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今年的除夕家宴,庆贞帝兴致极好,观赏歌舞间,几次举杯,酒过三巡,便有些醺醺然了。庆贞帝向来性子直爽,酒一下肚,更是藏不住话,干脆径直面向殿中一侧问道:“乌兰公主,你瞧瞧,觉得朕哪个儿子好,朕今日便为你指婚。”
说着,也不待那厢开口,又继续道:“不过朕膝下未娶的唯有小五,但小五年后也不过十四,与公主相配,终究小了些,其余几个皆有了正妃,公主若不嫌弃,侧妃之位倒都空悬着……”
庆贞帝子嗣不丰,除去五皇子,这所谓“其余”也就只剩太子、裕王和诚王了。
殿内丝竹声不断,可因着这话,却有不少人一下绷紧了弦。
殿中一侧,身着水蓝异族衣裙,薄纱覆面的年轻女子在沉默片刻后,在殿内扫了一眼,如银铃般悦耳的嗓音响起,“乌兰全凭陛下做主。”
庆贞帝闻言,皱了皱眉,“看来公主是一个也没瞧上。也是,一帮子废物,难怪入不了公主的眼,改日,朕定替公主择个我大昭最优秀的男儿……”
话音才落,裴芸眼见坐于席间的裕王妃和敬王妃皆松了口气。
裴芸倒是能理解她们二人,即便掩面,但仍能看出这位乌兰公主姿容不俗,传闻还是玉琊一族数一数二的美人。
大昭南有骋族虎视眈眈,北有罕鞑野心勃勃,玉琊毗邻罕鞑,本就弱小,为了抵抗罕鞑,唯有依附大昭,这才献上乌兰公主以和亲之法以求庇护。
乌兰公主出身小族,即便为侧妃也不算太过委屈,只毕竟身为公主,无论嫁进东宫还是哪个王府,恐怕都得以礼相待,指不定还会被分去宠爱,哪个正妃愿受这份憋屈。
不过裴芸不同。
且不论她早知乌兰公主归处,就是她真的选了太子,她也无所谓。
她将怀里已然睡熟的谌儿交给乳娘,正慢条斯理地喝着羹汤,却觉身侧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知道,他在看她,却故作不觉。
看她做什么,怎的,莫不是想问问若公主选了他,她可同意。
实在好笑,他纳不纳妃,纳的何人,哪轮得到她置喙,又与她何干。
今日兴致高,庆贞帝饮下不少酒,到底是有些醉了,及至巳时,也没了守岁的兴致,便挥手散了宴,由着方徙扶下去了。
众人陆续离开承乾宫,裴芸跟着太子,两人都不心急,几乎是最后出来的。
出了殿门,便见裕王妃和诚王妃夫妇一前一后行在前头,裕王妃似是不大高兴,见得四下人不多,暗暗踩了裕王一脚,赌气一般加快了步子,裕王见状忙追上去,一脸讨好的笑。
因着距离不远,他们说的话随风飘过来,裴芸隐隐听得“乌兰公主美吗……王爷不如求娶……”云云,便知是裕王妃拈酸吃醋了。
裕王妃表面贤淑温良,私底下却是个霸道的,嫁进裕王府的第一日,就尽数遣散了裕王原先那些侍妾,还将本就性子懦弱的裕王吃得死死的,婚后再未私自宠幸旁的女人,顶多也只敢碰裕王妃安排的人。
行在后头的诚王夫妇自也看见了这一幕,与裕王夫妻相较,这两人截然不同,诚王妃程思沅娇柔可人,说话轻声细语,对诚王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天纷纷扬扬地飘着雪,诚王弯下腰柔声问:“沅沅,可冷?”
