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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秋瑜抓住他的手,给自己的脸颊降温。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的手掌那么冷,贴在她的脸上,却让她的脸颊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秋瑜只能红着耳朵,转移话题道:“……需要我帮忙吗?”

    陈侧柏朝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窥视者的事情……要不要我去套‘他’的话?”

    陈侧柏盯着她:“你打算怎么套‘他’的话?”他一顿,用大拇指轻捏了一下她滚烫的耳垂,“跟‘他’谈恋爱?”

    “啊?”秋瑜有些茫然,她只是想套出窥视者的联系方式而已。

    陈侧柏在说什么?

    陈侧柏却似乎又陷入了那种胡言乱语的状态,再度扣住她的后脑勺,深而重地吻上她的唇,用力绞合她的舌-尖。

    他一边在她的耳边发出清晰的吞咽声,一边冷漠地审问道:

    “如果‘他’要求这样吻你,你会答应吗?”

    秋瑜耳朵烫得发痛,完全招架不住他这一招:“……当然不会,我只是想套出‘他’的联系方式!”

    陈侧柏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冷峻的表情逐渐显出一种癫狂的割裂感,仿佛在压制什么,却又压制不住。

    半晌,他收回手,将视线移到别处,平静地说:

    “我不需要你帮忙套话。”

    “让你处于被窥视的状态,已经是我的无能。我不可能再让你身涉另一种危险。”

    第50章

    Chapter

    13

    秋瑜离开后,

    陈侧柏单手撑着额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冷冷地看了很久。

    半晌,

    他按下驾驶座车窗,

    拿出烟盒,

    衔住一支烟,用手半拢着,

    点燃,

    吸了一口。

    火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明灭。

    只看外观,

    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清峻而光风霁月的人。

    但就在刚刚,他居然想要答应秋瑜,

    让她去接近所谓的“窥视者”。

    很明显,

    他的贪欲也在膨胀。

    仅仅是喜欢表面上的他,还不够。

    体内那个阴暗而无耻的怪物,

    也希望被她喜欢。陈侧柏确实没有烟瘾,他只是想驱散车厢内秋瑜的气味。

    烟雾辛烈刺鼻,却衬得秋瑜那一缕气味更加清晰,

    令人渴欲陡生。

    陈侧柏抽了几口,有些索然地掐灭了香烟。

    他扔掉烟,

    戴上眼镜,

    打开车子的天窗,朝实验室的方向疾驰而去。

    ·

    秋瑜到达公司时,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接吻被同事撞见”的羞耻,以及“终于澄清谣言”的快意,就被上司叫到了办公室。

    上司递给她一枚闪存芯片,

    示意她插进耳后,说是新项目的资料。

    秋瑜照做,

    眼前立刻迸射出无数条幽蓝色的直线,构成一个个缓慢旋转的虚拟人像。

    每一个都是世界公认的顶级科学家。

    秋瑜毫不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陈侧柏。

    与其他不修边幅的科学家相比,他神情淡漠,西装革履,气质如曙光初现的远山峰峦,显得格外醒目。

    这副过于优越的外貌,是一把双刃剑。

    既让他成为了知名度最高的科学家,也让他成为了争议最多的顶级学者。

    上司说:“上面打算做一个访谈节目,主题是‘走进科学家’,主要拍摄这些学者在日常生活中的状态,拉近普通人和科研人员的距离。我们认为,你来主持这个节目再适合不过了。”

    秋瑜微微蹙眉:“可是……”

    上司说:“不用拍你和陈先生的私生活,只需要拍一下工作时的他,和下班后的他就行了。最好能营造一下反差,营造不了也没关系。”

    秋瑜本想拒绝,但想起之前去看心理医生,医生问起陈侧柏的研究领域时,她竟一无所知,又点头答应下来。

    上司很满意:“拍摄时间还没协调下来。你可以先想想拍摄大纲,等协调下来后,我们会通知你。”

    秋瑜取下闪存芯片,离开了办公室。

    她知道,上面让她来主持这个节目,很大程度是看中了她和陈侧柏的夫妻关系。

    毕竟,生物科技唯一不占优势的行业是娱乐业。

    为了与其他公司的娱乐业抗衡,生物科技曾收购过几个娱乐公司,推出一些面向“智性恋”观众的明星。

    但观众完全不吃这一套,他们更喜欢看明星粗俗而混乱的私生活,并不想看明星回到家后,一脸忧郁地翻看《百年孤独》。

    公司应该是悟了,与其打造一个虚假的高智商明星,不如去拍摄现成的高智商群体。

    按照宣发的基本套路,陈侧柏的访谈肯定会被安排在最后。

    秋瑜决定先了解一下其他学者。

    她把闪存芯片的内容下载下来,挨个儿建立档案。

    建到最后一个时,她愣了一下。

    眼前这人却保留了自己的原生态皮肤,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显出了五六十岁的老态。

