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他对着那道印子看了片刻,试图分辨其中的含义。有些线头冒了出来,仿佛努力再拉一下,就能抽丝剥茧。忽而有人哐哐砸门。
露个头的线索旋即消失,徐运墨阴下一张脸。自己不会有半夜到访的客人,那是夏天梁的惯例。
亲眼看过才作数,他心不死,去开门。
外头站着一个提包的陌生男人,见到徐运墨,呆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说对不起,敲错了。
说完跑到对面,拍门,喊天梁、
天梁。
徐运墨关上门。透过猫眼,他见到夏天梁出来,熟稔地接过来人的包,压低声音说你轻点,别吵到邻居。
对方挤进去,困惑问你今天怎么了,做贼心虚?
楼道感应灯很快暗下去。
徐运墨抵着门站了五分钟。这盆冷水来得正是时候,往他头上一泼,什么火都灭了。
换个角度想一想,居然被趁虚而入,生出那种苗头,可笑。
他走回房间。摊开的练习簿上,是夏天梁工整的抄写。徐运墨往前翻,发现今天打出的70分下面有个笑脸,大概是夏天梁刚才画上的。
水笔印子没有完全干掉,他用手指一抹,花了,笑脸的嘴角往下,看起来更像垂头丧气的表情。
太平几个月,一夜打回原形。夏天梁到底和他是两路人。
之后数日,夏天梁再约时间上课,徐运墨都做拒绝。
饭盒拿回来,涧松堂同时上锁,夏天梁找不到人,给徐运墨发信息,问怎么了,徐老师你这几天很忙吗,都没见到你。
徐运墨回复一句:没空。
家里和店里都不想待,徐运墨干脆去周奉春那边,他的纹身工作室在小洋房一层,民居改造,徐运墨借了一个位子处理工作,顺便帮忙改改设计图。
第一天,周奉春还高喊欢迎欢迎,到第三天,朋友坐到他对面,语重心长问大哥,你到底想干嘛?不会真要培训上岗来做纹身技师吧。
徐运墨不响,挨个删除电脑上的英语学习素材。
最后光标移到废纸篓上,他看着永久删除几个字,迟迟没按。
问题碰上徐运墨,都像掉进无底洞一样,周奉春决定换张嘴撬撬。
隔天,他亲自上阵,押送徐运墨回辛爱路。
到99号,徐运墨不肯进去。周奉春肚饿心累,管不了他,说那你在外面罚站吧,自己奔进天天买饭。
徐运墨掉头回家,刚上三楼,迎面和谁撞上。
对方从夏天梁家里出来,手上还提着包,和来时那晚一模一样。
白天看,个子矮小,极其普通的长相。
徐运墨心头有刺,不与他多废话,扭头摸钥匙开家门。
对方碰见他,倒很惊喜,主动打招呼:“是新嫂嫂吧?”
门开到一半,徐运墨回头,“你叫我什么?”
嫂嫂啊。矮个子喊得理所当然,指指自己,“我呀,小白相,天梁没和你提起过我?”
我很闲?还要一个个认识夏天梁的玩伴?徐运墨搓火,呼吸也急促起来,生硬道:“他和谁睡觉关我什么事。”
对方满脸疑惑,左看看右看看,想揪出这个传说中的睡觉对象,直到发现徐运墨沉郁的视线,忽然大彻大悟,“你以为我和天梁——误会!天大的误会!”
