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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就算赶出体内,那妖后说不定也还会回来!”

    有人说:“可是,玉鸾长老今日不是也说了吗?只要在那妖后离开仙体时刺入额间,便可破除共魂大法……”

    “可他又并未说,

    要如何分辨此人是沈师兄还是妖后!”

    “再说了,就算赶走了妖后,

    他也说不定会卷土重来的!就算不再与他争夺仙体,

    说不定也还会控制他!我师妹昨日便是被他斩死的!”

    “是啊!我师尊昨日也是死在他剑下!”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其悲愤。

    一说起昨日死了的人,他们便越说越愤慨起来,渐渐地都走上前围了过去。

    白忏见此,立即一手鬼气打了出去,

    想要打一个出其不备。

    钟隐月时刻注意着他。见他抬手,

    他及时一道惊雷击出,与那鬼气相击。

    两边的法术当即相互炸开,

    又是一道狂风席卷。

    一群指责着的仙修弟子险些被击中,法术就炸在身边,

    他们立刻闭了嘴。

    他们惊魂未定地望向鬼王,又惊魂未定地看看钟隐月。

    陆灼看不过去了,道:“够了,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

    “你们都已说了这么多,若他真的是妖后,早已出手了!鬼王尚在此处,争论这些,成什么事!”

    一群人哑口无言,心中又颇为不甘。有几人红着眼睛咬着唇,恨恨地又瞪过去几眼。

    此情此景,沈怅雪不禁无可奈何地笑出声来:“请诸位不必这样看我,我的确已将妖后赶出这体内了。”

    还是有人愤愤:“你不过就是一灵修,独自一人,是怎么将那上玄掌门都杀不过的妖后赶出去的!?再说了,万一她又……”

    “行了!”

    钟隐月再听不下去,出言斥道,“你搞错对象了!若你心中有恨,该找的是鬼哭辛!”

    “我家弟子一己之力击退妖后,重夺这具身体,还使她眼下共魂之法尽毁,又立刻随我来此处支援,生怕各位实力不敌,伤亡更多!他不是来让你们白眼相待不予信任,甚至出言贬低的!”

    “妖后的共魂大法已碎,各自分散,早已没了原形!如何再操控他!”

    那人立刻哑口无言。

    “此刻妖后已经不在,你说他做什么?昨日他是被妖后所控,人都是妖后所杀!他被夺了灵体,险些连魂魄都死在自己体内,难道他就没被妖后迫害不成!”

    “诸位同意我来找他,我以为各位是都明白道理的!各位昨日同门被杀,心中不安,我也并非不能理解!若诸位平心静气,讲些道理,我也不是不能做些处置!”

    “可没想到,你们竟然恶语相向,分明同为仙修,却说着他做不到,他只是个兔子这些话!”

    “是又想逼我,让我杀他,以保自家平安,让同门泉下冤魂大仇得报吗!?”

    “可他若是回来了呢!?”钟隐月指着沈怅雪,怒骂道,“这也是我弟子!是和诸位死去的同门师长同样的!!”

    “诸位修道,便修的是这般不讲道理,只论自身恩怨,不管他人死活的道吗!?”

    一群人说不出话来了。

    钟隐月心中愤慨未消,他张了张嘴,还要再说时,沈怅雪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钟隐月回头,就见沈怅雪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

    突然,白忏“嗤”了一声。

    白忏缓缓直起身来。

    他身上已经缠满鬼气,半张脸都漆黑无比,唯有口鼻之处幸免于难。那一双眼睛红的似血,身上还没被鬼气染成漆黑的肤色尽是青白,青色血管四处暴起。虽说直起了一些身子,可他仍然佝偻着腰。

    “你找他们要一番道理?”

    他笑起来,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去。好似连喉咙都浸泡在了鬼气里,他那声音也变得阴森无比。

    “天方夜谭。”白忏笑着,“找他们要道理……可真是天方夜谭!”

    他模样恐怖,说话时的语气都满含杀气,可不知为何,钟隐月却从他那张溢满怨与恨的脸上寻到了几分悲凉。

    钟隐月怔了怔。

    白忏抬起眼皮,一双血眸在鬼气的黑雾之中,遥遥看向了他。

    “玉鸾,”他说,“难得……难得,会有一仙修长老落到这个境界。”

    “我听乌苍说,你修道不过百年。”白忏说,“你知道为何,我如此想要杀尽你们仙修吗。”

    “……不曾得知。”

    白忏哑声一笑,面露嘲讽:“千年前,我是个与世无争的凡人。”

    “什么仙道道法,与我毫无干系……原本那一生都不该有什么干系。”

    “我不过是一个县令……一个小芝麻官,守着一方土地的百姓,就那么一天一天地把日子过下去……那地方本来土地肥沃,百姓安居乐业,没有饥荒没有干旱……没有什么不好。”

    “本来,那县城里的所有人,都能把日子过下去。”白忏哑声道,“直到有一天……来了个狗日的仙人!!”