    最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是研究生化芯片的专家,即将发售的纳秒级生化芯片,就是他团队的杰作。

    可能因为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她收到了好几条骚扰短信。

    ……

    跟她之前收到的垃圾短信一模一样,可能是伪基站检测到关键词自动发送的。

    秋瑜正要删除这些短信,目光却在最后一条短信上顿了一下。

    别的短信,都是统一的格式,甚至连链接都来自同一网站。

    最后一条短信的格式、链接却跟前面完全不一样。

    秋瑜想了想,换成平板,登入了这个网站。

    似乎是为了方便传播,网站上的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旁白是电子音,机械而套路化地介绍了卢泽厚的身世、背景,以及目前的研究项目,称他为“最有可能拯救世界的科学家”。

    这种视频,一般是反公司组织的手笔。

    被他们推崇的科学家,不一定跟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被他们反对的科学家,也不一定跟他们没有勾结。

    秋瑜看了一会儿,没看到有用的信息,刚要关闭,却看到下一个视频的推送标题:

    【底层人民的希望,一跃成为权贵阶层?陈侧柏究竟是真天才,还是营销出来的伪学者?】

    秋瑜眉头紧蹙,下意识想要举报这个视频,就想起这里不是官方网站,根本没有举报一说。

    她本想退出,网页却已开始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

    “陈侧柏,男,2047年1月10日出生于屿城一处贫民区,生父不详,生母靠捡废品为生,后因疾病去世。

    “2065年,18岁的陈侧柏入读某知名学府,攻读生物技术,取得博士学位后,又继续攻读化学、数学和基因工程等专业。入职生物科技后,他也没有放弃学业,迄今为止一共拿下了32个博士学位。

    “官方宣称陈侧柏智商高达240,是目前全世界智商最高的人。

    “但这一切,不过是公司为了安抚平头百姓而营销出来的人设罢了。你们真的认为,喝废水、吃蝗虫、穿化纤的底层人民之间能诞生出一个智商两百多的超级天才吗?

    “醒醒吧!所谓的‘超级天才’,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营销骗局,目的就是为了安抚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让我们继续任劳任怨地给那些资本家打工!

    “醒醒吧!特别是那群还在崇拜陈侧柏的人,他要真是一个天才,他老婆为什么会对他敬而远之呢?

    秋瑜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陈侧柏的婚姻已经成为了攻击他的武器。

    要是他一直都那么激烈地爱着她的话……这三年来,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与她住在同一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呢?

    秋瑜将心比心,有些难受,忍不住给陈侧柏发了一个表情包。

    是一个流泪猫猫头,因为在互联网上流行了几十年,电子包浆裹了一层又一层,已经看不清猫猫头的轮廓。

    陈侧柏自然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猫头,不仅眼泪汪汪,而且已经看不出猫科生物的基本特征。

    他眉头微蹙,顿了两秒钟,给秋瑜回了一个视频电话。

    秋瑜正在询问黑-客朋友,有没有办法黑掉这个网站,忽然接到陈侧柏的视频电话,吓了一大跳。

    还没来得及挂断,视频就自动接通。

    她这才想起,昨天半夜她无聊玩手机时,害怕自己接不到陈侧柏的电话或视频,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只要不是会议状态,全部改成了“自动接通”。

    秋瑜:“……”

    她默默地改了回去。

    陈侧柏穿着银色防护服的身形,倏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似乎刚做完实验,连紧身防护服都没来得及脱下,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冷峻而狭长的眼睛。

    这一回,他不是用平板与她视频,而是芯片的视频功能。

    她就像面对面与他交谈一般,连他突然收紧的腰身都看得一清二楚。

    秋瑜的视线不由自主在他的腰上停留了两秒钟。

    陈侧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进独立消毒室,直接当着她的面,脱下紧身防护服,扔到一边,露出修长而劲健的身躯。

    他的身材也非常符合她的癖好,高大而瘦削,肌肉优美而紧实,锁骨、腕骨、手肘、脚踝都分外突出。

    明明是一个气质清冷的男人,眼睛和身材却都有着狼一般的侵略性。

    秋瑜:“…………”

    她头皮一炸,下意识捂住平板的屏幕,过了两秒钟,才想起来他们并不是在用平板视频。

    “我还在上班!”秋瑜小声怒道。

    消毒白雾四溢。

    陈侧柏面色平静,站在中间,在机械臂的帮助下,穿上衬衫、西裤和风衣。

    他一边整理袖扣,一边瞥秋瑜一眼:“你不是喜欢看吗。”

    “再喜欢也要分场合!”