小白相把包一扔,急忙澄清,首先表明身份,说自己是夏天梁过去职高的同学,认识很久了。
“那天晚上我和我老婆吵架,个雌老虎发起火来,凶得要命,沙发都不给我睡,直接把我扫地出门。大半夜的,我没地方去,只好来找天梁江湖救急。”
言语苍白,他生怕徐运墨不相信,赶快翻手机相册,找出好几张照片,递到徐运墨眼前。
“我结婚照,喏,这是我,这个是我老婆,蛮漂亮的吧——还有这张,敬酒的时候拍的,你看,天梁还是我伴郎呢。”
照片确实是婚礼现场,大约有两年了,夏天梁比现在年轻得多,穿身西装,不是花衬衫那种吊儿郎当的打扮。他替新人挡酒,鬈头发被人摸乱了,荡下来,微笑时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心中那根刺略微软化。小白相继续道,反正完全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就是借宿,天梁家是出了名的免费旅馆,你要有什么难处,没地方落脚,去他那里,他都不会拒绝的,大家都晓得的呀。
“江湖儿女有情有义,天梁做人,绝对模子。”他对徐运墨举起大拇指。
当自己家是收容所?照顾这个关照那个,难怪乱成一团。徐运墨回忆过往那些访客,半夜摸黑敲错门,当时他不堪其扰,轻易认定夏天梁作风有问题,结果不过一场误会。
说误会不够恰当,是他先种下偏见。
自己不仅近视,看人的镜片还是有色的,徐运墨感到懊恼。他面色沉沉,小白相却以为自己没有成功说服对方,急道:“嫂嫂,真的,我发誓!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天梁,带他来和你讲清楚。这种事情哪能误会啦!不要说你生气了,被我老婆知道,又要罚我跪搓衣板了。”
三分愧疚刚刚涌上来,瞬间没了,徐运墨开锁进家,关门前,不忘丢出警告,“谁是你嫂嫂。”
第27章
雪菜烧蚕豆
天天午市热闹,不乏熟客。
周奉春坐下,还是老规矩,酱爆猪肝加白饭,夏天梁帮他落单,走前被叫住,说想再点个饮料。
对方盯着菜单,几分钟过去还不做决定,夏天梁估摸出苗头,“有什么想问?”
周奉春就等这句,即刻开口:“木头和你吵架了?”
八卦时,他一改硬朗面目,变得十分之贼眉鼠眼。夏天梁波澜不惊,回答没啊,为什么这么问。
“少来,他这种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来我工作室最多坐坐就走了,这次每天报道,显然不想留在辛爱路,今天我人都带到你店门口了,硬是不进来,不躲你躲谁。”
夏天梁想了想,“可能他想去你那里上班,提前考察情况。”
你不要吓我!周奉春拍心肝,“我是诚心发问,木头确实不正常,昨天还突然抓住我,问我喜欢穿刺的人是不是都玩得花,我说你这是刻板印象,他听了,一副想信又不敢信的样子,老刮三*的。”
夏天梁表情仍旧平静。他刚才收到小白相的微信,老同学三条60秒语音,中心思想就两点:碰到嫂嫂了。嫂嫂误会了。
都说了,还没到那种关系。那天对方上门求救,夏天梁答应,说住两天可以,打地铺,以及出入低调些,别去打搅隔壁。
小白相不解,问隔壁谁啊,需要你特别点名。
他只说邻居,但这种事情一含糊就有破绽。老同学了解他过往情史,拖长语调开他玩笑,新找的嫂嫂是吧。
八字还没一撇呢。
看着和以前那些不太一样。
想借住就闭嘴。
对方不再追问。夏天梁一旦出手,与瓮中捉鳖无异,这八字恐怕早在他心中写过八百遍,没啥新鲜的,转而与之大吐婚姻苦水。
夏天梁听了两天,实在头大。徐运墨那边也一改态度,几日不见人,课也约不上。
给那些旧朋友行个方便,被人误解,夏天梁无所谓,但好不容易磨来的英文课,停掉也太可惜了,于是给小白相老婆打去几通电话,充当调解员,为兄弟加速铺平回家之路。
他从周奉春手里抽出菜单,“我们没事。”
周奉春不买账,说自己一双眼睛,太上老君火炉里练过,谁和谁有点什么一看就知道,徐运墨那个演技,金酸莓都轮不到他,你也就比他好一点点,三流水平。
