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捕猎者与猎物,上位者与弱者。来历不明的“神”与普通人。
远离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不管逃生艇飙出多远,她总能感到江涟那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磁力。
像是在问她:你真的能放弃这样特别的经历吗?
你还能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这样兴奋、刺激、惊险、激烈的感觉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陪你从百米高楼上一跃而下吗?
海风重重撞击她的耳膜,令她的耳边轰轰作响。飙快艇的感觉远远比不上与江涟对峙的兴奋感。
不知不觉间,她的情感阈值已被江涟提到了一个很高的数字。
周姣闭了闭眼睛,一转方向盘,掀起一泼波浪飞沫,找了个码头停靠,径直走向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高科保管柜。
可能是怕她核实后才愿意陷入深度昏迷,公司还算守信。
十分钟后,她收到了无人机送来的10万新日元、军用面具、气味抑制剂和光学迷彩服。
周姣没有用公司的气味抑制剂,鬼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她随手把这些东西装在高科公司赠送的背包里,转身租了一辆摩托车,油门一轰,驶向天际线的机场。
……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
周姣在加州安顿了下来。
加州的治安比屿城还要一言难尽,几乎每晚都有试图撬她房门的小偷。
有一回,她上班快迟到了,难得抄了条近路,跟着导航拐进一条小巷,谁知刚一走进去,前后就有小混混包围了上来。
他们拿着小刀、撬棍与从条子那里顺来的电-警-棍,一脸不怀好意地望着她。
一个刀疤脸走出来,朝她咧嘴一笑:“小姑娘,你上班的地方已经被我们摸清楚了,你每个月赚多少钱,也被我们黑客打听明白了。”
他的威胁尚未说完,就被周姣冷淡地打断:“我选第三个。”
周姣迅速一扫周围,不动声色地后退,后背几乎完全暴露在其中一个小混混的面前。
那个小混混只觉肚子像被沉重的石头狠砸了一下,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手上的电-警-棍就被周姣劈手夺去,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她踹到了人堆里!
所有混混都被砸得四仰八叉,阵型被打乱了。
刀疤脸大怒:“臭西装娘们儿,今天不把你切成块儿,老子以后不用在道儿上混了!兄弟们一起上!”
周姣不答。
她的身手比这些装备着廉价芯片的混混要利落太多,再加上在特殊局工作时,她用得最多的就是电-警-棍和泰-瑟-枪,一时间简直是如鱼得水。
一群人高马大的小混混被她揍得头破血流,鬼哭狼嚎,浑身抽搐不止。
“姐姐,姐姐,我们认输,我们认输!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找您麻烦了!”
周姣点头,却没有关闭电击。
刀疤脸回想起被电的滋味,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还要有什么吩咐?”
周姣说:“把钱都交出来。”
“……”刀疤脸差点没听懂,心说她不是根正苗红的上班族么,怎么打劫起来比他们还要熟练。
刀疤脸坚强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把钱给您?”