    “那混账说是追着个妖物来的,说那是个骇人的妖物!他说那妖物跑进城中躲了起来,若置之不管,会屠了我们的城,祸害人间,伤及无辜!”

    “我好心将他安置下来,城里的百姓也听他的话,各自闭门不出,还感谢他出手卫道,送来那么多吃食!”

    “可他呢!?”白忏怒目圆睁,“他与那妖物陷入苦战,打到了城中央去!为了将那妖物彻底湮灭,他动用法阵,将整个县城卷了进去!”

    “城里的人听他的话,都闭门不出,反倒全都被卷入法阵,被碎尸万段,死无尸骨!!”

    “都死了!”白忏喊,“就为了一个妖物,全都死了!!”

    陆灼忙说:“那的确是那仙修不对,他事后也被杀仙阁审问了!他……”

    “那又如何!”白忏道,“审问了,而后呢!他只是被散了修为遣下仙山!若是有心,再过数十年,他依然能重铸金丹!依然能做这狗屁仙人!!”

    陆灼焦急反驳:“这都是事出有因呀!依杀仙阁所查,他所杀的妖物的确修为了得,是当时鬼哭辛麾下之妖修!若是放着不管,定会伤及更多凡人!”

    “当时他被迫无奈,的确是置你城中人于死地了,可那也是为了让更多的凡人平安!考虑到这些,杀仙阁才没有罚的太重!你们是为了天下苍生死……”

    “谁要为了天下苍生而死了!!”

    陆灼喉头一哽。

    白忏身上的鬼气更多了,就如暴风一般席卷着四周。

    他的长发随风飘向四周,如同一只只鬼手。

    他咬牙切齿着,嘴角边淌出丝丝黑血。

    “谁要……谁要,为了天下苍生,而死了!”白忏压抑着声音,“一直都是这样……你们……从始而终,都是这样说……”

    “满城百姓死在阵里……你们说是为苍生而死……在城郊立了一片墓碑,假惺惺地跪在坟头道歉……为了不让人成鬼,去往生,给所有冤魂念往生咒……”

    “什么为了他们,才念咒……让他们去往生……分明就是怕!!”

    “一群仙修,怕被自己害死的人变成鬼,回来索命!!”

    “哈哈哈……你听得到吗,陆灼?”

    白忏瞪着一双血眸,木木地盯着他,“还在哭呢……你听得到吗,他们都还在哭呢,在问你凭什么!”

    “不是修道吗,不是除妖卫道吗!?”白忏怒吼,“为何到了最后却屠了城,为什么害死了所有人!!”

    “修仙的人,你们这些自诩心向仙道的……不该庇护苍生吗!?我们不算苍生吗!?”

    “仁义礼法,到你们嘴里……就成了……害死满城百姓的道理!!”

    “狗日的道理……一群血肉仙……”他突然低声笑起来,“什么仙修,什么飞升,什么仙位……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血肉仙!!”

    他的声音撕心裂肺,喊到最后,身上鬼气轰然袭向四方。

    所有人都立刻出手格挡。

    却听几声惨叫,而后是几声血肉被贯穿的闷响。

    钟隐月心中一惊,一边以雷法格挡一边转头一看,就见身旁数人都没挡住鬼气,生生被贯穿了身体。

    有人见同门遭刺,神色一惊,大喊了声师兄后,手上一懈,也立刻被击穿了身体。

    他一口鲜血喷出,当场倒了下去。

    眨眼间人又死了一半,钟隐月见势不好,另一手立刻起符,直直击向白忏。

    白忏立刻侧身躲过,也不得不收起了身上鬼气。

    他一拧眉,望向钟隐月。

    “不好意思,”钟隐月抬抬手,“我也很同情你,说实话,我刚刚听完甚至有点想加入你。”

    陆灼:“?”

    灵泽:“?”

    白忏同样面露讶异,他一挑眉:“那为何不加入?”

    “没办法,答应别人了。”钟隐月道,“当年那位屠城的仙修,最终如何了?”

