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眼下,严宵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丛凝根本不会放弃。这件事只能伤严宵。
*
又过了两天。
丛凝没来过东棠里,但每天都会给夏澜打电话,哭着求夏澜帮帮忙,让陈家出面把严宵约出来见个面。
夏澜起初并不愿意。
但一来二回,她再心疼严宵,北城医院里躺着的也是一条命,她不得不狠下心。
夏澜约丛凝周三晚上来陈家,让他们母子见面。
黄昏的时候,夏澜准备去找严宵,计划先让孩子来家里吃饭,至于事情,缓缓再说。
不想,陈星夏拦下了,说她去。
“你去?”夏澜犹疑,“小满,很多事情不是……”
“我知道。”
陈星夏换好鞋:“我不会在这件事上任性,但他有权先知道真相。”
陈星夏来到严家门口。
因为信的事,她和严宵有几天没见面了,没想到现在见面会因为这么一个原因。
陈星夏在门外走了几圈,踌躇无用,她发微信告诉严宵自己在他家门外。
很快,严宵就出来了。
两人照面,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作祟,陈星夏觉得严宵瘦了。
其实她没察觉而已,她自己也瘦了,原本的鹅蛋脸都快变成瓜子脸。
他们面对面站着,西边天际的红日散发着橘红色余晖。
“你……”
“你……”
严宵浅笑了下:“你先说。”
陈星夏咬咬唇,编排了一夜的说辞就在嘴边,但看着那张脸,就是一个字说不出来。
她知道不能见死不救;也知道丛凝阿姨走投无路;更知道悲剧的始作俑者是严歧叔叔……可再多的理由,最后承担后果的是严宵。
“小满?”,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到他喊自己,陈星夏回神,心头酸涩难忍,说:“一会儿,不管我和你说什么。我要你记住两点。”
“好。”
“第一,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你不想的话,没人能勉强。”
严宵眉心微蹙了下,点头。
“第二的话……”
陈星夏觉得这句话现在说不太合适。
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没解决,这么说显得过于暧昧。
可事情也是一码归一码,就算他俩的关系没走到这一步,又或者没有送信这件事,她也都会这么做。
这么一想,陈星夏上前一步,注视严宵的眼睛,告诉他:“我会陪着你的。”
严宵心尖狠狠一颤。
他极力克制住想要抱住女孩的冲动,用力握住了拳头。
面对这样的一份赤诚,他为自己曾经对她的欺骗羞愧不已,更觉得这样的他,根本配不上她。
“小满,对不起。”
陈星夏吸吸鼻子:“那件事,我们回头再说。我现在要和你说的,是你的妈……”
“回来了。”严宵打断,“我知道。”
陈星夏一怔:“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怎么会知道?”
严宵垂眸:“两天前。”
丛凝这趟回来,最先联系的其实是严歧。
严歧当时正在非洲慰问员工。
在听完丛凝的诉求,他表面上说不会同意让严宵去,实际挂了电话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严宵。
严宵清楚,严歧就是想看他痛苦,想让他知道他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妈妈早就把他抛诸脑后,现在又有了儿子,要用他去救如今这个儿子的命。
严宵都知道。
“你怎么……”陈星夏眼酸,“怎么不告诉我啊?”
想过要说。
甚至,严宵还想过发生这样的一件事,如果她还在意自己,她的同情说不定会帮他揭过送信这件事。
可他最后还是只字未提。
他已经骗了她那么久,不想还用心机。
以后也都不想再用。
“我没想到会麻烦到你家。”严宵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约了明早的检查。”
陈星夏心里一绞:“你决定好了?”