好好,你最厉害。夏天梁服输,说是我不好,惹他生气了,那徐老师呢,他演了点什么。
周奉春听他认了,兴致上来,开始点评徐运墨这两天在工作室的反常状态,精细到发呆时眼神的层次演变,一分犹豫两分不甘三分失魂落魄四分咬牙切齿。
讲到口渴,大嘴巴才发现夏天梁光在那里嗯嗯嗯,啥都没透露,反而自己叽里呱啦把八卦的筹码用个干净,立马竖起眉毛,说门槛真精啊你,不花一点成本就想套我的话。
夏天梁转手送周奉春一罐王老吉,让他清热降火。
想听的都听到了,徐运墨不高兴是好现象,他要不把这些放在心上,才该遗憾。
过去看自己不顺眼,徐运墨顶多不理,当他是空气。如今有意避开,明显是在烦恼,这种行为模式的变化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看着硬挢挢,捏起来却是软笃笃,各个角度戳一戳,都能见到不同反应。思及此,夏天梁忍不住嘴角上扬。
周奉春观察他半天,打开易拉罐,跟着乐起来。
最近徐运墨对穿刺产生兴趣,旁敲侧击问过他各种问题——好笑,徐运墨能认识多少玩这个的?以前自己打这打那,他看见,从来不表态,现在倒是在意了,为的谁,傻子都猜得出来。
看夏天梁打孔的程度,估计有点年数了,有的位置甚至愈合之后重新再去穿过。虽然嘴上怪徐运墨对穿刺有刻板印象,但周奉春也知道爱好归爱好,迷恋到一定程度,都有其诱因,没那么容易用一句喜欢来解释。
徐运墨之前谈朋友,都和他一样冰清玉洁,哪里招架过夏天梁这种类型。周奉春直觉未来有的是八卦欣赏,当下也不急着要答案,喝口饮料,感慨:“小猫钓鱼,也好,就让徐运墨吃点苦头,从来都是别人追他,死木头动也不肯动,现在轮到他还债了。”
他问夏天梁要不要帮忙,添火加柴,自己最在行了。
夏天梁无辜,说你什么意思,我只想徐老师继续教我英文而已。
你别装啦!周奉春刚要揶揄,有新客人上门,对方见到夏天梁,亮起一双与徐运墨相似的眼睛,对他笑了笑。
*
徐运墨拿着饭盒站在99号门外。
家里待不住,他坐着心里痒,站着肚子饿,只能在房内来回走路,可惜再怎么走都是无用功,他一双眼睛始终盯着门,全身上下仿佛都在逼迫他应该去天天饭店走一趟。
真的来了,这种急迫感和他玩捉迷藏似的,一时又消失了。
前几天放人鸽子,态度那么生硬,以夏天梁的敏锐度,肯定察觉到哪里不对劲。现在虽然误会解除了,但万一夏天梁问起原因,他该怎么解释?
转念再一想,为什么要解释?他忙他的,没必要向对方交代。
打定主意,徐运墨深呼吸,推门进去的时候,夏天梁正与客人闲聊,周奉春也在同一桌,几人讲什么讲得兴起,欢声笑语不断。
听到开门声,夏天梁第一个回头,见是徐运墨,他笑脸不改,似乎并未因为这几天遭受的冷遇而消沉,如常地说不好意思,徐老师,没空桌了。
“那我打包。”
徐运墨维持语气镇定,心觉自己表现得还算自然,结果与夏天梁聊天的客人突然转身,笑吟吟对上自己,惊得他饭盒差点掉地上。
于凤飞来了。
徐家妈妈没有事先通知。自从那次在涧松堂起了争执,母子二人一句话没讲过。徐运墨脖子硬,遇事不会先低头,平时都是他妈主动求和,打个电话过来哄一哄,没想到这次换作于凤飞硬气,忙着四处{wb:哎哟喂妈呀耶}演出,愣是两个多月不来联系。
今天现身,看上去毫不在意徐运墨,冲他摆手,说别多想,不是来看你的,我来吃饭。
她丢下儿子,转头和夏天梁继续闲谈,说上次婚宴改菜单,几次三番要你帮忙做军师,你一点不嫌烦,真是辛苦。还有我几个小姐妹,去小如意吃饭报你名字,点心甜品送不完,回来都说吃得舒舒服服的。
夏天梁抿唇,说小如意的服务向来顶级,谁介绍去都是一样的,阿姨们喜欢就好。
于凤飞掩嘴笑了,独独将徐运墨晾在一边,搞得他像个外人。徐运墨理亏在先,有火没处发,电线杆子一样倔强地站在那里,还是夏天梁照顾他脸面,打破僵局,说其他位置都满了,徐老师,要不来这边坐吧。
他帮忙拉开椅子,“今天不是和陌生人拼桌了。”
台阶给得这么到位,不踩着实不礼貌,徐运墨慢吞吞挪到于凤飞身边,刚要落座,女人按住那把椅子,佯装惊讶说干什么,你怎么也不问这个位置有没有人。
徐运墨哽住,憋了好久才问:“这里有人坐吗?”
