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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雪花冰凌凌地落,天灰地白,偏幽回过神来时,屋檐上雪已经裹了厚厚一层。看不见青檐灰瓦,只有一块又一块的雪饼堆集在房檐上。偏幽突然想掀开其中一片瓦,在漫天的银白里掀开一个洞来。忍不住失笑摇头片刻,或许是闷了太久,他竟起了这等恶趣味。

    阿黎看着偏幽的笑容,慢慢蹲下来,仰起头热切地凝望着他,做口型道:今晚您想吃些什么?

    偏幽轻轻摇了摇头,问:“阿黎,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不要只问我,也做点自己喜欢吃的吧。”

    阿黎晃晃脑袋,蹭了蹭偏幽的衣角。半晌才抬起头来,唇齿开合:您喜欢吃什么,我就喜欢吃什么。

    偏幽看着阿黎凌乱的额发,伸手理了理,没再言语。阿黎是个很体贴的人,可就是太过体贴了。等伤口愈合了,或许教给阿黎几份内功心法和武功秘籍让他练练武,让阿黎能做点其他事,而不是一直围绕着自己转,好似把主心骨都失给了自己,再不能独自存活。

    偏幽心下怅惘,他是活不了太久的,能活过而立之年就算是上天格外眷顾了。但是,就算只有几年光景了,也可以好好活着啊。

    抬手扶起阿黎,偏幽长眉舒展,声音温柔:“没事,今晚就吃些清淡点的吧。过几天,我写一份内功心法,阿黎,你可愿练着试试?也不用练出什么名堂,就当强身健体。”

    阿黎心下一动,练了武是不是就可以保护教主了。死气沉沉的脑海里顿时涤荡起几分暖意与希望,阿黎点了点头,两眼微微弯起。又觉着雪更大了,担忧教主着凉,嘴唇开合问:天冷了,进屋吗?

    风确实有些大了,手炉渐渐地变冷,偏幽望了眼飘零四散的落雪,轻点头,跟着阿黎进了屋。

    在平淡的养病生活里,偏幽发觉阿黎竟是个练武奇才。有了个资质上佳的徒弟,偏幽也越发热忱起来,等到开春了,阿黎的武功已然到了能和江湖三流侠士交手的程度。

    这日,偏幽正在指点阿黎动作上的疏漏时,大门却被敲响了。

    阿黎前去开门,门后露出余慕凡的身形来。

    他牵着一辆四平八稳的马车,将牵绳递给阿黎后,缓步走进来。看到偏幽坐在院子里喝茶赏景,蹙眉道:“你的伤好全了?怎么不好好休养。”

    “没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偏幽放下茶盏,拂开长袖缓缓站起来,笑着应道,“正好我想向你辞别,这些日子,多谢了。”

    余慕凡走向偏幽的脚步一顿:“辞别?”

    “是,叨扰这么久,现在伤势已好,若让旁人知晓我还活着,恐怕会给余大侠带来不好的影响。”偏幽轻叹,“如今魔教已然覆灭,身为教主,不应该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余慕凡面色冷淡地走过来,伸手扶住偏幽:“既然知晓会给我带来麻烦,就不要想着这时候走了。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熬过这阵风头,你再离去不迟。”

    偏幽无奈,道:“我可以退出中原,去边境小国度过余生。如此,也就和这里的纷纷扰扰再没有瓜葛了。”

    这原本也是余慕凡先前的打算,而今从偏幽口里说出来,心里却有些不悦。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我,这么迫不及待地要走吗?

    开口时就不免带了点怒意:“如今你武功尽废,一个人去边境生活难道能讨得了好?只怕呆不到半月,就被人捉了去做些下三流的勾当!”

    偏幽右眉轻轻一挑,松开了余慕凡扶他的手,独自往前走去:“这就不劳大侠担心了。”

    余慕凡看着那清俊挺拔的背影,一时有些愕然。旋即快步追上前去,紧紧地抓住了偏幽冰凉的手,冷厉道:“是我救了你,你可别忘了。”

    偏幽哑然失笑:“不也是大侠伤了我吗?”

    余慕凡眉眼顿时阴鸷起来:“你身为魔教的教主,本该被千刀万剐,如今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无人欺辱,已经是大幸了。怎么就不能懂点事呢,嗯?”

