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夫人听完消息就晕了过去,灌了三碗参汤才醒。魏家上下一团乱,二少爷又远在外地有名的书院念书,一时之间,魏家竟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
趁乱,我偷摸问负责教我规矩的周嬷嬷,什么是廷杖。
周嬷嬷说,廷杖就是当众扒了裤子,用棍子打屁股。
我瞠目结舌。
我小时候淘气,阿娘气极了,也会拿起草鞋狠狠打我的屁股,然后我便知道要听阿娘的话。
但那毕竟是小时候。
现如今,那大少爷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能被当众打屁股呢——还是脱了裤子打——臊都要臊死了——他怎么受得了。
虽然刚到魏家,但关于大少爷魏昭的传闻,我已然听了不少。
魏家老爷官不大,只是一个六品官。
人牙子嘴里的如日中天,主要是靠大少爷魏昭。
大少爷是个念书的奇才。
他三岁开蒙,过目不忘,十九岁那年,连中三元,名动天下。
本朝创立至今,还未曾有人连中三元,更何况他那样年轻,陛下破格提拔,指了魏昭辅佐太子。
如今魏昭二十二岁,已经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等他日太子登基,以魏昭之能,封王拜相,指日可待,可不就是如日中天吗?
可是现在,魏家的天塌了。
人心惶惶,魏府里面异常沉默,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偌大一所宅子,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我被这风雨欲来的沉重气息吓到,到嘴的白面馒头也不香了,只敢怯怯地吃了几口就放下。
大少爷是被架在木板上抬回来的,他下身用一块白布盖着,其实盖了也没什么用,血流得太多,白布已经和他的下身粘在了一块。
这一夜魏家几乎把上京城叫得上号的大夫都请来了,药童提着药箱进进出出,俱是行色匆匆,整个庭院都弥漫着一股草药的苦味。
据说是要尽力保全大少爷,不要落下残疾。
眼见到处人心惶惶,下人们私底下讨论,大少爷触怒了圣上,连太子爷都保不下来的罪,也不知道那金銮殿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有说要魏家要被抄家的,有说要灭族的,还有说要诛九族的。
吓死个人。
我刚来魏家,尚且摸不准情况。夜里不敢阖眼,嗅着空气里的草药味,迷迷茫茫地想——好端端地,怎的就到诛九族的地步了。
周嬷嬷躺在我旁边,她见我睡不着,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个馒头给我。
「傻丫头,拿着吧,以后不一定能吃上了。」
魏家这样的境况,以后确实不一定能吃上了。
我接过馒头,爱惜地摸了摸,没舍得吃,反手压在了枕头下面。
如此勉勉强强熬到天亮,管家代夫人集了府里的下人。
管家主要说了一件事,魏家要遣散一批下人。
想走的,有好去处的,魏家通通都发还卖身契,每人再发十两银钱。
一想也是,魏家如今不比从前,大少爷要治病,二少爷要念书,夫人要养身子,老爷远赴巴陵上任,沿途打点,还要买车马,雇几个随行的小厮,处处都是用钱的口子。
确实是再养不起那么多下人了。
魏家有魏家的难处。
但我也有我的难处。
这一年我十三岁,跟着人牙子来上京城,出了魏家的门,我一个人也认不得。
天大地大,魏家倒了,但好像除了魏家,我也没有别的去处。
我总不能,前脚拿了卖身契,后脚找个人牙子,再把自己卖一回。
所以我留了下来。
周嬷嬷却走了,这些年,她攒了几个养老钱,听说在外面还有亲戚可以投奔,如今主家肯发还卖身契,实在没有理由可以留下来。
临走前,她把自己惯用的一个针线篮子留给了我。
魏家家大业大,一夕之间散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留下来的不过五六个人,我是年纪最小的。除了我和管家,还有一个叫珠儿的,是夫人院子里的人;一个叫剑如,是大少爷的近侍;一个叫崔九,原先在马厩里负责看马,还有一个叫刘三万,是府里的老人了,无儿无女,早把这里当家。
老爷最后点了刘叔陪他一起去巴陵。
山长水远,身边总得要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应着。
至于魏家本家这边,珠儿姐姐是夫人院子里的人,自然不能动:大少爷如今伤了身子,身边擦洗伺候,留个男人方便些;管家仍旧负责管家和管账。
只剩我和崔九了。
他分了洒扫院子的活。
我呢,原是负责帮着周嬷嬷烧火择菜的,周嬷嬷一走,魏家就没人管庖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