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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小如意式微,早在自己离开前就有端倪,林至辛接任以来困难重重。他辞职那会,对方想了很多办法留他,可惜夏天梁是做出决定就不再回头的性格,几次不见效,只好放他自由。

    如今求变,需要施展魄力。作为前雇员兼朋友,夏天梁表示祝福。

    分开前,林至辛多问一句,老侯最近有没有联系你?

    夏天梁答,好久没有说过话了,上次联系还是开店。

    我听说他在纽约那个项目快做完了,也许很快会回上海。

    以他忙的程度,也待不了很久吧。

    林至辛看他几秒,问,等他回来,我给他摆接风宴,你肯不肯来?

    夏天梁想了想,弹掉烟灰,说来啊,正好当面谢谢他,辛爱路那个店面要不是他的介绍,我也拿不下来。

    林至辛点点头,说那就好,随后转为揶揄的态度,今天那位徐老师,看我表情一直这样……蛮好笑的。

    他拉下脸学徐运墨,有几分相似。不过到底不是本人,不知道徐运墨自己有没有注意过,他不开心是眉毛嘴角同时往下撇,就像简笔画的那种伤心小人,五官会跟着融化一样。

    每个英文默写不及格的分数下面,夏天梁都会画一个类似的表情。徐运墨看过,没什么反馈,只是任由他涂抹。

    现在也是。与林至辛道别,夏天梁出去看见徐运墨抱着两个袋子站在门口。

    伤心小人比起伤心,多一分犹豫,似乎在解一道难题,又或者他知道怎么解,只是在考虑要不要算出答案。

    “徐老师。”

    夏天梁喊一声,走去替对方分担手上拎的东西,看清是什么之后,叹道,“怎么给那么多。”

    小人不再伤心,转为某种暗暗的恼怒,朝他蹦出一句:“不好吗,大家都喜欢你。”

    嗯,嗯。夏天梁假装想了半天,遗憾说:“也不是都喜欢。”

    他抬眼,对上徐运墨,“有些我想他喜欢的,好像还没喜欢上。”

    一句话让小人停在那里,恼怒变为迟疑,许久之后才缓缓道:“说明你还不够努力。”

    哈哈,夏天梁发出爽朗笑声。他不是保守的棋手,攻杀之姿素来强悍,但真到最后一着,总习惯放慢脚步,在九宫内游走,不会急着将军。

    “所以我们明天继续上课吧,徐老师。”

    第32章

    响油鳝丝

    林至辛一顿免单加点心,原来有其他用意。他最近在考虑为小如意更换餐具,想找景德镇的大师手工定制,正愁没有门路。得知徐运墨做文房生意,在当地有些人脉,遂托夏天梁问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牵个线。

    涧松堂今年情况有所改善,老同学那个培训班运转良好,后续几次买卖都很顺利,进账是不愁的。换作以前,徐运墨最烦和这种陌生人沾边,大概率直接回绝,但转念想一想,林至辛是夏天梁的朋友和前老板,说不的话,夏天梁面子上多不好看,还是答应了。

    见他愿意帮忙,夏天梁挺高兴,来上课带的饭盒也多一层。

    三个月过去,虽然还是那本剑桥入门,可徐运墨已经说服自己,彻底放弃与进度较劲。

    学那么快干嘛呢,又不参加考试。反正只要两人有空,找个时间坐下来上上课,早就成为某种习惯。至于夏天梁,死小子有自己的想法,不是他能控制的,爱怎么学就怎么学,随便他了。

    心态一改变,课堂也没必要那么严肃。有时为了放松,他们会玩两局“吊小人”的游戏。徐运墨出题,挑个夏天梁在背的单词让他猜,猜错就画一笔,直到小人嗝屁。

    夏天梁玩这个很有天赋,总能在最后及时救下小人。徐运墨几次吊不死他,胜负欲上来,单词出得越来越长。对方看了,扬起眉,往往下一局就输了。

    结果是大家开心。

    进到八月,上海的夏天发挥威力,几次橙色预警下来,距离突破四十度大关不远。

    社区跟着添加一项清凉行动,旨在关怀户外工作人员。王伯伯奔波几次,到底岁数摆在那里,搞得差点中暑,不得已常居办公室,将事务移交小谢负责。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着王伯伯时间久了,如今小谢宛如他的复刻版,每天穿梭在居民之间管东管西。他原先总是满面愁容,讲话吐不出半口活人气,现在是每日早起踩十公里单车,体力大增,连嗓门也跟着响起来,啰嗦起来的程度更是不亚于前辈。

    被管理的众人直道,辣手的!熬过一个王伯伯,又来一个谢伯伯,看来遇缘邨永无宁日!