    说罢,余慕凡一把将偏幽横抱了起来,面色不豫:“身体没好全,就不要乱蹦跶。”

    偏幽被猝然抱进了怀里,倒是有些看不懂这未来将统辖江湖和朝廷的主人公了。心狠手辣和腹黑目前还没看出来,倒是这性情,怎么跟个炮仗似的。

    偏幽被轻轻放在了床上,这时阿黎已经安置好了车马,也进了屋。偏幽见着阿黎,轻呼道:“阿黎,给余大侠倒杯茶水吧。”

    说完,又看向余慕凡,无奈道:“你赶路想必也累了,歇歇吧。”

    偏幽实在不想跟余慕凡再做口舌之争,方才在院子里坐了许久,也有些疲惫了。正微微弯腰准备脱了鞋履躺会儿时,阿黎却迅速赶过来半跪着帮他脱了鞋袜。扶他睡下后,又将被子打开,轻轻盖在他身上。

    偏幽拉住阿黎忙碌的手,轻声嘱咐:“去吧,给余大侠做些饭菜。”说完,在余慕凡看不到的角度,对阿黎用口型徐徐示意道:不要跟他起冲突。

    阿黎点点头,将偏幽的手也一并掩进被窝后,才慢慢退出去。余慕凡见到偏幽确实有些疲倦了,也不再冷着脸继续絮叨,走出房门找阿黎问话去了。

    第35章

    教主垂怜

    出了房门,余慕凡出手欲擒阿黎,却被他条件反射般躲了过去。余慕凡冷冷一笑,嗤道:“我就说这几月以来,你怎么一月比一月变化大。原来是习武了。”

    这哑奴如今走路轻盈,体态也不似以往畏畏缩缩,余慕凡在门口见到时就起了疑心,而今这一试探,果真试探了出来。

    阿黎垂着头,默不作声。

    余慕凡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扔给他,道:“这是这个月的解药,我看你伺候人还算得当,就不追究你习武的事了。不过……”余慕凡迅疾出手捉住了阿黎的尾指,冷笑一声,一把折断,“别忘了,不要触碰偏幽。伺候人就伺候人,要是起了些其他心思,就得可惜你的眼睛你的手脚了。”

    阿黎脸颊抽搐,脖颈上青筋暴突,汗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出来,显然是痛得极了,却垂着手不敢反抗,只作默默听训状。他低头看着地上的灰尘,愤恨、不甘、屈辱,却在想到屋内睡下的人时,情绪渐渐平息了。

    现在还不可以,打不过……他还得陪着教主,不可以死。

    余慕凡盯着他继续吩咐道:“明日我们转移地方,你的任务只有一个,服侍好人,不要想着和外面的人接触,否则就得请你尝尝毒发的滋味了。”

    阿黎垂着头,十分恭顺的样子。

    余慕凡见状,勉强压制了杀哑奴的心思。偏幽的身体还没好全,就暂且留这奴隶一命,等他处理好了隽鱼山庄的事,再杀了这人不迟。

    想到隽鱼山庄,就想到了施雨旋,美则美矣,近些天来,却有些不够听话了。余慕凡心里暗嗤,就连这美貌也不过尔尔,若是不能更加听话些,哪能做他余慕凡的夫人。

    几月前,余慕凡对施雨旋还有些敬重之意,但他上个月新得了一绝世武功秘籍,练此秘籍,最多三年,他就可以成为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人。与他未来可能取得的成就相比,这隽鱼山庄就有些不够分量了。

    但,江湖都说,娶妻当娶施雨旋,既然他要做这世上最厉害的男子,这江湖上的第一美人,就必须是他囊中之物。

    还有偏幽……边境小国何其凄苦,留在他身边岂不更好些。

    ·

    此时的隽鱼山庄,山坡上开了许多花,白梨红桃黄迎春。施雨旋缓缓走过山间,路过一簇不知名的小野花时,蹲下来,摘了一束。山间有雾气,一切的色调都在这雾水里朦胧起来,比之样样分明的山下世界,多了几分半透明的和谐沉浸之美。施雨旋置身其中,国色天香的身姿与春色相得映彰,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花让佳人更韵致,还是佳人使花更娇艳。

