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又一根根插进香炉里。他边折腾着这几根香火,边头也不抬地道:“玉鸾那边的雷根弟子,
我已抢过来了。”
“我早说了,他抢不过我。不过是个只会念念咒的花瓶枕头,怎么能抢得过我。我也早同您说过了,师尊不必担心我,
我永远会是天下第一。”
嘴上这样说,耿明机脸上却是一片冷漠。
提及这位师尊,
也站在这位师尊的仙位之前,
他的神色却越来越冷,仿若是在与一仇人说着话一般。
“这天底下,还没人争得过我。”他念叨着,“也没人能与我争……更没人能挡在我前面。”
“师尊,你说待时过境迁,
沧海桑田,
我会慢慢放下一切。可您又说错了,我如今仍然无法放下这一切……我早说过,
您不明白。”
香炉里的香插好了,耿明机放下了手。
他微微抬起眼睛来,
凉薄地与何成荫的名字对视。
“都说放下,放下,放下。”他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咬牙切齿,“未经他人苦,为何劝人善!”
“谁能放下!你们谁若经历我经之事,谁能放下!?”
耿明机大骂起来,又立刻陷入了沉默。
他怒吼的声音余音绕梁,于是他又亲耳听到了自己的回声。
那些愤怒又返了回来,回到了他的耳朵里。
耿明机沉默几许,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挺直了脊背。
他抬起手,看见自己的手上已经涌出了更多的黑气。
耿明机呼吸有些不畅,浑身发凉,微微作痛——他知道,他离入魔越来越近了。
他始终放不下的、一直被何成荫亲手压制着的心魔,即将冲破何成荫为他设下的最后一道封印。
届时,他将万劫不复。
耿明机只觉嘲讽,吃吃笑出了声来。他握紧手中的拳头,脸边淌下豆大的汗珠。他抬起头,看向何成荫的仙位。
耿明机眯起了眼。
“都在逼我放下。”他说,“无妨……师尊,这些年了,我也懂得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
白忍冬入了乾曜宫。
此消息一出,原本因为宫主出了事而萎靡不振的乾曜宫,这几日又重新有了生机。
他一来,宫内的弟子们就都涌了上来。
所有人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围着他叽叽喳喳。刚来的那日,白忍冬就感受到了什么叫众星捧月。
大家围着他,吵吵嚷嚷地问着他是否真是雷灵根,又吵着要他用一灵法,道说是要瞧瞧雷灵根是什么模样。
众人簇拥着,白忍冬很不好意思。人群中又一个劲儿吵嚷着要看他的雷灵根,他无可奈何,便随意用了一个咒法。
雷咒便从他指间飞出,射向空中,炸出一片惊雷。
人群哗然,又惊又喜。
“天呐,真的是惊雷!”
“这就是雷灵根,我今日真是长见识了!”
众人两眼放光,不住惊叹。
白忍冬陪着笑,脸上神采却自豪又骄傲。
他在乾曜宫中大受欢迎的事,没过两天的功夫,就在天决门里传遍了。
“昨晚上,乾曜门那边跟放烟花似的,惊雷噼里啪啦放个不停。”温寒把晚饭放到钟隐月桌案上,嘴上念叨着说,“今日去白榆山上课时,乾曜山的师兄师姐们都得意极了,一个劲儿朝我们挤眉弄眼,故意高声说话的,刻意炫耀了半个上午。据他们说,是白师弟被众人簇拥着,便放了许多雷术给他们看。”
“哦。”
钟隐月没理这些话,专心致志地叠着他的“扑克塔”——这两天太闲了,又没手机玩,他躺在山宫地板上百无聊赖地发了半天呆,终于闲到开始回忆童年了。
这些“扑克塔”就是他回忆童年的第一步。用两张较硬的牌叠在一起,一层层垒上来,用纸片做个金字塔。
温寒坐在一旁,听他貌似是在听的,便继续说:“乾曜宫的师兄说,他们都没见过雷灵根,白师弟却能一口气放出那么多雷咒,果真是天赋异禀……真是气人,明明是师尊教的雷咒,他却拿去哄乾曜宫的开心,这些人还反过来拿这些嘲讽我们。不过师尊,你别伤心,弟子都给呛回去了。”
钟隐月听乐了:“我伤心什么,我只觉得他们好笑。一个我亲手让出去的弟子,在别的山头用我教的东西哄了别人开心,一群傻子被哄得五迷三道,还用我的法咒当成炫耀的资本来回说,这不是承认了我的符咒高了他们一等吗。”
温寒懵了懵。
我去,对啊!