诚王妃咬了咬下唇,微微点了下头,诚王便牵起她的手捂着,两人缓步往宫门的方向而去。
裴芸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却是心下纳罕。
这对小夫妻如胶似漆,分明感情甚笃,缘何前世差点闹到和离的地步。
或是看得太久,身侧那道难以忽视的目光又向她投来。
这回裴芸倒未作不知,反大大方方地看过去,福身道:“殿下,臣妾便先回去了。”
两个孩子耐不住困,裴芸已提前命人送回东宫。
天寒地冻,她自个儿定也是要坐轿回去的,没来得让她陪他一道儿吹冷风。
光想着一会儿泡个热水浴,退了一身寒气,再暖呼呼地睡下,裴芸便觉甚是舒坦,思忖间,就听男人一声低低的“嗯”。
“你且先回去,孤还有些事要回澄华殿一趟。”
什么叫,回一趟……
裴芸蹙眉,隐隐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果听那低沉醇厚的嗓音缓缓道:“孤今夜在你那厢留宿。”
第13章
第
13
章
嫌弃
虽心下已然有了准备,可骤然听得这话,裴芸仍是有些意外,毕竟这一世合房的日子较之前世早了好几日。
她也不知太子缘何突然来了兴致,偏偏选在除夕这天,但她向来揣摩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末了,便也只识趣地福了福身,淡淡应了声“是”。
太子要留宿琳琅殿,少不得要做一番准备,待裴芸回了东宫,殿内里里外外的宫人已然开始忙活起来。
书砚书墨伺候裴芸沐浴梳洗,换上一身寝衣,裴芸便倚在内殿的小榻上,靠着引枕,翻看闲书。
大抵过了小半个时辰,外头响起通传声,她方才慢条斯理地下榻行礼。
李长晔入了殿内,并未落座,与裴芸道了两句,径直去了浴房。
书砚书墨一直是贴身伺候的,虽说她家娘娘上回侍寝已是一年之前,但其中流程两人可没忘。
她们手脚麻利地熄了殿内大大小小的烛火,只在外殿留了两盏,内殿则只有一小盏搁在床榻前,并在那床头的圆杌上置了个摇铃。
是事后用来唤水的。
整个琳琅殿霎时昏暗下来,裴芸也慢悠悠自小榻移至床沿坐下。
她原还算淡然,毕竟不是新婚,可或是久违地身处这般场景,她不自觉揉皱了手底的裙摆,竟生出几分紧张。
毕竟,算起来,前世她落水前,他们也已有近一年半未曾有过亲密之举。
更何况,无论哪一世,即便两人已成婚七年,那事儿也寥寥可数。
且几乎每一次带给裴芸的感受都不算佳。
思忖间,她骤然听得一声“都下去吧”,紧接着便是零碎的脚步声和隔扇门闭合的声响。
昏黄烛光间,裴芸抬眸望去,隔着放落的层层帐幔,男人魁梧高大的身影在其间影影绰绰。
他提步往内殿而来,大掌拂开纱幔的一瞬,裴芸的心停了一拍。
退了繁琐的华服,出现在她面前的太子着一身单薄的素色寝衣,尽数展露出他结实挺拔,孔武有力的身躯。
太子虽看着文雅,但在武学上却不曾落下,不论严寒酷暑,每日晨起必会练剑,一月里也定会挑几日,去京郊跑马骑射。
不但练就了比常人更强健的体魄,还有过人的体力,然这体力,于裴芸而言,才是最折磨的。
眼见太子行至床榻前,裴芸欲起身,就听那人淡淡道了句“安置吧”,她便心领神会,应声罢,乖乖入了床榻里侧。
李长晔却不急着上榻,反是看向床头燃着的小灯,然才凑近,却听得耳畔响起一声“殿下”。
他折首看去,便见他那太子妃用轻柔婉转的嗓音小心翼翼道:“殿下可否不熄灯,谌儿近来总与臣妾一道睡,为了起夜方便,晚间总是燃着灯的,臣妾有些习惯了……”
裴芸也不知这样的借口能不能说服太子,因两人合房,除却新婚夜,始终是熄了床头这盏小灯的。
她心下忐忑,可那男人却只也深深看了她一眼,便风轻云淡地道了声“好”,转而入了榻内。
随着他掀开衾被的动作,一股冷风趁虚而入,冻得裴芸微微一缩。
待男人在她身侧躺下,她也紧跟着在床榻上躺好。
一阵窸窸窣窣的被褥声后,殿内一片死寂。
两人如往常一般谁也不开口,裴芸盯着帐顶绣的西府海棠,等了好一会儿,心下打鼓,有些摸不准太子今夜作何打算。
正当她微微侧过眼欲一探究竟,却听床榻发出细微的一声“吱呀”,一道阴影骤然笼住了她。
裴芸的呼吸乱了。