    小谢头一回独立承担项目,当是件大事,他找夏天梁商量,想在天天设一个固定的服务点,让户外工作者有地方可以休息。

    夏天梁向来响应社区工作,答应了。小谢马不停蹄,继续联络其他商户,成功拉到烟纸店的能量饮料和水果摊西瓜两大赞助。

    整条马路,唯独徐运墨被撇下,他暗中观察半天,在微信商户群问小谢:为什么没人来找我?

    对方莫名其妙:徐老师你文房店能提供什么?笔墨纸砚?又用不到的。

    徐运墨:……我捐款,行不行?

    出钱就另当别论了。欢迎欢迎!小谢当即拍板,说这个服务点就给你涧松堂冠名了。

    之后天天特地多搭出来一个台面,服务点每日提供冰镇绿豆汤,还有饮料水果免费拿取。有时饭店忙不过来,徐运墨恰好在的话,顺手帮忙分一分绿豆汤。

    居民看到,并不那么意外,好像从某天开始,徐运墨就很少蜗居在他那家暗无天日的店铺,时常能在别的亮堂处见到他。

    有嘴巴快的,调侃一句,说他是打菜师傅。徐运墨也不生气,偶尔回呛,说我手势很稳。

    噢哟!众人乐了,不得了,还会讲笑话了。

    有高温作业者享受到社区温暖,给街道写去表扬信。王伯伯开完会回来,一扫疲态,称赞各位做得好,在天天给参与服务点建设的有功者颁发奖状。

    徐运墨也有一份。他拿到手,发现原来就是王伯伯自己做的,打印店质量,裁边毛糙,还有两个错别字。

    一笔一划却写得很认真,给他荣誉称号是“团结友爱”。

    日常刷到朋友圈他人分享的莫干山生活,徐运墨点开看看,竟也不怎么羡慕。如果今年躲去山里闭关,必定收不到这个丑丑的奖状,清静的地方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听不见如此多热闹的声音。

    原来辛爱路的夏天并没有那么难熬。

    “徐老师,你变了。”

    夏天梁对着课本长叹一声。徐运墨正批默写,没有细想,随口问哪里变了。

    “我今天念错这么多,你居然一点都没生气,变了。”

    体罚上瘾是吧。徐运墨停笔,扭头盯着他,“我发觉你好像很想看我生气。”

    夏天梁眼神闪一闪,“哪有。”

    分明是在心虚,徐运墨把练习簿盖到他脸上,“订正。”

    80分,还算不错,夏天梁边看他,边在分数下面画个笑脸。抄完错词,他问徐运墨借卫生间,说自己家的淋浴又不能出水了。

    其实已是第三次。上周遇缘邨水管爆了,虽然邓师傅维修的动作迅速,但自从那天开始,夏天梁家里那个莲蓬头就间歇性罢工。姓夏的也不想其他办法,总是找直线距离最近的徐运墨求救。

    第一次同意了。第二次也说可以。第三次,夏天梁连洗发水都自带了。

    家中很快弥漫起一股橘子香气,洗发水的味道与浴室热腾腾的雾气一同飘出来,惹人鼻子痒,心里更痒。

    徐运墨调低空调温度,同时开窗。可惜什么方法都用了,仍旧无法驱逐这股侵略性的气味,只好放弃。

    至少橘子味还算好闻。

    借完浴室,夏天梁出来换了身衣服,短袖短裤,不断拿手扇风,说好热好热。他头发还是湿淋淋的,也不擦,走两步都在滴水,地板立即有了好几处小水塘,看得徐运墨眼皮直跳,让他赶紧用吹风机吹干。