    婢女小怜跟在施雨旋身后,心里隐隐落寞。同为女人,小姐备受众人追捧,而自己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奴婢。小姐未来的夫婿天资卓绝、赫赫有名、还生得英俊,自己呢,是不是只能配个庄园里粗手粗脚的小厮。余大侠那么好,小姐最近还待他有些冷淡,若自己能嫁一位那样的夫君,心里不知道多高兴,只愿能日日洗手作羹汤,伺候好夫施雨旋不知小怜所思所想,只觉得心中郁郁。她捧着野花,缓缓散步山间,想求得内心安宁。即使告诉自己,认命吧,就这样吧,反抗不了的,可每次见到余慕凡,心里就跟针扎一样疼,纵使勉强露出些笑意来,也终究做不出一副热忱模样。余慕凡何等细致的人,想来也感受到了自己近些月来的冷淡。可她终究要在余慕凡手里过一辈子,不提起精神来,恐怕也讨不了好。只是恨啊,恨啊,她施雨旋从小就是被捧着长大的矜贵人物,从来只有别人向自己献殷勤,何时有过低头垂怜讨好的作态。

    山间的雾气更大了些,施雨旋松开手,看着野花掉到地上,招来了几只蚂蚁昆虫。施雨旋看着看着,终归是不甘心。她一脚踏上野花,将花朵连同昆虫一起踩碎。再抬起头时,施雨旋的眼神里多了些深沉的微光,她看着远处的朦胧山峰,暗道,试一次吧,好歹试一次。

    回到闺房,施雨旋叫来隽鱼山庄代号甲字的暗卫统领,吩咐道:“去查查余慕凡的行踪。若他真的金屋藏娇了,就把这消息散出去。”

    暗卫统领称“是”,正准备退下,又听小姐说:“不一定是女孩,若是俊美男性,也一样把消息散出去。还有,不要牵扯到隽鱼山庄。”

    施雨旋顺了顺自己如绸缎般的长发,再次强调:“记住,这件事与隽鱼山庄没有任何关系。”

    暗卫统领退下后,施雨旋缓步走到窗前,掀起眼帘看外面的天色。云白天蓝,阳光和煦,丛丛绿意拥蹙着点点娇花。

    春天来了啊,也给她带来点希望吧。

    风吹过隽鱼山庄,也吹过诸多城池。小娃的风车跟风筝一起旋转,少女拂过凌乱的秀发,田间的细苗轻轻颤动,山野的鸟雀张开了翅膀。春风里裹挟了许多味道,市井里糖葫芦清甜,草叶间嫩花朵芬芳,偏幽摊开手心,接过一片被风吹落枝头的青涩嫩叶。

    马车仍旧咕噜噜运转着,偏幽放下帷裳,轻柔地将嫩叶放进了马车里的储物小格中。余慕凡微阖了眼睫,道:“你喜欢这些花草?”

    偏幽点点头,合拢了储物小格:“见着这些不会言语的生灵,就觉得世界与世界之间是相通的。”那么,或许这些看似不同的旅途,都是殊途同归。

    余慕凡微抬眼帘,有些不解:“世界与世界?”

    偏幽侧过头,避开了余慕凡探究的目光。他微拂长袖,从青花瓷盘里捏起一块糕点,看了片刻。

    “只是觉得在魔教的生活和现在的生活不太一样,像是活了两个世界般。”

    偏幽伸手递过糕点,问:“尝一块吗?瞧着蛮不错的。”

    余慕凡微愣,放下长剑接了过来。糕点清甜不腻,口感绵软,他想到几年前的那二两银子,说不定当时接过来也不错。那样的话,也能填饱一两月的肚子了。

    唇齿之间,糕点慢慢融化,余慕凡于吞咽之际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面色微冷。今非昔比,他已脱胎换骨,只追求个填饱肚子,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掏出绢帕擦干净手后,重新拿起了长剑,阖目打坐。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得车轮轱辘着向前行进。偏幽从另一瓷盘里挑了块刻有“福”字的小糕点,浅笑着喂给了蜷缩在一旁的阿黎。

    阿黎张开唇,欲咬糕点,只是因为开心,口张得大了些,一下子把偏幽的指头也含住了。阿黎僵着不动了,觉得这糕点怎么这么甜,甜到他牙齿都化了,只能一直含着了。偏幽也是一愣,觉得这动作有点怪怪的,取出手指后,用锦帕擦了擦被含得有些粉润的指头。一时间,也不再挑糕点喂人了。

    第36章

    教主垂怜

    车马一路向前,到了座僻静幽深的院落才停下。阿黎赶忙跳下马车,准备在车旁接应偏幽,余慕凡却直接抱着偏幽进了内院。院外看着有些破落,院内却大方雅致,山石、花园、回廊处处精巧,还连着一片大湖泊。