“有呀。”
于凤飞说得理所当然,“帮我儿子留的。”
摆明是成心逗他,一桌人都笑了,周奉春笑得最厉害,一口王老吉差点呛住,被徐运墨横去一眼。
母子没有隔夜仇,徐运墨坐下,于凤飞单手托腮,又恢复往常的模样,看他都是喜滋滋的,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没见的份额通过这几眼补全。她招呼徐运墨吃饭,桌上菜式明显经过夏天梁的建议,都是自己复点率最高的几道。
徐运墨伸筷子,于凤飞终于放下心,扭头暗中对夏天梁眨眼睛。
三言两语,餐桌氛围逐渐放松。
夏天梁来上最后一道罗宋汤,于凤飞埋怨他菜做得那么好吃,惹人馋瘾大发,今天这顿下去,怕是腰围又要长两寸了。
说完端详徐运墨认真吃饭的那张脸,半是欣慰半是忧虑:“你要多运动哦。”
蒜香排骨啃到一半,搞得徐运墨进退两难。还是周奉春及时出声,“没关系,他现在给人做家教,体力脑力消耗很多的。”
于凤飞知道徐运墨辞了少年宫那份工作,却不晓得儿子居然还有手持教鞭的热情,不免吃惊,问谁啊,这么神通广大,请得动我家弟弟做老师。
“是我,徐老师在教我英文,免费的。”
夏天梁替他们用小碗分汤,语气变得有些惋惜,“就是最近徐老师总是很忙,抽不出空,我们的课也停了。”
“他有什么好忙的?”于凤飞拆台,“蹲在隔壁发霉?”
“种蘑菇。”周奉春补充。
几人又笑成一团。
妈。徐运墨低下声音。他瞄夏天梁,想起今天来天天的目的,目光落到对面,当即做了决定,伸手指着闷笑的周奉春,说都是他,非要抓我去工作室改设计图,我也没办法。
平白无故被泼脏水,周奉春刚想大喊冤枉,桌下立刻被踹一脚。
徐运墨做口型:认。
册呢,死木头!周奉春恨不得把剩余半盘猪肝盖到徐运墨头上,想想当前形势,忍了,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对对,怪我,是我扣着他不放,他讲好多次了,要回去上课,我不让,我是万恶资本家,死命剥削他。”
夏天梁将两人的交锋看在眼里,没点破,将分好的汤碗轻轻放到徐运墨面前,轻快问:“那是不是可以重新约时间了?”
