我兄弟,我¥##¥%你个傻逼……”醉汉拽着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傻逼衣领往后推搡,步重华眉梢一跳下一秒,金链男只觉得脚下一轻,整个人腾飞而起,被步重华一个过肩摔,倒栽葱式砸进了塌掉的桌案里!
哗啦啦
金链男瞬间被桌板碗筷啤酒箱淹没,周遭刹那一静,紧接着几个混混同时怒吼:“干什么?!”“妈的打死!”
步重华没带警察证,其实也就是出于礼节和职业习惯顺口报一下家门而已,其实早打好了电话也做好了动手的准备,一把拽起那个吓傻了的啤酒小妹推出人群,紧接着拎起一支没开的酒瓶,“咣当!”敲碎在椅背上,泛着泡沫的啤酒哗啦流了满地。
步重华眼角冲周遭一瞟:“警察执勤,都闪开!”
人群尖叫退后,放眼望去好几个人在发着抖打110,但那几个混混也不知是真喝高了还是有恃无恐,抄着家伙就往上扑。步重华一偏头闪过横飞过来的塑料椅,将率先扑过来的黄毛一脚踹飞,余光瞥见有人抄砍刀劈来,二话不说酒瓶横扫,“哗啦!”尖锐瓶底在对方手肘上打得粉碎!
玻璃片绞着血肉迸溅开来,砍刀铿锵落地,小混混放声惨叫,抱着手臂在地上打滚,被步重华拽着后领一把拎起,毫不留情猛掼出去,顿时撞翻了旁边满满一桌刚上的烧烤,铁签叮叮当当洒了满地。
“艹你大爷的,牛逼是不是?!”金链男好不容易从啤酒箱里满头满脸血地爬起:“老子今天非弄死你!”
步重华一回头,手上拎着半截染血的碎酒瓶,头发凌乱,眼底森寒,慢慢闪烁出再也无需按捺的暴戾。
“来啊,”他轻声嘲讽道,“看谁艹谁大爷?”
金链男纵身就去抓地上那把砍刀,步重华扬手一甩,那染血的碎酒瓶在半空中呼呼打旋,铛一声重响将金链男头打得一歪,口鼻冒血地倒了下去。之前被踹飞出去的黄毛捂着胸口怒叫一声,发了疯似的撞过来冲步重华后背狠砸,板凳应声散架,步重华眼都没眨,反身抓住黄毛领子,拖行几步来到电线杆边,哐!哐!哐!毫不手软地把他头顶往水泥柱上猛撞!
“啊啊啊!”
黄毛头破血流,惨叫不止,却根本挣不开他铁钳般的手,只能口水血沫齐喷地狂喊同伙。边上几个没成年的小混混都吓蒙了,有两三个犹豫着就想往后退,却听黄毛发狂尖叫他们的名字:“##¥的看谁敢跑!小心以后走着瞧!马勒戈壁的#¥(&”
小混混一惊又一激,炸了锅喊起来:“不、不能跑!去救大哥!”“去叫人,快!”“快!”
步重华瞳孔压紧,内心隐秘而压抑的暴怒瞬间找到了决口,拽着黄毛后脑,屈膝狠狠一顶他胸。那上百公斤又沉又狠,跟疾驰的车辆正中胸骨没什么区别,黄毛哇一下狂喷,差点当场把肺从喉咙里喷出来!
“弄死那小子!上啊!”那个破洞牛仔裤血流满面抱头嘶吼:“你们小!弄死人没事!”
小混混们在狂叫声中没命地一拥而上,刹那间步重华一低头,躲过横扫过来的风,钢管“咣!”一声重响在电线杆上生生撞弯了。这一击要是打在人脑袋上那肯定就是当场暴毙,但小混混杀红了眼,握着弯曲的钢管还要砸,被步重华空手套白刃夺过钢管,劈手就敲断了腕骨!
“啊”小混混嚎叫着跪倒在地,瞬间两个人又冲上来。步重华一手拎起黄毛,当沙袋似的扔出去咣唧砸翻了一个,咣当闷响一钢管把另一个打得踉跄跪倒,这时突然街角警笛长鸣,警察来了!
步重华眼角一瞥,就在那百分之一秒间,有个混混竟抄起之前地下那把砍刀,嘶吼着狂奔了过来!
步重华感觉到脑后劲风,多少年亲身一线的经验让他知道躲不过去,一股邪火爆蹿上心头,抬起手肘就去硬顶对方胳膊
就在刀锋落下刹那,小混混胳膊一麻,手一松。
当啷!
砍刀落地、弹起、被一只脚接住挑高;旋转飞弹的刀柄被吴雩啪一声握在手中,一刀背狠狠剁在他颈间!
小混混眼前一黑,连哼都没哼出来,就扑通倒在了地上。
步重华微微喘息,放下胳膊,看着他。
远处不断闪烁的警灯疾驰而近,从吴雩身后映来,勾勒出他的轮廓。那瞬间周遭的警笛声、咆哮声、纷乱推搡脚步和歇斯底里的惨叫声,都像是潮水般飞快退去,化作一片安静和虚无;步重华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由重转轻,由急转缓,被一股奇异而无形的力量抚平了,所有难以名状的烦躁和焦虑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散步的方式太激烈了吧,队长?”
步重华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你这孙子在边上看戏看了多久?”
叮地一声吴雩把砍刀扔在地上,揶揄道:“我以为能欣赏您一人单挑全场的英姿呢。”
“都不许动!不许动!”“举起手来!”
派出所民警从警车上奔下来,一边疏散人群一边往里走,把哼哼唧唧的金链男从满地狼藉中拉起来定睛一看,吓了一跳,赶紧问了几句,让辅警拉车上去了。
“那小子先动的手,就是他!”破洞牛仔裤捂着头不干不净大骂:“妈的个小逼K,还装是条子,回头老子非要#¥&……”
民警训了几句,拿警棍指着步重华:“你!过来!”
“你……”
“别他妈废话,哪个地头混的?哪边手下教的?给我过来!”
民警上来就要拉扯,手还没碰到步重华,就在这时吴雩拦住了他:“等等,等等。”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物,展开一亮,认真道:
“队长,我把你忘在酒店的证带来了。”
步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