    陈侧柏冷静地陈述:“但只有这个场合,才会让你感到刺激。”

    他完全了解她的癖好。

    秋瑜语塞。

    她悻悻地转移话题:“打视频过来干吗?”

    陈侧柏微皱了一下眉毛,似乎在斟酌言辞。

    半晌,他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直直朝她投去:“你哭了,为什么?”

    秋瑜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哭呀。”

    “你发了一个会哭的猫,猫一般只有在患上眼部疾病,或眼中有异物时才会流泪。你没有生病,那你应该是想表达类似于哭泣的情绪。”陈侧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绪。”

    她喃喃问道:“你平时不上网吗?”这个流泪猫猫头,有一段时间风靡互联网,掀起一阵复古风潮,陈侧柏居然不知道这个梗。陈侧柏平静地答道:“我会用网络接入服务,但不会用网络娱乐类业务。后者有太多错误的信息和极端的情绪,会影响我的判断。”

    他沉思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听见你看了好几个短视频,跟那些视频有关吗?”

    秋瑜的腮颊顿时涨得通红。

    她看的视频都是一些什么《一分钟带你看完最新电影》《30秒钟养猫劝退》《都进来看小猫拉粑粑》。

    底下的评论更全是网络段子,一句正常讨论都没有。

    比如:

    2023年的人们:真想知道五十年后的人们,会用全息网络干出一番怎样的伟业!

    2073年:看小猫拉粑粑。

    一个年龄显示为76岁的网友说道:……这段子从我二十多岁一直看到现在。

    秋瑜起先还觉得陈侧柏落伍,甚至为他分析流泪猫猫头的语言感到尴尬,现在却觉得,他能在汹涌的信息浪潮中保持理智,不随波逐流,去接收一些仅流行一时的信息,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

    不过……

    秋瑜想了想,说:“这只是一个表情包,跟emoji的哭泣表情差不多意思。你朋友没给你发过吗?”

    秋瑜这么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陈侧柏的朋友肯定都是业界精英,不发表情包也正常。

    谁知,陈侧柏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朋友。”

    不过,确实有人给他发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片。

    他一般只冷漠地扫一眼,不回复,也不会深究,不会像收到秋瑜发来的图片一样,研判似的看了半分钟,并且做了一番深入的理解。

    秋瑜一愣,想起视频里对他的描述,心脏有种难受的下坠感。

    她轻声问:“……我对你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

    陈侧柏微微眯起眼睛:“以前的事情?”

    秋瑜点头:“比如你的母亲,你小时候住的地方,你是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读书时候的趣事。”

    陈侧柏漠然而迅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一时间,许多画面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堆积如山的废品,如同一个由塑料袋、报废电器和瓦楞纸板砌成的蜂巢。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表情不耐且市侩。她有一条很粗的发辫,里面编着金色的电线。

    她从穿西装的人手上抢过钱,点了好几遍后,脸上终于绽出一个灿烂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

    然后,是银白色的实验室,基因改造手术。

    为了不损害神经系统,手术全程没有麻醉。

    有人在手术中活活痛死,他也感到濒死一般的剧痛。

    最终,他活了下来。

    上千个“试验品”里,只有13个在手术中活了下来。

    他至今还记得,生物科技的高层前来“探望”他们时,听说活下来13个试验品,只说了一句:“这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从此,“13”沦为不祥的数字。

    话音落下,高层身边的安保人员倏地拔枪,朝其中一个试验品扣下扳机。

    滚烫而黏稠的鲜血,溅在陈侧柏的脸庞上。

    那个试验品,与他仅有一床之隔。

    他不过是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试验品,又侥幸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但现在,他的运气似乎用光了,一个恐怖而扭曲的怪物正在与他抢夺这具躯体。

    ……抑或是,想与他共用这具躯体。

    就像现在,他从镜片后看向她,能感到两道视线的焦点。

    一道是以正常的角度,冷静而理性的视线;

    另一道则是以偷-窥的角度,凶狠而癫狂的视线。

    就像在墙洞中窥人一般。

    两道视线不得不挤压在一起,相互重叠,相互胶合,最终融为一体,死死地黏缠在她的身上。

    陈侧柏闭了闭眼。

    他摘下眼镜,抽了一张清洁湿巾,擦了擦镜片,语气强势而不容商榷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

