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双薄唇就在她额头上方,不断溢出温热的气体,让她不可避免想起那天晚上的吻。同样滚烫的,湿漉漉的,唇舌交缠的吻。
那晚酒精作祟她才会大胆,可这会儿清醒着想起所有细节,整个人就像置身于炭火炉上,羞赧又焦灼。
直到这种难言的气氛终于被电梯间传来的哄闹声打断。
池昭明的怒喊夹在其中:“南惜!你竟然敢耍我!滚出来!你完蛋了!”
挺凶,这话说得她还真不敢出去。
池靳予握着她胳膊的手还没有松开,掌心温热,呼吸也仍然滚烫,嗓音低得像砂纸轻柔地摩挲她心口:“继续躲,还是我陪你出去?”
南惜听着自己脑袋里模糊凌乱的杂音,奋力挣脱出一条清醒的通道:“……谢谢,您不用陪我。”
她想说她一个人待着就好,等池昭明走了她就出去。
可当她的手终于被松开,头顶同时罩下耳语般的气音:“那你待在这儿,别出声。”
说完,他拉开安全门走了出去。
一束光短暂照进来,在地面投下狭长的影子,随着他关门的动作,又迅速消失。
南惜落在昏暗里,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没敢轻举妄动。
几分钟后,收到池靳予的微信:【出来吧,他走了。】
【来2号停车场。】
南惜点开对话,手指在屏幕上方迟疑了会儿,回复:【好。】
2号停车场离出口最近的位置,停着辆松露棕色库里南,车身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这个颜色的库里南她从没见过,高雅独特的棕色,莫名觉得很适合他。
池靳予站在副驾驶门边,两手抄着衬衣下的西裤口袋,望着她,眼神平静得像一面湖。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那面湖深不见底,看多了容t26易沉溺。
南惜稍低下目光,稳住心神走到他面前,十分随意地开口:“您刚刚干什么去了?”
池靳予转过头,用眼神指给她看不远处的公安岗亭:“告诉他们里边儿有个残疾人,脑子不太好,可能是精神病院走丢的。”
南惜意外地懵了下,没忍住笑声:“噗嗤。”
她一笑,男人眼底也亮了些,语气更游刃轻松:“前些天在柏林,刚回来。”
“哦。”她脚跟并拢,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尖。
池靳予看她脚上微妙的小动作,就好像“可爱”这个词语在眼前具象化,不自觉唇角轻勾:“会议太多,又有时差,才没联系你。”
南惜察觉到他在看她,垂眸:“池先生,您不用特意跟我讲这些。”
“你可以不在意,但我得解释。”他目光没有挪开,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搭上车门把手,“上车吧。”
南惜朝右边瞥瞥,那侧有她的专属车位:“我开车来了。”
池靳予看了眼手表。
“刚好是饭点,遇着了一起吃顿饭,可以吗?”他嗓音含着很浅的笑意,“吃完送你回来开车。或者你想在这儿吃,也行。”
在自家商场和他出双入对地吃饭,没准儿明天就传到南俊良耳朵里。
那晚他看得上的港岛有为青年都被她埋汰了个遍,小老头还在生气,不好惹。
南惜想拒绝,在脑海中组织得体的语言,可这男人诚意满满,已经先她一步打开了车门。
他站在门后,原本该司机站的位置。
他应该向来都是等别人为他开门,从没站过那个位置,也很少给过别人这样的目光吧。
温和,耐心,饱含期待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是绝不适合出现在商场谈判和会议桌上的。
南惜想起那晚胡同里的月色,和昏暗中他拎着食盒认真而诚恳的目光,也像现在。
短短几秒,她心脏像被一个小东西踩了踩,塌下去一块。
她觉得今天一定是鬼上身了,居然这么轻易就上了他的车。
星空顶调至刚好的亮度,不刺眼,但在白天里也能烘托出氛围感。
他这人,还有点浪漫细胞?