    偏幽在此处安顿下来,继续养伤,浑不知江湖上已经风起云涌,波澜不断。而他新住下的院子里,也先后来了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余慕凡安顿下他后,就去继续自己的雄图霸业了,阿黎如今也不过三流水平,所以这两位客人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其中一位是隽鱼山庄的暗卫,证实了余慕凡金屋藏娇的消息后就忙着去传播了。另一位却是个裹着黑衣,脸上带着面具的陌生来客。这来客身形佝偻,行动间黑衣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浑身流脓般恶臭。阿黎最开始以为是这小院不干净,哪里死了老鼠没被清理,上上下下打扫了好些天。

    这陌生来客一直窥视着偏幽,看他苍白的脸色,看他浅笑着教仆人练武。黑衣人身上的玄衣最后凝结出了一团团脓渍,再也干不了,他的身形也越发佝偻。一日,在阿黎外出后,他清洗了自己,换了身黑衣,跪倒在偏幽面前。

    他望着教主讶异的目光,心里流露出汩汩满足。他虔诚地跪着,好似浑身的烧伤已经好全了,不再流脓,不再惨痛。他奉上一把匕首,那是教主给他的第一次赏赐。从战场上火场里逃出来的右护法,已经活不了了。他的身躯被烧得不成人形,脸上的鼻唇都烧化了。可他还是逃了出来,苟活好几个月,一路追踪到了这里。

    偏幽接过那柄锋利的匕首,看清了上面的纹饰,道:“右护法?”

    右护法跪得更虔诚了些。

    偏幽看着右护法佝偻的身躯,烧毁的双手,眼见着他活不了了。想到曾经相处过的日子,一时有些喟然,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杀了属下。”右护法的嗓音烧灼难听,黑炭摩挲般刺耳,“……杀了我。”

    偏幽闻言,微阖了眼帘又睁开。他站在右护法身前,却没有看脚边跪着的人,只是轻柔地抚摸着那把冰凉锋利的匕首,良久,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指间蓦然冒出一滴殷红血珠来。偏幽含住自己滴血的食指,尝到了淡淡的甜腥。

    “我武功尽废,已经握不住一把杀人的匕首了。”

    右护法的头更低垂了些,他膝行上前,头枕在偏幽的靴上,冒着喉咙的剧痛再次恳求:“教主……教主,给我个痛快吧。”如果不能死在教主手里,那这几个月的苟延残喘又是何必,还不如和左护法一起死在战场上,也免了这生不如死的折磨。

    右护法身躯上的流脓缓缓淌着,或许再过不久,身上的黑衣就又要被浸湿了。他已经来不及再洗漱一次了。曾经神色阴鸷却不掩英俊的右护法,此时已成了恶鬼模样,浑身恶臭,皮肤熔积,只能多裹几层衣衫外皮,才能勉强维持人形。

    偏幽蹲下来,抬起右护法的下巴,摩挲他盖住了脸庞的面具,轻叹道:“我会将你埋在有花有草的地方的,你喜欢雾气氤氲的山间吗?”

    右护法面具下的脸庞露出了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他摇摇头,向他的教主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埋在这小院就好。”

    偏幽答应了。

    随后他举起匕首,向右护法的心口插去。只是力气不够,扎得不深。右护法包容且虔诚地笑了笑,就像是看到了以前总是卧在榻上的教主一样,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心愿得偿后不能自已的欢喜激荡。右护法抬起畸形烧伤的手,握在了偏幽冰凉的玉手上,狠狠地再次扎了进去。

