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府里,我爹就将我关了起来,接着,他就连夜进了宫,直到深夜才回来。据府上的姨娘说,我爹回来的时候脸色极差,简直像个活夜叉。第二日,我和沈涣之的婚讯,便传遍了京城。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平阳郡主贺兰嫣与羽林中郎将沈涣之,并准许平阳郡主,婚后继续留居临淮侯府。
旨意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既然我会继续留居侯府,想必人人都能想明白,这实际是让沈涣之入赘。我被关在侯府,倒还觉得平静,只是不知道沈涣之,要面临什么样的流言蜚语,可会觉得为难,觉得后悔。
我将红缨枪搬了出来,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擦了起来。府上的姨娘们倒是都坐不住了,这个去请绣娘,那个去找绸缎商,还当即就开始准备给我布置新房。
我擦完枪,看着她们忙活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就在紫藤花架下躺下,准备小睡一会儿。朦胧间,不知是哪位姨娘的声音,忽然就轻飘飘地传入了我耳中:
“这位沈公子,从前找了那么多官媒人来府上说亲,侯爷都没点过头,这次倒不知是用了什么办法,终于是要如愿以偿啦。”
今日无风,天气晴好,我懒散小睡间,心跳却无端又乱了一拍。
7.
下朝回来,爹爹还是不肯见我,就自己一个人闷在屋里,想来还在生气。但我的五个姨娘们却不以为意,连个去敷衍我爹的都没有,二姨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我爱吃的菜,带着其他四人,热热闹闹地挤到了我房里。
我的亲生母亲,是临淮侯府的正室夫人,但她生我的时候难产过世了。自我生下来,就是被府中的五个姨娘拉扯大的,我从小顽劣,不知道给她们惹了多少麻烦,但姨娘们依旧把我当作心肝宝贝,从来不曾让我受一点委屈。半年前,我出征的时候,五个姨娘偷偷哭了一夜,第二天,每个人的头上都多了好大一把白发。
虽然她们只是侯府的侧室,虽然我与她们并无血缘,但我的五位姨娘,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想出嫁,执意招赘,也是不想我爹走了之后,留下她们五个孤苦无依。
现在,我平安归来,声名远扬,又终于有了夫婿,五位姨娘不懂朝局之事,只知道该为我高兴。我看着她们五个不停地给我夹菜劝饭,每个人脸上都笑得合不拢嘴,突然心里就舒畅了很多,二姨做的茯苓鸡汤甚是美味,我忍不住接连喝了两大碗。
吃罢晚饭,五位姨娘也没有散去,就围着我东拉西扯,这个问我喜欢什么样式的嫁衣,那个问我要不要为了成亲扩一扩我的居所。我就笑着听她们替我操心,过了一小会儿,四姨就看出来我好像有心事,便走到我身边坐下来,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问我:
“嫣儿,你今晚话这么少,可是心里惦记着什么事情?”
四姨这样一问,所有姨娘都安静了下来,一齐将我围在中间,我趴在四姨的怀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开口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偶然听人说了一句,说沈涣之曾来侯府提过亲,姨姨们可知道这回事?”
几位姨娘听了我的话,都抿嘴笑了起来,我五姨边笑边对我说:
“小嫣儿,那沈公子,岂止是提过一回亲,这些年,全京城的官媒人,都被他一一烦请过,快把侯府的门槛都踏破了,就是不知道侯爷为什么从不肯松口。”
五姨说完,三姨也笑着插嘴道:
“听说这次与越国交战,那沈公子也跟着侯爷上了战场,还立了不小的军功呢,小嫣儿可在军中见过他?可是比武招亲之前,就相中了这位沈公子?”
我听了两位姨姨的话,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把头低得更低了。原来,那么多的官媒人,都是受沈涣之所托上门的。可他,为何会对我这样执着?三姨说,沈涣之也去过南境,但又为什么,我当真不记得曾在战场上见过他?