男人极具侵略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方才沐浴罢残留的水汽。
烛光映照下,他俊逸的眉眼半明半暗,那双打量着她的眼眸黑沉沉若幽谷般深不见底。
李长晔极少在这般情况下燃着灯观察他这妻子。
大婚后第一晚,或是觉得羞赧,她怯生生开口求他熄了灯,他也知女儿家面皮薄,自那以后不必她说,便也先主动灭了烛火。
只是没想到,今夜,她却要求留了灯。
蜜色的烛光透过纱幔柔柔撒下来,此时,她平躺在床榻上,一头乌黑的青丝披散在枕上,衬得她愈发肤白胜雪,那双湿漉漉的杏眸微微颤动,因着他突如其来的举动而闪过一丝惊慌,胸口呼之欲出的饱满亦起伏地厉害,似为了掩饰这般情绪,洁白的贝齿轻咬朱唇,倒教那唇瓣若染了胭脂般愈发红了。
李长晔双眸微眯,喉间霎时涌上一股难言的干渴。
衾被之下,两人肌肤相贴,体温相熨,那人更是半个身子如山般沉沉压着她,裴芸想感受不到也难。
只察觉异样时,她分外惊诧,不知是因着时隔太久,还是怎的,太子今日动情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
感受到带着厚茧的滚烫大掌烙在她腰间的一瞬,裴芸别过眼,虽是她主张要燃灯,可这般清晰地看着对方实在是不自在。
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她身子僵硬,一双柔荑不由得紧紧攥住了手底的被褥。
已近子时,窗外风雪愈烈,疾风呼啸,不住地扑撞着窗扇,哐哐作响。
天地间的响动掩盖了殿内很快发出的一声急促的痛呼。
其间风月亦随之戛然而止,李长晔呼吸微乱,垂眸看去,便见裴芸一双秀眉紧紧拧在一块儿,面露痛苦之色,泛红的眼尾有晶莹的泪珠欲坠未坠。
他不禁蹙眉,除却新婚夜,他还是头一次这般清晰地看到她被驱入时的模样。
他知女子此时会不舒服,却不想她表现得这般难受,可明明从前合房并不曾听她吭过一声。
难不成是时隔太久,有些不适应了。
李长晔这般思忖着,刻意等了片刻,方又缓缓继续。
被那熟悉又难熬的钝疼重新包裹之际,裴芸微微睁大了眼,她没想到,太子竟并未停下来。
今夜,她是故意不灭灯,便是想起前世他们最后一回合房,她失了孩子,心下烦躁绝望,处处表现出难受与不愿,此后太子再未碰过她。
她以为依葫芦画瓢,这回定也能成的。
毕竟从前她提出熄灯,便是怕她痛苦难忍的模样教他看去,败了他的兴致。
而今,她却唯恐他看不见。
可谁能想到,竟是没成。
是她表现得还不够透彻吗?
裴芸攥着身下的被褥,在男人的横冲直撞间只觉分外煎熬,当下甚至想一脚将这个男人踹下榻去,怀着满腔怨怼,她到底没忍住,烦躁地撇了撇嘴。
然下一瞬,男人的动作骤然停了。
裴芸疑惑间抬眸看去,却是心下一个激灵,此时的李长晔薄唇紧抿,眸光冰冷彻骨。
他静静看了她几息,便一把扯过床榻边上的寝衣披好,抽身而退。
裴芸不瞎,哪里看不出太子的不虞。
恐是方才她那不耐烦的样子教他看了去。
这换做旁人恐怕早已乱了方寸,裴芸却是不慌,慢腾腾抱着衾被坐起来,她原就想好了说辞,只没想惹恼这人的。
“殿下恕罪,臣妾本以为生下谌儿,身子已然大好,而今看来,似乎……”
李长晔背对着裴芸坐在榻沿上,听着她这惶恐又歉意的话,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里带着几分沉冷的哑意:“既是身子不适,太子妃便歇下吧。”
“多谢殿下。”
裴芸心下一松,就见太子伸手去拿搁在圆杌上的摇铛,然伸至一半,却又缩了回来,起身阔步往外殿而去。
倒也是,才过了这么些时候便召人入内,他这太子的面子又往哪儿搁,恐不是会教人猜忌生了什么隐疾。
裴芸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既得他说了让她歇下,她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索性理好凌乱的寝衣,自顾自睡下了。
外殿,李长晔在那张花梨木书案前落座,随意摸了本圣贤书,翻了小半炷香的工夫,方才散了一身无处发泄的火气。