他猛然反应过来,他们玉鸾山才该是得意的那一个。
温寒一时有些为了早上的较劲而又尴尬:“师尊说的极是。师尊,您这……做什么呢?”
“我闲的。”
钟隐月说着,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温寒望着他案上叠起来的纸片金字塔,以为是什么修道秘术或者什么讲究,没敢多问。
转头四周看了一圈,他又问道:“师尊,沈师兄呢?”
沈怅雪总在山宫里呆着,侍奉在钟隐月左右。
“方才先回去了,说困了。”钟隐月说,“也是奇怪,这么早就困。”
温寒眨巴眨巴眼,也没多想。
困了就回去睡嘛,多大点儿事。
白忍冬转了门,仙门大会又只有数月了。为了锻炼弟子,钟隐月之后的日子也忙了起来。
名下三个弟子嗷嗷待哺,钟隐月白天做辛勤的玉鸾园丁,晚上又埋头写教案。
白忍冬倒不愧是门内红人。
之前他在钟隐月这边还算是低调做人,毕竟他在门内虽有名气,但因为钟隐月人就低调,他也不怎么被人问起。
可一去到乾曜门,隔个几天,他就能从乾曜门里传出消息来。
什么乾曜长老帮他的剑开了光,什么乾曜长老给了他多少法宝,什么他在门内如何受到优待……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仿佛生怕门内谁人不知白忍冬在乾曜门内顺风顺水。
钟隐月却左耳进右耳出,权当没听见。
时间一晃过了半月,门下几个弟子修行越来越上道。只不过说到底也只是几个配角,天资虽说还算上等,可有时候脑子就硬是转不过来弯,常常把钟隐月气个半死。
虽说是符修,但也不能一点儿体术都不会。
秉着不能真的当绣花枕头的原则,钟隐月亲力亲为地锻炼起了这三个崽子的体魄与剑术。
然后他就看着这几个崽子不是给了自己胳膊一刀,就是后空翻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要么就是一甩袖子把自己给缠住了。
钟隐月看得倍感绝望,蹲在一旁捂脸了半晌,终于没咽下这口气,气冲冲地追过去踢了一脚陆峻的屁股,然后认命地回身去宫里拿药箱,出来后就亲自给捅了自己的大天才温寒上药。
到了晚上,钟隐月坐在矮案前扶额,唉声叹气。
今晚给他送饭的是沈怅雪。
沈怅雪把木盘上的饭菜一盘一盘拿下来,放到钟隐月的案上,温声道:“师尊也别太着急,师弟师妹们都才刚开始好好修道不久,个个都是有上进心的。虽说不太顺利,但给一些时间,他们自然会有所长进。”
“我知道。”钟隐月苦着张脸把饭碗拉过来,捏着一双筷子,夹了口饭送进嘴里,“我自然不是嫌他们愚笨,只是有时心里烦闷罢了。我自己的问题,与你们都无关。”
沈怅雪笑笑:“师尊挂心弟子的修道之事,心中才会烦闷。”
钟隐月干笑两声:“吃饭。”
沈怅雪来时都会陪他一同吃饭,这是他一个人的特权。
若是温寒来送饭的话,送完他就得走。
沈怅雪便点着头,低头扒拉了一口饭。
两人相顾无言,一同吃起了饭。
没吃片刻,钟隐月突然听到一旁咔哒一声。
他一偏头,见到沈怅雪放下了碗,筷子也在手中摇摇欲坠。他闭着双眼低着头,摇头晃脑的,身子也晃晃悠悠,好似要睡着了。
钟隐月怔了怔:“沈怅雪?”
沈怅雪没反应,仍然摇摇晃晃。
钟隐月伸手推了推他,沈怅雪才猛一哆嗦,睁开眼,一脸迷茫地望着钟隐月。
“师尊?”他迷茫道。
见他醒了,钟隐月收回了手。
“怎么睡着了?正吃着饭呢。”钟隐月说,“又困了?”