    这次总算扎透了,鲜血染红了偏幽的半张脸。

    他的眼睫颤了颤,滚下一滴温热的血珠来。

    第37章

    教主垂怜

    前来探查的暗卫统领并不知道小院里的人就?是原来的魔教教主,

    初见?时虽然惊艳痴愣片刻,但他很快就?记起了自己的职责,想着这一定?就?是余慕凡藏着的人了吧。真是生得……

    暗卫统领离开小院后,

    很快就?吩咐江湖里的暗线将余慕凡金屋藏娇的消息传播出去?。可惜,这消息并没?有广泛传播开来,

    毕竟已?与第一美人定?亲的一代大?侠竟然是个断袖这种说法,委实匪夷所思了些。作为?隽鱼山庄的甲号暗卫,

    从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于?是他再次来到小院,

    细细描摹了偏幽的画像。这画像复制了许多份后,随着消息一起流传开来。

    最开始江湖上的人只是挤眉弄眼地分享着这个小道消息,但传播到当时目睹了正魔大?战现?场的人耳边后,这小道消息就?变成了轩然大?波,

    在江湖里绞起了一排排止不住的惊涛骇浪。

    武林大?会?上,夺得榜首的余慕凡正值春风得意之际,却被人当场抖露出了私藏魔教教主的消息。更有嫉恨他的人,

    说他早已?和魔教私下勾连,

    不然当时,

    为?何魔教教主不邀别人大?战,

    偏偏邀他对决?莫不是早已?串通好了,

    以此保全魔教教主的性命!更有些混不吝的问,

    魔教教主那身皮肉是不是好极了,尝了口就?忘了何为?寡廉鲜耻!你余慕凡为?了私欲竟连正道大?业也不顾,

    还有何脸面出现?在这?!

    台上的余慕凡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握着剑的手青筋毕露,心里怒火冲天,将将靠着理智强行按捺下来。

    “诸位是从何处听得的消息,竟连我?本人也毫不知晓。”

    “狡辩!这江湖里都传遍了!”人群中有人大?喊道。

    余慕凡抽出长剑,

    直指人群中传来声音的方向,喝道:“江湖里的流言蜚语还少么!赵四,我?听闻你杀弟夺妻,敢问是真是假?”

    “胡说!”赵四没?想到余慕凡的五感?如此灵敏,藏身人群中也被他逮住了,余慕凡武功高强,要真惹怒了他自己也讨不了好,当下不敢再言,只连连喊了几句,“胡说!胡说!”

    余慕凡利落收剑,对台下的江湖人士拱手示意道:“诸位不必着急,当日?我?杀了魔教教主后,将其埋在了青山上。当时在场的侠士想必也亲眼看见?了我?一剑刺穿了那魔教教主的心脏。敢问,这还如何能活?而今江湖好不容易太平了,却又突然冒出了这些画像和流言蜚语。今日?针对我?一人,明日?就?不知道这毒针会?对准谁了。当务之急,不是争辩谁对谁错,而是查明事实真相。”

    台下有些仰慕余慕凡的少年侠士嚷道:“余大?侠说的没?错,我?看是背地里有人耍阴谋,如今正道崛起,余大?侠声名赫赫,说不定?就?是哪个奸诈小人耍出来的诡计,试图分裂正道!”

    有人却看不过,怒道:“无风不起浪!谁能证明这传言是假的!”

    余慕凡淡淡一笑,道:“敢问哪位英雄能证明这传言是真的呢?”

    众人吵吵嚷嚷,却没?人站出来举证。坐在高位上的长老看不下去?,起身制止了喧哗,道:“当日?见?过那魔教教主的人何其多,谁都能画出这些画像来,只凭流言跟画像,说明不了什么。当务之急,是查清魔教教主是否还在人世。”

    另一位长老也从座位上站起来,喝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管这传言是真是假,魔教教主若还活着,一定?得死!”

    两位长老一起发话,人群终于?肃静下来,随即长老宣布武林大?会?就?此结束,此等?流言蜚语不得外传。众人面上称是,心里却各有心思。

    会?后,长老将余慕凡留了下来,安慰道:“如今正是你春风得意之际,声名鼎盛,又定?亲隽鱼山庄,自有无数暗自愤恨的人。况且施小姐素来追求者众多,说不定?其中就?有小人传播谣言意图毁了这门亲事。余贤侄,你此时可不能自乱了阵脚。”

    余慕凡躬身执弟子礼,恭敬道:“多谢长老提醒,小辈之后定?然更加谨言慎行。”

    长老欣慰地抚了抚长须,道:“你是此辈侠客中最有担当、武力也最强的人,以后的江湖还得靠你把持正义。记住忌焦忌躁。去?吧,我?会?让弟子尽快查明真相。”

    “晚辈告退。”余慕凡拱手致意后直起腰背,神色平静地转了身,缓缓走出会?堂。

    是谁?是谁?余慕凡细细思索半天,却毫无头绪。有这等?能力掀起风波的人不多,但余慕凡却迟迟找不出人选。他对外一向是大?侠风范,许多少年辈的都十分仰慕他,老一辈的也比较关照他。他何时给自己招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除了……

    余慕凡想到近几个月施雨旋的冷淡,又想到隽鱼山庄暗地里的强大?力量,有些生疑。但长老的话也盘旋在他耳际,难不成……真的是施雨旋的其他追求者做的?