几位姨娘没看出我的窘迫,还在催促着我,想问我是何时与沈涣之初见的,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我们二人是何时初遇的,直到比武招亲之后,我才第一次将沈涣之这个名字,对应上了那张非常面熟的面孔。
好像,我身边的人,都非常熟悉沈涣之,唯有我一个人,感觉他很陌生。
大姨娘看着我不说话,便向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个姨娘见状,就都乖乖闭上了嘴。
大姨娘原是我亲娘的陪嫁,早早就跟了我爹,她待我,更是比其他姨娘都多上心一些。自从我娘不在了,她除了要照料我,还要打理侯府上下,时至今日,谁不当她是侯府的半个女主人,可大姨娘,仍一如从前那样安分守己,无论待人还是待事,都不无妥帖。
我很敬重这样的大姨娘,有什么心里话,从来都第一个跟她说。今日,既然我的心事瞒不住姨姨,那我也没打算装模作样地继续瞒下去。
“姨姨,若嫣儿说,比武招亲之前,对沈涣之从来没什么印象,姨姨可觉得嫣儿太辜负沈涣之了?”
我的五位姨娘听了我的话,面面相觑,互看了几眼,终于我二姨娘好像忍不住了,抬头拍了桌子一把,怒喝道:
“我就说侯爷总爱把事情做绝了,这下好了,嫣儿连沈公子这个人都不认识,那岂不还是盲婚哑嫁!可怜沈公子这一片痴心,都只拿来感动我们几个黄脸婆了。”
我听了二姨的话,忍不住把脑袋低得更低了,大姨娘瞪了二姨一眼,接着就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柔声对我说道:
“嫣儿,没事的,以姨姨对沈公子的了解,他不会放在心上的。只要能和你结为连理,他就会很开心很满足的。”
我抬起头,有点忐忑地问道:
“姨姨,当真吗?”
大姨娘听了我的话,眼角都笑出了淡淡的纹路。
“当真,只要嫣儿愿意,沈公子别无所求,姨姨可曾骗过你?”
8.
当晚,几位姨娘看我满腹心事,都不愿回房,只要留在我身旁陪我,可惜我的床上实在挤不下六个人,无奈,只有大姨娘留下来,其他四位姨娘,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去了。
入夜,我窝在大姨娘的怀里,轻声问她,沈涣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大姨娘一边拍着我的后背,一边轻声细语地跟我谈起了沈涣之。
据我姨娘说,沈家是文官出身,在京中一向以清流自诩,沈涣之的曾祖父,甚至官至一朝宰辅,但到了沈涣之父亲这一代,便因为子孙不肖而渐渐没落了。他父亲不成器,家中全靠嫡母的嫁妆维持,沈涣之是沈家的庶长子,他亲生母亲去得又早,小时候被嫡母视作眼中钉,吃了不少苦头。
沈涣之六岁那年,偶然被人带去了临淮侯府的演武场,在演武场上一个人比划了几下,恰好就被我阿哥看到了。我阿哥觉得他是块练武的材料,就把他收为了小徒弟。沈家一开始不愿意让长子弃文习武,阿哥还亲自上门,说服了沈涣之的父亲。
后来,沈涣之就一直受阿哥教导,进益飞速,连我爹都对他刮目相看,沈涣之十岁那年,我阿哥出征,他一直想偷偷跟去,但被我阿哥呵斥了一顿,最终没能随行。
我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得又跳了一下,原来当年,和我一般望眼欲穿,日日盼着我阿哥归来的,真的不止我一人。
那,得知我阿哥回不来的时候,沈涣之怎么样了?
阿哥走后,我至少还有爹爹呵护,但听姨姨的话,这个沈涣之,却是除了我阿哥,谁无法依靠了。
大姨娘点点头,默默地叹了口气,对我说,沈家听说阿哥不在了,就来人强行将沈涣之带回了沈家,连丧礼都不许他出席。我爹爹当时心灰意冷,便也没有阻止沈家将他带走。
可谁知,这个沈涣之,竟是个倔脾气,他硬是连夜从沈家逃了出来,只身在侯府门前跪了一夜,说是给我阿哥跪灵。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一瘸一拐,撑着又小又单薄的身子,去了兵部报名从军。我爹听说此事后,长叹了一口气,亲自去兵部将他要来,编入了临淮营,更将他时时带在身旁。从此以后,沈涣之便久驻军中,就算过年过节,都很少回沈家露脸,几乎已经与本家一刀两断。
这些年,他在军中表现得很好,屡受提拔,人人都说,他很有我阿哥当年的风骨,就是身手稍稍逊色,不及阿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威。
姨姨还说,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他就不停地烦请官媒人来府上向我提亲,并且从第一次提亲开始,他就说自己甘愿入赘临淮侯府。
我问姨姨,这样说来,沈涣之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儿,既然如此,那我爹又为何不肯松口,答应这桩好婚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