沈怅雪揉揉眼睛点点头,似乎还很困,声音也有点迷糊:“大约是昨晚没睡好……让师尊见笑了,这些日子总是不明缘由地睡不够。”
钟隐月拧起眉。
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这些日来山宫读课,也总是时不时地就睡过去。
晚上来这里时,也总是一个不注意就脑子砸到桌子上,当场就睡了过去。
钟隐月早就问过他缘由,可沈怅雪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既然不知,再多问也没用。
钟隐月就放下碗筷,只说:“既然困,那就去卧房那边睡一会儿吧。”
沈怅雪点点头。
他跟钟隐月也算有了些时日,不再刻意推脱。钟隐月说让他去,他便乖乖道着谢,起了身来,晃晃悠悠地朝着卧房那处去了。
钟隐月看着他走了进去,睡下了。
他又低头扒了几口饭。不过他心中有事,味同嚼蜡,没吃几口,就也放下了手中碗筷。
沈怅雪近日总是这样,钟隐月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暗中搞些什么动作。
他站起来,在宫里踱步晃悠片刻,心中有了些可能性,又不敢确认。
钟隐月又走进卧房里。
沈怅雪已经躺在他床榻上睡着了。他睡起来毫无防备,脸色微红,眉眼放松。
钟隐月看得心中柔软,走过去帮他盖上一层被子,坐在床榻边守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他准备为此事卜一卦看看。可刚迈出门槛,突然听到宫里有些动静。
声音吸溜吸溜的,好像是谁在吃饭。
钟隐月莫名其妙。
都这个点儿了,再说又会是谁,敢不打招呼就跑到他的山宫里来吃饭?
钟隐月走出去,一看,某个很眼熟的,穿着一身玄衣的帅气血眸男子正坐在他的位置上,端着他的碗,嚼着他的菜吃着他的饭。
看见他,该男子还咧嘴一笑,很自来熟地鼓着两侧塞满饭的腮帮子,朝他扬扬手:“!”
钟隐月:“……”
无言片刻,钟隐月毛都炸了:“魔尊!?”
魔尊乌苍嘿嘿一乐,把嘴里的饭咽下去:“你屋头这只兔子,做饭挺香的啊。挺好,听说兔子都贤惠。”
“不是,你在这儿干什么!?”
钟隐月跑上前去,砰地跪到自己案前,又猛地一拍桌案,气得声音都裂开了,“你与仙修界定下的契约中不是说好了,你不能私自入仙门吗!上次就算了,你这次居然直接门都不敲就进我的山宫,吃我的饭!大哥!那是我的菜!那是我的筷子,我的饭我的汤!你拿不拿我当个人看啊!”
“干什么,不就坐坐你的位置吃你两口饭吗。”魔尊丝毫不以为意,笑着又夹了一筷子盘里的菜,“我若是不拿你当个人看,才不来你这儿。”
钟隐月无语:“拿我当人看的话你进屋就该敲门!”
“别这么说话,真正的尊重不在于那些小节。”乌苍笑说,“你可别说些跟那些老古董一般酸得发臭的守礼规矩,我最受不了那些。再说,我也是想再卖你个人情,才专门过来的。”
“?”
眼看着钟隐月一脸迷茫,魔尊笑出了声:“阿鸾啊,你也不想想,那乾曜那么讨厌灵修,干嘛百年前要捡只兔子回来养?”
第085章
捌拾肆
乾曜长老为什么这么讨厌灵修,
还要在百年前捡一只兔子回来养?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莫名其妙道:“不就是正因为他讨厌灵修,才刻意将他捡回来的吗?表面上是好生养在名下,
实际上就是私藏起来动私刑……”
魔尊嚼着嘴里的菜,乐了:“若是动私刑,为何非等到百年前才动?他可已经做了长老三百年。”
魔尊话里有话。
钟隐月问他:“你的意思是?”
魔尊咽下嘴里的菜:“若是想对灵物处以私刑,
三百年前他刚做乾曜长老时恨意正深,为何那时不去捡个什么东西回来?”
“或许是不便呢?”钟隐月说,
“门中谁不知道他恨极了妖物,连带着灵修也是同样?若是如此,
三百年前他一上任就去捡个灵修回来,岂不是令人惶恐不安?”
“就算第一年是如此,后头又那么多年月,为何非得等到百年前才去捡?”
