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过,沈涣之本人却将这些风评看得极淡,可能,早在十二年前,他一心脱离沈家时,就早已看淡了虚名。对付流言的唯一办法,便是无视流言,坚守本心,他已经在帝都的风言风语中独行了十二年,又怎会因为今朝的几句好话,便被撩拨得轻狂起来。三公主的这场大闹着实让陛下有点挂不住脸面,七皇子给我下药之事,更是让他有气不能明撒。一狠心,他借着成婚为由,准备给我爹恩封为淮国公,还想将沈涣之擢拔为骠骑将军。结果刚走露一丝风声,我爹便带着沈涣之急奔入宫,拦住了陛下,苦求他收回旨意。
虽然这两个人都没能升官,但我爹回侯府时,可是带了好几十车的赏赐,说是陛下给我添妆。
我五个姨娘看得眼睛都花了,但是我爹只是苦笑了一声,徒叹君心难测。我看着面前如山的奇珍异宝,心里也只是冷冷地盘算着,陛下的心思,哪里会那么轻易便流传出来,想来,是他虽然觉得对不起临淮侯府,但并不想真心加封爹爹和沈涣之吧。恩封之意不过是做做样子,实则是陛下故意放出消息,然后等着他们二人进宫推辞掉封赏。
临淮侯府军功卓越,沈涣之又是监宿羽林的后起之秀,二者联姻,陛下自然还是要有所防备。
虽然陛下的这番试探让人不快,但我和沈涣之的婚事还是安稳进行了下去。很快便到了五月,帝都新柳都已碧玉妆成,春日和暖,莺飞草长,我如约在五月的最后一个吉日,与沈涣之行合卺礼。
那日,我起得很早,梳洗过后,趁着宾客们还没有上门,五位姨娘搀扶着我,来到阿哥的灵位前,给他上了一炷香。
我跪在阿哥的灵前,稳稳地磕了三个头,抬头,望着他灵位前的袅袅青烟,轻声对他说道:
“阿哥,嫣儿今日要出嫁了,你认得新郎官,是你的小徒弟沈涣之。阿哥,你,开心吗?”
语落,我的眼泪就滴在了蒲团上。
“阿哥,嫣儿的嫁衣,是五位姨娘亲手缝制的,阿哥,你看看,嫣儿今日,是不是很好看啊。”
我今年,虚岁十八了,而阿哥走的那一年,也只有十八岁。
快十三年了,临淮侯府仍在,红缨神枪也依旧在,但是,阿哥啊,嫣儿真的,好想让你亲眼看一看,我穿着嫁衣的模样。
五位姨娘纷纷背过身去,强掩着抽泣,各自抹了一把眼泪。我在阿哥的灵前默哀了片刻,大姨娘先擦干了眼角,笑着来搀我起身,走出房门,天色已经大亮了,侯府上下,挂满了大红的绸缎,看上去好一派喜气洋洋。门前的长巷中,已有几家宾客准备落马下轿。
大姨娘扶着我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手背,柔声说:
“咱们侯府,好久未曾这样热闹过了。”
是啊,很久很久,未曾这样热闹一场了。我轻轻拭去脸颊上的泪珠,扶稳了大姨娘的手,笑着对五位姨娘道了声谢,接着说:
“我们走吧,别让爹爹催妆。”
五位姨娘陪着我,一路走出到了内院门口,将我交到了爹爹的手里。三姨娘很有些依依不舍,还被爹爹笑着骂了几句,说我只是去前堂行礼,婚后还留在侯府,大好的日子,她怎生就有很多猫尿要流。这一席话,臊得三姨娘红了脸,连瞪了我爹好几眼,看着他们这幅模样,我终于笑出了声来。
我随着爹爹,一路走到了前堂,堂上已然挤满了宾客,第一次,我有些怯于在众人面前抬头,只是紧紧盯着裙上摇晃的流苏,感觉自己的脸颊比嫁衣还要艳红。
刚站定,门外便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喧嚣,众人齐声喊着新郎官到了,我腹内一阵翻涌,感觉自己的整个人像烧开了的蜜糖水,快要沸腾着从这身嫁衣中满溢出来了。
远远地,我看到沈涣之一身红衣,浅笑着,向着侯府,向着我,大步而来。
遍地的嘈杂,满堂的人影,都在这一眼之间消失无踪,唯有沈涣之,只身一人,映刻进了我的眼帘。
就好像十二年前,他踏着满地白雪,给我的漫漫黑夜,带来了一整个天地间,最温暖的烛光。
20.