    “没有再修道。”白忏说,“他愧对我们……过了数年后,他又回了我城中,吊死在了我墓前。”

    “喔……”钟隐月点点头,“那他也是知错的。”

    “知错又如何?”白忏脸上又有青筋暴起,“知错能让我城中百姓死而复生吗!?不止他错,连这一整个仙修界都是错的!!”

    “容这一人杀尽城中百姓以救天下,这本身就是错的!天下得救,那这一城呢!?就活该为这妖物陪葬不成!!”

    “你说得对。”钟隐月说。

    白忏脸上的疯狂顿时一滞。

    ——这么多年了,他每每说这种疯话,仙修界的人都会否定,从来没人顺着他说。

    钟隐月这一句肯定,直接将他说傻了。

    他那张吓人的、满是鬼气的脸上,出现了格格不入的傻气。

    白忏傻愣愣的:“啊?”

    “我说你说得对啊。”钟隐月一摊手,“这种以一城的人命,换全天下的人命的说法,本就奇怪极了。要杀这天下的人,又不是你城里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妖物,所有人都得陪葬?跟你们有关系吗?”

    此话一出,四座皆寂。

    陆灼突觉钟隐月的话头不对:“等……”

    钟隐月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而且,这妖物会不会杀尽凡世祸害人间,也没有个定数呢!就为了一个未曾发生的事情,这一城人的牺牲都成了‘应该’了,这不奇怪吗?”

    “再说了,你城里的百姓也并非不愿为了天下牺牲。可这种事全凭自己意愿的啊,你要提前说啊!若是说了,那你城中的人也不一定会贪生怕死,对不对?再说了,明知法阵可能会将凡人卷入,又为什么让大伙闭门不出?这不就是故意杀人吗?”

    钟隐月边说着,边朝着白忏大步走了过去。

    他边走,边继续挥着双手面露愤慨地道:“若是提前说了,大伙同意,都留在城中,那便都是甘愿赴死,都是烈士!若是不同意,那便提早撤走,也没什么!毕竟谁不想活呢,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对吧?”

    白忏身上的鬼气立即收敛了许多。

    钟隐月朝他走过来,他也没露出什么警惕。对方问他对不对,白忏甚至还呆呆地点了点头。

    “对吧,愿不愿意死那都得自己说啊!哪儿有把人弄死了,又说你们都是牺牲的你们死得漂亮一切都是为了大义的?是他让人待在家里的,又是他一个法阵下来害死所有人的,怎么到头来变成他有理了?”

    钟隐月走到他身边,气得一边愤怒地拍手一边慷慨激昂道,“也不是说不能牺牲,可这种事儿你得商量!等人都死了,死光了,这一群仙修跑过来说,谢谢你们啊你们是为了苍生死的,这他爹的哪个弱智能乐意,这不就是拿道德逼着人接受自己死掉吗!这谁能乐意啊!这还是仙修吗!?”

    陆灼脸色大变:“玉鸾!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钟隐月朝着他就嚷嚷起来,“照他说的,就是这仙修让所有人闭门不出,又一个法阵砸下来,把所有人害死了!就这你们还敢说他们是为苍生死的,这分明是死在了这个仙修的能力不足里!”

    “觉得自己打不过,可能要开阵,那就提早让城中人都撤走!非说没关系让大伙都留在家里,害死了一大群人,我们是怎么有脸与这群亡人理所应当地讲道义礼法,告诉他们,他们是为了苍生死的!?”

    “你简直不可理喻……”陆灼怒道,“难道他白忏在血战中杀了无数仙修,将活人做成鬼兵,甚至还抓了凡世间的凡人来活生生地做成鬼兵,便是对了吗!?”

    钟隐月一拍手,一指陆灼:“我正要说这个。”

    陆灼:“?”

    钟隐月回头,面向白忏:“这事儿,你确实做的也不太妥。”

    白忏呆呆瞪着一双血眸:“……”

    “我也很同情你,但是你也不能因为自己淋过雨就非要大家都淋雨,甚至还要下一场大冰雹啊。”钟隐月伸出手,揽住他的肩膀,跟他亲密无间地搂在了一起,“你城里的人死在仙修手中,那你就要让凡世的凡人也死在自己手里吗?”

    “你疼爱自己城中的百姓,可那也是别人城里的百姓啊,县令。”

    “县令”二字语重心长地一出口,白忏立马两眼一闭,面露痛苦。

    他这个样子,钟隐月立马明白了。

    “你曾经是个爱民的县令的,鬼王。”钟隐月苦口婆心,“你为了他们,想杀尽天下仙修。可是你怎么能动凡界的凡人?”