南惜扭头看了一眼,在被抓包之前,迅速扭回来看手机。
魏亦铭回了她微信。
这次居然没等半个月,才几个小时,就回了她微信:
【嗯,认识,我朋友。】
【怎么了?】
南惜又快速瞥了眼被表哥称之为“朋友”的男人,接着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暗暗告诉自己,才不是因为那天他提结婚才要打听他。
她只是好奇,对这个传闻中又老又丑还不行,本尊却帅得如此逆天,风度涵养也无可挑剔的男人,有理所当然的好奇。
她不信这个世界上会有完美的男人,哪怕她爹,帅气多金宠老婆,但脾气不算太温顺。
魏亦铭很快回复:【是个行事磊落,值得深交的人,我很欣赏。】
南惜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皱皱眉,继续问:【说点儿有用的行不?】
魏亦铭:【什么叫有用?】
南惜:【缺点。】
魏亦铭:【你跟他有仇?】
南惜心虚:【没有啊,就问问。】
魏亦铭:【缺点去问你亲哥,他能告诉你一箩筐。】
南惜眼睛一亮,果然。
但紧接着,魏亦铭毫不留情地打消她兴奋:【不过一条都不可信。】
她嘴角又耷拉下来,不由瞄了瞄正在开车的男人。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像漫画里一样骨骼精美,温润修长。
手机一震,南惜转回去看消息。
魏亦铭:【真挺不错的,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就是他这人挺孤独。】
她心脏微微颤动。
魏亦铭:【读书的时候家里对他不怎么上心,一个人在国外,朋友也不多。我算一个,铂锐资本的薄慎算一个,其他好像就没了。】
【能力出众,人品端正,社交简单。话不多,但做事儿非常靠谱,实在。】
南惜怔怔地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这些语句和她接触下来对池靳予的浅薄了解,怎么拼凑都是个不错的人。
科学家实事求是,魏亦铭从不会说谎。
她自己的感觉也做不得假。
发现女孩时不时打量的目光,池靳予在红绿灯前停车,转过头看她一眼:“怎么了?”
“没事。”南惜按灭了手机屏幕,抬手把头发掖到耳后,过了一会儿,又揪着脖子上的丝巾愣神。
她在想,那些年田蕙云母子对他本人的歪曲和诽谤,是有多恶毒。她真的以为他是一个自私,霸道,刻薄冷酷的资本家。
还有满城关于他外貌的虚假流言和带侮辱性质的人身攻击,他就真的不在意吗?
夕阳逐渐带走空气中的余热,天边粉橘色云团交织泼洒成油画,又被高楼大厦无情地将这块画板切割。
这个时候,她本该坐在云宫的停机坪上,悠然自得地看晚霞。
但很奇怪,此刻她并没有一丁点计划被打乱的不耐和烦躁,脑子里时不时地,还想起魏亦铭那些话。
她的走神被男人低醇的嗓音打断:“到了。”
池靳予解开安全带,又下车绕到副驾驶,站在一旁等她下车。
脚落地,胡同掠过一阵风,她不自觉拢了拢外套。
池靳予关好车门,把钥匙交给泊车小哥,手腕内侧抵在她肩头往里推推,示意她上台阶,留神被车身擦到。
他的手离开后,南惜有点怀念肩膀上那阵热度。
一定是园子里太冷了,她想。
这是一家四合院会所,但和池家老宅的传统京式风格不一样。
是彻底打破重修过的,一步一景的江南院落。
连廊漂浮在锦鲤池上,每当有脚步经过,桥下聚集的鱼儿便散开,像打翻的红色颜料随水波晃荡,游到不远的地方,再次欢快地成群结队。
南惜一路都在看那些锦鲤,到连廊尽头,池靳予伸手拦了她一下:“台阶。”
“哦。”南惜笑着踩下去,“谢谢。”
晚霞落幕,黑夜升起,暖白色射灯在水面映下一座座小山丘,庭院被各种灯光装点出与白天不同的静谧。
院内景色比包厢里好看,等餐时,南惜坐在包厢后门的美人靠上,拿着服务员送来的一小包鱼食,看灯影中的锦鲤随着她抛出的动作而雀跃争抢,激起一阵阵水花。
鱼食喂完,她支着脑袋开始发呆,视线落在对面假山的洞里。
那里正好投了一束灯,照出假山凹凸的纹理,和深浅变幻的光影,有种引人探究的神秘。
就像这世上某一种人。
怔然中,南惜忽然听见背后低醇的男声:“想什么?”
