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来的时候没看到?”“什么?”
“山啊。”明姝朝外头一指,“青潭山,山不高,但山上的夜景不错,不少人喜欢夜爬,穿过后面那条商业街就到景区入口了。”
这时,那三人已经从饮品店前走到马路上,迎着仅剩的晚霞,小男生欢欢喜喜往傅润宜胳膊和脚踝上贴驱蚊贴。
的确像是约着来夜爬的。
“有兴趣吗?”明姝问完,又笑说,“你错过好时间,但凡早一两周来,这山上的桃花可能还没谢,没准能赶一赶桃花运。”
如此牵强附会的说法实在是无稽之谈,原惟嘴角抽出一丝笑,视线掠过窗外,那三人正朝明姝刚指的商业街方向去。
稳重的那个同她搭话,不稳重的那个逗她开心,分工明确,中间背影纤细的女生好像习以为常,画面也自有一份和谐。
学生一通电话叫走了还有工作在身的明姝,原惟还剩半杯饮料,打发时间一样观察着楼下的行人,不少人来夜爬,太阳一落山就慢慢转移阵地,潮水一样,都朝着相同的方向去。
没一会儿,手机响了。
是好友打来的电话,讲的也是工作上的事,话题快结束,原惟忽然问了一句:“你认识傅润宜吗?”
“谁?”曾凯好似没听清。
原惟看着不久前傅润宜坐过的位置,就在他准备说“没什么”结束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话题时,曾凯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傅家!傅润宜啊!是她吧?”
虽然曾凯语气激动,但仍然没有什么关键提示能让原惟跟他同样拨云见日,想起关于这个名字的事迹。
“你妈妈以前的学生,来你家上过一年还是半年课来着?傅润宜你不记得吗?”
“我应该记得吗?”
“你应该多少有点印象的,那么劲爆的八卦,你不可能没听过啊……”曾凯想了想又说,“不过你的确对这种八卦不怎么留心,可能听了也忘了。傅润宜啊,来你家上课,我都碰见过两次,瘦瘦的,白白的——”
“什么八卦?”
“真假千金啊,这你也一点不记得吗?”
原惟隐约想起是有这么一个人,周末会背着琴来他家上小提琴课,可能是从小被原夫人熏陶够了,他对高雅的管弦乐毫无兴趣,每当小会客厅传来琴声,他从未产生过过去看看谁在拉琴的念头。
那段时间不长,也有可能是他缺乏关注,并不能准确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家里上课的。
对她的离开倒是很快想起一些印象。
他的母亲原夫人曾在饭桌上惋叹过,说之前教的小姑娘很有灵气,她推荐信都写好了,但是那家人放弃让小姑娘去国外进修,以后连课也不上了。
父亲关心妻子低落的情绪,问了原因。
原夫人面露隐晦难言地说,好像是因为小姑娘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可能以后的教育方向有变动,唉……怎么就摊上这个事儿了呢?就算不是亲生的,孩子总归是无辜的,教育也不能马虎啊。
原惟没有继承到半分来自母亲的多愁善感,他的性格更像他的父亲,待人有礼,却缺乏实际温度,对和自身利益不相关的事少有关切。
所以他的父亲轻拍妻子肩膀安慰着“别人家的事,你也没办法的,不要烦心了”不过随口一说。
同桌吃饭的原惟也只是随耳一听。
原夫人之前陪儿子在国外读书,回国后虽在崇北音大担着客座教授的虚职,但都是讲理论的大课,她手把手教的学生,算起来傅润宜还是第一个,难免多挂心一些。
“不会因为不是亲生的,她家里就不管她了吧?她好像还没满十八岁,这小丫头以后怎么办呀?”
在外,原先生是高瞻远瞩的领导;在内,也很擅长处理妻子的烦忧,当即便对儿子说:“原惟,那个小姑娘跟你同校吧?要是真有什么难处,你帮着跟你们学校的助学基金会说一声。”说完,冲妻子一笑,“这下能安心吃饭了吧?”