周姣“嗯”了一声:“要么给钱,要么去旁边的诊所排队,有多少腰子噶多少腰子。”
刀疤脸:“………………”
他算是明白了,他们碰到黑吃黑了。
那一天,周姣迟到了,被上司狠狠批评了一通,扣了五百块钱,但她从小混混的身上薅到了一万新日元,于是心情还算愉快。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这种赚钱方式只能用一次。经此一役,周围的小混混怕是都不敢靠近她了。
周姣坐在工位上,神色冷淡懒散,满眼百无聊赖。
她这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什么活儿都干,但什么活儿都不让她深入了解,仿佛一个随时会被推出去顶包的临时工。
说实话,她到这家公司来工作,就是冲着最后一条,那种随时会陷入顶包危机的惊险感。
谁知她工作了俩月,上司除了比较抠以外,竟然意外的和善,同事之间的氛围也异常和睦。
有个同事还问她要不要蛋白营养剂,说他有个亲戚在昆虫蛋白提取工厂上班,可以给她捎点儿,保证原料都是真蝗虫。
她微笑着拒绝了。
就这样,又是一周过去。
尽管周姣每天神色都十分平静,晚上躺在床上,不到十分钟就能睡着,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心底扭曲崩塌。
体会过惊人刺激的神经,不再甘于平凡无趣的生活。
朝九晚五,她站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发疯。
巨头公司虽然在酝酿天大的阴谋,试图用芯片和大数据操控人们的思想,把他们异化成金钱的奴隶,公司的螺钉,人生的流程只剩下借贷—消费—工作—还贷。
可这种阴谋只是听上去骇人,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有好几次,周姣都想辞去小公司的工作,去当佣兵或者网络牛仔,虽然不体面,报酬也少得可怜,但胜在危险刺激。
但最终,她压下了那股冲动。
从顶楼跃下的那一刻,她虽然成功把绳子套在了江涟的脖颈上,但也让自己的情绪兴奋到了极点。
情绪不是水,没有固定的沸点。
每一次沸腾,都是在预支下一次的兴奋。
佣兵的工作再危险再刺激,也不会超过江涟带给她的刺激。
而且,哪怕她再和江涟重复一遍当时的情景,也不会再感到那种电流直击神经末梢的爽感。
更别提她现在根本看不到江涟。
要不是周姣知道,江涟不可能懂什么是欲擒故纵,几乎要以为他放她离开,是因为猜到了她难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在耐心地等她自投罗网。
她知道这一想法是不对的,不正常的,十分危险的。
因为当时她落在江涟的手上,真的有可能失去人格和思想,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如果江涟没有在逃生通道露出那个眼神,她再想念他给予的刺激,也不会想要看到他。
这些天,她虽然没有失眠,却总是梦见那栋化为肉质巢穴的公司大厦。
一见到她,庞然而诡异的肉质巢穴就疯狂蠕动起来,裂殖出一条条紫黑触足,自上而下地向她伸去,仿佛某种湿冷光滑的蛇类,充满狂喜地游向它们的猎物。
这是一个让人生理不适的场景。
阴冷、黏稠、畸形可憎。
周姣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头皮微微发麻。
她像是凝视深渊的人,明知前方深不见底,却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想要看清黑暗深处的东西。
醒来以后,周姣转开百叶窗,坐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霓虹灯流光溢彩,向她的屋子投来忽明忽灭的光芒。
她闭上双眼,抽了一口烟,靠在墙上,仰头吐了出来。
白色烟雾弥漫。
刚好,半空中开始播放全息广告,投射出一个打扮俗艳的日式美人,穿着浓丽的和服走过她的窗边。
白雾在一霎化为彩雾。
周姣冷峭的眉眼在彩雾中逐渐变得朦胧不清。
她不愿承认自己对江涟有了特殊的感情。
他冷血、怪异、恐怖,不仅是危险未知的生物,而且拥有极其病态的人格。
他不可预测,不可掌控,却剧烈地吸引着她。
即使她逃到八千公里以外的城市,也能感受到那种可怕的吸引力,仿佛她和他之间连接着无数菌丝一般纤细的细丝,胶黏,湿腻,扯不断。
不过,虽然她很需要他来打破平静的生活,却决不会主动去找他,也不会主动向他示好。
怪物不会欲擒故纵。
但是,她会。
第29章
Chapter
29
接下来一周,
周姣正常上班。
不同的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屿城的新闻。
因为生物科技的总部在屿城,各个新闻台从不会忽略它,
但不知为什么,
这两个月来,
关于屿城的新闻只有寥寥几条,并且都没有提到生物科技的情况。
社交平台开始出现一种传言:生物科技的内部出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危机。
据说,
屿城本地人已经看不到生物科技的大厦了,
合作的制造商也在两个月前失去了生物科技高层的消息。
尽管这一切在网上并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
生物科技的股价却在持续暴跌,堪称一路狂泻。
有专家分析,
此轮-暴跌,
生物科技的市值蒸发逾2千亿美元。不少人都担心,股价再这样暴跌下去,
可能会造成千万人失业,许多地区可能会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一时间,超市货架上的合成食物被抢购一空,
蝗虫蛋白营养剂从1美元一条暴涨到50美元一条。
就在人人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不知道明天该怎样活下去时,生物科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发言人是荒木勋。两个月过去,
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完全变成了银白色,
眼角、鼻翼和唇角多了不少细微的纹路,不再像二十岁一样年轻英俊,但跟五六十岁的普通人仍然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公司高层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两个月的股价暴跌可以填平的。
荒木勋嗓音嘶哑地说道:
“很抱歉,现在才出来回应……这些天,所有公司高层都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是因为我们进行了一场重大的董事会表决。”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每一任CEO都姓藤原。这是第一次,他们任命外姓人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
所有记者瞬间起立,顾不上现场秩序,连珠炮似的提问道:
“江涟?!荒木先生,请问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位新CEO的身份?”