    余慕凡握紧长剑,脸上神色不定?。青山上他早已?埋了一具尸骨,现?今应该腐烂了大?半。只是若真的被人找到小院,找出了偏幽,到时候恐怕就?难办了。虽说可以推脱自己也不知情,但未免有些生硬。而且,那样一来……也保不住偏幽了。

    难不成,真的要他想个办法私下里先行杀掉偏幽吗?

    余慕凡心中蓦然一痛,不愿去?想这种结局。权势他要,美人他也要,若只能二者得一,又有何趣味。

    运转轻功,余慕凡将身后追踪的人远远甩下,而后进入一小镇,出来时已?经?全然改变了身形样貌。他走进另一小镇,又换了副模样。如此变幻数次,确定?再无人跟踪,才向小院奔去?。

    到了小院,余慕凡三两下解释清楚后,就?给偏幽易容,然而变幻后的模样总是差强人意,有些违和。泛泛之辈自然看不出来这易容,然而高明的人从体态、气质、眼神中,轻易就?能看出不同来。

    余慕凡想了想,索性换了思路。不若易容成一不良于?行的美貌文?子,这样做倒也不必大?动五官,只着重往文?子的柔和方向改。余慕凡将偏幽斜飞入鬓的长眉修成细细的柳叶弯眉,又将微微上扬的眼尾改成下垂眼。脸型也往柔和了修饰,最后才画上时下流行的文?子妆容。

    偏幽换上文?子装束后,望着镜中的模样微微一叹。余慕凡的易容术实在高明,此刻他面上竟然看不出半分违和,与以前的模样也相去?甚远。易容叠加化妆术,恐怕以前的教徒来看也认不出了。

    “我?们要离开这小院么?”

    “不。”余慕凡收回?目光,看着天色道:“既然传出了这等?流言,说不定?背后的人早已?知道了你就?在这小院里。现?在离开,或许正好入了他们的圈套。你就?留在这里,等?他们找上门来。到时候,你就?是我?养在外的妾室,虽然名声上有碍,但与那魔教教主是毫无关系的。”

    “你是文?子,他们自不敢多加放肆。于?我?而言,也不过多了桩风流韵事。我?前几月的行迹想来大?概率已?经?暴露了,既然掩盖不了,就?抛出一个真相来让他们相信。”

    偏幽轻叹一声,正站起身准备唤屋外的阿黎进来,却被余慕凡拦住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你忍忍。”

    偏幽疑惑地望着他,有些不解。

    余慕凡却蓦然将偏幽抱到床上,迅速出手用秘籍里的法门点了他腿上的经?络穴道。

    “你身高对于?文?子来说太高了,既然要装作不良于?行,就?不要给人看出来的机会?。”

    点穴后,偏幽只觉大?腿以下毫无知觉,微蹙起眉,有些不悦。

    “只是暂时的,你忍忍。”

    偏幽掀起眼帘,冷淡地说:“其实何必这么麻烦,此刻你直接杀了我?,省事且没?有后患之忧。就?算被人找上门来了,也只有一个不能说话的人在。到时候余大?侠随便说点理由,想必这事也就?安安稳稳地过去?了,何必冒风险。”

    余慕凡心里本就?压抑了武林大?会?上被人冷嘲热讽的怒火,此刻听偏幽这般言辞,脸色掩不住地冷了下来:“你若只会?说这些话,倒还不如扮成一个哑了的瘸文?人。风险也低多了,不是吗?”

    偏幽神色淡淡,眉梢眼角具是文?子的风情,却莫名有份淡漠凉意从骨子里透了出来。他缓缓躺下,往里侧身,不愿再交谈,只换作文?声道:“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余慕凡看着偏幽单薄的侧影,怒火渐渐散了,转过头,望了望窗外天色:“我?得走了,易容材料不易消退,脸上的妆容需要常化,你看着办吧。”

    余慕凡离开了。偏幽卧在床上,微掀眼帘,有些倦怠。明明已?经?是春末了,偏幽却觉得身上窸窸窣窣的冷。这冷意不强烈,微薄、寡淡、轻微,却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罢了。”偏幽深吸口气,又徐徐吐出,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人会?死,尸骨会?腐朽,星辰会?坠落,风会?散,雨会?干,地面的泥土一层又一层。今天欢笑的,明日?或许落寞。今日?悲痛的,过后也会?淡忘。站在谷底的人,仰望着山顶惶惶不可终日?,站在山顶的人,又向往更高的天空。而他早已?不在群山之间。不过一泓浮云,或许哪天就?散了。