    “仙修界里,高高在上地说以一换多,这的确有很大问题,但这与凡世间无关。”

    “你的仇恨,已经要把你变成和那仙修一样,甚至比他还过分的恶人了。”

    “你不能这样啊。”钟隐月说,“已经死了太多人了,白忏。”

    “你想杀仙修,我觉得你没错。这个世道,以道义礼法强逼一人为他人或多人牺牲,自然是不对的。”钟隐月说,“世道需要更正,我可以为了你把这件事情上报至杀仙阁,再开仙界例会,召集修界的掌事人。”

    “当年之事,杀仙阁亦有不妥。那人都已经愿以死谢罪了,杀仙阁却没有如此判定,自然是有问题的。你别听他们的,仙修界肯定有问题。”

    钟隐月伸手拍了拍白忏,以表安慰。

    “世道会更正,做出此事说出此话的人,我全都会让他们去到你城中,向你,以及那城中百姓道歉。”钟隐月道,“可你这些年做过的错事也不在少数。虽说仙修界错在前,可死在你手中的人毕竟也尽是无辜,你看……”

    白忏闭了闭眼。

    “来不及了,”白忏说,“血战已经开战了。就算我想收手,乌苍和鬼哭辛也不会同意。”

    “你怕他俩干什么,乌苍我会收拾,鬼哭辛那边你也清楚,谁收手都跟她要打到底没关系。”钟隐月一拍他,道,“你做你自己的主!”

    白忏叹了口气。

    他身上的鬼气瞬间全都消失了,他转过头,看向钟隐月。

    他那一双眼睛也不再漆黑,眼中鬼气血气都一并退了下去。

    他看着钟隐月。

    钟隐月将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一脸正气。

    沉默许久,白忏慢吞吞地开口:“当年,说我们是为天下苍生而死,是理所应当的牺牲,虽说凄惨但却值得,还念了往生咒的……是杀仙阁阁主,宋悔之。”

    “他已经道法大成,得封仙位了。”

    此话一出,钟隐月转过头,看向青隐。

    青隐动了动狐狸耳朵。

    “简单。”她说,“回头,你给你师尊上香,将此事以口头说出。她知道了,会在天上上报此事。之后,你再去杀仙阁说此事,断了他的香火,再让杀仙阁重新定夺就好。”

    “天上的神仙也会对此事进行审问,若是应该,他便会下来请罪。”青隐说,“登了天也一样逃不了,你大可放心。”

    白忏神色又安定了一些。

    “好,”他说,“那此次,我便休战。你说的对,我这千年来,确实杀了许多凡人。我做过的事,我不会装聋作哑地否认。”

    “若一切得以解决,若我城中得了公平的裁决,那在结束后,我会自绝经脉,断了鬼身,去入轮回,上黄泉。而我的罪,黄泉之下的判官无常会为我定夺。”

    “这些年我杀的人,都会变成我的罪业。我会入十八层地狱,该受的苦,我自然会受。”

    “你若不放心,可请来杀仙阁中的阴空法师,为我断命。”

    “她能入冥界,通判官无常,送我入地狱。”

    钟隐月点点头:“好。”

    “但我要一个保证。”白忏道,“你必须保证,我休战之后,你会如约做这些事。”

    “好啊。”钟隐月说,“血契怎么样?”

    白忏点头。

    所谓血契,便是以血写就契书。此契内有法力,若是不如约履行,便会受尽另一方的折磨。

    钟隐月从紫虚瓶里拿出一张灵纸,与白忏签下了血契。

    血契签成,白忏便起身来,后退几步,神色冷然地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道:“那便如此说定了。”

    此话一出,旁人皆傻了。

    陆灼一脸懵地看看收起血契的钟隐月,又看看白忏。

    愣了半天,他问白忏:“你不打了?”

    白忏抬起眼皮,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眼瞎还是耳聋?”

    “真不打了??”