“突然更换CEO会引发金融市场的重大动荡,更何况这位新CEO完全来历不明……生物科技的市值已蒸发逾2千亿美元,高层做出这样荒谬的决策,是打算引发新一轮金融危机吗?”
“荒木先生……”
荒木勋扫视一周,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冷漠强硬:“公司没有跟你们解释决策的义务。”
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声戛然而止。
周姣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江涟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而他又拥有无限裂殖的可怖能力,说明只要他愿意,别说成为公司的CEO,甚至可以统治全世界。
所以,她两个月没有看到他,是因为他去研究怎么掌控巨头公司了?
周姣神情不变,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对她来说,极为陌生。
现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公司,优先级看上去要比她高很多。她感到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而且,江涟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体内还有一个双商极高的反社会人格,搞不好这两个月没来找她,又在新闻台上高调宣布掌控生物科技,就是那个人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到落差,引她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周姣将江涟抛到脑后,继续工作,就像没看到这场新闻发布会一般。
下班时分,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酸雨。
与以前的酸雨不同,现在的酸雨已到了能在短时间内灼伤皮肤的程度,最新研究甚至在里面检测出了严重超标的大肠杆菌,人们能不淋雨就不淋雨。
周姣站在写字楼前,跟其他没带伞的人一起等雨停。
就在这时,她的神经末梢蹿起一股麻意,感到一阵强大、阴冷而又熟悉的气息。
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突然停下脚步,颈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脑袋一寸一寸转向她的方向,直勾勾地望向她。
周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重重一跳。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雨伞,一步一步,姿态极其不协调地走到她的身边,面容如尸体一般僵硬:
“……给你,雨伞。”
这段时间,周姣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兴奋了,可是这一刻,明明空气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她却兴奋到心脏发疼。
酥-麻的兴奋感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重重冲击着耳膜,但她面上却十分冷淡:
“谢谢,不需要。”
“男人”的呼吸声一霎变得十分粗重,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退到了旁边。
下一秒钟,更多“人”撑着雨伞,走了过来: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面对无数道冰冷而诡异的视线,周姣终于露出两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可她却说:“谢谢,不需要。”
刹那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极其森寒诡邪,冷箭般射向她。
江涟站在人堆里,身形颀长而笔挺,一身黑色大衣,金丝眼镜后一双眼珠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所以这些天尽量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按照人类社会的规则,给她冷静的时间。
同时,他从“江涟”的常识系统中了解到,想要追求一个人,必须拥有优越的外貌、良好的教养,以及可观的财力。
这是其他追求者无法想象的优势。
他唯一不具备的优势,是可观的财力。
于是,他花了一些时间,侵吞生物科技公司。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他只需要走进生物科技的大厦,人们就会对他生出狂热的崇拜之情,推崇他为公司的领袖。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能在一夕之间,接手整个跨国巨头公司,足足过去两个月,才走完程序,当上新任CEO。
江涟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
他接管公司,只是想要转变周姣对他的看法。
她想离开他,是因为自然定律。
她不接受他。
至少应该收下他准备的礼物。
然而,她还是不要。
江涟眼底血丝密布,冷冷地紧盯着她。
她太不识好歹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地追求她?