“嗯。”
胸口憋堵,陈星夏:“那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
“还是我陪你去,要不我……”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但严宵轻轻碰了碰陈星夏的手。
陈星夏也没躲,只觉得他的手好凉,凉到了心里去。
*
转天。
陈沛山特意在家门口等,知道有小满陪着,老人多少还踏实些。
只是有些话,他想和孩子当面说。
“逝者如斯。”陈沛山拍拍严宵肩膀,“人不能自困。”
严宵点头,请爷爷放心。
陈星夏和严宵去了医院。
因为严宵已经同意帮忙,所以昨晚的饭并有吃成,严宵也没有见到丛凝。
但母子终归是母子。
在医院人来人往间,两人只是遥相对望了一眼,就有一根看不见的线把两人往一起拽。
等再走近了,丛凝眼泪顿时就涌了出来。
她想拉拉严宵,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反复两次,最后还是没有握住,只是捂着脸无声哭泣。
陈星夏观察着严宵。
他倒是和往常一样,脸上无波无澜,神色淡漠。
只是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他放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在隐隐发抖。
三个人来到抽血室这边排队。
许是冬季流感高发,再加上春节走亲戚容易加叉感染,等待血液检验的人很多,孩子占了三分之二。
严宵到的早,距离叫到他还得等上一阵儿,陈星夏便找了几个空座位,坐下等。
陈星夏和严宵挨着坐,丛凝坐对面。
自见面起,严宵和丛凝还没说过话。
这种情况,陈星夏也不好开口,三个人只能这么扛着。
好在没过多久,丛凝情绪调节过来了,她擦干净眼泪,便温和地笑笑,看着严宵说:“我都听说了,你考的是华凌大学,航天航空学院。国内最好的航空专业。”
严宵低着头,后背没贴到座椅,有些紧绷,声音也紧绷:“谢谢。”
“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丛凝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喜欢带你去邓爷爷家做客,邓爷爷总是会给你讲那些航天知识,没想到你长大了居然也走了这条路。”
说到这里,丛凝似是非常怀念,眼里又蓄起泪光,说:“邓爷爷和杨奶奶都还好吗?他们都得八十多了吧。”t
严宵说:“他们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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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凝一顿,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及时控制住,沉默半天后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陈星夏。
“小满也考上华凌了,学的建筑系,是不是?”丛凝说,“这下陈叔后继有人了。你们这两个孩子都很棒,你们是最好的。”
“谢谢丛凝阿姨。”陈星夏说。
话头既然已经起了,陈星夏就努力延续下去,这样也可以让严宵多了解下妈妈这些年的生活。
“丛凝阿姨,您还跳舞吗?”陈星夏问,“我看您的体态,和专业舞蹈演员一样。”
丛凝感谢孩子的赞美,回道:“体力大不如前了。这几年病好了以后……”
“你病了?什么病?”严宵问。
丛凝稍愣,微笑着说:“不是什么大病。都好了,你放心。”
闻言,严宵又低下头,随后是丛凝和陈星夏继续说。
这些年,丛凝生活在一个三线城市,离临饶不远不近。
因为身体条件不行,她回不了舞台,就在家附近开了一个工作室,教孩子们跳舞,在当地倒也是小有名气。
“青智这个地方发展一般。”丛凝说,“但有个景区还挺有名,你们放了暑假要是有时间,就过来玩啊。”
陈星夏看了眼严宵,有点儿说不出那个好字。
从青智到临饶,坐动车不过三个小时,这么多年了,丛凝都没说来看严宵一眼。
即便是她得了抑郁症,可病好了以后,也不能来看看吗?
陈星夏心里不是滋味,想换个话题,再要开口,丛凝电话响了。
她一看到来电显示,赶紧接通,声音温柔极了:“旭旭。”
电话那边的人该是叫了妈妈,丛凝眼睛红红的,举着手机跑到前面安静的地方。
严宵眼睛一直跟着丛凝,见她进了安全通道,也还撤不回视线。
直到陈星夏捏了捏他的手臂,他才转回头,继续低头不言。
长长的走廊上,小孩子的哭声始终没断过。
哭声不断,家长的安慰也就不断,尤其是妈妈的声音,总是最能安抚孩子。
陈星夏看看严宵,问:“丛凝阿姨离开以后,你很难受吧?”
严宵说:“那时还小,也不懂……”
“你还骗我?”