钟隐月沉默。
魔尊虽只是提问了一番,
可话中却十分意味深长。
钟隐月低眸沉思片刻,抬起眼帘来瞥他:“你的意思不会是……”
魔尊仰起头,
把碗里的饭全都倒进了嘴里。他边嚼边看着钟隐月,
见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便置之一笑。
他咽下饭,按着自己的膝盖,“嘿咻”一声站了起来。
“带你看个好东西去,去不去?”魔尊朝他眨眨眼。
钟隐月眨巴眨巴眼。
不知是不是人干坏事时心理方面会不自知地给自己暗示,
钟隐月总觉得和昨晚的花好月圆别无二致的今夜简直是月黑风高,
真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魔尊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身夜行衣袍,丢给了钟隐月一身。
钟隐月披着黑衣,
顶着夜色,跟着他上了乾曜山。
魔尊没去山宫,
反倒是带着他入了后山。
钟隐月跟着他在后山里左拐右拐了半天,脚底下把杂草踩得嘎吱嘎吱乱响。
走了半晌都没到地方,钟隐月有些没耐心了:“我说,你到底带我去哪儿啊?话说你干嘛大半夜的带我来这儿啊你,你到底想干嘛?”
“我这人,还会有人不清楚吗?”魔尊说,“我能想干嘛,看你和乾曜打起来呗。”
钟隐月怎么会不清楚这位爷的为人。
“我虽与你只交过一次手,但是传言听过许多。”钟隐月道,“听人说,你是个有架打怎么都行的疯子。你就跟个墙头草似的,平时修界出什么事儿,偏向哪边都有可能。”
“但事儿多了,大伙又发现你可不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偏向谁纯纯是看心情。又或者说,你偏向哪方,混乱和冲突就会更大,你就往哪边偏。”钟隐月说,“说得明白点,你就是喜欢找乐子罢了。”
魔尊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他才收了笑声,又笑吟吟道:“总结得不错。不过你放心,我这次偏心你,倒不会因为心情一变就突然倒戈,跑去帮乾曜对付你。”
钟隐月干笑:“我看未必。”
“这么不信任我啊,真令人伤心。”
乌苍几步迈上一个小坡,在高处停下,回头看向比他所站之地低了一些的钟隐月。
“你大可放心,我的确不会帮他。”乌苍说,“我已经好几百年都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了。”
钟隐月停在下方,朝他一挑眉。
很明显,钟隐月不信。
“你不信这话也无妨,反正你信不信,也不碍着我看他不顺眼。”魔尊道,“知道吗,阿鸾,现在的乾曜虽然品德不行,但脑子不坏。”
“做着错事的人,有的很是明白自己错着呢。”
魔尊回过头,继续往山里走。
钟隐月抬脚跟了上去。
“有的人恨着,却不认自己的恨,觉得自己一身正气。有的人做着恶事,却也清楚自己做着不能做的事,也清楚自己的心里恨意滔天。”
“这种时候呢,有的人能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确实不是好东西,坦坦荡荡地做着自己的‘道’;有的人呢,却偏要占着正道的名头,不认自己肮脏。这类人又要两袖清风,又要给自己的恨盖上层冰清玉洁的面皮。”
“可是,面皮是那么容易盖得住的东西吗?”魔尊笑着,“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可若要扯掉这层面皮,他迄今为止得到的一切也都要离他而去了。他自然不甘心,于是宁可不断地流血,不断地加深罪业,也要将这张面皮黏在自己脸上。”
“他知道,自己心中的恶念一朝一夕是下不去的。前些日子,何成荫给他的庇佑皆失效了,所以这些恶念其实也留不得了……到了,就是这里。”
魔尊停了下来,钟隐月跟着走上前。
他们周身是一片林子。
而他们面前,林子外的不远处,是一个山洞。
那山洞十分奇怪。洞处并非一个洞口,而是一座石门。
离得有些距离,钟隐月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石门上有浓烈的火灵根的气息。
是耿明机设下的石门。
明明是仙门长老立下的石门,钟隐月却有种不祥之感。
一种令他不安厌恶的气息从石门后传了出来。钟隐月闭上眼,感受了一番,从石门后感受到了微弱的妖气。
气息太微弱了,仿佛里面的妖物已经命数濒危,将要死去。
立时,钟隐月想起了前些月,乾曜门所发生的事——那只被倒吊在山门上的狐妖。
钟隐月心中生骇,立马睁开眼睛。
他立即明白了,于是转过头:“他不会是在这里……”
话才到一半,魔尊立即一把拉过他,把他一抓抓到自己这边来,把他按着肩膀捂着嘴,按在自己怀里。
石门那处响起轰隆隆的声音,似是打开了。
有脚步声从中走出,又慢慢走远,石门又响起隆隆闭合的声音。
待脚步声远了,乌苍松开了钟隐月。
钟隐月悄悄从林子里往外走了半步,见石门果然已经又关上了。