她平静地回神,换了只手托腮:“之前一直在找这样的院子。”
池靳予说:“二环内挺多,虽然不少都开会所了,但私人闲置的找一找也会有。”
价格贵,普通二进院,不带装修的老院子就上亿,但他没说。钱对他们来讲不是问题。
“几百平够干什么啊。”南惜看着水中的鱼儿,“这院子就太小了,只能算精致,苏式的,像拙政园那样才大气。”
池靳予望着她微微仰起的后脑勺,眼眸稍眯了眯,没说话。
“可京城市中心哪有那么大的,只能想想了。我又不爱住郊区,爸妈那边出来逛个街都要好久,开车累死人。”南惜兀自叹了声,仿佛把他当成一个朋友倾诉,许是夜晚静谧,风景宜人,卸下了白天的疏离防备。
“大概只能去苏州买了,听说那边的小区都有园林,虽然不能长住,偶尔去度个假,也不错。”
“嗯,知道了。”身后飘来不甚清晰的一句。
南惜没太听明白,疑惑地转过头:“什么?”
男人低下的视线,像星子落进她眼里:“我说,我知道了。”
第10章
第
10
章
我可以等。
脑海里晃过一个荒唐的念头,被她理智压下。
鱼吃饱了,她有点饿,手放在胃部抬眼问:“能吃了吗?”
池靳予回过头,屋里正上前菜。
他看着她捂肚子的动作,和带着点儿可怜的娇憨表情,温和笑了下:“进来吧。”
绿叶点缀在白瓷浅盘上,玻璃杯盏置于浅盘中央,这道前菜有个好听的名字——春盏。
香椿嫩芽,芒果青豆,和空运而来的新鲜加拿大带子,看似不相关的几种食材,碰撞出令人心驰神往的色泽和香味。
另一道名叫“一枝春”,是鲜甜柔嫩的头茬白芦笋。
紧接着又端来两只春卷,铺陈在翠绿青草上,点缀着粉色的小花。
菜品分量都不大,贵在精致,摆盘太考究,每份都像艺术品似的。
而这样的艺术品,到最后几乎摆了整桌。
南惜吃得满足,又没有撑到胃,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饭后甜点是晶莹透亮的牡丹水晶糕,每一片花瓣的纹理都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仿佛它就是一朵透明的牡丹花,漂浮在淡粉色水面上。
南惜差点舍不得吃,但还是尝了。
入口即化,清甜芳香,占据味蕾的那一刻,像一场梦误入桃花源。
这顿饭t26不止是味蕾盛宴,更是视觉和心灵的洗礼。
她的交友圈和池昭明高度重合,大多是玩咖,混迹于酒吧会所那些地方。偶尔去宴会吃的也讲究,但没有这种程度的讲究。
池靳予带她体验的,是极致的雅。
窗外水波潺潺,灯火如昼,南惜想起祁玥常挂在嘴边的话——美食,美器,美景配美人。
她不自觉往对面抬了眼,正好撞入那片不见底的棕。
他好像也成为秀色可餐的一部分。
走出院落的时候,南惜特意回头,瞧了一眼门口的牌匾,木刻的字体方方正正——四时宴。
如今正好是初春。
车被开到会所门前,池靳予再次为她打开车门。
库里南的星空顶在夜晚更璀璨。
他送她回盛荟停车场,在无比招摇的紫色法拉利旁边,库里南显得愈发沉稳。
下车后,她对着车窗十分感激地说谢谢您。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南惜觉得光太暗,没读懂那个眼神。
法拉利车门打开,池靳予忽然叫住她:“南小姐。”
隔着一个副驾驶的距离,降下的车窗遮不住男人眼底深邃的光。
分外低沉的嗓音像一把小锤子,敲震她心口:“怎么了?”
池靳予望着她,很认真:“结婚的事,你愿意考虑吗?”