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想法,不如直接捉回去关起来。
他已经掌控了生物科技公司,这一回她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逃离他。
透明的触足迫近她的脸庞,与她的嘴唇仅有一纸之隔。
周围“人”都被他异化了,都是他的傀儡。
“他们”撑着颜色不同的雨伞,一动不动,向她投去监视者冷漠的目光。
只要他一个念头,她就再也不能逃脱。
可是。
相较于永久圈养她,他只想通过献殷勤,向她索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吻。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唇贴唇,也很久没有吞吃她的唾液了。
只是远远看着她,他就感到恐怖的……饥饿。
想要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上下颚,直到唾液蓄满了她的舌根,快要满溢出来时,再凑过去狠狠嘬-吮。江涟的瞳孔渐渐紧压成一条细线,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极具攻击性的冷血动物。
尽管他快要被这股饥饿感逼到疯狂,却硬生生忍住了。
但就在这时,周姣抬起头,对送伞的“人们”微笑了一下。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雾霾,灰暗的雨雾。
一切都是灰色的,只有她是美丽、生动、鲜活的。
她抬起一根手指,无意识一般轻抚自己的唇瓣。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用指腹抚过鲜红的嘴唇。
这一画面被无数道视线精准无死角地记录了下来,连唇瓣饱满而细嫩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看着她,透过刺鼻的酸雨和汽车尾气,闻到了她甜腻诱人的气息。
刹那间,周围诡异而冰冷的眼睛都变得滚烫而充血。
江涟的眼珠纹丝不动地盯着她,明明还未贴上她的嘴唇,舌根就已经发麻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又剧烈拉扯了起来。
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
撕碎她!!
……不,这样会失去她。
他必须像人类一样靠近她,追求她,才不会被她排斥。江涟闭了闭眼,突起的喉结滚动着,平定激烈而充满毁灭欲的情绪。
随着他做出吞咽动作,周围“人”的咽喉也上下起伏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周姣说:“我不要陌生人的伞。”
……她认为他是陌生人。
这个念头还未从江涟的脑中闪过,一个低沉得令人厌恶的声音就在他的心底响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送。蠢货。”
江涟的面上掠过一阵恐怖的痉挛,想要将那人类折磨一番后再彻底吞噬,却强忍了下来。
因为周姣,他已经学会了忍耐。
他需要这个人类,告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人情世故。
想到这里,江涟冷静下来,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
立刻有“人”给他送上雨伞,荧光黄的伞面,活泼,靓丽,非常适合情侣共撑。
江涟撑着雨伞,走向周姣。
第30章
Chapter
30
这是一幕诡谲却充满奇异美感的画面。
江涟穿着黑色修身大衣,
里面是白衬衫、黑领带,面料均价值不菲,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冷冽洁净。
然而,
他的双眼却滚烫发红,
似乎储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强烈情感。
一时间,
他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割裂,像是随时会脱下冷峻优雅的人皮,
暴露出恐怖、混沌、癫狂的非人本质。
而这一切,
仅是因为她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
周姣听见自己的血液在簌簌流动,
提醒她现在多么兴奋激动。
人类虽然渺小,却拥有无底洞一般的征服欲。
工具、火焰、种子、动物、土地……仔细观察人类的进化史,
就会发现完完全全是一部征服自然的史诗。
没有征服欲,
她不可能作为人类站在这里。
同样地,也不可能跟一个不可名状、不可预测、不可控制的怪物对峙。周姣看着江涟撑着荧光黄的雨伞,
走到她的面前。
伞荫下,他的目光沉重而黏稠,跟周围“人”的视线一起压迫在她的身上:
“我算陌生人吗?”