他又往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望去。在远一些的地方,有一浑身溅满鲜血的白衣身影在走远,正是耿明机。
他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于是钟隐月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白衣身影呆了半晌,钟隐月转过头,又走向石门前。
石门身上仍旧散发着浓烈的火灵根灵气。钟隐月将手覆在上面,感受了下,又拧着眉松开了手。
“没用的,这种灵门之锁,人间的修者是打不开的,即便你是大乘。”
魔尊抱着双臂,从后面跟着缓缓走出,语气懒散,“若是羽化的仙人来,倒还有些可能。”
“我知道。”
钟隐月回答着,一低头,忽然一怔。
他往旁挪了挪脚步。
钟隐月蹲了下去。他脚下的这片地方,有些奇怪。
他用手摸了摸。果不其然,这片土有些被翻动过的痕迹。
像是有人挖过这片土。
钟隐月站了起来,又往后退了几步。
他打量了番这块地方。从残留下来的痕迹来看,这块被翻动过的土地大小不大,瞧着顶多能让个小动物钻进去。
看这大小……应该不是老鼠。
……
意识到的一瞬间,钟隐月立即神色一怔,眉眼不自觉地微皱,心疼之意涌上了他一整张脸。
“看起来兔子能过,是不是?”
魔尊在身后戳破了他的心思。
钟隐月脸色一抽,神色立即收起来大半。
他转过头瞥他,沉默了会儿,道:“你要什么?”
魔尊歪歪头:“什么?”
“封口费。”钟隐月顿了顿,“能懂吗?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这事儿你别说出去。”
魔尊噗嗤乐了:“用不着,我什么都不缺。再说这事儿说出去,谁能信?”
钟隐月还是对他持以怀疑目光,但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蹲了下去,摸了摸地上这片被翻动过的土。
“你怎么看着完全不意外?”魔尊走过来,语气十分好奇,“真是稀奇。这可是铁证啊,阿鸾,你这收来的徒弟是亲手从这里把那只狐妖带出来,挂到乾曜门山门口的。你就一点都不震惊?不打算去问问他?”
“你少管我玉鸾门的事。”
钟隐月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往旁看了看,又看到另一片土地上也有被翻动的痕迹。只是那边被掩埋得很好,不剩多少痕迹,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看起来,那边是好好地被掩饰过。
大约沈怅雪是进去和出来时各挖了一条土路。可能是怕进入这山洞寻妖时,其他的妖物会顺着他留下的来路逃出去,给日后留下祸患,他才会在进入时就很小心地把来时的路埋上了,出去时是现挖的另一条路。
钟隐月没说什么,用脚在地上划拉了好几下,把他挖的第一条兔子大小的土路踩了踩,藏了藏。
魔尊把他的动作收进眼底,默了片刻,道:“你比我想的还重视那只兔子。”
“啊,”钟隐月随口应着声,“毕竟我喜欢天天围着我转,没了我就不行的乖男人。”
魔尊又乐了声,不再跟他说沈怅雪,抱起双臂道:“你知道他今晚来做什么吗?”
他说的是乾曜长老耿明机。
耿明机刚从这道石门里出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钟隐月又不傻,他瞥了眼石门:“猜到了,乾曜定然就是在这里折磨那些从前本应死在他手底下的妖物的。他有私心,没将他们处死,而是带回来放在这里,没日没夜的折磨。”
“前些日,他没了何成荫的庇佑,你也说了,他不傻。乾曜知道,再做这等恶事,必然是不行的了,肯定会出事。所以……他是来这里,做最后的了结的吧。”
石门后面,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灵气了。方才还有一些虚弱的妖气,可这会儿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想必是这里面的妖物都已经死了个干净。
“不错。”魔尊也点头,“他深知,有些事情已经不可为了,所以是来做最后的了结的,从此以后打算不再做这些事。只不过了结了这些,罪业反倒会又加重一些,入魔会更快些。但我方才也说了,他不傻,都已经做长老几百年,他更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大多都不可为。”
“明知不可为,但却一直为之。他自然不会傻到一直依靠何成荫……他知道何成荫护不了他一生,再说,他也没那么敬重何成荫。”魔尊笑着,“我是说,他会给自己留后手的。”
钟隐月沉默。
“我知道,你这个玉鸾也不傻,比他那个仙不仙魔不魔的莽夫要更精一点。”魔尊说,“我就同你说到这里。剩下的,你自己做抉择吧。”
钟隐月点着头:“我知道,多谢了。”
“那便好。”魔尊道,“哦对,我上次与你说的同盟之事,你考虑得如何?”
