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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姨姨听了我的话,暗暗笑了几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姨姨的笑声,听起来有些哽咽,她将我搂了搂,轻声对我说:

    “涣之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如今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拳一脚打来的,用血用泪换来的。你爹也是怜惜他,不愿意他这样的好人材,因为赘婿的身份被埋没,被人瞧不起。”

    说着,姨姨的喉头梗了梗,强行压着颤抖,继续说道:

    “侯爷常说,临淮侯府已经是强弩之末,嫣儿,你是侯府最后的孩子了。你孝顺你爹,也孝顺我们这些老太婆,所以一心要招赘婿入府。可是嫣儿,你爹也是疼你爱你的,你不忍心我们孤单终老,而我们,又何尝忍心拖累你的终身呢?我们的嫣儿,是大周朝的巾帼英雄,什么样的好男儿配不上,若为了我们这群老骨头,委屈嫁个草莽匹夫,姨娘真的,连合了眼都不得安生啊。”

    有几滴温热的水,从姨姨的脸上滑下,落在了我的脸上,泪水渐渐变凉,又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大姨娘吸了吸鼻子,勉强破涕为笑,带着一点点开心,继续说道:

    “姨娘刚听到你瞒着你爹比武招亲的时候,人都快晕过去了,但是又听说,赢了你的人是沈涣之,就一下子觉得天都亮堂了。幸好是沈涣之,虽然费了一番波折,但幸好,最后还是沈涣之。”

    我听了姨姨的话,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不知道是欣喜,还是茫然。

    幸好,是沈涣之吗?

    9.

    我整晚都在回想着姨娘的话,一宿没睡安稳,第二天天一擦亮,我就起床,跟我大姨娘说,我想去见沈涣之一面。大姨娘忙让我快去,还说会帮我搪塞我爹,让我别担心。

    我换上一身石榴红的衣衫,跨上我的小红马,匆匆飞奔出了家门,直往羽林营而去。羽林营的人看到我,都笑得有些刻意,他们说,沈涣之在临淮营的演武场,我只得调转马头,转而直奔演武场。

    一来一去,花了些时间不说,我的肚子都跑饿了,偏偏演武场附近荒僻,连个卖吃食的摊子都没有。我恰好想起,附近有处树洞,常有士兵将吃食藏在里面,便暗搓搓地准备去顺一两块点心果腹。

    这处树洞,还是我初来演武场时偶然发现的,这些只专心舞刀弄枪的傻瓜蛋子,一藏就是十多年,到现在都没想过要换个地方。

    可能是我心里太得意了,不料,今日就正好扑了个空,那个树洞里干干净净的,连个渣子都不剩。我有点丧气,忍不住撅起了嘴,抬手捶了捶那棵树。

    刚捶完,我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轻轻的笑声,转头,便看到了沈涣之,他又是一身白衣,斜倚在一棵树前,笑望着我。

    每次他看向我,目光总是这样温柔,让人想莫名落泪。

    “嫣儿可是来找我的?”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点了点头,还没开口,肚子就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弄得我更不好意思了。沈涣之笑着上前,伸手牵过了小红马的缰绳,又从他腰间摘下一个小布袋,递到了我面前。

    “不知道你饿了,身上只有些干点心,嫣儿若不嫌弃,可以先吃两口。”

    我羞红了脸,但还是接过了那布袋,跳上一块青石,准备吃两口垫垫肚子。沈涣之将我的小红马拴好,顺手就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一把毛刷,给小红马一下一下刷着毛,小红马轻声咴了咴,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我将沈涣之的布袋打开,咽下了几块点心,边吃着,边仔细地看了看里面点心的模样,然后合上布袋子,就坐在青石上,更仔细地打量着沈涣之。

    沈涣之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转身,也回望着我。我们两个默默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我,先开口出声:

    “沈涣之,我的小红马性子烈,除了我,不曾让第二个人碰过它,更别说给它梳马毛了。”

    沈涣之听了个我的话,移开了目光,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唇,一副心虚的模样。但是我没有那么好糊弄,仍紧紧地盯着他,继续逼问道:

    “我小时候就一直疑惑,为何这树洞里的点心,每次都松软酥脆。这树洞潮湿,就算有油纸包着,点心也没法长久防潮。我猜,我应当没有那样的好运气,十多年了,每一次都赶着别人刚藏好,便能紧接着被我发现。”

    沈涣之还是没出声,但是低下了头,眼神乱瞟,一副心虚到发慌的表情。我见他这个样子,更是不肯轻易放过他,索性就跳下了青石,拿着他的布袋,走到了他面前。

    “还有,你这满满一布袋的点心,跟我自小从树洞里找到的那些,简直一模一样,沈涣之,你难道没什么话要跟我解释吗?”