绕了一圈,还是回到起点,挣扎没有意义。徐运墨不看他,点一下头。
“那就好,我每天还在背单词呢,徐老师课上得那么好,还不收我钱,如果不教了,我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全世界又不只有他一个能教英文。徐运墨捂住额头,假装没听见,心中却振荡连连,忍不住想看一看夏天梁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
他装作不经意,一抬眼,夏天梁也在看他。
餐桌上,旁人还在说笑,唯独这两道视线静止,直取彼此纠缠,均在探究对方所思所想。
夏天梁眼睛太亮,多看容易晃神,徐运墨只得先低头,半天吐出一句:“邻里之间,帮个忙也正常。”
换成别人,不过是说了句普通的场面话。于凤飞却微微发愣,她仔细打量徐运墨,仿佛重新认识。
最后看向夏天梁,由衷道:“小夏,你要早点来开店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刮三:尴尬。
第28章
葱姜蛏子
英文课恢复了,仍是一周两节。
课程推进到语法之后,夏天梁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有事没事就发微信给徐运墨提问,从主谓宾到定状补,每天都能想出新问题。
徐运墨起初还一一回复,后来发现夏天梁得寸进尺,隔两小时就来骚扰,搞得他临帖都不集中,一颗心不定,总忍不住要瞄两眼手机。
多宝塔碑越写越烂,不复往日端正,要给以前的自己看见,恨不得直接上手抽他两个嘴巴子,骂一句不务正业,徐运墨,你当真昏头了。
他搁笔,决定不苛责自己。练字哪天不能练,从小他关在书房里练得还不够多?偶尔喘息一下,又不犯法。
拿起手机答疑去了。
两分钟后,夏天梁发来消息:谢谢徐老师,你真好。
徐运墨读完,立即将手机盖在桌上,调整好呼吸再翻回来,发现夏天梁又补了一条。
你讲得真好。
单纯手快漏打字了,还是存心和他耍花招,徐运墨分不清。
不清不楚拖到五月底,正是好时节,外食的客人多起来。天天愈发忙碌,连带着夏天梁的私人时间也变少了,时常因突发情况放徐运墨鸽子。
一两次就算了,四五六次,徐运墨脾气上来,说你到底有没有花心思?就你现在这个学习效率,到明年也开不了剑桥1。
凶完了有点后悔。天天和涧松堂不同,自己闲云野鹤差点破产,隔壁是蒸蒸日上,每天有实实在在的生意要照顾。夏天梁开店至今,为控制成本都没添过人手,他一个人忙前忙后,能节省出几个钟头来上课,已是大师级的管理能力。
每天就二十四个小时,除去工作和睡觉,夏天梁将宝贵的私人时间全部用来补课,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谓相当好学。但他心思不纯,毕竟真正的好学者不会在徐运墨讲知识点的时候,不盯课本,反盯教课的人。
不过这也只是徐运墨一厢情愿的想法。要去抓,夏天梁那双眼珠子转得飞快,好像落到自己身上巡视般的视线只是错觉。
以及,不上课本该乐得清净,他到底气的是什么?
心浮气躁,或许是受天气影响,他们离酷暑越来越近了。
往年到这个时候,为了躲避上海恼人的夏天,徐运墨总会规划去莫干山的行程。躲进深山是逃避现实的绝佳途径,而每个夏季,闷热的气候与嘈杂的街道,都会成为催促他离开辛爱路的理由。
相熟的民宿老板今年也照例来询问,要不要给他留间房。徐运墨想了想,上次去莫干山,给夏天梁钻个空子,回来物是人非,现在更是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
他答:我考虑一下。
冷落了徐运墨两个礼拜,鸽子精终于抽出空。某天饭店打烊,夏天梁登门。听到敲门声,徐运墨不急着去开,准备晾他一会,让夏天梁罚站罚个三分钟,以解心头之恨。
结果一分钟不到,外面声音没了,徐运墨竖起两只耳朵,听半天,还是没响动,以为夏天梁跑了,暗骂自己弄巧成拙,即刻去开门。
在呢,死小子笑眯眯靠在门边等他。
今天没穿丑死人的花衬衫,素色衣服素色裤子,完全不是在店里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夏天梁还算识相,给徐运墨带了赔罪礼。不锈钢饭盒打开,第一层,满眼翠绿。当季野菜美味,天天上了一道时令的凉拌马兰头,将菜切得极细极碎,和掺了香油的豆腐干混在一起,从颜色到气味,都让人心生清爽。
再到第二层。手工包的六个荠菜鲜肉大馄饨,煮完晾干,加花生酱和香醋拌匀,圆滚滚、胖乎乎地挤在一起。
体内馋虫出阵,向他叫嚣:先吃!