“再想想。”钟隐月说,“你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说,只自顾自说要与我同盟,实在可疑,且容我再观望观望。”
魔尊置之一笑:“也行,都随你。”
魔尊来得快,走得也快,说完这句,他就变成黑气,消失了。
他走了,钟隐月的神色却越发沉重。
月黑风高,此处只剩下了钟隐月一个人。夜风过,吹起一片草树之影,夜里的草叶哗哗作响,寂寥极了。
钟隐月摘下夜行衣袍的兜帽,回身抬头,看向山顶。
那里是乾曜山宫的所在。
钟隐月死盯着那处,眼中有杀意涌动。
耿明机给自己留了后路。
后路是什么,显而易见。
钟隐月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盘算了番。不论如何,眼下都只是猜想,他得先回去证实一番。
钟隐月心中有些焦急。他也没有多留,他又把兜帽戴上,在夜色里匆匆下了山。
第086章
捌拾伍
钟隐月御剑落地,
落在了玉鸾山宫前。
他脱下夜行袍,走回山宫里。
刚越过门槛,钟隐月突然听见了咳嗽声——那声音听起来很不好,
咳着的人声音里好似都带着血,声嘶力竭,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了。
钟隐月心中一紧,
连忙跑进屋子里,冲进卧房。
定睛一看,
他便见到沈怅雪跪在床边,扶着床榻,
捂着嘴不停咳嗽,鲜血从指缝里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钟隐月见状,吓得魂都要飞了。他赶忙跑过去,喊着沈怅雪,
蹲下去看他情况,又赶紧伸手拍着他的后背,
给他顺气。
听见他的声音,
沈怅雪抬起头。
他已经咳得两只眼睛都充了血,红得吓人,嘴边也尽是血痕。
他还是咳个不停,又在间隙里挣扎着沙哑道:“师尊……”
“行了,先别说话了!”
钟隐月心疼得紧,
抱着他拍着后背。
如他所料,
沈怅雪还是想说话。可刚张开嘴,就又咳嗽起来。
他努力咽了一口口水,
目光愧疚地望着他,没沾血的那只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在咳嗽声里固执地哑声说:“师尊,我弄脏……您的床铺了……”
钟隐月愣了愣。
他往床上看了眼,才看见床铺上也有血迹。很新,应当是沈怅雪方才突然吐血,一时始料未及,才一口血喷到了铺上。
沈怅雪咳得跟要死了一样,却还在愧疚弄脏了他的床。
钟隐月又急又气又心疼:“脏了就脏了,脏了洗了就是了!你别说话了,我先看看,你这怎么回事……”
钟隐月将手按在沈怅雪身上,将一缕灵力探入他体内。
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想。也果不其然,沈怅雪体内已经气息紊乱,有了丝缕魔气。
突然间,像是被他体内的一把刀拦住截断,钟隐月的一缕灵力突然被不知什么猛地一震,在他体内烟消云散。
钟隐月拧起眉。
这就说明,沈怅雪体内还有什么法术锁链。
沈怅雪还在咳嗽。来不及深想,钟隐月赶忙收了神通,先将他扶正坐起了来。
“你先坐好。”钟隐月对他说,“你体内气息紊乱,有些不对,我且先帮你运气。”
沈怅雪手按着床铺,点了点头。他嘴里还是不住地咳嗽着,但极其听他的话。即使难受得全身发抖,他也硬是撑着自己正襟危坐起来,乖乖坐好。
钟隐月坐到他身后去,深吸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先运起自己身上的灵气。很快,雷根的灵气从他身上涌出,向外运向四周。
他伸出双手,让灵气聚于双手之上,又涌向沈怅雪周围。