    罢了。

    有嫩芽渐渐长大?,开花又结果。泥土里翻出的蚯蚓,又钻进去?了。蚂蚁得赶在雨天搬家,鸟兽也躲着怕湿了皮毛。一只小鹿在林间跳跃,漂亮的角润湿了光泽。风渐渐地大?了,雷鸣从天际传来。阿黎收了衣服,推开门去?。

    见?偏幽睡熟了,从红木衣柜里取出件狐裘盖上,免得雨天着了凉。

    ·

    辗转几日?,许多陌生来客闯进这小院时,阿黎正推着偏幽在花园里散心。许多月季开了,粉的红的一簇簇。偏幽轻抚着其中一朵,触感?微凉。

    听到人声,偏幽侧头望去?,只见?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人持剑拿刀耍□□,吵吵嚷嚷,十分威风的样子。偏幽望过去?的刹那,蓦然就?安静了下来。

    “回?屋吧。”偏幽松开抚花的手,漫不经?心道。

    阿黎推着偏幽转了方向,缓缓朝屋里走去?了。闯进来的江湖人士怔愣片刻后,又攘攘熙熙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是那魔教教主吗?怎么是个文?子?”

    “这人是谁?莫不是余大?侠养在外的……可他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其实……我?能理解余大?侠……”

    “是啊……娥皇文?英,真让人羡慕啊……”

    “真是寡廉鲜耻!没?想到余慕凡也做出这等?事,对得起施小姐吗?!”

    外界纷纷扰扰、众口嚣嚣被一并关到屋外,偏幽摩挲着轮椅,微阖眼眸,问:“阿黎,你练的武怎么样了?”

    阿黎走到偏幽面前,蹲下,嘴唇开合:“尚可。”

    “这样啊……”偏幽轻轻一笑,有些讽意,“真是没?办法啊,失了武力,任人鱼肉……”

    偏幽说着,伸手抬起了阿黎的下巴,外衫的长袖滑落几寸,露出半截霜雪皓腕来,他轻柔道:“没?事,不要总是蹲着了,站起来吧,总是蜷缩在别人脚下的话,是没?办法被人看到的。”

    阿黎望着偏幽,摇摇头,将脸轻轻埋在偏幽腿上,有些郁郁。教主不开心,他感?受到了。想到那天回?来见?到的死尸、鲜血、静默的教主,阿黎突然问了个连自己都感?到心惊的问题:我?们……一起死了好不好?

    问出口后,阿黎慌慌张张地垂下了头,心里却有些期盼。或许是一日?复一日?地练武,却始终打不过余慕凡;或许是余慕凡抱着教主时,自己只能蜷缩在一旁;或许是盯着教主看的人太多了,好想……好想挖掉他们的眼睛……

    活着的美丽的教主有太多人注意了啊,自己只是个奴仆,只是个卑贱的奴仆……能怎么办呢?要是能和教主一起死去?就?好了……教主就?是他的了,也没?人会?喜欢腐烂的教主的……只有他,只有他,能够抱着教主蚀烂的头颅,抚摸教主凋枯的长发,在鼠蚁的陪伴里,听教主的肌肤一点一点灰化的声音。

    教主会?躺在他怀里,再也不能用那双漂亮的眸子看其他人了,只能躺在他怀里,靠着他,抱着他。

    他可以亲吻教主了……只是嘴唇一定?腐烂了吧,只能牙齿碰上牙齿,发出“咯噔”的一声响。他得注意一下力度,不能把教主的牙齿磕掉了。教主会?烂成什么模样呢?在地底的世界,教主会?不会?慢慢喜欢上他……黑暗里只有他一个人呢,只有阿黎陪着教主,只有阿黎陪着教主腐烂……

    偏幽轻轻笑了,没?有嘲讽,也没?有怒意或快意,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阿黎,想和我?一起死吗?其实死亡没?那么好的,并不是解脱啊……”

    偏幽摩挲着轮椅,木头做的轮椅比园中的月季粗糙了些,但一样的微凉,“活着吧,阿黎,活着吧。”