傅润宜有没有难处,原惟无从知晓。
但后来崇北国高的助学基金会办了一个匿名申助活动,线上线下都设了信箱,他去翻过汇总名单,然后回复他的母亲,没有她学生的名字。
现在听曾凯在电话说着有关“真假千金”的来龙去脉,原惟听得并不完全专注,他忽然更想知道她的名字到底是哪三个字,他完全忘了,但偏偏,原惟此时记起傅润宜站在他面前自我介绍的画面,在水汽湿重的淡青色的雨天。
但由于时间过久,往昔画面丢失声轨,于是原惟的耳朵和脑子各做各事——
“……在医院抱错了,到了初中,傅家才找回亲生女儿。”
作为姓氏,常见的好像只有“傅”和“付”,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是湿润的润吗?女生名字里会用yi字好像非常多。
“……他们把跟傅润宜的关系改成了收养,但假千金占用了真千金十几年的人生,两个人肯定没办法和平共处啊,而且她还抢真千金的未婚夫。”
神游中断,原惟不由纳闷:“那么小,哪来的未婚夫?”
“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嘛!”
原惟更觉好笑,道:“按这么说,指腹为婚的是真千金,但青梅竹马的却是假千金,这要怎么算?”
“这好算啊!”曾凯轻轻松松地分析,“t?这就好比,偷了一样东西,小偷呢用了很长时间,可不管时间再久,这也是偷来的,不是你的呀,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原惟眼皮微沉,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看着它们因难负积重,慢慢滑坠到杯底,汇成一小片不适宜的水迹。原惟像在思考,却未置可否。
“而且听说这个傅润宜仗着傅太太偏爱她,她处处打压真千金,几次三番故意让人家当众丢脸,那个真千金回到亲生父母身边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后来她满十八岁,傅先生就把她赶出去了。”
原惟不疑惑自己对这些事毫无印象,但却很纳闷曾凯怎么会如此一清二楚。
曾凯解释,他爹最近在绿光集团投了个小项目,本来是做人情抬举一个世交家的儿子,结果对方徒有二世祖的空壳子,屁大点儿事都办不成,最后只能让他去收拾烂摊子。
刚好,这位真千金的现任男友是此次的合作方之一,吃过几次饭,私下也应邀一块打过球。
现男友倒是深情一片的样子,讲起女友回傅家受的苦,心疼二字都挂在脸上。
“我这都是一手的消息,否则你突然提傅润宜,我可能也要想不起来了。”
曾凯换了邀功的口气:“知道你不喜欢掺和这些事儿,我可是给你保密了啊。”
“什么保密?”
“我没跟他说,傅润宜跟你表过白的事儿。否则他之后逢人心疼起女朋友,还得拉上你踩对方一脚——说假千金痴心妄想,竟然敢跟原大少爷告白。”
告白?
关键词点透记忆,原惟想起是有这么一件事。
傅润宜许久不来上课,再度出现在原家门口,佣人以为她匆匆忙忙赶来是有什么急事要找原夫人,听清女孩儿细若蚊吟的声音,最后佣人上楼去请跟朋友打游戏的原惟,说他妈妈之前的学生来找他。
下楼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原惟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猜想,大概率是没有新意又毫无纠缠的表白。
可能类似于——她说喜欢他,他回复:“不好意思,我没有跟人恋爱的打算。”
这话,原惟礼貌地回复过不止一个人。
大方开朗的女生会扬着笑追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恋爱啊,我可以第一个排队吗?”也有敏感的女生当场闻声落泪,期期艾艾地重复表白,令他不得不忍着头疼,无法立马离开。
原惟想象不到傅润宜是哪种,想到那张白到近乎透明但缺少神采的面孔,仿佛清晨一阵微凉的雾,挥一挥就散,实在没有什么记忆点,似乎哪一种都不合适。
原惟没有再向曾凯提问。
他想象不到的事情太多了,刚刚曾凯桩桩件件形容出来的一个傅润宜,他都没办法跟不久前对面一遍遍抛硬币的女生对上。
也想象不到,她会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
那是怎样的相处模式?