    夏天梁嗯嗯两声,轻车熟路找出吹风机,插上电,随后摁了好几次开关,回头可怜兮兮说徐老师,打不开,是不是坏掉了。

    徐运墨接过去,按一下就启动了。

    这不好好的吗?他疑惑地抓着夏天梁头发吹两下。不扎,触感很柔软,一缕缕发丝从手指间穿过,让徐运墨想起小时候玩的长毛绒玩具。

    直到某人身上残余的橘子味几乎要钻进他脑子,徐运墨才反应过来,把吹风机塞回去,“自己吹。”

    之后夏天梁没再烦他,收拾好东西,他伸个懒腰,拿起烟盒问徐运墨自己能不能去阳台抽烟。

    徐运墨说可以是可以,但家里没烟灰缸。夏天梁不介意,拿个小纸杯加点水,走去外面。

    老房子的阳台面积局促,只够一个人将将转身。夏天梁挤在里面点上火,他怕烟味传到屋里,特意关紧窗户。钢窗框住他半边身体,吹完的头发不梳理,风一吹,不听话地乱舞,看上去像个流浪吉普赛人。

    夏天梁烟瘾不小,两支都没停,窗户不是全封闭,终究还是透了一些味道进来。

    原来扼杀橘子味的最快途径是不良习惯。徐运墨闻见,微微蹙眉,被对方发现了。夏天梁急忙吸一口,加快进度,“徐老师从来不抽烟吧?”

    钢窗不隔音,能听见讲话声。徐运墨摇头,他反感吸烟,嫌臭,况且对身体也无益处。

    你小时候肯定很乖。夏天梁笑一下,说自己十几岁就抽了,那时不懂,只觉得好玩,后来想想很不好,准备戒的,不过太多年下来,想改没那么简单。

    他说完,拇指抵着下巴,轻轻刮擦,似回忆,“以前有人帮我戒过,但还是失败了。”

    谁?徐运墨问,心里却不指望夏天梁给什么答案,对方擅长打太极,或许会找个借口对付过去。

    那边果然停了很久,就在徐运墨以为他是装作没听到的时候,隔着一面窗,夏天梁突然侧过脸,向他做出回答

    “前男友。”

    那么多的说法,他可以说朋友,认识的人,或者一个故交,但没有。他是故意这么讲。

    同类的气味很难遮掩。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们实际上都有意识,然而来往至今,却不曾当面挑明一次。这或许是双方心照不宣建立起的防御机制:假装不知道,就能和平共处,以一种纯洁方式。

    这样的他们能做邻居,做师生,甚至朋友,好朋友。

    但换成两名男同性恋,以上关系都要重新界定。

    徐运墨移开视线。他既不吃惊,也不追问,已然是种回应。

    夏天梁也明白,将手上未吸完的香烟灭掉,“本身就是坏习惯,留着不好,如果徐老师不喜欢的话,我可以试着再戒戒。”

    “……我没说要你戒。”

    “但你不喜欢吧,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尽量不会做的。”

    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的事情那么多,夏天梁哪件没做过?突如其来的试探让徐运墨烦躁不已,语气也冲起来,“你做不做关我什么事。”

    夏天梁长久看着他,最后弯起嘴角,笑了。

    “没变,还是徐老师,容易生气。”

    他挥挥四周,让身上烟味散掉一些,随后开窗进屋,将香烟递到徐运墨面前。

    “要不要监督我?”

    红白色的利群还有半包没抽完。

    他错了。上海的夏天确实最难熬,有夏天梁的夏天更甚。

    徐运墨伸手,握紧烟盒,将里面的烟全部捏折,“你说的。”

    第33章

    清蒸鲥鱼

    胖阿姨发现,近来夏天梁光顾,不买其他,专挑薄荷糖。

    她的烟纸店小小一间,是家中留下的铺面。胖阿姨身家颇丰,开店不为赚钱,闲时无聊个支摊,服务邻里,所以进货也很简单,薄荷糖这种非刚需的东西,品类有个两三种,了不起了。

    平时夏天梁到她这边,要么厨房间缺哪个调味料,要么就是香烟告急。烟纸店来买烟的只有周遭那群老烟枪,比如红福那个死人头,超过十五块的香烟看都不看,利群这种他们嫌贵,原先她都不会进。还是夏天梁问过两次,知道他会抽,才帮忙弄两条过来囤着。

    之前每隔两三天,对方肯定要来补货,没想到一个多礼拜过去,夏天梁愣是一包没买。他进门见到摆香烟的玻璃柜,笑一笑,只从旁边的货架摸一盒薄荷糖放到台面上。

    怪伐啦,胖阿姨心底有些小小的埋怨,结账时,手指头戳戳柜里的利群,“今天也不来一包?”