南惜手指攥了攥裙子,他又说:“我知道叔叔拒绝了,但我还是想亲口问你。”
“池先生。”南惜仰头看向他,态度礼貌却疏离,“我跟您弟弟是有感情的。”
难以捕捉的一个瞬间,他眼光似乎黯下来,但很快恢复冷静:“过去的事我不介意,我可以等。”
“您误会我意思了。”南惜笑了笑,“我和池昭明谈婚论嫁,是因为我们之间有感情,所以……”
她不想接受一段随意提起的丝毫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
她知道这个想法很天真,但哪怕联姻,她也想找个三观合适,各方面相处融洽的。
至少现阶段,她和池靳予还不熟,不了解他的生活方式,兴趣爱好,以及更深层次的品格。
“我明白了。”男人勾了下唇,眼中几乎没有笑意,“南小姐,再见。”
说完他升起了车窗。
南惜轻轻舒了口气,坐进车里,陡然从SUV换到跑车,空间和高度都让她不太习惯。
库里南依旧停在旁边,没开走。
她看不见里面的人,只能望着黑色车窗,想象那只骨骼精美的手握着方向盘的样子,又无端想起他站在四合院门口,贴着她肩膀的手腕温度。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在记忆里却清晰得过分。
南惜拿出手机,编辑微信:【今天多谢您款待,也谢谢您送我过来。】
虽然他礼节性说了再见,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了吧。
这个站在北京城的金字塔尖,哪怕众口铄金,也不影响他地位分毫的男人,怎么会有耐心和时间,慢慢等一个女人了解他,接受他。
他也没必要这样。
南惜扯了扯唇角,启动车子,闯进夜晚汹涌的车流。
*
池靳予一直看到她离开,才驱车前往铂锐资本大楼。
薄慎今天在加班,万万没想到有人来接他。简直是三生有幸,玉皇大帝般的待遇,值得在圈里骄傲一辈子。
他可是池靳予亲自,开车,接过的人。
早些年,两人在英国读大学玩赛车那阵儿,薄慎有幸坐过几次他开的车。但回国接手企业后,配了司机,他就再没碰过方向盘。
当然,没有人为薄慎开车门。
薄慎绕车转了一圈,自己钻进副驾,打量着全新的内饰,啧啧两声:“刚提的?”
“嗯。”池靳予没什么表情地驶出停车场。
“你不是嫌这玩意儿浮夸吗?什么时候喜欢这调调了?”薄慎仰头看了眼星空顶,表情见鬼了似的又看向他,“池靳予,你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男人扯了下唇,嫌他聒噪,“帮我关了,谢谢。”
“噢。”薄慎在一堆控制键里找了找,按下去,车顶的星星终于灭了。
两个大直男,都觉得这环境正常了些。
池靳予送他回去,车停在别墅门外,没急着催他下,语气轻飘地说:“马克西姆的演奏会,帮我弄两张VIP。”
薄慎瞳孔在黑暗中一震:“什么?”
池靳予手搭在方向盘上,深沉目光望向他,显然没打算重复。
薄慎也不需要他重复,只是太过震惊。
“帮-你-弄-两-张。”他认真分析他的话,“这意思,不是咱俩去?”
池靳予扬了扬下巴:“我有病吗我和你去?”
“确实。”薄慎啧了声,“那他们不光传你又老又丑还不行,还得传你是个gay,顺便搭上我宝贵的名声。”
池靳予望着他,略带玩味:“名声?你有?”
薄慎嘴角一抽蹦出个脏话:“……操。”
薄慎的确是花名在外,两个人难兄难弟,都毁在了如今病毒式传播的虚假八卦上。
一个不行,一个太行。
其实他长这么大,连女人手都没摸过。
池靳予看看时间,赶他下车。
薄慎下去后又折返过来叩了叩车窗:“喂,我车在公司,你管接管送,明天早上来捎我上班!”
池靳予瞥傻子似的瞥他,车窗降下来:“你那辆拉法送我。”
“……滚,土匪。”薄慎扭头进大门。
*
从停车场离开后,南惜第三次看手机。
红绿灯一次,在地库停好车一次,进家门后又看了一次,那条微信依然没有被回复。
她想,应该不会再有回复了。
两百多平的乐器房中央是一架白色三角钢琴,靠墙的柜子里摆放着一些她收藏的吉他,小提琴,古筝二胡之类的小乐器,每样她都会一点皮毛。
钢琴和古琴弹得最多。
博古架前的梨花木地台上,摆着一架落霞式七弦琴,通体红色,间以略深的复古纹路,是唐代著名斫琴大师的作品,背刻铭文中还有皇帝亲笔。但许久未调弦了。
这间琴房她都许久没进过,只是今天忽然觉得浮躁,便坐到了琴凳上,寻几分安定。
熟悉的曲子,流水般的琴音从指尖倾泻,背后半圆形的落地窗外,万家灯火都模糊成光亮的斑点,沦为她此刻的陪衬。
南惜的漂亮在京城乃至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
祁玥年轻时是四九城第一美人,母亲来自苏州名门世家,因此糅合了几分江南气韵。南俊良也是当年港岛首屈一指的俊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