包括之前明成杰提及傅润宜,说她自认原生家庭破碎,渴望婚姻,向往家庭,也和她心无旁骛又形单影只的气质不符。
不过,听曾凯这么一说,她的人生的确波折,即使不合情理地想尽快和他人组建家庭,倒也事出有因了。
可他还是好奇。
“fu、run、yi,是哪三个字?”
04歇后语
傅润宜越来越相信一个事实——工作会使人倒霉。
她答应庞茹接下拍摄MV的工作之后,合同当天就签下,但是霉运很快就到来。
先是小猫半夜呕吐,她手忙脚乱带着小猫找宠物医院,听医生说是刚打完疫苗应激的缘故才稍稍放心,买了益生菌,忙到天际泛白才回家。
傅润宜饥肠辘辘,本来打算去楼下吃早餐,可想到过两天有工作,许久没有外出务工的人,强行敬业,从冰箱翻出临近过期的蛋白棒,浅祭五脏庙。
吃完傅润宜仍觉得腹部空瘪,但忍住了再进食的欲望,她窝在客厅的小沙发里,身体弯成一只小虾的形状,手臂搂着抱枕,先后点开银行账户和这个月的记账开支,一番简单计算后,果断地做了一个决定。
到明年春天之前,她都不想再接任何拍摄工作了。
手机返回屏幕主页,日期显示是四月的最后一天,傅润宜没办法地叹了一声气。
还是要出门。
不出意外,两个小时后解除睡眠状态的软件后台就会弹出记事提醒——她答应了今天要和阿同去爬清潭山。
傅润宜是非常守时的人。宁愿挤出许多自己的时间提前等待别人,也不愿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打乱自己准时赴约的计划。
她一直擅长也习惯等待。
但她不擅长爽约。
坐在饮品店的阳伞下等阿同和许医生过来的时候,她无数次打退堂鼓,甚至在反反复复的犹豫中想好了理由。
如果像以往,她当然不能丢下阿同一个人,可偏偏这次许医生也来了,即使她回家,许医生也会照顾好阿同。
傅润宜拿出随身携带的硬币,1是她的幸运数字,所以每次抛硬币做决定,出于作弊的私心,她都会把自己更倾向的选项压在数字面上。
数字就回家,花面就夜爬。
她抛了许多次,腾空的硬币在晚霞里闪闪发光,但是她的幸运数字……好像很邪门地失效了。
一直是花面。
让她不得不信是天意让她继续坐在这里。
阿同他们很快来了,随之到来的,还有一支半融化的香草冰淇淋,奶味很足,阿同很喜欢,已经吃完自己的那支,另一支护了一路也要让她尝尝。
傅润宜只好勉为其难尝了一小口,想擦唇角,却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捏着纸巾已经利落地揩去奶油。
她有些惊讶。
许医生也意识到不妥,语气温和地向她解释并道歉,刚刚来的路上,他也是这样照顾阿同的,一下没反应过来,当她也是小孩子了。
傅润宜说没事,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进山之前,阿同还在商业街买了一只青蛙气球,他用自己的电话手表独立完成支付过程,成就感满满,咧着一排白牙,冲傅润宜挥动气球。
傅润宜也冲他笑一笑,想回家的心思也淡了,她知道阿同喜欢出来玩,也明白他出来玩的机会并不像常人一样多。
可惜半途出了意外。或许是这两天节食的缘故,体力不支,傅润宜崴了脚,三人只得在半山腰回程。
先前陪阿同的爷爷做康复治疗,傅润宜来过许医生的医馆好几次,她自己作为患者坐在治疗椅上,被揉药油还是第一回。
许医生特意叫了一个女医生来帮她按,之后嘱咐她这两天多休息。
MV制作那边知道她崴脚的情况,迁就她改了日程,往后延了两天时间。
所以工作结束后,她一贯不太乐意参加后续社交活动的,这次也不好拒绝对方热情的邀请了。
很意外,派对定的地方,傅润宜并不陌生,她以前跟着庞茹来过这家酒吧。