周姣看了他一眼,
移开视线:“江医生,我只是换了一个城市生活,
并不是失忆了。”
他顿时躁动起来。
周围“人”受他的情绪影响,脸上也露出了骇人的狂喜表情。
触足虽然没有显形,却暴出一根根粗壮的紫红色血管,看上去就像空气在颤动流血一般。
如果可以,
他甚至想扔掉这把伞,直接把她包裹在身体里。人类避雨的方式是如此落后而低效,
依靠他才是最优的选择。
但是,他都忍住了。
在人类社会,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对方。
江涟完全不懂什么是尊重。
他只知道,杀戮与进食。
但他可以假装自己懂得尊重。
生物在形态、行为等特征上模拟另一种生物⑴,是适应生态环境的一部分。
江涟紧紧地盯着她,眼神侵略,语气却彬彬有礼:“既然周小姐认识我,那么愿意收下我这把伞吗?”
周姣伸出一只手。
江涟顿了几秒钟,把伞递过去。
然后,周姣接过雨伞,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等他。
江涟神情晦暗地看着周姣的背影。
她这是接受了他,还是拒绝了他?
他该怎么做,把她抓回来,让她再选一次?
那人类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底响起:“跟上去。”
换作以前,江涟绝不可能听这个人类的指挥。
从一开始,他就跟这人类不对付。
这人类的意志力跟周姣一样难缠。降临以后,他本该对“江涟”的基因进行优化选择,修复他的低活性MAOA基因,可“江涟”竭尽全力留下了那些劣质基因。
卢泽厚死后,他本该立即离开这副低劣的皮囊,彻底摆脱那人类的劣质基因。
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用听见那人类的声音了。
可同时,他也失去了了解人类社会的最佳途径。
为了追求周姣,他接受了那人类丑陋的外形,忍受了那人类低劣的基因。
江涟一言不发,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因为追杀或追捕,而跟在周姣的身后。
这种感觉很新奇,令他的胸口一阵发麻,蚂蚁爬过似的刺痒。
他不喜欢周姣被其他人觊觎。
即使这种觊觎,是因为他。
·
周姣始终能感受到江涟的视线。
江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喜欢她,就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犹如实质,滚烫得惊人,像是要在她的背上钻出两个窟窿。
这种被人疯狂渴求的感觉,令她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慰。
周姣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这是一幢廉价公寓,楼道堆满了垃圾塑料袋,斑驳的墙面上到处都是广告、脚印和喷漆涂鸦,以及长长的指甲刮花。
周姣走进铁笼似的电梯,赶在江涟进来之前,按下了关门键。
她最后看到的,是江涟冰冷而又烦躁的眼神。
他站在电梯的栅栏前,目光阴冷变幻不定,似乎在想要不要用触足把电梯的轿厢扯下来。
周姣后退一步,背靠轿壁,做好了电梯突然下坠的准备。
谁知,江涟竟没有那么做。
他按捺住烦躁,站在旁边,等待下一班电梯。
周姣想,如果他把这份耐心放在追捕或圈养她上面,她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她用磁卡刷开房门,刚要关门。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江涟看到她关门的动作。
他耐心终于告罄,身后裂开一条裂隙,触足闪电般钻出,硬生生卡住了正要关闭的金属门。
周姣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抱歉,忘记还你伞了。”
她特意调转了伞柄的方向,方便他接住。
江涟却没有感受到她的教养,只觉得她专门握住伞尖,是在暗示他离她远点。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拒绝了傀儡的伞,说自己不要陌生人的伞,然后收下了他递过去的伞,说明她允许他接近她。
江涟直接说了出来:“你收下了我的伞。”
“所以?”周姣歪头。
“为了答谢我的好意,你应该邀请我进去……”江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坐一坐。”
周姣忍不住笑了,因为江涟那种竭力模仿人类的僵冷语气。
周姣在嘲笑他。
他从来没有被嘲笑过。
江涟的瞳孔放大又缩小。
不知不觉间,紫黑触足已像黏性液体一样覆满了整条走廊,蠢蠢欲动地探向她。
很奇怪,如果是其他人对他发出这样的笑声,他会毫不犹豫地绞断那人的脖颈。
换作周姣,他的杀意莫名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冲动。
想要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