    “废话。”白忏道,“我这千年,就只是想要一个结果。”

    陆灼沉默。

    “仙人不公,我化鬼,想要一个公平。”白忏说,“数百年前第一次开战那会儿,我告诉你们这些事时,我就说了。”

    “你不记得吗。”

    陆灼看了看他,沉默片刻,躲开视线,抬头望向别处。

    他不敢看,白忏便笑了一声,道:“我说过的。”

    “我说,死城之中,哭喊无数。苍天不公,天道不公,仙人不公,我要一个公平。”

    “有人愿意给我,我便不打了。这事儿从始至终,便是如此单纯的。”

    陆灼无话可说。

    突然,一旁墙面碎裂,轰然一道玄色的火光击入。

    打进来的人一身玄衣,手持一柄长剑,头扎高马尾,正是魔尊的副手三意。

    他一脸坚毅。可一进来,就看见白忏闭目养神坐在一把破椅子上,一群人围着他神色各异。

    三意脸上怔了一下,微微收剑。

    “白忏大人,”他愣愣道,“您做什么呢?”

    白忏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去与你尊主说,”白忏说,“我决定不打了。”

    “?”

    “哦,还有,”白忏说,“跟他说,他说得对。玉鸾长老真是个妙人。”

    三意:“?”

    钟隐月嘴角一抽。

    第134章

    壹佰叁拾叁

    三意站在那儿蒙了会儿,

    最终看向钟隐月。

    他皱起眉:“你都和他说了什么?”

    钟隐月思忖了会儿,一脸诚恳地回答:“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

    “……”

    三意显然有些无语。

    他没有与钟隐月多说,转头在人群之中巡视一番,

    最终将目光锁定在白忍冬身上。

    看见了人,三意眯了眯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解与厌烦。

    钟隐月见他目光有异,

    循着那目光看去,也看见了人群中的白忍冬。

    白忍冬脑袋上有伤,

    半个脑袋都被白布包着,只留出一只眼睛。

    见三意看过来,

    白忍冬缩了缩脖子,莫名害怕起来,与三意对视的眼眸都有些犯怵。

    钟隐月心中立刻警笛大作。

    他朝那边走过去,边挡去白忍冬身前,

    边问道:“这位公子,还有何事?”

    三意瞥了他一眼。

    三意问他:“你识得我吗?”

    “不识,

    但听闻魔尊麾下有一副手,

    十分能干。”钟隐月挡到白忍冬跟前,“听鬼王方才所言,想必公子就是了。”

    鲜少有人叫他公子,就算不知道是魔尊副手,看见他这样子,

    一般也都是唤为“魔修”,

    或者歪门邪道。

    再过分点的,叫魔尊的狗。

    多少钟隐月叫得颇为尊重,

    三意的脸色有所好转。

    “我名叫三意。”

    他说。说完这句,他又看向白忏,

    “白忏大人,尊主可还在奋战。您如今说不打就不打,也未免太过不守规矩,想必只会惹恼尊主。”

    “我看不一定。”白忏说。

    那确实不一定,乌苍半点儿不在乎别人打不打,他自己打爽了就行。

    三意说这话,全然只是想吓唬吓唬白忏,让他重新开打。白忏若打下去,对乌苍百利而无一害。

    可白忏不上钩,三意的脸色难看了些。

    毕竟都是千年的人精了,三意知道再想蒙他也是难事,说不准还会适得其反。

    他看看周遭一圈仙修,后退两步,取下玉镜,准备先乖乖联系乌苍。

    突然,沈怅雪感到后背一凉。

    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猛地逼近过来,他瞳孔一缩,迅速回头。

    身后一片空荡,十分安宁,没有丝毫变动。

    气息却越来越近。

    三意将灵力注入玉镜。

    手上做着活,他的眼神却盯着白忍冬。那双眼睛微微眯起,十分不悦。

    他怎么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儿。

    三意心中犯嘀咕,等了好一会儿,玉镜都没被接起来。

    等了好长时间,玉镜那头都没动静。

    “在打架吧。”白忏在他旁边悠悠道,“这里有二十来人对付我,可剩下的应当还有五十来人。显然人数对不上,鬼哭辛已没了影,余下的应当都去寻他了。”

    三意撇撇嘴,把玉镜收了起来。

    “即使那处去了二十余人,也是赢不了尊主的。”他说,“尊主是这世上举世无双的修者。”

    有人忍不住出言讥讽:“你可别忘了,你那尊主曾经是这忘生宗的宗主!”

    三意嗤笑了声:“那又如何?”

    “他……”

    “尊主当年是规规矩矩地辞去宗主之位,离了忘生宗,下山做了散修,而后才入魔的。”三意道,“尊主一没有脏了忘生宗的门面,二没有因为入魔害了忘生宗的谁,三是将忘生宗安置好了才离开的。曾是忘生宗的宗主,又挨着你什么事了?”