她并没有多想,只当这些玩咖们聚头的地方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
傅润宜在沙发坐了半个小时,应付难以避免的社交,回答一些老套的,诸如“怎么没有进娱乐圈”和“没考虑过当网红吗”之类的无聊问题。
这种社交场合,别人有别人的游刃有余,她也有她的照本宣科。
通常傅润宜只需要平静地回答:“我年纪也不小了,现在没有那些想法,我觉得结婚生子才是人生大事。”
不出意外,无论男女都会不太想跟她聊天了。
然而清净没多久,她就看见了明成杰,以及跟着明成杰一起出现的原惟。
傅润宜眨了眨眼,几乎有些难以置信,要不是她向来缺乏幻想力,她差点要以为这是自己凭空脑补出来的画面。
原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成杰也注意到场内的傅润宜,印象中,她在这种声色场合从来待不惯,此刻却愣愣捧着杯子,柔情似水地看着他这边。
射灯之下,无处藏身。
明成杰只能赶紧避开视线,引着原惟往远一点的社交圈子去,嘴里犯难地嘀咕着:“我靠……她怎么对我还不死心啊?”
走到拐角,明成杰又忍不住回头偷偷去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躲得太明显,傅润宜垂下脑袋,雪白的颈子似一截缺水的花枝颓颓地弯着,十分低落的模样。
立时又叫明成杰很不忍心。
可这能怎么办呢?大家都是出来玩的,玩就要有玩的样子,一心想着结婚的傅润宜真的很没素质。
明成杰的朋友正跟原惟攀谈,后者兴趣缺缺应了几句。情字绕心,明成杰觉得表哥或许是知己,由衷长叹:“哥,你应该也有这样的烦恼吧?被太多女生喜欢,真的很无能为力啊。”
原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冷瞥了明成杰一眼,连话都不愿意说一句,过了一会儿才打发明成杰给他弄杯饮料来。
“不是有现成的酒,哥,你喝什么?”
五颜六色的鸡尾酒杯堆成玻璃塔。t?
明成杰的这些朋友看起来不太正经,和场内异性聊天的样子也过于轻浮流气,连带着这些被层层靡光照射的酒液看着也不太安全。
原惟使唤明成杰很顺手:“让你去你就去。”
明成杰去吧台那儿让人现做了一杯,将软饮递到原惟手上时,又偷看了傅润宜一眼。傅润宜安静坐在原位,视线却频频寻找,一和他对上目光,又掩耳盗铃似的闪避开,把头垂得更低。
说实话,明成杰很喜欢她这个样子。
他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一杯酒。
酒入愁肠,情更难抑,明成杰拉着原惟换方向,指给表哥看,“那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傅润宜。”
原惟看过去,默了几秒,说:“我知道她。”
今天的明成杰和傅润宜不能说冤家路窄,因这场相逢是第三方的刻意为之。乐队的主唱跟明成杰是交情深厚的酒肉朋友,连带着整个乐队,从贝斯到鼓手,都跟明成杰关系不错。
明成杰之前放话要追傅润宜的事,他们都有听闻,浪子回头的戏码,起势得轰轰烈烈,但后来是怎么不了了之的,明成杰一个字没提。
不提,大概率是因为丢人。
丢人,大概率是女方没给明少爷面子。
不久前他们听说明成杰即将被家里送出国,几个下半身思考的生物一合计,这个面子得替明少爷挣回来,了兄弟一桩遗憾。
酒局上很上不得台面的惯用花招,大家心知肚明,乐队的两人暗示,明成杰却支支吾吾说,不用了,叫他们别乱来。
在明成杰心里,傅润宜不一样,她是真心喜欢他的,对他如此一往情深,他不愿意用那些下三滥的招。明少爷行走江湖,从来靠的都是自己无处安放的魅力。
“警告你们啊,别砸我招牌!”