    夏天梁顿一顿,摇头说不了。

    慈眉善目的圆脸不喜不乐,问他是不是寻着别的店买了。

    苏州口音夸人时是糯米芯子,沉下脸说话,才知糯米也可以包刀片。夏天梁一别苗头,懂了,连忙说不是的,阿姐误会了,我最近在戒烟呢。

    原来为健康着想,并非跑去找街边的打桩模子*,胖阿姨这下放心了,恢复笑眯眯一张脸,多送夏天梁一盒薄荷糖作为鼓励。

    拆开糖盒包装,夏天梁扔两粒进嘴里。

    辣得要死,他很久没尝过这种味道,不禁皱眉——上次戒烟几时来着,算了,反正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对戒烟有经验,知道开头不是最难的,只是嘴巴一时空下来,需要替代品慰藉。薄荷糖必须买加强版,难吃是难吃了点,但辛辣程度堪比小旋风,适合转移注意力。

    低头看手机,今天徐运墨也是一条标准信息:报告。

    每天七点,真准时。夏天梁嚼着糖回复:没抽,我在吃糖。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实话,他按下语音键,对着手机咔咔两声。

    徐运墨:知道了,晚上记得来上课。

    又一条:闻到烟味罚抄。

    谁说徐老师无聊,能把英文课与戒烟合到一起,这人分明极具创意。

    夏天梁被逗乐,回复好的。

    过去帮他戒烟的人不会如此认真查岗,只说到底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得太严也不好。

    他没有反驳过,对方太忙,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他。

    更何况,他们实在太像了。宽容的人与宽容的人是无法走到一起的,彼此谦让,只会让距离疏远。

    夏天梁认为徐运墨这样的管教正好。

    或许真能戒掉呢?他又往嘴里丢了两颗薄荷糖。

    回天天,门口一辆熟悉的小电驴。

    有段时间没来,老马坐下,嘴巴馋得厉害,直接两个大荤加石库门。

    严青帮他落单,挑眉说:“两个菜都是酱油底子,你吃这么咸啊。”

    对方不停擦额头,说最近每天跑单帮一样,出汗多,要补点盐分。

    你这样不行的。女人对着老同学不健康的饮食结构连连摇头,说什么都必要给他加个绿叶菜。

    好吧好吧,老马讲不过她,服输了,说那你做主。

    夏天梁看两人一来一往,没去插话。等落完单,他替老马拿酒,问近期忙点什么,往常天天上时令菜,老马总是第一个跑来尝味道,最近倒是来得少了,不怎么见到人影。

    忙来忙去,就那个一亩三分地。中介解释,他承包附近的商铺租赁,某条离辛爱路几百米的马路近日在网上突然火了,好多人跑去打卡。

    “就是最近很流行的那个什么,西梯沃克。”

    Citywalk。夏天梁纠正。他知道,那条马路和辛爱路一样有点岁数了,两排栽的法国梧桐少说有几十年,长势遮天蔽日,拍照好看。

    网络时代,传播开来就有流量,再加上街道有意宣传,游客趋之若鹜,如今每天堵得水泄不通。

    有车子不长眼睛,七拐八绕停到辛爱路,被王伯伯看见,绝不心慈手软,统统让他们吃一张罚单。

    多少是羡慕嫉妒恨,不爽这种好事情怎么从来不落在辛爱路。

    老马长饮一口黄酒,“啊对对,一帮子人涌过去,潮潮翻翻。做生意的小老板么,个个狗鼻子,想提前在那边占位。几个空的店面,最近每天十几个租客过去看铺头,看中了就要竞价,乐死房东忙死我。”