    沈涣之听了我的话,脸上突然就腾起了一片红云,他不敢看我,慌张着就要跑开,我眼疾手快地向前飞跨一步,双手撑住了沈涣之身后的大树,将他整个人困在我的臂弯之中,无路可逃。

    沈涣之的神情变得更加窘迫,他咬着下唇,低下了头,我眼看着,那红晕一路从他的脸颊,蔓延上了耳朵尖,还有脖颈,最后连他的指尖都好像红成了一片。

    或许,是他生得太过好看了,明明害羞的人是他,但看着他这幅模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悄然就涨红了脸颊,甚至说话的时候都结巴了起来,连个囫囵的句子都说不好。

    “沈,沈涣之,你,你脸红什么……”

    沈涣之听了我的话,脸上红得更加厉害,几乎像要滴下血来,他好像觉得自己丢人,忍不住就抬起右手,挡住了自己的面颊。

    他右边的衣袖,卷到了手肘上,几道鞭子留下的旧伤,纵横交错,就这么暴露在了我的面前。

    一刹那,我不禁伸手,抚上了这处伤疤。

    沈涣之啊,我没能记住你的脸,可我,无论如何都忘不掉这几道鞭痕。

    10.

    阿哥走后,我一心想习武从军,奈何生为女儿身,始终得不到我爹的允准。但我硬是要跟他作对,常常一人带着红缨枪溜出府去,偷偷跑上大半天的路程,到这个演武场“偷师学艺”。

    演武场的人,一开始可怜我,不想让我白跑了大半天的路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日子久了,还是有风声传到我爹爹的耳中。我少不得,就开始了与我爹斗智斗勇的日子,哪天一不留神在演武场被他撞见,就要被打一顿,拖回家去的。

    有一日,我刚跑到演武场,便就被爹爹抓了个正着,爹爹呵斥我,说一个姑娘家不该如此抛头露面,要我立刻回府,但我不从,死抱着阿哥的红缨枪,一句话不说,就跪在他面前不肯起来。

    爹爹在下属面前向来说一不二,何曾被人这样拂过面子,更何况,这不听话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着实不愿意我再留在军营中摸爬滚打,便想了个馊主意,试图将我吓回家去。

    爹爹说,战场上刀剑无眼,不是我这娇娇女能承受得住的,若我当真想入伍,那便先受他四十鞭子,若能不哭一声,全都抗下来,那他就再不管我,由着我来演武场习武。

    他此话一出,演武场上就起了一阵骚动,四十下鞭子,饶是最硬的好汉也要丢半条命,更何况是我这还没有红缨枪高的小女孩。爹爹满以为我会知难而退,但是他低估了我的决心,我只是将阿哥的红缨枪小心地放在了一边,接着便用小手护住头,跪在了我爹脚下。

    我爹被我逼得气红了眼,当着众多下属的面,也顾不得我是他女儿,扬起马鞭就狠狠地抽了我七八下。只这七八下,我便已经血透衣衫,嘴唇咬出了血,几乎要痛昏过去。可我仍摇晃着,坚持跪在爹爹面前,说什么都不肯起来。

    爹爹被我逼得下不来台,只能忍着心痛,又下手抽了我十几下,这十几下,虽然他已尽量轻轻下手,但奈何我生得稚嫩,仍是落了一地的血。我整个人倒在地上,看向我爹时,却只是笑着对他说:

    “还剩二十一下。”

    我爹的手颤抖着,高高地举了起来,但是就是落不下去。我躺在他脚下,浑身的剧痛,几乎要将我这个小人儿撕成碎片。就当我痛到恍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被什么人抱进了怀里,又听到一个声音,对我爹说:

    “侯爷,继续吧,贺兰姑娘说了,还有二十一下。”

    我爹的鞭子,就这样映着刺目的阳光继续落下,抱着我的手臂颤抖了起来,很快便有鲜血滴落到了我的脸上,我的眼睛被血糊了起来,分不清这血是我自己的,还是那人的。

    二十一下鞭子,很快便打完了,疓撈但我却没有继续觉得疼,只觉得抱着我的那双手臂颤抖得厉害,终于,那人撑不住了,松手将我放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想抬头看一看他的脸,但无奈,力气已然耗尽,意识消散前,我眼前,只看到一支血肉模糊的手臂,那手臂印刻在我的脑海里,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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