他往内殿的方向斜了一眼,那厢鸦雀无声,他想了想,搁下书册,往床榻的方向而去。
撩开帐幔,只见隆起的衾被勾勒出一个侧躺的曼妙身影,榻上人呼吸平稳均匀,应是睡熟了。
李长晔面色复又沉了几分。
适才,床笫之上,他看得清晰,她露出的神情,并非难受,而是彻彻底底的厌烦。
他脾气再好,也终究是个男人,有不可触碰的自尊,怎可能忍受得了身下女子在行事时展现出对他的嫌弃。
可对于惹怒他一事,裴氏似是毫不在意,甚至于无一丝恐慌。
他不蠢,她那由头一听便是假的,不过是随意应付他而已。
应付罢了,竟就这般安耽地睡去。
李长晔想不通,明明以裴氏知礼守礼的性子,以往从不会在他前头睡下,甚至不敢背对他而躺。
一股说不出的滞涩感充斥李长晔心头,那并非愤怒,可究竟为何,却又道不明白。
因存着心事,他几乎一宿未眠。
琳琅殿外,常禄和几个宫人等到近四更,见里头没有动静,也未唤人,就知两位主子当是直接歇下了,便吩咐两人留下守夜,其余的下去睡了。
睡了大抵一个多时辰,常禄就被一小内侍唤醒,道殿下起来了,他手忙脚乱前去伺候,赶到时,李长晔已然静悄悄换好了衣裳,准备赴太和殿参加元旦的朝贺大典。
常禄到底是伺候了那么多年的,一眼就瞧出自家主子情绪不高。
只一夜,这是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想着殿内就他家殿下和太子妃两人,莫不是因着太子妃了。
常禄也不好妄下定论,但说话做事不免多了几分谨慎。
随李长晔出了琳琅殿,走在宫道上,他开口也不谈太子妃,想着说些让他家殿下感兴趣的事儿,借此换换心情,便道:“殿下,听闻陛下昨夜回去后,突然发了兴致,连夜下了一道圣旨,为乌兰公主赐了婚。”
心思尚在旁处的李长晔果然看过来,“同谁赐的婚?”
“是雍王殿下。”
李长晔神色间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又觉一切在情理之中。
雍王是他父皇同父异母的弟弟,虽他平素唤十六叔,却仅比他长三岁,雍王武艺高强,只可惜十九岁时,在战场上身受重伤,而今不良于行,这么多年几乎不曾踏出雍王府。
“雍王殿下自雍王妃过世后,一直未再娶,而今身边多一个乌兰公主照料,教奴才看,是件好事。”见自家主子对此事显然有几分关切,常禄便也大着胆子道,“且乌兰公主的婚事有了着落,也省得外头猜测纷纷了。”
李长晔清楚常禄的意思,昨夜他那父皇说让乌兰公主挑选的话,并非全是醉话。
打乌兰公主入京,京中关于乌兰公主婚事的猜测众说纷纭,而其中最多的,便是入东宫做侧妃。
思至此处,李长晔微微凝滞了步子,似是想到什么。
难不成,裴氏昨夜那般反常的举动,也是因着那乌兰公主。
不像裕王妃和诚王妃那般,她虽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下亦很在意,忧心忡忡,以致夜间一时忍耐不住,这才以那般方式同他发了脾气。
李长晔心头的疑惑似在一瞬间得了解答,不虞烟消云散。
他不自觉抿了抿唇。
原那般性子清冷的裴氏也是会拈酸吃醋的。
第14章
第
14
章
好像在与他刻意划清界限
身子未受太多折腾,裴芸这觉睡得还算舒坦,只太子离开后不久,她便被书砚书墨唤了起来。
今日元辰,除却文武百官要进行朝贺大典,后宫妃嫔,各家命妇,皇子皇孙皆要参与朝贺。
裴芸坐在椅上,任由书砚为她梳妆,书砚时不时瞥向自家主子,见她心情甚好,到底忍不住道:“娘娘,奴婢怎觉得太子殿下今早,似是不大高兴……”
裴芸浑不在意地扯了扯唇间。
不高兴就对了。
想必昨夜来了那么一出,太子往后当是没什么兴致再碰她了。
前世便是如此,但幸得太子这人还算是个君子,倒也没因此报复冷落于她,每月亦会在琳琅殿留宿两三晚,不过仅仅只是歇息罢了。
裴芸想着,当是太子这人好体面,即便心中对她有怒,也不愿外头传出太子与太子妃不睦的传闻来。
更衣梳妆罢,拾掇齐整的李谨也来了。
谌儿尚小,自是还参与不了这般朝贺,裴芸只能带着长子去了高贵妃的永安宫。
后宫无后,太后又在千里之外的昭帘山佛寺中修行祈福,诸般事宜便只能由高贵妃来带领主持,待庆贞帝在太和殿接受群臣朝贺罢,便移驾至乾清宫,参加内廷朝贺。