    眼见有新的商家入驻,夏天梁问是哪些类型。

    “基本都是轻餐饮,奶茶、咖啡、冰淇淋店,影响不到你这边——噢对,辛爱路斜对过,靠近那条马路不是有个空位吗?提前帮你讲一声,马上有人要进场了。”

    这倒是大新闻,旁边食客也伸长耳朵来听。那个位置与天天遥遥相对,但自从夏天梁搬来,没见有一点动静,主要是格局太妖,空落落半个地下室,属于死亡角落,据说风水有问题,以前开一家倒一家。

    熟知街道历史的老马听完,哂笑一声,“瞎讲,侯先生什么眼光,过去空着不放租而已。”

    讲完连连咳嗽,瞄一眼夏天梁,对方却像没听见,摸出薄荷糖又吞两颗。

    “开的什么店?”他问。

    “酒吧。”

    夏天梁点点头,“蛮好的,去喝酒的人总要事先垫垫肚子,来我这里吃饭,也算给我带生意了。”

    这件事情本来也瞒不住,老马只好道:“你不要多想,是侯先生托给朋友开的,他不会来。”

    夏天梁没介意,他只是没想到那个店铺是那个人的。不过想想也是,对方是大户,在上海那么多产业,自己不可能一一探明。

    当初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开饭店,对方说要帮忙,夏天梁只是说我不想借你荫头,都分手了,如果你是念旧情,想分个店铺给我,不如不要帮。

    这才有之后的辛爱路99号。

    晚上与徐运墨的英文课延迟了半小时。夏天梁来时确是清清爽爽,只不过身上一股凌冽的薄荷糖味,也不知道嚼了多少粒。

    隔几天,如老马所说,那个店面确实有人动工。

    听闻要开一家酒吧,遇缘邨的居民忧心忡忡。虽然店面离辛爱路有些距离,但谁晓得会不会半夜聚众,到时候一群喝饱老酒的小流氓无法无天起来,阿拉夜里还有的清净吗。

    众人想想不妥,集资搞了个横幅,准备拉来抗议,结果酒吧那边像是未卜先知,没两天就有个人过来发名片,介绍自己姓沈,说装修期间免不了给大家添麻烦,请多多包涵。

    同时做出声明,说我们酒吧隔音良好,是健康场所,拒绝一切黄赌毒,如发现违法行为,欢迎热心群众积极举报。

    来时果篮红包一个不落,妥帖程度与当时的夏天梁有的一拼。居民互相看看,这个横幅也不好意思再拉起来。

    夏天梁看过名片,上面印的名字叫沈夕舟,没什么印象。不过对方见到夏天梁,模样不像对待陌生人,有种“噢,原来是你”的感觉。

    他来送见面礼,留下吃了顿饭,夏天梁为表客气,没收钱。此后一连数日,沈夕舟似乎对天天饭店产生了浓厚兴趣,每个晚饭点都来报道。他说自己常年待在国外,难得吃到这么合口味的本帮菜,既然要和天天做邻居,自然要来滚一遍菜单以表支持。

    做法似曾相识。

    因此徐运墨第一次碰到对方,盯了两秒,眼皮狂跳,徒然生出一股家园失守之感。

    第34章

    酱爆猪肝

    新酒吧开在南襄路,距离辛爱路直线三百米,走来几分钟,无形中增添了某些便利。

    沈夕舟容貌姣好,人高腿长,身段甚是潇洒,总能轻而易举摄取周围目光。这种人的吸引力是敞开式,蜘蛛结网那样来一个粘一个。

    总结:花孔雀。

    在徐运墨看来,对方在天天吃饭的目的不是嘴上挂的那套什么邻里和睦(狗屁),而是借机笼络居民——沈夕舟送礼面对辛爱路全体商户,但他的礼包只在涧松堂体验了一日游,当天就被徐运墨退了回去。

    谁店还没开张就四处送东西,招摇过市,派头搞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买水果时,他听红福叹气,说又来个小年轻,长得像模像样,把隔壁烟纸店的魂都勾走了。

    胖阿姨喜欢养眼帅哥,碰上人靓嘴甜的类型,她总是第一个表示欢迎。

    徐运墨找到战友,立即严肃道:这个姓沈的装得太好,是人是鬼,不是那么容易分清的,我们应该提高警惕。

    水果摊老板打量他,徐老师,好像小夏来的时候你也这么讲过吧。

    ……有吗?