    那人脸色立刻一青,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三意正要再说些什么,沈怅雪突然走了出来:“师尊。”

    钟隐月回头。

    沈怅雪脸色凝重地朝他快步走来,道:“有些不对。”

    “什么不对?”

    钟隐月话音一落,白忏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

    他正闭目养神。感受到气息,他抬起半只眼睛,往一旁瞥去。

    钟隐月突然也感受到了——有一股不祥之气正迅速朝着此处逼近过来。

    那股气息来得极快。

    接着,一股巨大强烈的黑气轰地闯进来,将所剩无几的墙面又撞掉了大半。

    随着一声野兽的长啸嘶吼声,那黑气张开了嘴,露出了里面的一片血盆大口和满嘴獠牙。

    众人大惊。

    “这是什么!?”

    “难不成这是妖后!?”

    “魔尊正和顾宗主荀宗主打着呢,副手又在这里,不会是他!那……那不就只剩下妖后了吗!”

    “她怎么会……啊!”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这黑气俯冲下来,朝着众人就张开大嘴,一口咬下。

    钟隐月见状,正要出手打一手雷术,另一边又有相似的气息冲来。

    又是一声巨响,另一道黑气也从另一边闯了进来,也朝着他们张开了大嘴。

    黑气剧烈,掀起狂风。

    “沈怅雪!”它居然愤怒地大叫起来,“你个死畜生……死畜生!!”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明白了。

    这就是妖后!

    它不是什么黑气,它是妖后的魂魄!

    这两道黑气都是她的魂魄——共魂大法已破,组成“鬼哭辛”的魂魄们便不得不散开来,又不甘心地在这明心阁里面四处游荡,带着满腔愤恨地想找到沈怅雪!

    第二个黑魂俯冲直下,朝着沈怅雪冲了过去。

    钟隐月立刻出手,一道惊雷击中了它。

    黑魂一声惨叫,往后奔逃了一圈,身姿扭曲地挣扎片刻,又更加勃然大怒地咆哮起来,再次冲了过来。

    沈怅雪拔剑出鞘,其余人也连忙出招。

    “在这里!”一开始闯进来的那黑魂大叫,“在这儿!死畜生在这儿!!”

    立即,四周噼里啪啦一通巨响,无数的黑魂都咆哮着闯了进来,朝着沈怅雪杀了过去。

    一群仙修立马陷入苦战。

    刀光剑影,电光火石。其中玄雷最甚,正不断地在黑气之中亮起雷光。

    鬼哭辛喊叫着。她的喊声没了话语,全然已成了野兽被逼得命悬一线时,本能的愤怒嘶吼声。

    白忏见势起身,往后退去。

    三意也退后几步。

    “鬼哭辛”的鬼魂有数十位,光是听见呼喊而赶来的便有十好几个了。一战起来,这屋子就几乎没一个能落脚的地方。

    白忏退到角落里,抬头往上望。

    这些魂魄没了壳子,怒火中烧,也没了理智,全凭着本能在撕咬。

    它们疯了似的四处攻击,不管不顾,天花板都被打了下来。

    楼上直接打通了足足三层。魂魄们嘶吼着往下俯冲,到处撕咬,杀得一群仙修几次落入下风。

    有人难以抵挡,便被一只魂魄一口咬掉了脑袋,当场成了一具无头尸,倒了下去。

    有人被咬掉了胳膊,有人一口气被咬掉了半个身子。

    场面荒诞如人间炼狱,立时血流成河。

    又杀了几人,黑魂们却仍不满足,嘴里仍然咆哮着。哪怕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仍然不知疲倦地冲向那些仙修。

    这种血腥场面,白忏与三意早已司空见惯,也早就见过。

    两人都知道妖后的为人和是个什么东西。百年前她就是这个做派,故而他们早知这局面会变成这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旁观了会儿,三意瞥了眼白忏:“您真不打了么?”

    “不打了,”白忏答,“血契我已经签了。”

    三意面露诧异。

    白忏神色平静极了,好像在说今日吃了什么一般。

    见他这副诧异神情,白忏问道:“做什么这般看我?”

    “……百年前,我们也签了血契书。”三意说,“那时您遭仙修胁迫,签了血书,吐了许多血。嘴上应了,可眉间都皱出三条纹来了,把牙咬得嘴都在颤。签完了,您又把血咽回喉咙里,眼睛都是红的。”

    “怎么这次,收手这般快,还这么平静?”

    白忏沉默片刻。

    他没回答,只是把头扭向那群奋战的仙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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