话丢下,明成杰人就走了,扎脏辫的鼓手嗤然一笑:“什么情况啊这是?到嘴边的肉也不尝尝?”
留着美式前刺的主唱甩着手上的水,两人一块离开洗手间,他嘴角翘着不怀好意的弧度,掀起一个眼神:“他不要,肯定有人要啊,来都来了。”
鼓手听懂其中深意:“是啊,来都来了。这东西现在还不太好弄。”说完兴致勃勃谈起经验,“傅润宜这种类型女孩儿,我之前碰到过,其实看着保守,玩熟了,你懂的……”
可能因为之前特意问过这个名字,所以原惟对傅润宜这三个字比较敏感,无意听见,也容易留心。
没太听清他们的聊天内容,但听两人的笑声,大概聊的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原惟不惊讶明成杰的社交圈是阿斗标配,一群扶不上墙的烂泥扎堆,却很意外傅润宜怎么会牵涉其中,明明很格格不入,难道是在这些人里寻觅合适的结婚对象?
这跟拿网去林子里捕鱼有什么区别?
三组弧形沙发拼成一个U字,围在中间的矮台摆满各色酒水,原惟坐回沙发上没多久,就明白了,傅润宜大概不是来这里找结婚对象的。
两人之间隔着酒台,稀稀拉拉隔着五六个人,傅润宜杯不离手,里头的浮冰都快化完了,也想不起送嘴边喝一口,眼睛倒是很忙,从原惟坐下开始,目光隔一会儿便悄悄往对面瞥一下,偷看的时间很短,人却很紧张。
这时,乐队那几个人加入进来,叫停了三三两两的话题,张罗着玩酒桌游戏,大家热情高涨地调整座位,收拾空位,男女混坐着。
本来说玩俄罗斯转盘,因为人太多了,快节奏的酒桌游戏本来下酒也快,有精通游戏的女生立马提议叫侍应生拿两组杯子来,“玩游戏就娱乐为主好了,又不是来拼酒的。”
有男的嚷嚷:“你们女的就是玩不起。”很快被呛回去,“谁玩不起?待会儿谁养鱼谁是弟弟好吧!”
12个高矮酒杯一字摆开,也不管6个杯子的原版规则了,只挑中间的几个长杯,倒了少量基酒。
骰盅里的骰子添成两个。
一开始空杯多,摇到的点数很容易安全过关。
但这些人里不乏爱拱火闹事的,摇到空杯后添酒,下手都很重,红的黄的白的,没顾及的乱兑。两轮下来,除了一号杯是空的,因为两个骰子摇数字,最小也是2,其他杯子里都或深或浅,盛了各种酒液。有的还兑进了苦瓜汁,光看着都难以下咽。
为了增加互动,游戏还设了另一条外援规则,如果摇到很不想喝的酒,场内异性可以帮忙代喝,获赠一个向对方提问的机会,对方必须回答。
如果回答不真不实,则还要罚酒。
傅润宜第一次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光是理解规则,庞茹都跟她讲了很久,但她记得她的幸运数字是1,一号杯也曾带给她一些幸免于难的好运。
那是6个杯子的玩法。
而现在,面对除了一号杯,其他杯子都有酒的情况,她可能需要连喝好几杯奇怪的酒才能过关。好在很多杯子里的酒并不深,度数也不高。但她运气不好,第三次骰盅打开,三四成七,对应不久前被添满的一杯野格。
原惟也在游戏中,但相比这个游戏,他更愿意观察游戏里的人,傅润宜开出7的第一时间,鼓手和主唱立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鼓手离台子近,一直充当半控场的角色,给那些摇到酒的人递对应的杯子,几乎每杯酒都会经他之手。
这次也一样,他小心端起快满的杯子,还是洒出来一点,正要递给面露难色的傅润宜。
英雄救美出现了。
明成杰夺过杯子,不打招呼地仰头饮尽,随后空杯子用力掼到台面上,玻璃与玻璃磕出一声响,引去数道目光,而他直直看向傅润宜,好似满腔热情孤注一掷。
“你上一次的心动,时间地点事件,讲讲。”
左右男女,一时神情各异。
傅润宜有些懵,不是,她……没有请他帮忙啊?她的酒量还可以,那一短杯的野格她不是不能自己喝。
越过本人的意愿,直接帮助,这样也可以吗?