婚礼的仪式繁琐,我紧绷着一根弦,战战兢兢地,在喜娘的提点下各处行礼,受了好几个时辰的煎熬,才总算走完了全程。
眼下,沈涣之还要去前厅待客,而我只要回房等候便是,我偷偷抬眼瞟了沈涣之一眼,有些舍不得,这一幕,没能躲过沈涣之的眼睛,他冲我笑了笑,好像看破了我的心急。
堂前的宾客见我要回房,都又热闹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起哄,我正准备转身,却听到门外突兀地传来了,一个让人非常不快的声音:
“本宫来得不算迟吧?新娘子可已经回去了?”
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便看那三公主,一阵风似地闯了进来,满屋的宾客一见到她,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她今日,穿了一身茜红的衣裙,头上挽着五凤金冠,满身珠翠环佩,如此盛装,倒当真有几分来抢亲的气势。
我爹和沈涣之见她直闯侯府,一时都愣在了原地,还是我先反应过来,上前几步,将她拦在了半路。
“三公主殿下,本府今日没请你来喝喜酒,还请公主不要硬闯,让我临淮侯府为难。”
我这话也是说绝了,一点脸面都没给三公主留,哼,反正她也不配。不过,我这话没让三公主有什么反应,只可怜满堂的宾客,倒都被我吓得噤若寒蝉。
三公主粉面含春地望着我,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她干笑了几声,转了转手腕上的缠丝金镯,放软了声音,好不甜腻地对我说道:
“贺兰姑娘,你误会了,本宫今日可不是来搅你的婚礼的,唉,你和沈公子,可是我父皇赐婚,本宫有几个胆子,敢来搅你的婚事?”
她这水蛇一样的声音,听得我心里一阵恶心,我又向着她走了一步,整个人横拦在她身前,不许她再往前一步。三公主试了几次,见我执意拦她的路,终于撤下了脸上的假笑,冷眼看着我,不无嘲弄地对我说:
“平阳郡主,你可是我大周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怎么,就这点气量?本宫好歹是陛下的皇女,今日亲自到临淮侯府给你贺喜,连一杯喜酒都不配吗?”
我看着三公主,冷笑了两声,命屋内的人端两杯喜酒出来。我爹怕我闹得太尴尬,想上前劝阻,却被沈涣之拦了下来,沈涣之亲自端了一壶喜酒,并三个酒杯,送到了我面前。
我拿起酒壶,当着三公主的面,斟满了三杯酒,对着她冷漠地说道:
“三公主,喜酒在此,您请吧。”
三公主面色铁青地回望了我一眼,手抖了许久,但还是伸手捡起了其中一杯,她把酒杯横在唇边,红了眼眶,直勾勾地盯着沈涣之,颤声说道:
“涣之,本宫饮了这杯喜酒,祝你和平阳郡主,白首偕老,生死不渝。”
说罢,三公主仰头一饮而尽,我总觉得她举杯时的模样,颇有些蹊跷,便凝眉紧盯着她的手,果然,那酒杯落回盘中时,她指甲中落下一缕细碎的粉末,无声滑入了沈涣之面前的酒杯里。
“平阳郡主,该你了。”
我无视了三公主声音中的隐隐得意,用广袖微微一遮,换走了沈涣之面前的酒杯,准备假作掩面饮酒,将之倒在地上。酒杯举到半路,却听到三公主喊了一声且慢。
她有些矫情地用丝帕掩住了嘴角,冲沈涣之飞了个媚眼,轻笑道:
“涣之,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怎生不与郡主喝个交杯酒呢?”
沈涣之不疑有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拿起酒杯,转身向我靠近。我心里大叹不妙,但当着三公主的面,只能咬牙轻轻沾了沾嘴唇,随即便装作被呛到,将余下的喜酒都洒在了地上。
虽然不知道那粉末到底是什么,不过,三公主既然下在了沈涣之的酒杯里,想来当不是什么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