后宫嫔妃,各家命妇,还有皇子皇孙们轮番上前拜礼,礼仪流程琐碎冗长。
及至申时,裴芸方才得了清闲。
太子尚需陪着庆贞帝在承乾宫,与群臣一道用宴,故而晚膳是裴芸与儿子李谨一道用的。
谨儿用罢,陪弟弟玩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道今日需临摹的字帖还未完成,先回去了。
方才年初一,哪家孩子不想着玩,裴芸开口留他,说这字帖放放也罢,不必着急,谨儿却是坚持要回砚池殿。
裴芸也只能允了。
她看得出来,谨儿想回去,一则的确是因着好学,但其二兴许是有所忧虑,忧虑她有朝一日又重新变回那个严苛无情的母亲,故而不敢有一丝懈怠。
裴芸心下阵阵发苦,谌儿他还好弥补些,可谨儿,她却是真真切切毁了他本该最天真无忧的童年岁月,才害他成了这般谨小慎微的性子。
她原以为他们母子教之从前已亲近许多,但如今看来,她要走的路恐还很长。
年初二,一大早,方才用过早膳,书墨便取来一封自宫外递来的信笺。
裴芸拆开扫了一遍,不由得扬起了唇角。
书砚好奇道:“是得了什么好消息,才让我家娘娘高兴成这般。”
“自是好消息了。”裴芸收了信,起身行至书案前,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封入信封递给书墨,“送出去吧。”
书墨颔首应声,将信收入怀中,疾步出了琳琅殿。
裴芸又看向书砚,“你去澄华殿一趟,让盛喜公公禀报殿下一声,便说我后日要回趟国公府。”
书砚迟疑了一瞬。
从前这种事,她家娘娘不都亲自去告的吗。
但她到底没多嘴,道了声“是”,亦领命出去了。
书砚虽未言,但从她的神色,裴芸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庆贞帝虽放了群臣几日假,但太子向来是闲不住的,此时定是在澄华殿书房处理政务。
她也不必为了这点在他眼中微不足道的小事特意去扰他了,左右他也不会不答应。
且指不定经过昨夜那事,太子都不愿见着她,她还是识相些,莫去碍他的眼为好。
那厢,澄华殿书房。
盛喜疾步入了殿内,见太子埋首在案牍之间,一时不好出声打扰。
他求助般向自家师父投去一眼,常禄登时会意,悄然换下太子手边凉了的茶盏,关切道:“殿下,您已看了一个多时辰了,不妨休息片刻,仔细坏了眼睛。”
李长晔闻言微微抬眸,很快便注意到了在不远处候着的盛喜。
“何事?”
盛喜忙趋前道:“殿下,太子妃娘娘适才派人来禀,道后日要回趟国公府,想是去探望夫人和老夫人的。”
李长晔闻言剑眉微蹙,不禁往隔扇门外看了一眼,疑惑她为何不亲自来。
但转念就想起,她那太子妃还在同他置气。
他默了默,对着盛喜道:“太子妃此番回去,你帮着她挑选库房中最好的物件,教她这回不必拘着,头面首饰,织缎药材,文玩字画,务必样样齐全。”
盛喜略有诧异,因得他家殿下从不曾这般嘱咐过。
看来是对太子妃此次回府省亲上了心。
但稍仔细琢磨这话,盛喜发觉他家殿下似是生了什么误会。
他迟疑片刻,缓缓道:“殿下,太子妃娘娘以往回国公府去,从不曾动过东宫库房……”
李长晔方才提起的笔一下凝在半空,凌厉的眸光扫去,嗓音里夹杂了几分冷意,“那她携的礼从何而来?”
以他对裴氏的了解,她绝不可能空手回国公府,李长晔心下隐隐有了猜测,果然,紧接着就听盛喜如实禀道。
“皆是娘娘私库中的物什。”
盛喜战战兢兢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继续道:“只除却上一回,娘娘急需一株百年人参,或是私库中没有,这才命书墨前来讨要,不过,说是讨要,更像是交换了,娘娘令书墨拿国公爷送来的灵芝来换,奴才不好不收,只得收下了灵芝,并一副红宝石耳铛……”
听着盛喜越来越低的声儿,李长晔面沉如水,捏着笔杆的手微微用力,“缘何不曾同孤说过此事!”
盛喜哪里不清楚太子的脾性,此时的他看似平静温和,并未大发雷霆,可从神色语气,显然已是怒极。
他慌忙跪下磕头,“殿下恕罪,是奴才一时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