可能不满她打断了正升温的游戏节奏,又或者,人类的本质是喜当红娘,乐牵红线,一旁的女生替明成杰说话:“也不是很过分的问题,这个可以回答的嘛。”
人家已经替她把酒喝了,傅润宜只好回到对方的问题上。
——上一次心动……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由于她的情感和她生活一样枯燥,有些事,也并没有因年岁渐长而渐渐模糊。
傅润宜在崇北市生活了十八年。有时候她会想把整个城市都从自己的脑海里全部消除掉,那是不属于她的十八年,傅润宜的光鲜是不义之财,因它让另一个更无辜的人自惭形秽,她理所应当地黯淡下去,可还是不够,永远不够……
这些都令她痛苦。
可一旦她试图摆脱这种痛苦,则会显得更寡廉鲜耻。
如果可以,她想把一切都干干净净地还回去。
对原惟的喜欢不用还。
那是属于她的。
就像大火烧尽荒原野草,唯有那一片水泽安静地留了下来。
傅润宜试图去讲自己的第一次心动。
“是很多年前,在他家……
“是在院子里。他妈妈是我的老师,我去上课,之前我看过他和他妈妈讲话,他从国外转学回来不久,有时候脱口而出习惯说英文,他妈妈就会提醒他,回家了不可以再说英文。
“他就算是听大人话的样子也不显乖,看起来很聪明很独立,非常有自己的主意。
“那天我去上课,进院子里,发现他在看书,像是很深奥的书,因为他看得非常累,后来直接仰靠着藤椅,把书盖在脸上。
“我很想知道他那样的人平时都在看什么书,就鼓起勇气走近去看。”
傅润宜说话偏慢,不擅长讲故事,语调也并不生动,除了音色悦人,还不如一些智能女声读新闻来得抑扬顿挫。
但她慢慢讲,反而吊起悬念,旁边的人都着急地问这个有关心动的故事里,男主人公看的是什么深奥头疼的书。
傅润宜仿佛已经预感到他人的失望,用很轻的语气说:“是一本《歇后语大全》……”
她还清楚记得那本书的封面是纹理粗糙的白底,图案是类似于“小葱拌豆腐”“芝麻开花”“十五个吊桶打水”的简笔画。
如果在电商书城搜这本书,书籍信息里的“推荐”后面写的是“小学”。
大家果然失望。
餐巾上金光闪闪摆了三四副吃法餐的刀叉,结果盖子一掀,就光秃秃一个白面馒头,噎得要死。
这怎么能不失望,甚至有人不理解。
“怎么会是看《歇后语大全》啊?你们几岁啊?小学生恋爱吗?”
“不是我不明白,好小学生啊,这有什么值得心动的?如果是看什么高深莫测的英文原著,我还能理解一下,这个真的理解不了。”
傅润宜轻抿住唇,没有也不想再解释。
几个女生觉t?得她讲得不好,明成杰质疑她这是临时编的,编得也太不像样,好歹编个英雄救美再心动啊。
几个男人顺着明成杰的口风说:“就是啊,不会是编的吧,罚一杯吧。”
傅润宜只觉得很后悔,她好像做了一件傻事,有些东西自己珍惜就好,不该拿出来跟别人讲的。
连茹茹她都没有说过,她为什么要在这些人面前说呢?
因为当事人在场吗?
可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转念一想,是啊,就是因为原惟不记得了,连她是谁都不知道,她才有勇气在他面前讲那么遥远的,关于他们之间小小的交集。
傅润宜打算认了旁边女生倒的这杯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