严宵抿紧唇,几秒后,低声道:“我一直在等她来接我。”
丛凝离婚时是要带走严宵的,可严歧执意不肯。
这可能是出于报复折磨,也可能是单纯因为严宵是严歧儿子,反正严歧不同意丛凝带走严宵,如果丛凝必须带走,那他就不同意离婚。
双方为此争执了很多次,最后,丛凝放弃了严宵。
分别时,丛凝告诉严宵她一定会回来接他,叫他学着照顾自己,不要被爸爸影响。
严宵重重点头,说自己可以。
他每天等啊,等啊。
那时的严宵还是个小矮子,什么都够不着,就搬了板凳到窗户跟前,站到上面,趴在窗台上,巴望着路口,一站就是一天。
而丛凝,一次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严歧接受国企的邀请,带着严宵回到东棠里。
再后来,严歧认识了梁慧婷,组建了新家庭,又生了一个女儿。
每个人都在改变,都在前进。
唯独严宵,似乎被永远遗弃在了丛凝离开的那个冬日午后。
独一无二的玫瑰
丛凝这通电话打的时间很长。
等她回来,
也差不多到严宵进去抽血。
还差一个号的时候,陈星夏看到丛凝紧张得双手交握在一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既空洞,
又好似窜动着丝丝缕缕的希望。
严宵也看到了,
进去时说了句很快。
像是对陈星夏说,也像是对丛凝说。
抽血确实快,等抽完了,就是检测,最快也要下午出结果。
丛凝不回酒店,要在医院等报告出来。
不过中间这段时间,
她说想请陈星夏和严宵在附近吃顿便饭,再说说话。
但这种情况又能聊得出什么?不过是一种客套罢了。
于是,陈星夏和严宵就先告辞了。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天灰蒙蒙的。
陈星夏早就看到严宵眼底下的乌青,想他这段时间是睡不好。
等他一会儿回到严家,梁慧婷在,
严歧慰问回来了,也在,指不定又会叫他面对什么。
陈星夏想了想,
问:“你要不要去我家休息下?”
春节假期已经结束,
夏澜回事务所上班,
陈慕桢今天则陪陈沛山去看望一位百岁长辈,
是陈沛山过去的领导。
陈家没别人。
“你就在客房睡会儿。”陈星夏说,
“被单什么的,我妈过年都换过。”
严宵点头:“好。”
半小时后,
两人回到东棠里。
院子里,大阿哥照旧见了陈星夏就喊。
陈星夏心情不怎么明媚,
只觑了这鹦鹉一眼,就带着严宵上楼了。
打开门,客房整洁如新。
“你渴吗?”陈星夏问,“对了,抽完血得吃些东西吧?”
严宵摇头,也不知道是没胃口不想吃,还是不用吃。
陈星夏懒得再问,直接下去煮饺子好了。
才进厨房没多久,严宵跟了过来。
“我来。”
他卷起袖子,手臂关节处的那一片冷白的皮肤泛着青紫色。
陈星夏瞥了一眼,说:“还是我来吧。”
她从冰箱里拿出速冻起来的饺子,然后又用锅接了水,打开炉灶。
火焰升起,不大的空间迅速暖和起来。
陈星夏站在里面,严宵站在门旁,腾腾飘起的水雾柔化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喝点儿水吧。”陈星夏忽然说。
她找出玻璃杯,给严宵斟一杯,又给自己斟一杯,正要转身递过去,严宵已经站在她身后。
陈星夏吓了一跳,以为严宵是要干什么,结果他只是从她身侧探出去手,摸了摸她的杯子,说:“有些凉。”
就这三个字,有什么从陈星夏心里一下子流淌过去。
“你说什么?”她问,“再说一遍。”
严宵打开热水壶,说:“水有些凉,再加些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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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夏心脏咚咚咚直跳。
等接过水杯,她喝了口水,那股暖流仿佛又瞬间浇灌到了她看不清又或者说犹疑不决的内心深处。
让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陈星夏小口小口喝完整杯水。
等回了魂,严宵早已经接替她煮好饺子,刚好一盘,两人去西图澜娅餐厅一起吃。
严宵吃东西一向慢条斯理,吃相文雅好看。
只是陈星夏想起严歧也一向绅士,又不禁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想问你个问题,行吗?”陈星夏说。
严宵点头。
“冷暴力,是不是很痛苦?”陈星夏问,“之前表姑来,说轩轩有个同学的爸爸就对他冷暴力,轩轩同学最后受不了就跳楼了,现在都……”
陈星夏猛地打了个激灵。
严宵放下筷子,拍拍她的手,说:“我没有过。”
严宵的确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感知到爸爸对自己的极度冷淡。
念幼儿园时,有一次一个同学把他姐姐四年级的数学作业本带了出来,上面有道数学题,因为画着漂亮的图案,小朋友们就围在一起讨论。
严宵也看了,并且在看过之后解出了答案。
老师当时很惊讶,不过也没认为他那么小能把题目做对了,只当孩子数学思维不错。
可等细一看,就发现严宵的答案是正确的。
老师们啧啧称奇,都夸他是个数学小天才。
恰好那天是严歧接严宵回家,老师就跟严歧好一通表扬严宵,还说:“您家里肯定也有数学能人吧。这孩子怕不是遗传?太聪明了,您可得好好培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