    阿黎点点头,抬起脸庞看了偏幽一眼,又有些失望地垂下了。把偏幽抱到床上安置好后,阿黎推门而出,找那群不请自来的江湖人去?了。

    江湖人还在庭院里吵吵嚷嚷、争辩不休,阿黎从厨房里拿了两把菜刀,冲向人群乱刀砍去?。有躲闪不及的被砍伤了手臂,血斜洒到阿黎的脸上,将他一向苍白的俊脸横添了几分邪气。人群顿时四散开来,那被砍伤的人和阿黎打起来,你来我?往十几招就?被阿黎一脚狠狠踩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甚?”一旁围观的人喝道。

    被踩在地上的人也骂骂咧咧地大?吼:“兄弟们,把这个疯子拉下去?啊!”

    四周有几人反应过来持刀持剑上前准备擒住阿黎,却被阿黎接二连三踢飞了兵器。

    见?四周没?人再奔上来,阿黎手持菜刀在一旁的假石上“刷刷刷”刻上“擅闯者滚”四字。

    一时之间,众人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脸皮薄的嗫嗫道:“搞什么,原来是恶仆赶客。”也有比较中正的不好意思地说:“这……擅闯文?子闺房,确实不是侠士所为?。”

    就?在这时,余慕凡也赶到了。他缓步走进人群,抱拳致意道:“各位,实在抱歉。这是我?家的仆人,不会?说话,脾气大?了些,但只是忠心护主,没?其他意思。还望各位包涵。”

    “余大?侠……这里住的人真的是你的家室吗?”

    余慕凡脸色严肃了些:“各位都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不知为?何今日?聚集起来,一齐闯入我?爱妾的小院。虽说江湖上的礼节不是十分严苛,但若是今天闯入的是一未婚文?子的闺阁,这事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好汉们虽然心下腹诽,面上却是齐齐致歉,表示都是误会?误会?。然后就?带着受伤的那人出了小院。

    今天来的都是些被人利用的乌合之众,本事不大?,脑子也不太聪明。真正出手的人还隐在幕后,坐等?事情的发展情况。余慕凡冷笑一声,掏出瓶解药扔向阿黎,道:“今天你还算是灵活机变,不过,偏幽教了你这么久,功夫还是三脚猫水平,以后就?不要再劳烦阿幽了,知道了吗?”

    阿黎接过解药,衣袖下的指骨倏然将药瓶捏出几道爆裂的纹路。他收起血渍半干的菜刀,恭顺地垂下了头。

    余慕凡不以为?意地收回?了目光,缓步离开花园去?了偏幽的房间。

    听到脚步声,偏幽侧身望去?,只见?得这个世界的龙傲天主人公。合拢了凌乱的衣衫,偏幽坐起来,倚在床靠上,问:“都走了吗?”

    “走了。”余慕凡将配剑放在木桌上,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余慕凡,”偏幽看着自己苍白的手,唇瓣轻轻开合:“我?什么时候能走?”

    “你能去?哪?”余慕凡放下茶盏,不以为?然。

    偏幽轻“呵”一声,面上有些讽意。目光移向木桌上的紫砂茶壶,要求道:“我?渴了。”

    余慕凡唇角微勾,拿起茶壶缓缓倒了杯茶,热气扑腾开来,模糊了他幽暗深邃的眉眼。他端起茶盏,一步步走近了偏幽。

    “喂我?吧。”偏幽掀起眼帘,浅笑着示意。

    余慕凡在床边坐下,轻柔地将茶杯递到了偏幽唇边。偏幽喝了口,咳嗽一声,手握住了被子里那把右护法的匕首。

    “抱我?起来,我?要出去?看看。”

    余慕凡无奈笑笑,只得欣然受命,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去?抱偏幽。两人恰好挨在一起的时候,偏幽以拥抱的方式将匕首刺进了余慕凡身体里。只是力气小了些,纵使出其不意,也只插进去?了一点。须臾之间,就?被余慕凡反震开来。匕首被内力震到了地上,余慕凡难以置信地推开偏幽,猛地站起身来。

    白玉茶杯在混乱中被生生捏碎,洒落在床上的碎片扎破了偏幽的手。方才的内力不止震开了匕首,也震得偏幽轻度内伤。他倒在床上,吐了口血,血液染红了白牙,也浸润了下巴。

    他回?过头去?,发丝凌乱地披散在侧颊,脸色苍白,唇瓣殷红,看着余慕凡震惊当场的样子,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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