    第51章

    Chapter

    14

    秋瑜发现,

    自从她提到了“过去的事情”,陈侧柏的神色就冷了下去。

    不是故意冷淡她,而是一种应激式的、连当事人都毫无察觉的冷漠。

    若不是她观察他已成习惯,

    甚至无法发现他的神色有了变化。

    这个问题在视频里说不清,

    秋瑜决定回家再问他。

    视频挂断后,

    秋瑜发了一会儿呆,点亮平板,

    发现还停留在之前的界面。

    她蹙眉犹豫片刻,

    点进那个视频的主页,

    搜索关键词“陈侧柏”,按照视频发布顺序看了起来。

    这些视频,

    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的视频措辞极端激烈,

    将陈侧柏塑造成底层人民的叛徒,称他对资本家极尽献媚;

    有的视频,

    则理性猜测他的身世,试图构建出他成为顶级科学家的经历。

    后者的可信度比前者要高一些,他们会把引用的资料、书籍和采访视频一一标注出来。

    秋瑜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看完了所有与陈侧柏有关的视频。

    她发现,无论这些视频如何还原陈侧柏的经历,

    有一个时间点的经历,

    始终是空白的。

    那就是陈侧柏7岁到14岁的经历。

    互联网时代,任何人的行为都有迹可循。

    监控录像、电子档案、网络浏览记录、聊天记录、充值记录、消费账单……每一样,都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据。

    那段时间,陈侧柏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如果不是他七岁的时候,就有了反追踪的意识,

    那就是公司有意抹掉了这些记录。

    秋瑜看到这里,关掉了视频。

    这种有争议的问题,

    她不喜欢自己胡乱揣测,更喜欢直接向当事人求证。

    就在这时,她背脊突然蹿起一股颤栗的寒意。

    秋瑜顿时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思考事情太过专注,居然忘了注意这一点。

    秋瑜心脏怦怦狂跳,见下班时间快到了,立刻给陈侧柏打了个电话。

    陈侧柏可能在忙,隔了十多秒钟,才接起:“喂。”

    他似乎是用平板接的电话,声音离得有些远,音质如昏朦月色之下的雪山,模糊、清冷、凛冽。

    秋瑜小声问道:“可以来接我下班吗?”

    陈侧柏说:“在路上了。”

    秋瑜露出一个甜美笑容,刚要对他撒娇道谢,就被陈侧柏挂断了电话。

    秋瑜没有多想,以为是路况紧张,他没空跟她说话。

    她收拾东西,带着上司给的闪存芯片,去地下停车场等他。

    她刚到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了陈侧柏。

    他抱着手臂,倚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望来。

    即使已经与他对视过无数次,突然与他视线相撞,秋瑜还是会莫名心慌。

    她却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身形。

    简直像食草动物远远嗅到了掠食者的气息一般。

    秋瑜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幕似曾相识。

    ……跟之前,她出于生物的本能,认为窥视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时一模一样。

    可是,陈侧柏根本没必要窥视她。

    如果他想要看她,大可以直说,他们可以24小时都连着视频。

    她并不惧怕他的目光。

    这么想着,秋瑜把这一错觉抛到脑后,小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她搂住陈侧柏的脖颈,把脸埋进他冰冷的颈侧,用力吸了一口他清寒的气息,咕噜着抱怨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人今天没有偷-窥我呢,结果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要是窥视者不是用目光在看她,而是用电子设备在窥视她,是否会把她看陈侧柏“黑料”的画面录下来,做成视频发到网上去颠倒黑白?

    秋瑜并非真的不谙世事,她只是习惯了任何事都有人帮她兜底,所以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眼前的世界。

    她听说过公司的黑幕,也听说过社交平台利用大数据引导人们互相攻击谩骂。

    可那些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盏灯之下的阴影一般。看不到“灯下黑”,是人的本性。

    从某种程度上,她的天真潜隐着某种残忍的特质,让人想到灵活而矫健的野猫,一脸纯洁无邪地咬断猎物的咽喉。

    但此刻,灯盏之下的阴影切实威胁到了她。

    如果窥视者将视频发布到网上,只需要加上几句具有煽动性的文字,就能让广大网民对陈侧柏群起而攻之。

    只有不看那些视频,直接向他求证,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秋瑜想了想,仰头望向陈侧柏:“……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陈侧柏镜片微闪,朝副驾驶座扬了扬下巴:“进去说。”