    红福话锋一转,但他蛮会做人的,还说之后酒吧的水果都要从我这里进诶。

    那是怀柔政策。徐运墨拉下脸,指着前面说,我再要两斤橘子。

    到底是客人,沈夕舟来消费,从商业层面来说无可指摘,也不是徐运墨能控制得了的事情。然而每天都在天天见到这张面孔,徐运墨不舒服,只能错峰去吃饭,以免撞上。

    申明,他排斥沈夕舟只是不喜欢变数。徐运墨讨厌一切违反秩序的东西。

    沈夕舟来往勤快,半个月已经收服大部分商铺,但最常光顾的还是天天,滚菜单只花了两个礼拜,比徐运墨用时还短,很快上了天天的好客人名单。

    整本菜单里,沈夕舟最中意酱爆猪肝。他是华侨,做调酒师的时候全球跑,对饮食颇有一番研究,坦言这道菜需要的不仅是调味,更重要是大菜师傅对于爆炒火候的精确把握,天天能将其做到极致,这份功力足以摘一颗米其林星。

    夸奖时,周奉春正好坐在隔壁桌,频频点头,完了大喊,知音啊!

    此后两人经常搭台吃饭。

    朋友是一张百搭的狗皮膏药,有时徐运墨去得不巧,碰上没空桌,周奉春会让他一同加入。他瞧见那头孔雀坐着和夏天梁讲话,冷哼一声,别过头就走了,过一会又拿着饭盒过来打包。

    严青挑起两条棕色纹眉,埋怨说徐老师你干嘛啦,店里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熟人的台子不坐,非要我多长只手出来帮你装饭盒。

    知道麻烦她不对,徐运墨感觉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沈夕舟先起身,说要回去看店里装修,先走一步。

    离开前,他与徐运墨礼貌打招呼,笑容非常程式化。

    吃个闷亏,徐运墨坐到周奉春面前。同桌的还有老马,他最近接连完成几个商铺的出租任务,给自己放个小假期,再度回到天天的常客生活。

    天天在夏季多了一道三丝冷面,面条用的窄扁面,国营食品厂的机器打出来的,市面上进不到,夏天梁靠关系搞到一些,每天限量供应。

    老马出外勤辛苦,来天天报复性饮食,连续几日浓油赤酱。严青看不下去了,逼他今天必须清口。

    中介搅着面条,问徐运墨要不要也来一份,刚才沈老板也吃的这个,再晚怕没有了。

    “不要。”

    徐运墨回绝,不吃孔雀饲料。

    老马奇怪,“我看你昨天不是吃得蛮开心吗?还跟小夏叽里咕噜,问他能不能给你留一份。”

    徐运墨嘴唇紧绷,不肯讲明理由,他斜眼看周奉春,朋友仍在有滋有味扒饭,全然不觉哪里不对劲。

    心中给对方判一个通敌卖国罪,徐运墨问:“他刚和夏天梁说什么了?”

    “谁?”

    “南襄路那个。”

    噢,夕舟啊,周奉春半张脸埋在碗里,“他说酒吧下个月就装好了,soft

    opening请我们过去玩。”

    叫那么亲切,徐运墨大感不妙,病毒侵袭得比想象中更快,沉着脸说:“他……你们答应了?”

    周奉春抹嘴,这才拿正眼瞧他,上下一扫,知道徐运墨在发火边缘,嘻嘻两声,说对啊,他酒吧墙壁那个壁画还是找我画的,去看看很应该吧。

    明知自己不是问这个,徐运墨脸色几乎下雨,“你少赚黑心钱。”

    “有钱不赚猪头三。”

    周奉春切一声,说夕舟挺大方的,也好讲话,接着欣赏徐运墨逐渐揪成一团的脸。

    “比你好聊。”

    你嫌命太长是吧,徐运墨刚要发威,老马接话:“你不要讲,沈老板有点手段的,他那个酒吧靠后就是居民楼,一群老头老太,平时马路多两辆车子就要发条头,装修之前反对声音很大的,结果呢?他就两天时间,全部摆平,我今早跑了一趟听反馈,几个人还给我比大拇指夸他一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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