一顿宵夜过去,馋虫满足,坏心情也扫地出门。徐运墨抬下巴,示意夏天梁拿东西出来上课。
做学生的,记忆力还是时灵时不灵,教一半忘一半。中间几次,徐运墨差点心肌梗塞,想打开他头盖骨看看这人脑子是不是只装半桶水,都被夏天梁一招递手心挡了回去。
体罚实在有损师德,徐运墨决意挑战自己忍耐的底线,刻意忽略他,说你收手,重新做一遍。
最近在学单复数,夏天梁老是搞混,还要和他犟,说为什么不能全部单词都加s呢?偏偏有些是es,有些还要更复杂——喏,还有像wife这种单词,老婆怎么可以有复数呢,一个还不够吗?
徐运墨将变化的规则写在便利贴上,啪一下,贴到夏天梁脑门,“这不是你写错的借口。”
夏天梁没揭,任由他贴着,嘴里呼呼吹气,把便利贴往上吹高。
他仰头,透过黄色纸片的空隙看徐运墨。
“徐老师,你下个礼拜六有空吗?”
徐运墨用橡皮擦掉练习册上的铅笔印,“你动什么脑筋。”
“我有两张戏票,在天蟾逸夫舞台,一个人去也看不懂,想问你愿不愿意带带我。”
话讲得蛮动听的,带带他。徐运墨弹掉橡皮屑,“我妈给你的任务?”
于凤飞送来两张票,邀夏天梁来看演出。座位给的是前排最中间两个,夏天梁哪有不懂的道理。他揭下额头的便利贴,叠起来,越折越小。
“上次帮你们亲戚改婚宴的菜单,阿姨客气,请我去,但我不懂欣赏,所以想叫你一起。”
行了吧,搞什么曲线救国。徐运墨最懂他妈那套,以前曲线拐弯,是找他哥,找周奉春,现在这个弯不得了,找上夏天梁了,也真够折腾的。
他眯起眼,点点练习册。
“这两页全部做对的话,我就和你去。”
夏天梁啊一声,看着满页的填空,“徐老师,你这是强人所难。”
他叹气,“你成心的,就是不想去。”
“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抓不住。”
徐运墨笃定他做不到。难得让夏天梁落个下风,他心情舒畅,继续加码,说你要是都做对,除了看戏,我请你吃饭也未尝不可。
夏天梁忽然抬头,盯住他,似乎变成某种围猎的动物,对林中目标势在必得。徐运墨有片刻恍惚,但回过神,夏天梁还是夏天梁,忧愁地看着练习册说好难啊,我试试看吧。
结局是两页红色勾。
徐运墨想不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夏天梁在一边计划:不如去吃小如意吧,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愿赌服输,徐运墨认栽,同时给莫干山那边发去信息:
今年不来了,我准备留在上海。
作者有话说:
你说你惹他干嘛。
第29章
冰糖蹄髈
礼拜六,老天给面子,是个晴日。夏天梁将店里生意托付给严青,说自己要出去一趟,估计回来挺晚的,让她帮忙关门。
开张以来,夏天梁就算不在天天,出外也是为了小店奔波,穿着那身和老爷叔有得一比的行头从这个农贸市场跑到那个供应基地。但今天,他换了一身轻松的便服,不揩摩丝,任由鬈鬈的头发飞舞,终于恢复真实年纪,透出一派自然欢快。
员工好奇,问要去哪里呀。
看戏。夏天梁朝她眨眨眼。
一时也不知这戏的虚实,严青笑了,祝福他看得开心点。
夏天梁出门。今天徐运墨答应陪同,前提是不可以一起去,要分开,直接天蟾逸夫舞台见。
就是在这种地方特别顶真,夏天梁早已习惯,更愿意包容,遂答应。
他打辆车,到时徐运墨已经在了,比约定时间早十分钟。
初初入夏,气温还未升高,爱时髦的年轻人抓紧最后时机凹造型。西裤马靴,吊带人字拖,马路上穿成什么样的都有,而徐运墨是古董做派,仍旧是黑色高领衫——冬天常穿的那件,只不过天冷会在外面罩个大衣与围巾。
黑色适合他,与白皙面孔形成鲜明反差,十分惹人注意,走过的都被那张白得透明的脸庞闪到,忍不住瞥上一眼。徐运墨却不为所动,视线聚焦在室外张贴的演出海报。
今日上演《罗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