    秋瑜点头,朝车子另一侧走去。

    陈侧柏没有立即打开驾驶座的门,而是拿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眉目冷戾地衔住,靠在车身上,滑燃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整个下午的时间,他一心三用,一边指导研究员的实验,一边精准地记录下每一项实验的数据,一边跟随秋瑜的视线,看完了那些视频。

    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错。

    秋瑜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肯定会向他坦白,她今天都看了些什么,然后问他,为什么7岁到14岁的经历是空白的。

    为什么是空白的。

    因为,那时候的他,根本称不上“人”。

    基因是有上限的,超过上限的基因改造,会使基因组尽数断裂。

    所以,公司寻找的“试验品”,智商都在180左右徘徊,只有这样才能承受住智力层面的基因改造。

    但进行到最后一步时,还是失败了。

    所有试验品的基因组都无法承受突破上限的改造,基因链尽数断裂,又在人工干预下强行重组。

    表面皮肤溶解、脱落、复原;

    内脏裂开一条条鲜红的缝隙,又迅速愈合。

    看上去就像缸中之脑一样,没有人形,只有一团鲜活的、蠕动的、仍具备清醒神智的大脑。

    最后,公司孤注一掷,给他们注射了一种高活性、高攻击性、能无限增殖的黏物质。

    后来,陈侧柏才知道,那些黏物质来自河外星系。

    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由什么组成,注射到体内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公司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也不在乎他们的未来,只想不择手段留下一个样本。

    他是最终留下来的那个。

    网上说他的智商高达240,其实并非如此,公司用最先进的仪器也无法测出他的智商到底是多少。

    只要他想,甚至能像拉普拉斯的概述论里写的一样,推演出宇宙中所有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预知未来。

    但人类的大脑不可能承受这种推演所消耗的热量,除非他将自己的意识移植到超级计算机阵列里,才能成为所谓的“拉普拉斯妖”。

    简而言之,他是一个怪物。

    他该怎么跟自己的妻子解释这一事情。

    每天睡在你身边的男人,并不像看上去这样光风霁月,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一滩畸形蠕动的血肉组织。

    他或许跟你没有生殖隔离,但你们的孩子,很可能也是一滩畸形蠕动的血肉。

    陈侧柏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烟,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无波无澜,这得益于他对面部表情的绝佳控制力。

    然而,生-理-反应是无法掩饰的。

    额上青筋暴起,下颚绷得极紧,眼底血丝密布,让人感到惊悚恐怖。

    如同一再压抑攻击欲的掠食者,已然达到崩溃的临界点,随时有可能发起凶暴的进攻。

    陈侧柏掐灭香烟,重重闭了闭眼。

    再望向后视镜时,青筋已消了下去,只是眼睛仍有些发红。

    陈侧柏等了片刻,见红血丝还未消退,懒得等下去,直接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他刚坐进去,秋瑜就扯起他的大衣领子,凑上去嗅了一下,笑问:“老实交代,你真的没有烟瘾吗?”

    “没有。”

    产生成瘾行为的生理机制,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打个比方,人会对互联网产生类似成瘾的行为,是因为互联网上新鲜的、密集的、博眼球的信息太多,而大多数人接收到这些信息,只会感到刺激,不会费神去判断真假。

    在这种连续不断、密集而新奇的信息刺激下,自然会对互联网上瘾。

    更何况,现在互联网娱乐类业务都在朝“短”发展。

    视频从平面发展到全息,从十几分钟发展到短短几秒钟。

    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密集的信息量塞满人们的眼球。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下一条视频已经开始播放。

    对陈侧柏来说,即使视频只有两三秒钟,也足以找出其中逻辑漏洞了。

    所以,互联网的成瘾机制,对他并不成立。

    抽烟也是如此。

    他唯一无法摆脱的“瘾”,是秋瑜。

    可能因为意难平。

    哪怕他已经成为了举世瞩目的天才,成为了她的丈夫,甚至得到了她的感情,仍然无法改变他曾是一滩血肉的事实。

    秋瑜只会爱上现在的陈侧柏。

    一个清冷、俊美、备受追捧的科学家。

    然而在昏黑的角落里,另外两个他,也渴望被她喜爱。

    一个是侥幸苟活下来、如细胞物质般增殖蠕动的他;

    另一个则是发生异变,对她抱有可怖占有欲、能随时窥视她的怪物陈侧柏。

    她或许能忍受第一个陈侧柏几近监视的注视,却绝对无法忍受另外两个怪物也这样注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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